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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寒雪牵魂箫

《明代散文名篇集粹》(32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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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砥柱.(明)都穆


 
  
  砥柱在陕州东五十里,黄河之中。以其形似柱,故名。《禹贡》谓导河东至于砥柱[2],即此。癸酉五月,道陕,会佥宪段君文济饮间言及[3],跃然欲与之游,以使事不果。十月,予回至陕,则段君已先我游,遂决意而往。
  乙卯,知州事颜君如环命州学生熊釜、张崇勉从予,离州二十里午食,又二十里循河行,十里至三门集津。三门者[4],中曰神门,南曰鬼门,北门人门。其始特一巨石,而平如砥,想昔河水泛滥,禹遂凿之为三。水行其间,声激如雷。而鬼门尤为险恶,舟筏一入,鲜有得脱名之曰鬼,宜矣。三门之广,约二十丈。其东北五十步,即砥柱。崇约三丈,周数丈。相传上有唐太宗碑铭,今不存。
  蔡氏《书传》以三门为砥柱[5],《州志》亦谓砥柱即三门山:皆未尝亲临其地,故谬误若此。又按《隋书》载大业七年,砥柱山崩壅河,逆流数十里。砥柱,今屹然中流,上无土木,而河之广仅如三门,奚有崩摧而壅河逆流至数十里之远?盖距河两岸皆山,意者当时或崩,人遂以为砥柱,而史氏书之也[6]。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有以哉!
  
  
  注释:
  [1]砥柱:一名底柱,在今河南省陕县北,山西省平陆县东南。特立黄河中,其形如柱,即所谓“中流砥柱”。[2]《禹贡》:《尚书》中的一篇,内有“导河,……东至于底柱”的记载。[3]佥宪:明代监察官佥御史的代称。[4]三门:即三门峡,在陕县以东,砥柱以西。河流中有两座石岛,把河划成三道,形成人门、神门、鬼门三峡。其中人门较广,可通舟楫;鬼门最窄,水流急湍,舟船不敢擅入。今已在此处修建三门峡水库。[5]蔡氏《书传》:指宋蔡沈《尚书集传》。《尚书.禹贡》::底柱析城,至于王屋。”蔡沈注曰:“底柱石,在大河中流,其形如柱,今陕州陕县三门山是也。”[6]史氏:指《隋书》作者。
  
  都穆(1459—1525), 明代文学家。字玄敬,江苏吴县人。弘治十二年进士,授工部主事,历礼部郎中,加太仆少卿致仕。著有《西使记》、《金薤琳琅》、《南濠诗略》、《南濠诗话》等书。
  部穆的《砥柱》,与其说是一篇游记,勿宁说是考察砥柱的随笔手记。全文仅三个自然段,第一段写自言砥柱、欲游砥柱和决意游砥柱,第二段写游砥柱会部过程:从陕州出发,循河行至三门,观三门,望砥柱,第三段以亲察考驳历来书、传中关于砥柱的谬误。这的确是一篇很好的游记。但是,细读原文慢慢咀嚼,我们又会发现,都穆对砥柱的考察细致入微,说明与辨书、传谬误有力。这才是这篇短文的核心所在,精髓所在。这也可能是部穆为什么将此文以“砥柱”为题而不以“游砥柱”或“砥柱游记”等等为题的缘故吧。古代游人游历祖国大好河山,多不单纯以游山玩水为目的,而兼考察、采风等等。这篇短文正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
  从全篇内容及布局谋篇方面看,《砥柱》也有独到之处。开篇二句,极其精练地说明了砥柱在“黄河之中”,距陕州五十里,“砥柱”之名缘于其“形似柱”。在这里,“形似柱”三字,对砥柱名称的由来进行了解释,但更重要的是为随后两个自然段考察砥柱作了铺垫。文章的布局谋篇之妙正在这里。譬如,在第二个自然段中,部穆用很重的笔墨写了“三门”,包括其地理位置、名称及其由来、水行其间之状况等等。这似乎与砥柱题目相左,其实不然。详写三门,一是要说明砥柱之位置在三门“东北五十步”,二要使之与砥柱相对照,形成鲜明对比,说明三门不是砥柱,砥柱也不是三门。在第一个自然段中已指出砥柱“形似柱”,可是三门呢?“始特一巨石,而平如砥”。禹虽“凿之为三”,但“平如砥”却不会改变吧?显然,“平如砥”不等于“形似柱“。而三门“东北五十步”的砥柱呢?“崇约三丈,周数丈”,显然“形似柱”。由此可见作者笔下用心之良苦。又譬如,在第三个自然段中,都穆辨书、传之谬误,仍然是紧紧抓住砥柱“形似柱”这一特征来辨与驳。《书传》《州志》的作者因未尝亲临其地才将三门作砥柱。很显然,如果亲临其地,一看便知哪个“平如砥”,哪个“形似柱”,也就不会出现谬误了。同样的道理,也就不会有《隋书》中一柱崩而“壅河”的贻笑大方的记载了。
  《砥柱》一文的第三个方面的可贵之处,在于部穆通过游三门和砥柱,考察三门和砥柱,不仅充实了《禹贡》关于砥柱的记载,而且纠正了《书传》、《州志》的谬误,特别是《隋书》的谬误。更在于有理有据、精辟透彻地说明了学习书本知识和在实践中学习的关系,印证了孟子的名言:“尽信《书》,不如无《书》”。在这里,部穆强调了不唯书、要唯实。书不可不读,但要批判地读。书是前人宝贵经验的积累,是人类出出代代获取知识的途径之一。但是,又不能死读书,啃书本,要在读中多问几个为什么。同时,要注重实践,在实践中检验书本知识,充实和发展书本知识。这才是正确的读书方法。都穆的这个观点,对于今天的读书人也是适用的。
  此外,语言精练也是《砥柱》一文的一个重要特点。如“以其形似柱,故名”一句起到的是统领全篇的作用。只“相传上有唐太宗碑铭,今不存”,一句足可见其考察之细致。还有“跃然欲与之游”、“崇约三丈,周起丈一”,仅寥寥数字,其所写人或事已跃然纸上。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后柬德升诸兄弟.(明)周顺昌


 
  
  计浒关分袂[1],节序倏更。独坐静思,长安花何如故园柳。三百五十人未知肝胆谁是,何如二三知己连床夜话,上下千古哉!南望迢迢,觉鸟啼云散,俱足增故旧之思,乡关之感。亦欲以微醉争之,苦不能酒。惟啜清茗数锺,伏枕求睡。梦中所见,或祖父声容,或相知歌啸,甚至牵衣画眉之态,俱恍恍欲似,醒来益令人百端交集。语云“昼思夜结”,良然良然!别后情景,大概可想。
  今科繁费稍减,加以弟之省约,亦要得二百余金。已去其半,此半竟无门可贷,真是苦事。然大率识习使然,弟一人那能尽革,可奈何。月中分兵部观政,殊无政可观,不过作揖打躬升堂画卯而已[2]。天下事以虚文相蒙者,大半类是。今漫以书生当局,其筹边治河大政无论,有何以簿书钱谷之数,天下几何,茫不能对也。始知书不可不多读。平日为八股缘[3],用了许多功夫,徒做一不识时务进士,良可笑也。弟职应司理,偶展《大明律》一卷,深文刻字,多所未谙,乃信“读书不读律,致君终无术”两言非浪语也[4]。最恨者方今仕途如市,入仕者如往市中贸易,计美计恶,计大计小,计贫计富,计迟计速。弟思今日正委吏乘田东西南北惟命之日[5],只宜信心做去,美恶贫富,升沉迟速,何所不可。须知银子取不尽,好官做不尽。予之角,去之齿,四其足,两其翼,造物自有定数,安用营营为。先儒云,学者不可把第一等事让别人做。又谓惟淡可以从俭,惟俭可以养廉。在味哉,有味哉!间尝以此意示之共事者,不谓迂则谓矫。弟正甘心,独怪夫世之不为迂不为矫者,众亦相顾大笑。
  意气相期,孰如吾五人。近于合榜中,偶得一真士,相合尤奇,时正辞部日也,耳目甚众,彼独以白须挺立于冢宰前[6],了无退避状,无不抚掌。弟谓世人那一件不思做假,此人尤犯仕途大忌,何以独真,乌须药岂少哉?实是有血性男子。急访之,乃丙午科鹿善继也。果雅负北方之望,弟即以是笑问,渠亦骇焉。遂过我竟日,扬搉千载[7],抵掌时事,言朗朗可听也。至一种热肠劲骨,布衣蔬食之志,视吾五人殊不减。勿谓燕市中无荆卿、高渐离也[8]。竟代四知己订交矣,四知己亦为之快心否?
  百余日不得一晤,几成郁结病。一夕风雨破纸窗乱入,愁不能寐,伸笔书之,不自知其言之长也。青莲云:“长安如梦里,何日得归期?”使我凄绝。合宅想清嘉如昔,三老伯谨以空函候问,曷胜愧汗。
  
  
  注释:
  [1]浒关:即浒墅关,在今江苏吴县西北。[2]画卯:旧时官署照例于卯时开始办公,相当于早晨五点至七点,吏役人员都要按时到衙门签到,叫做“画卯”。这里是聊以应景的意思。[3]八股:明代流行的科举考试的一种文体,段落有严格的规定,每篇有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部分。从起股到束股这四个部分,中间都有两段相互排比的文字,共为八股。形式呆板,束缚人的思想。[4]“读书”二句:苏轼《戏子由》:“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终无术。”致君,协助君王实现目标。[5]乘田:春秋时鲁国管理牧场养六畜的小吏。[6]冢宰:官名。为辅佐天子之官,后因以指宰相。[7]扬搉:扼要论述。[8]荆卿:战国末荆轲,喜读书击剑。燕太子丹用重金相聘,要他去刺杀秦王。他出发时,高渐离击筑于易水送行。他带着燕国地图,图内藏着匕首。献图时,图穷匕首现,刺秦王不中,被杀。高渐离:战国末燕人,擅长击筑。燕太子丹派荆轲去刺秦王政,他到易水击筑送行。后来秦王熏瞎其双眼,让他击筑,他在筑内暗藏铅铁,扑击秦王,不中,被秦王杀死。
  
  
  周顺昌,吴县人,字景文,号蓼洲。万历进士。天启中历文选员外郎。后乞假归,以忤魏忠贤,为其党所诬陷,毙于狱中。有《烬余集》。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3 | 显示全部楼层
滇游日记.(明)徐宏祖


 
  
  滇游日记一则
  二十七日(1)。
  晨起,饭(2)而行。仍取“木胆”(3)肩负之。由岡东南下峡,一里余,复有烟气郁勃(4),则热水复溢坞中(5),与冷水交流而西出峡,其坞皆东大山之环壑(6)也。由其南复上坡,里余,有坑自东山横截而西,若堑(7)界之者,其下亦水流淙淙。随坑东向上,一里,从坑墜(8)处,南渡其上;盖其东未渡处,亦盘壑成坪(9),有村倚东峰下,路当其西南。半里,有岐(10);一,南行坡上;一,东向村间。余意(11)向东者,乃村中路,遂循东峰南行。前望尖山甚近。三里,稍下,见一坞横前,其西下即坞索之旁村,其南逾即雅鸟之西岰(12)矣。乃情悟此为固栋道(13)。亟(14)转而东,莽行坡坂(15)间。一里,得南来大路,乃知此为固栋向南香甸道,从之(16)。渐东北上,一里稍平。东向半里,复上坡,平上者一里,行峰头稍转而南,半里,即南雅鸟之脊(17)也。从其上可南眺巃嵷山。而北来之岭,从其北下墜为岰,复起此坡。东随坞脊平行半里,乃东北下抵岰东,则有路西自岰中来者,乃热水塘正道,——当(18)从墜坑东村之岐上,今误迂(19)而南也。于是又东下,一里余,其下盘而为坪,当北山之东,山界颇开(20),中无阡塍(21),但丰草芃芃(22)。东北一峰东突,嶻嶪前标(23),即石房洞山也。其后乃西北而属于西山。西山则自北而南,如屏之列,即自热水塘之东,而南度雅鸟者也。于是循西山又北下,半里,见有两三家倚南坡而庐(24),下颇有小流,东向而墜,而路出其西北,莫可问为何所(25)。已而(26)遇一人,执而询之;其人曰:“雅鸟山村也“,亟驰去。后乃各此为畏途(27),行者俱不敢停趾(28),而余贸贸焉自适(29)也。又北一里,再逾一东突之坡,一里,登其岰中,始觉东江之形,自其南破(30)雅鸟东峡而去,而犹不见江也。北向东转而下,一里,有峡自西北来,即嶻嵲(31)后西北之山,与西界夹而成者。中有小水,随峡东出,有小木桥度其上。过而东,遂循北山之麓,始见南壑中,东江盘曲向西南而破峡;盖此地,北山东突而嶻嵲,南山自石洞厂南,盘旋西转,高聳为江东山北岭,与北对夹,截江西下,中拓(32)为坞,曲折其间。路从其北东行一里,有岐东南,下坞中,截流渡舟(33),乃东赵石洞之道;有路东北挟嶻嵲之峰而转,乃北赵南香甸道。于是东北一里余,转嶻嵲峰东,遥眺其坞大开,自北而南,东西分两界夹这,西山多东突之尖,东山有亘屏(34)之势。坞北豁然遥达(35),坞东则江东北嶂(36),矗峙(37)当夹,惟东南一峡,窈窕而入,为杨桥、石洞之径;西南一坞,宛转而注(38),为东江穿峡之所。
  先是,余望此嶻嵲之峰,已觉其奇;及环其麓,仰见其盘亘之崖,层聳叠上;既东转北向,忽见层崖之上,有洞东向,欲一登而不见其径,欲舍之又不能竟去(39)。遂令顾仆停(40)行李,守“木胆”于路侧,余竟仰攀而上。其上甚削(41)。半里之后,土削不能受足(42),以指攀草根而登。已而,草根亦不能受指(43)。幸而及(44)石,然石亦不坚,践之辄陨(45),攀之亦陨;间得一少粘者(46),绷足挂指(47),如平贴于壁(48),不容移一步。欲上既无援(49),欲下亦无地,生平所历危境,无逾于此。盖峭壁有之,无此苏土(50);流土(51)有之,无此苏石(52)。久之,先试得其两手两足四处不摧之石(53),然后悬空移一手,随悬空移一足,一手足牢,然后悬空又移一手足,幸石不墜,又手足无力,欲自墜;久之,幸攀而上,又横贴(54)而南过;共半里,乃抵其并崖。稍循而下墜(55)始南转入洞。洞门穹然(56),如半月上覆,上多倒垂之乳(57),中不甚深,五丈之内,后壁环拥,下裂小门,批隙而入(58)丈余即止,无他奇也。出洞,仍循北崖西上,难于横贴之陟(59),即随峡上躋,冀(60)有路北迂而下,久之不得。半里,逾坡之西,复仰其上崖高穹,有洞当其下,洞门南向,益竭蹶从之(61)。半里,入洞。洞前有巨石当门,门分为二,先从其西者入。门以内辄随巨石之后东转,其中夹成曲房,透(62)其东,其中又旋为后室,然亦丈余而止,不深入也。旋从其东者出。还眺巨石之上,与洞顶之覆者尚余丈余,门之东又环一石对之;其石,中悬如台,若置梯蹑(63)之,所攬(64)更奇也。出洞、循崖而北,半里,其下亦俱悬崖无路,然皆草根悬缀(65)遂坐而下墜,以双足向前,两手反而后揣(66)草根,略逗(67)其投空之势,顺之,一里下,乃及(68)其麓,与顾仆见,若更生(69)也。
  日将过午,食携于路隅(70)。即循西山北行,三里,而西山中逊(71)。又一里,有村倚西山坞中。又半里,遶村之前而北,遂与江遇;盖江之西曲处也。其村,西山后抱,东江前揖,而南北两尖峰,左右夹峙,如旗鼓配合甚称(72)。有小溪从后山流出,傍树就水,皆环塍为田;是名喇哈寨,亦山居之胜处(73)也。溯(74)江而北,半里,度小溪东注之桥,复北上坡。二里,东北循北尖峰之东麓,一里余,仰见尖峰之半,有洞东向,高穹,其门甚峻,上及峰顶,如簷覆飞空(75),乳垂于外,槛(76)横于内,而其下甚削,似无陟境(77),盖其路从北坡横陟也。余时亦以负荷未释(78),遂先趋厂(79)。又北一里余,渡一西来之涧,有村庐接丛(80)于江之西岸,而矿炉(81)满布之,是为南香甸。乃投寓于李老家。时甫(82)过午也。
  于是,余止存青蚨(83)三十文,携之袖中,计不能为界头返城(84)之用,然犹可籴米为一日供(85)。迨石房洞扒(86)山,手足无主,竟不知抛堕何所,至是手无一文。乃以褶、袜、裙三事(87),悬于寓外,冀售其一,以为行资。久之,一人以二百余文买紬(88)裙去,余欣然,沽酒市肉(89)令顾个烹于寓。余亟索饭,乘晚探尖峰之洞。
  乃从村西溯来之溪,半里,涉其南,从僰彝(90)庐后南蹑坡,迤逦(91)南上一里,遂造(92)洞下。洞内架庐三层,皆五楹(93)额(94)其上曰云岩寺。始从其下层折而北,升中层;折而南,升上层。其中神象杂出,然其前甚厂(95)。石乳自洞簷下垂于外,长条短缕,繽纷飄颺(96)或中透而空明,或交垂而反卷,其状甚异。复极其北(97),顶更穹盘(98)而起,乃因(99)其势,上架一台;而台之上,又有龛西迸(100),复因其势,上架一阁。又从台北,循崖置(101)坡,盘空而升,洞顶氤氲(102)之状,洞前飄灑之形,收覧殆尽(103)。台之北,复迸一小龛南向,更因其势而架梯通之,前列以小坊(104),题曰“水月”;中供白衣大士。余从来嫌洞中置阁,每掩洞胜(105);惟此(106)点缀得宜,不惟无碍,而更觉灵通(107)。不意殊方(108),反得此神构(109)也!时,洞中道人(110)尚在厂未归,云磴(111)不封,乳房无扃(112),凭憩(113)久之,恨不携囊(114)托宿其内也。洞之南,复有一门骈启(115),其上亦有乳垂,而其内高、广俱不及三之一,石色赭黄(116)如新凿者。攀其上级,复透小穴西人,二丈后,曲而南,其中渐黑,而有水中貯(117),上有滴瀝声,而下无旁泄竇(118),亦“神瀵”(119)也。洞中所酌(120)惟此。其中穴更深迥(121),但为水隔而黑,不复涉而穷(122)之。乃下,仍从北岩下循旧路,二里,返寓,遂啜酒(123)而卧,不觉陶然。
  南香甸,余疑为兰香之譌(124)。盖其甸在北,不应以称也。山自明光分派来,西即阿幸东南下之山,东乃斜环而南,至甸东,乃西突而南下,夹江流于中——其流亦发于明光——北即姊妹山东行之脉也。是为固栋东江之源。此中有“明光六厂”(125)之名,而明光在甸北三十里,实无“厂”也。惟燒炭运甎(126),以供此厂之鼓炼(127)。此厂在甸中,而出矿之穴在东峰最高处;过雅鸟北岭,即望而见之,皆采挖之厂,而非鼓炼之厂也。东峰之东北,有石洞厂,与西北之阿幸,东南之灰窑,共为“六厂”云。诸厂中惟此厂居庐最盛(128)。然阿幸之矿,紫块如丹砂,此中诸厂之矿,皆黄如沙泥,似不若阿幸者之重也。
  
  注释:
  (1)二十七日——这是己卯(1639)四月二十七日。作者当时五十四岁,这次离家出游已进入第四个年头了。他在这年四月十三日抵达腾越,由此南观跌水,考大盈江的出路;西游尖峰,西北游宝峰寺、打鹰山;下由顺江村,到固栋,探究龙川支流东,西二江的发源;溯西江而北,出滇滩关,抵阿幸厂;东南()雅鸟山,进入东江谷;北趋南竿甸厂。这一则日记,记录了途经石房洞山,探洞遇险的始末。(2)饭——吃罢早食(作动词用)。(3)“木胆”——作者前三天(二十四日)游固栋玉皇阁时所发现的一种植物,该日日记载“……南出峡门,其门南临绝壑,上夹重崖,有二木球倒悬其前,仰睇之,其上垂藤自崖悬空下丈余,即结为瘿,如瓠匏之缀于蔓者;瘿之端缀旁芽细枝,上迎雨露,茸茁夭矫,花叶不一状,亦有结细子员缀枝闻者,即山僧亦不能名之,但曰”寄生“,或曰”木胆“而已……是午,返寺,同顾仆取斧缚竿,负梯而往,……久而后得之。瘿圆若葫芦倒垂,上大下小,中环的颈;一瘿环若巨(),两端圆奏而中空,皆藤悬于上,而枝发于下;如()者轻而松,如葫芦者坚而重。余不能兼收,后行时置轻铡坚者而走。”(4)郁勃——烟气弥漫的样子。(5)热水——指温泉。坞——四周高,中间低的地方。作者前一天(二十六日)游热水塘,该日日记载“……时犹下午,遍观热水所汇,其出甚异。盖坞中有泪水自东峡中注一而西者,冷泉也。小水这左右,泉孔随地而出,其大如管,喷窍而上,作鼓沸状,滔滔有声,跃起水面者二三寸,其热加沸,有数孔突出一处者,有从石()一处者,有从石窞中斜喷者,其热尤甚。”(6)壑(或huò)——聚水的深谷,山坳里的沟池。(7)堑(欠qiàn)——壕沟。(8)墜——往下低落。(9)坪——平地。(10)岐——岔道。(11)意——以为,猜测。(12)其南逾——越过它(指坞)的南边。岰(有yǒu)——山洼,山谷。(13)固栋道 ——通向固栋的道路。(14)亟——赶紧。(15)莽行——在草莽中摸索前进。坂——同(阪bǎn)“字,山坡的同义语。(16)从之——顺着这条路走。(17)脊——这里指山岭。(18)当——本应该。(19)迂——走了弯路。(20)开——开阔。(21)阡塍(成chéng)——田间的界路。(22)芃(朋péng)芃——草木茂盛的样子。(23)嶻嶪(节夜jié-yè)——山势高大雄壮。前标——形状突出显眼。(24)倚南坡而庐——靠着南坡筑庐。庐,房屋。(25)莫可问为何所——找不到人询问这是什么地方。(26)已而——过了一会儿。(27)畏途——大家都不敢行走的危险的道路。(28)停趾——止步不前,歇足。(29)贸贸焉——满不在乎,无所谓的样子。自适——自管自走(也有自得其乐的意思)。(30)破——穿越。(31)嶻嵲(聶niè)——这里作名词用,借指前面提到的那座“东突”“前标”的石房洞山。(32)拓(托tuò)——土地平夷开展。(33)截流渡舟——乘船过江。(34)亘屏——横列的屏风。(35)豁然——开阔。遥达——通往远处。(36)嶂(丈zhàng)——象屏风一样的山峰。(37)矗立(触chù)峙——两山高聳对立。(38)宛转而注——转折前行。(39)不能竟去——舍不得就此而去。(40)停——放下。(41)削——陡峭。(42)不能受足——无法插脚,踩不上去。(43)不能受指——承受不起手指的攀扯。(44)及——登上。(45)辄——马上就会。陨(允yǔn)——往下墜落。(46)间得——偶得。少(稍shāo)粘着——稍微牢固些的(指石)。(47)绷足——紧绷着脚跟。挂指——贴紧双手。(48)平帖于壁——(人)象挂在墙壁上。(49)援——攀扯。(50)苏土——松动的土。(51)流土——也是松动的土。(52)苏石——松散的石块。(53)先试得其两手两足四处不摧之石——先措到了一处可以经得起手攀脚蹬的石块。(54)横帖——斜着身子紧贴在石壁上。(55)稍循而下墜——又稍微下退了一段距离。(56)穹然——高高的。(57)乳——石钟乳,从石灰岩洞顶下垂的石术,又名钟乳石。(58)批隙而入——从隙缝间挤身进去。(59)难于横帖之陟——比刚才斜着身子紧贴石壁而行更艰难。陟(志zhì),走山路。(60)冀(计jì)——希望。(61)竭蹶从之——勉力攀登上去。(62)透——穿越。(63)囁(聶niè)——踩踏(梯子)而登。(64)揽——收入眼底的景象。(65)缀——连续一大片的意思。(66)揣(chuǎi)——拉扯着。(67)逗——身子晃荡一下配合出某种姿势。(68)及——到达。(69)更生——重生,死而再生。(70)携饭——所带的干粮。路隅(于yú)——路旁。(71)中逊——(山脉)中断的意思。(72)称——对称,相配。(73)胜处——住处,好地方。(74)注溯——沿着。(75)簷覆飞空——就是“覆簷飞空”的意思。飞空,形容结构很生动也形容覆簷很高。(76)槛(砍(kǎn)——门限。(77)陟境——可以通行的山路。(78)释——卸下,解除。(79)厂——指南香甸厂。(80)村庐——房舍。接丛——密接成群。(81)矿炉——炼矿用的炉子。(82)甫——刚刚。(83)止存——只剩有。青蚨——本是虫名,扣世用作钱的代称。(84)计——盘算一下。界头——作者次日(二十八日)有界头之行。再过一天(二十九日)回到腾越。城——指腾越。(85)为一日供——供一天的需要。(86)迨——及至,等到。扒——同“爬”字。(87)褶(蝶dié)——夹衣。裙——古代男子所穿的下衣。三事——三件东西(物品)。(88)紬——同“绸”字。(89)沽酒市肉——打酒买肉。(90)僰(伯bó)彝——古代住丰我国云、贵一带的一种少数民族。(91)迤(以yǐ)邐——绵延,连接。(92)造——抵达。(93)楹——原本是房柱,这里引伸为屋子的意思。(94)额——题扁额(作动词用)。(95)厂——同“敞”字,高大开阔。(96)缤纷——花样繁多。飄颺(掦yāng)——形容那些钟乳石柱的形状非常生动。(97)极其北——互它的最北头。(98)穹盘——向高处盘旋。(99)因——借,顺。(100)龛(堪kān)——供奉佛像的小室。迸——突然出现。(101)置——形成。(102)氤氲(因晕yīn-yūn)——烟气上升的样子。(103)收览殆尽——几乎一览无余。(104)坊——牌坊。(105)每掩洞胜——往往会掩盖山洞的妙景。(106)惟此——只有这里的阁。(107)灵通——巧妙。(108)殊方——指边远偏僻的地方。(109)神构——精妙的建筑。(110)道人——修行的人。(111)云磴——高入云中的石级(指通向修行人的山居的道路)。(112)乳房——钟乳石所结成的的天然房屋(指深山中修行人的住处)。扃(窘jiǒng)——锁,关闭。(113)凭憩(气qì)——借此休息。(114)携囊——带上行李。(115)骈启——并排地张开着。(116)赭(者zhě)——黄——天然的褐铁矿,可以用作黄色颜料。(117)有水中貯——其中貯藏着水。(118)旁汇竇——排泄水的小洞。(119)神瀵(奋fèn)——源出《列子.汤问篇》:“禹之治水土地,迷而失途,谬之(至)一国。……当国之中有山,山名壶领,关若甔甀,顶有口,状若员(圆)环,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这里借用来形容水池的奇妙。瀵,山顶的泉。(120)所酌——所饮的水。(121)迥(窘jiǒng)——远。(122)穷——彻底探查。(123)啜(绰chuò)酒——喝点酒。(124)譌(俄é)——同“讹”字,谬误。(125)“明光六厂”——阿幸、南香甸、灰窑、雅鸟、明光,合称为“明光六厂”;是著名的银矿区。(126)甎——同“砖”字。(127)鼓炼——用鼓风来炼矿。(128)居庐最盛——住家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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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游记序.(明)文震孟


 
  
  游有四快,而天时之宜,风月之美,眺览之奇不与焉。游当茹素之期,不以酒肉丝竹尘点山灵,一快也。又当沦弃之日,山中好事之家,无相物色者,草衣衲侣,游乃益清,二快也。穷林屋之胜,至于烟迷径绝,田夫野老,惊相告语,奔走救援,此犹足以征人心焉[1],三快也。以余耳目所及之名公,若冯元成先生游记遍天下[2],独遗几席之洞庭。至张伯起、周公瑕、王百谷[3],皆未尝泛石公、龙渚之棹[4]。惟赵隐君凡夫仅一至耳[5]。其他游者不能记,记者不能尽。即弇州之文[6],亦似寥寒未称。而孟长雄词伟藻[7],直与缥缈、莫厘争高竞爽[8],吞今掩古,光怪陆离。将使后来游者,遂可无言绝响,不必先结一记游之想,以挠其登高临深之天趣,四快也。
  昔人有言,山水之神情,恒与幽人畸士相亲昵[9]。然非言语文章之妙,不足以发潜而疏远。今间询之楚人,武昌赤壁,仅一部娄[10];而柳州遗迹,按图索之,殊不相当[11]。独以两公文在,儿与五岳四渎并垂声于宇宙[12]。文人不遇,岂非山水之甚幸哉!况洞庭灵奇,夙标震旦[13]。惟护之以风涛,布之以险阻,即具逸情远胜者,亦未能时时酬对。一朝不偶,相得益彰,山灵恺豫,又复何如!不啻吾所称“四快”而已[14]。
  余接摈废以来,屏栖深谷,云封烟绕。门前寸步,便如黔蜀万山。洞庭之游,日与孟长期,而今竟先我矣。览兹游记,固深快之,而亦深妒之,终乃深幸之。幸我虽未游,而孟长已游,他日虽游而已,不必记游也。
  
  
  注释:
  [1]征:证验,证明。[2]冯元成:冯时可号元成,华亭(今上海松江)人,隆庆进士。[3]张伯起:张凤翼,字伯起,长州(今江苏苏州)人,嘉靖进士。周公瑕:周天球,字公瑕,长州人,明诸生。王百谷:王稚登,字百谷,武进人,移居吴门,明诸生。[4]石公:山名,在太湖边。[5]赵隐居凡夫:赵宦光,字凡夫,吴县人,隐居于寒山。隐君,对隐士的尊称。[6]弇(yǎn)州之文:指明代王世贞的文章及诗作。王世贞,明代文学家,号弇州山人。[7]孟长:姚希孟,字孟长,吴县人,万历进士。[8]缥缈:山名,在太湖边。莫厘:即东洞庭山,在今江苏苏州市南太湖中。[9]幽人畸士:不合巨俗之士。[10]“今间”三句:意谓偶尔问起楚地一带的人来,那苏轼描写的赤壁,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小山丘。部娄,也作培[土娄],小山丘。[11]“柳州”三句:意思是柳宗元山水游记中描写的胜景,按照线索去寻找一下看看,也和他描写的形象不相符。柳州,唐柳宗元,曾任柳州刺史,世称柳柳州。[12]五岳四渎:泛指中国的大山名川。五岳,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为中国大山总称。四渎,指江、河、淮、济,为神州大川的总称。[13]震旦:本佛经译音,古代印度人称中国为震旦。[14]不啻:无异于。
  
  文震孟(1574—1636),字文起,天启殿试中第一,授修撰。忤魏忠贤意,调外,遂归。崇祯初擢礼部侍郎,有《姑苏名贤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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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轩记.(明)桑悦


 
  
  予为西昌校官,学圃中筑一轩,大如斗,仅容台椅各一,台仅可置经史数卷。宾至无可升降,弗肃以入,因名之曰“独坐”。予训课之暇,辄憩息其中,上求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次窥关闽濂洛数君子之心[1],又次则咀嚼《左传》、荀卿、班固、司马迁、扬雄、刘向、韩柳欧苏曾王之文,更暇则取秦汉以下古人行事之迹,少加褒贬,以定万世之是非。悠哉悠哉,以永终日。轩前有池半亩,隙地数丈,池种芰荷,地杂植松桧竹柏。
  予坐是轩,尘坌不入,胸次日拓,又若左临太行,右挟东海,而荫万间之广厦也。且坐惟酬酢千古[2],遇圣人则为弟子之位,若亲闻训诲;遇贤人则为交游之位,若亲接膝而语;遇乱臣贼子则为士师之位,若亲降诛罚于前。坐无常位,接无常人,日觉纷挐纠错,坐安得独?虽然,予之所纷絮纠错者,皆世之寂寞者也。而天壤之间,坐予者寥寥,不谓之独,亦莫予同。作《独坐轩记》。
  
  
  注释:
  [1]关闽濂洛:指宋代理学的主要学派,其代表人物为关中张载,闽中朱熹、濂溪周敦颐、洛阳程颢程颐。[2]酬酢:宾主相互敬酒。为古礼仪之一种。
  
  
  桑悦(1447—1503),字民怿,江苏常熟人,官至柳州通判。著有《思元集》16卷和《桑子庸言》。
  “山不在高,有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读罢明代文人桑悦写的《独坐好轩记》,我们大概都会很自然地联想起唐代诗人刘禹锡写的《陋室铭》。桑、刘二人的生活年代虽然相隔七百年,作为传统文人而持有的生活方式是何等相似!
  一切的物质享受都可以降低到最低点,简陋的斗室对刘禹锡来说是“何陋之有,狭小的书轩在桑悦看来也是可以“悠哉悠战”的好处所。相对来说,他们更重视环境的清雅与心理的平衡。所以刘禹锡得意于“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自然意趣,桑悦则喜欢在轩前的半亩池塘里种荷花,于屋外隙地上植绿树。因为都是读书人,自然嗜书如命,刘禹锡常他的陋室中“阅金经”,而桑悦则将他的书轩当成了圣贤接待站,忙得不亦乐乎。七百年的悠您岁月,没有洗刷尽中国普通文人所留存的共同爱好与旨趣,这大约只能从儒家“安贫乐道”的古训中去找寻一点答案了。
  然而桑悦又毕竟不同于刘禹锡,刘氏在他的陋室里热情接待来宾,“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虽然因文化层次的不同而拒斥了低阶层百姓的介入,对于同一层次的当代人还是门口开放的。桑悦则坚持“独坐”的标准,只与书中的古圣贤为师生为好友,而不接受同代人的亲近。我们固然可以说这是因为独坐轩太小,条件限制之故,桑说自己不也说,轩“大如斗,仅容台椅各一,台仅可置经史数卷”。然而这其实只是作者拒绝与外界交往的一种特殊形式,何以见得?《独坐轩记》最后便泄露了天则:“予之所纷实纠错者,皆出之寂寞者也,而天壤之间,坐予者寥寥,不谓之独,亦莫予同。”这就是说,桑悦之所以喜欢在独坐轩里接待那些书中的古人,其根本的原因在于那些古人本也是孤独的寂寞者。而在现实世界中,他却难以找到这样能深深体味到孤独寂寞的知音,所以他便只能“独坐”了。
  在刘、桑二人或群处、或独坐的生活方式间分出轩轾来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它们是不同时代的产物。我们感兴趣的是,桑说这种独处的意识其实是反映了明代中叶以来知识分子个性意识的觉醒。任何时代任何企图超越该时代正统意识思考的人都会萌发出一种孤独感。但不同时代的人对于这种孤独感的处置却大相径庭。明代中叶以前的知识分子遇到这种情况时,更多是采用自我压抑或怨天尤人的方式,其基点是落在“我”的意识可以并且应该与流行意识同一的考虑上。而明代中叫以后的知识分子则大多认为“我”的意识是第一位的 没有必要非与正统的一致。因此,他们对于这种孤独感便更多地是采取肯定的态度,乃至像桑悦这样,对此还沾沾自喜。如果我们考虑到当时明代社会政治的黑暗与**,我们是不能不对桑悦的思想行为表示赞许的。
  自然,桑悦之所以写这篇《独坐轩记》,还有其直接的动因。成化年间,他两次参加会试,均因“答策语不雅驯” 而被斥,第三次得了个副榜,上报年龄时又被昏庸的官僚看花了眼,误将26岁认作66岁,发往泰和(也就是文中所说的西昌)去做一个小小的学官——训导。以桑氏之高才,竟被埋没如此,真不免令人扼腕长叹。而桑悦到泰和任上后写这篇《独坐轩记》,也就不是无的放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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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环小传.(明)宋濂


 
  
  杜环,字叔循。其先庐陵人[1],传父一元游宦江东[2],遂家金陵[3]。一元固善士[4],所与交皆四方名士[5]。环尤好学[6],工书[7],谨伤[8],重然诺[9],好周人急[10]。
  父友兵部主事常允恭死于九江[11],家破。其母张氏,年六十余,哭九江城下,无所归。有识允恭者,怜其老,告之曰:“今安庆守谭敬先[12],非允恭友乎?盍往依之[13]?彼见母,念允恭故[14],必不遗弃母。”母如其言[15],附舟诣谭[16]。谭谢不纳[17]。母大困[18],念允恭尝仕金陵[19],亲戚交友或有存者[20],庶万一可冀[21]。复哀泣从人至金陵[22],问一二人,无存者。因访一元家所在,问:“一无今无恙否[23]?”道上人对以[24]:“一元死已久,惟于环存。其家直鹭洲坊中[25],门内有双桔,可辨识。”
  母服破衣[26],雨行至环家[27]。环方对客坐见母,大惊,颇若尝见其面者[28]。因问曰:“母非常夫人乎?何为而至于此[29]?”母泣告以故[30]环亦泣,扶就座[31],拜之,复呼妻子出拜。妻马氏解衣更母湿衣[32],奉糜食母[33],抱衾寝母[34]母问其平生所亲厚故人[35],及幼子伯章。环知故人无在者[36],不足付[37],又不知伯章存亡,姑慰之曰[38]:“天方雨,雨止为母访之[39]。苟无人事母[40],环虽贫,独不能奉母乎[41]?且环父与允恭交好如兄弟,今母贫困,不归他人[42],而归环家,此二父导之也[43]。愿母无他思[44]。”时兵后岁饥[45],民骨肉不相保[46]。母见环家贫,雨止,坚欲出问他故人。环令媵女从其行[47]。至暮,果无所遇而返[48],坐乃定[49]。
  环购布帛,令妻为制衣衾。自环以下[50],皆以母事之。母性褊急[51],少不惬意[52],辄诟怒[53]。环私戒家人[54],顺其所为[55],勿以困故轻慢与较[56]。母有痰疾,环亲为烹药[57],进匕箸[58];以母故[59],不敢大声语。
  越十年,环为太常赞礼郎[60],奉诏祀会稽[61]。还,道嘉兴[62],逢其子伯章,泣谓之曰:“太夫人在环家,日夜念少子成疾[63],不可不早往见。”伯章若无所闻[64],第曰[65]:“吾亦知之,但道远不能至耳。”环归半岁[66],伯章来。是日[67],环初度[68]。母见少子,相持大哭[69]。环家人以为不祥,止之。环曰:“此人情也,何不祥之有[70]?”既而伯章见母老,恐不能行,竞给以他事辞去[71],不复顾[72]。环奉母弥谨[73]。然母愈念伯章,疾顿加[74]。后三年,遂卒。将死,举手向环曰:“吾累杜君,吾累杜君!愿杜君生子孙,咸如杜君[75]。”言终而气绝。环具棺椁殓殡之礼[76],买地城南钟家山葬之,岁时常祭其基云[77]。
  环后为晋王府录事[78],有名,与余交。
  史官曰[79]:交友之道难矣!翟公之言曰[80]:“一死一生,乃知交情。”彼非过论也[81],实有见于人情而云也。人当意气相得时[82],以身相许[83],若无难事[84];至事变势穷[85],不能蹈其所言而背去者多矣[86]!况既死而能养其亲乎[87]?吾观杜环事,虽古所称义烈之士何以过[88]。而世俗恒谓今人不逮古人[89],不亦诬天下士也哉!
  
  
  说明:
   这篇小传,在写法上,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对于杜环的生平,他在其他方面的表现,只用几句话就交代过去,而留出了绝大部分的篇幅,来突出收留和奉养张氏这一件事,以概括杜环的为人。第二,谭敬先对于穷途投奔的故交的老母闭门不纳.冷谈无情,常伯章对于流落异乡的亲生母亲长期不同不问,见面后又抛弃不顾,这两个人的形象和杜环构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加显示了杜环的品格的可贵。
  注释:
  [1]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市。[2]游宦——到外地去做官。江东——指长江下游一带。[3]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4]善士——纯洁正直的人。[5]所与交——同一元交往的人。[6]好(浩hào)——喜爱。[7]工书——擅长书法。[8]谨饬(赤chì)——言行都很谨慎。[9]重然诺——不轻易答应别人,答应了就一定做到。然诺是诺言的意思。[10]周——接济,援助。急——急难。[11]兵部——官署名。掌管全国武官的选用和兵籍、军械、军令等事。主事——官名。在明代,主事为各部司官中最低的一级。九江——今江西省九江市。[12]安庆——今安微省安庆市。守——地方上的长官。[13]盍(河hé)——何不。[14]故——这里指旧交的情分。[15]如——依照。[16]附舟——搭船。诣(艺yì)——到,往见。[17]谢不纳——拒绝接见。[18]大困——陷于非常艰苦的境况。[19]尝——曾经。仕——做官。[20]存——活着。[21]庶——也许。可冀——有希望。[22]从——跟随。[23]无恙(样yàng)——这里指健在。恙是病的意思。[24]对以——用下面的话回答说。[25]直——当,位于。同“值”。[26]服——穿。[27]雨行——冒雨行路。[28]颇若——很像是。[29]何为——为什么。[30]这句说:常母哭泣着把原因告诉了他。[31]就座——坐到座位上去。[32]解衣——脱下衣服。更——换。[33]奉糜(迷mí)——恭恭敬敬地用手捧着一碗粥。食(四sì)母——拿东西结常母吃。[34]衾——被子。寝母——安排常母睡觉。[35]亲厚——关系亲密和交情深厚。故人——旧交,老朋友。[36]在——活着。[37]付——托付。[38]姑——暂且。[39]访——探求,寻找。[40]苟——假如。事——侍奉。[41]独——唯独。[42]归——这里是投奔的意思。[43]这句说:这是由于两位老人家而引起的。[44]无他思——不要有别的想法。[45]兵后——战争之后。岁饥——庄稼的年成不好。[46]骨肉——指最亲近的有血统关系的人,如父母、兄弟、子女等。不相保——不能互相养活。[47]媵(映yìng)女——婢女。[48]这句说:果然,她所要访问的人一个也没有遇到,于是她就回来了。[49]坐乃定——这才坐定。意思是说:这才安心在杜环家中住了下来。[50]自环以下——指以杜环为首的杜家所有的人。[51]褊(匾biǎn)急——性情急躁。褊是狭小的意思。[52]少——稍微。惬(妾qiè)意——满意。[53]辄(哲zhé)——总是。 诟(构gòu)——怒骂。[54]戒——这里是开导,叮嘱的意思。[55]这句说:顺着她的意思,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56]这句说:不要因为她处境贫因而轻视怠慢,发生争论。[57]烹——煮。[58]匕箸(比助bǐ zhù)——饭勺和筷子。[59]以母故——因为常母的缘故。[60]太常——太常寺,官署名,掌管祭祀、礼乐等事。赞礼郎——官名,掌管赞相礼仪之事。[61]祀(四sì)——祭祀。会(贵guì)稽——今浙江省绍兴县。[62]道——路上经过。 嘉兴——今浙江省嘉兴县。[63]少子——小儿子。[64]若无所闻——好象什么话也没有听见。[65]第——只,但。[66]岁——年。[67]是日——这一天。[68]初度——生日。[69]持——握。[70]这句说:有什么不吉祥的呢?“何不祥之有”是“有何不许”的倒装句。为了加强语气,所以在句式上作这样的变动。[71]结(带dài)——欺骗。[72]顾——回头看。[73]弥谨——更加小心。[74]顿——立刻。[75]咸——全,都。[76]椁(果guǒ)——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这里指棺材。殓——把死尸装进棺材。殡——把棺材停放下来。[77]岁时——逢年过节。云——用于句末的语助词。[78]晋王——晋恭王朱?,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三个儿子。录事——王府的属官,掌管文书。[79]史官——作者自指。[80]翟公——汉文帝时人。他做官的时候,宾客盈门;当他罢官后,门可罗雀。后来,他又被起用,宾客们要去找他,他在门上写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81]过论——谬误的议论。[82]意气相得——彼此的心意都很投合。[83]以身相许——预先答应出力,不惜牺性自己。[84]若无难事——好象是没有困难的事情。[85]这句说:到了事情剧变、局势恶化的时候。[86]蹈——实行。背去——违背诺言而去。[87]亲——父母。[88]这句说:即使是古时候所赞扬的那些有义气、正直的人,也不见得有什么高过他的地方。[89]不逮(代dài)——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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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牧之外传.(明)陈继儒


 
  
  余宅邻牧之。少闻牧之以情死,不敢问父老。比十年,奉化人之教,略已定情,乃始许牧之子必宣作《牧之传》。
  范生牧之,名允谦,伯父太仆[1],父光禄[2],为文正、忠宣公后[3]。牧之复以庚午举乡进士。生而颀,广额,颐颊而下小削,目瞳清荧,骨爽邱俊,不甘处俗。华亭世家子,出必鲜怒[4],锦衣狐裘,舞于车上,童子骈肩而随,簪玉膏沐,如妇女之丽。牧之见之,往往内愧肉动,毛孔猬张辄障面去。牧之居恒单衫白袷[5],着平头弁[6],与诸少年颉颃而游[7]。游遇豪贵人牧之欠抑唯喏,阳嗛不敢言[8]。众以为是生也,寒酸不上人眼,意轻之。牧之乃快。或坐客小觉,则指衣疾趋出,急遣追呼者问牧之,牧之飘风逝矣。性嗜书,无所不读,能跳梁于翰墨间[9],有才子之志。客非韵[10],斥门者不纳。纳必以名香清酒为供,或宴语夜央,喜不嗜寐。童子更烛割炙[11],复张具如客初至时。屋下鸡鸣,犹闻鼓琴落子声[12],及醉而啸者。至是四方之客日益集,牧之恢张心胸,厚往薄来,故杂宾亦稍稍进;而未几杜生之事起。
  杜生者,妓女也。以风态擅名,慷慨言笑,自题女侠。与牧之一遇阊门,目成久之[13]。退而执手叹曰:“吾两人得死所矣!君胜情拔俗,余亦侠气笼霄,他日枕骨而葬太湖之滨,誓令紫气射为长虹,羞作腼腆儿女。”下指鸳鸯,上陈双鹄,言罢大泣。众惊其不祥。嗣淹系旬月[14],无复顾礼,毁顿精神,刻辍家政。客乃有为文告神以绝牧之者。牧之答曰:“仆闻亏名为辱,亏形次之。诸君子俱当世贤者,仆虽不才,忝惠、庄之遇旧矣[15]。诸君子一旦报齐束带,矢之神前,击钟伐鼓,以绝鄙人,一时观者,莫不骇遽狂走,谓仆当得夷族之社员,以至于此。甚而造作端末,飞流短章,笔之隃糜[16],付之尸祝[17];无烦检考,遽定爰书[18];不须左验[19],遂成文案。是忠告含生于覆载[23],强息于人世,辱云甚矣!仆亦何人,其能甘之?惟有蹈东海而死耳。”牧之既深情胶粘不解,而复为诸客所激,若圆石遇坂,转触转下,势不得不与俱尽。会太宗窘杜生[24],出辱之庭。牧之忍愧,以身左翼,多悲辞。太宗徘徊,不令下鞭,然终不许牧之以一妓女烬[25],黜卖杜生为贾妇。牧之佯诺,阴使人赝为山西贾[26],得之,以藏于别第。俄载而与俱之长安。居长安邸不三月,牧之病肺死。
  牧之既死,杜生敕家人装治其丧归[27],而以身从。杜入舟,忽忽微叹,间杂吟笑,如无意偿范者。至江心,命浴,浴罢更衣,左手提牧之定和砚,右手提棋楸[28],一跃入水。左右惊视不能救,初见发二三尺放沉浮旋澜中,已复飏起紫衣裾半褶,复转睫间,而生杳然没矣。
  余闻牧之事光禄、秦淑人[29],及遇弟允临,斤斤孝友,名教人也。因缘为祟,卒耗俊姬,何哉?汉高、项羽[30],英雄绝世,剑锋淬人,眼不为眨,乃心销神枯终不能断虞、戚之爱[31]。夫二公赖有此举,小足破俗;不然,项乃倔强老卒,隆准公一村亭翁故态耳[32]。语云:“天下有情人,尽解相思。”世无真英雄,则不特不及情,亦不敢情也。牧之者,得无老氏所谓“勇于敢则杀”者欤[33]?定盟旦誓,永焉弗谖[34],沉恨幽疑,泮然涣释,两人可谓诚得死所矣。使杜迟回独生,或不欲生而无幸以不汗病,寥寥千古,含怨何期?今而后,知杜生之有以谢牧之[36],奇宕挑达[37],半卧粉黛中以老。君于牧之则讳姓,于蠡则讳名,垂二千年而合为范牧之也。”呜呼!然欤?否欤?
  赞曰:余与牧之子必宣游,生驹俊鹘[38],抑何其似牧之也?必宣入国,而遇平康里则疾回其车[39]。市有倚门而挑者,耻若面黥[40],惟恐唾沫形影之及。必宣少孤,心不能记牧之短长肥瘠,而能不失尺度如是,父岂必身为教哉?夫曾子子父之相反[41],而赵括之读父书也[42],为人后者,其奚择也。
  
  
  注释:
  [1]太仆:官名,掌管皇室车马牲畜之事。[2]光禄:官名,唐以后专管皇室祭品、膳食,及招待酒宴。[3]文正、忠宣公:文正公,即北宋名政治家、文学家范纯仁,宋哲宗时,累官尚书仆射,中书侍郎。谥忠宣。[4]鲜怒:即鲜车怒马,装饰华丽的车子和肥壮的马匹。[5]白袷:白色夹衣。[6]平头弁:冠名。古代文士日常所戴。[7]颉颃:本指鸟飞上下的样子。此处指平等相伴。[8]阳嗛:装作说不出话。[9]跳梁:活跃,逞强。[10]韵:风雅。[11]割炙:割肉。[12]落子:下棋时移动棋子。[13]目成:男女钟情,以目传情。[14]淹系:滞留、停留。[15]忝惠、庄:忝,有愧于,此处是委婉谦词。惠、庄,指战国时代宋国哲学家惠施和庄子。[16]隃糜:地名,其地产墨,因以为墨的代称。[17]尸祝:尸,代表鬼神受祭的人;祝,传告鬼神言词的人。[18]爰书:记录囚犯口供的文书。[19]左验:寻找证据。[20]擿觖(zhì jué):挑剔,吹毛求疵,加以诬陷。[21]捃摭(jūn zhí):拾取,拣择。[22]文致:舞文弄法,陷人于罪。[23]覆载:天地的代称。[24]窘:胁迫,为难。[25]烬:燃烧成灰,此处指毁弃声名。[26]赝:伪装,冒充。[27]敕:诫饬。[28]棋楸:棋盘,多用楸木制成。[29]光禄、秦淑人:指范牧之父母。[30]汉高:汉高祖刘邦。[31]虞、戚:虞,指项羽宠姬虞姬;戚,指刘邦宠妾戚夫人。[32]隆准公:隆准,高鼻梁。据记载,刘邦相貌为“隆准龙颜”,故名隆准公。[33]老氏:指老子。[34]弗谖:不忘。《诗经.卫风.考槃》:“犹矢弗谖。”[35]君家蠡:指范蠡。因与传主范牧之同姓,故称。[36]杜牧之:唐诗人杜牧,字牧之。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杰薄幸名”句,可见其放逸生活。[37]奇宕挑达:风流倜傥,轻薄放纵。[38]生驹俊鹘:生驹:幼马;俊鹘,高飞的鸷鸟。比喻生气勃勃,有高远之志。[39]平康里:唐代长安平康里为妓女聚居之处。此处指代妓院。[40]面黥:古代在脸上刺字的刑罚。[41]曾子:指孔子的弟子曾参,他的父亲曾皙,也是孔子的弟子之一。[42]赵括:战国时,赵国名将赵奢之子。空谈其父所传兵法,实则不会指挥作战。赵孝成王六年(公元前260年),赵中秦反间计,用赵括代廉颇为将,在长平大举出击,被秦将白起包围,突围不成,被乱箭射死。赵军四十馀万,全被俘,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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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湖石记.(明)叶小鸾


 
  
  汾湖石者,盖得之于汾湖也[1]。其时水落而岸高,流涸而崖出。有人曰:湖之湄有石焉[2],累累然而多,遂命舟致之。
  其大小圆缺,袤尺不一[3]。其色则苍然,其状则崟然[4],皆可爱也。询其居旁之人,亦不知谁之所遗矣。岂其昔为繁华之所,以年代邈远,故湮没而无闻耶?抑开辟以来,石固生于兹水者耶?若其生于兹水,今不过遇而出之也;若其昔为繁华之所湮没而无闻者,则可悲甚矣。想其人之植此石也,必有花木隐映,池台依倚,歌童与舞女流连,游客偕骚人啸咏。林壑交美,烟霞有主,不亦游观之乐乎?今皆不知化为何物矣。且并颓垣废井、荒涂旧址之迹,一无可存而考之,独兹石之颓乎卧于湖侧,不知其几百年也,而今出之,不亦悲哉!
  虽然,当夫流波之冲激而奔排,鱼虾之游泳而窟穴,秋风吹芦花之瑟瑟,寒宵唳征雁之嘹嘹[5],枪烟白露,蒹葭无际,钓艇渔帆,吹横笛而出没;萍钿荇带,杂黛螺而萦覆,则此石之存于天地之间也,其殆与湖之水冷落于无穷已耶?今乃一旦罗之于庭,复使垒之而为山,荫之以茂树,披之以苍苔,杂红英之璀璨,纷素蕊之芬芳,细草春碧,明月秋朗,翠微缭绕于其巅,飞花点缀于其岩。乃至楹槛之间,登高台而送归云;窗轩之际,照遐景而生清风。回思昔之啸咏,流连游观之乐者,不又复见之于今乎?则是石之沈于水者可悲,今之遇而出之者,又可喜也。若使水不落,潮不涸,则至今犹埋于层波之间耳。石固亦有时也哉!
  
  
  注释:
  [1]汾湖:在江苏省吴江县东南。[2]湄:指湖的岸边,水与草交接的地方。[3]袤尺:指长短尺寸。[4]崟(yín)然:石头高耸的样子。[5]嘹嘹:形容雁鸣的声音,响亮而悠长。
  
  
  叶小鸾(1616—1632),字琼章,一字瑶期。貌美工诗。字昆山张氏,将嫁而卒。七日乃就木,举体轻盈。家人咸以为仙去,有《返生香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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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庄诗序(明)陈继儒


 
吾隐市,人迹之市;隐山,人迹之山。乃转为四方名岳之游,如獐独跳,不顾后群,如狮独行,不求伴侣。然丹危翠险,梯腐藤焦,每欲飞渡而空蹑之,计莫若退隐田园,因作田园诗。
张啸翁许为同志,和以见示,并出《芙蓉庄》诗若干卷属余读之。余笑曰:“今诗人集满天下,其投赠寄怀,率辇下君子[1],凡通显有位望者辄字之,几与无等。至问其交情始末,或彼此不相识,即识,彼亦不能省记。而必欲胪次其姓名,以为行卷羔雁之贽[2],大都一仕籍而已。”啸翁怜而唾之,凡与交游者唱和者汰不书。所作皆分梅种竹移菊艺兰莳茶采药及料理农桑渔樵之事。事真故烂熳而流便,兴率故简至而酣畅,心细故精综而修理,品洁故幽微而疏快,调高故孤直而清迥。读其诗想见其胸次,且笑且啼,且醉且醒。日混村童庄客之中,而神游于时局菀枯向背之外[3]。古者罢侯种瓜[4],逃相灌蔬[5],宠公条桑,云聊织履[7],其意念亦若此耳。四君子密藏遵晦,并文采不少见,吊古者深以为恨。而啸翁尤幸有此集流落人间,使人名利之心顿忘,烟火之焰尽息,虽逃世,而救世之功寓矣。啸翁数招余颇切,义不忍作铁心人,终当一叩芙蓉庄,饮李公洼[8],卧皎然桃花石枕[9],醉呼张志和[10],“汝曾见君家啸翁田园诗否?”

注释:
[1]辇下:京城。辇,帝王所乘的车。[2]行卷:唐应举士人把平日所作诗文写成卷轴,投献朝中显贵,以期扩大自己的影响。羔雁:小羊和雁,古时用作卿大夫相见时的礼品。贽:旧时初次求见所送的礼品。[3]菀枯:荣枯。菀,茂盛的样子。[4]罢侯种瓜:汉召平,本为秦东陵侯,秦亡后,他不做官,在长安城东种瓜,时称东陵瓜。[5]逃相灌蔬:战国齐人陈仲子,以兄食禄万钟为不义,适楚国,居于於陵。楚王欲以为相,不就,偕妻逃去,为人灌园。[6]庞公条桑:后汉庞德公与其妻躬耕岘山之南,栽桑灌园,刘表多次征召不出。[7]云卿织履:宋苏云卿,广汉人,绍兴间客居豫章东湖,结庐独居,靠种蔬菜织履自给。年青时与张浚为布衣交,浚为相,派人接他,他说请明天早上再来。至明早,苏已不知所往。[8]李公洼:唐开元中湖州别驾李适之登岘山,以山上有石窦如酒尊,因建亭名洼尊,“李公洼”即指此。[9]皎然桃花石枕:唐僧皎然有《桃花石枕歌赠康从事》、《桃花石枕歌送安吉康丞》诗。桃花石获地据诗称,亦在今湖州地区。[10]张志和:唐诗人,字子同,肃宗时待诏翰林,后隐居江湖,自号烟波钓徒。善歌词,能作画,作品多写闲散生活。曾在湖州一带生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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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梅槛记.(明)黄汝亨


 
  
  客夏游黄山、白岳[1],见竹筏行溪林间,好事者载酒从之甚适。因想吾家西湖上,湖水清且广,雅宜此具,归而与吴德聚谋制之。朱栏青幕,四披之,竟与烟水云霞通为一席,泠泠如也。按《地理志》云:“有梅湖者,昔人以梅为筏,沉于此湖,有时浮出。至春则开花流满湖面。”友人周东音至,遂欣然题之曰:“浮梅槛。”古今人意同不同,未可知也。书联者二,一曰:“湍回急沫上,缆锦杂华浮。”一曰:“指烟霞以问乡,窥林屿而放泊。”每花月夜,及澄雪山阴,予时与韵人禅衲[2],尚羊六桥[3]。观者如堵,具叹西湖千载以来未有,当时苏、白风流[4],意想不及。此人情喜新之潭。夫我辈寥廓湛妙之观,岂必此具,乃与梅湖仙人争奇哉?聊述所自,以贻观者。
  
  注释:
  [1]黄山:在安徽歙县西北。白岳:在安徽休宁县西。[2]禅衲:僧衣,代指僧人。[3]尚羊:同“徜徉”。六桥:在西湖苏堤上。[4]苏白:苏轼、白居易。都曾守杭州。
  
  本文选自《晚明小品选注》卷六。文章叙述浮梅槛的制造及命名由来,描写浏览西湖的情形,颇有标新立异、风流自赏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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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儿辈铭.(明)陈继儒


 
  
  唐人功名富贵之盛,未有出郭汾阳之上者[1]。然三四传而支胄不复振[2]。至宋庆历四年,访求厥后,得裔孙元亨于布衣中,仅为永兴军助教而已。狄梁公曾孙[3],飘泊岷汉,干谒王侯[4]。宋相三李[5]:文正公昉、文靖公沆、文定公迪,皆一时名宰,子孙亦相继达宦,乃数世后渐益萧条。南渡转徙,三裔并居余干[6],无一人在仕版者[7],而文正、文靖,寂绝无闻,尤可太息。
  至于靖康之变[8],帝子王孙、官门仕族之家,没为奴婢,使供作务。每人一月支稗子五斗,令自舂米,米得一斗八升,用为糇粮[9]。岁支麻五把,令辑为裘,此外不闻一钱一帛之入矣。男子不能辑者,经岁裸体。虏或哀之,使之执爨[10],虽微有暖气,旋出取柴,归坐火边,皮肉脱落。惟喜医人、绣工之类,寻常团坐地上,衬以败席。客至开筵,引能乐者,环列秦技。酒阑客散,各复其初,依旧环坐刺绣,往往绥病,相枕而死。
  嗟乎!此皆帝王之苗裔、将相之名胄耳,逢时不辰,颠越至此[11]。今遭际太平,生长乐土,虽家徒四壁,而书富五车[12],白衣一裘,黄韲半瓮[13],天付儿曹,可谓多矣。我复尚安求哉!其各书一通,以置坐隅,以代击壤之乐。
  
  
  注释:
  [1]郭汾阳:唐郭子仪以平安史之乱功,累官至太尉、中书令,封汾阳郡王。[2]支胄:指贵族后代。[3]狄梁公:唐狄仁杰,字怀英,并州太原人。高宋初为大理丞。天授二年入为地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为酷吏来俟臣诬害下狱,神功元年复为相。睿宗时追封梁国公。[4]干谒:对人有所求而请见。[5]宋相三李:李昉,宋太宗朝拜平章事,卒谥文正;李沆,宋咸平初累迁平章政事,卒谥文靖;李迪,宋景德初举进士第一,累官资政殿大学士,同平章事,卒谥文定。[6]余干:县名,属江西省。[7]仕版:官吏的名册。[8]靖康之变:宋钦宗(赵桓)靖康元年(1126),金兵攻破宋都开封,把宋徽宗、宋钦宗及宗室贵戚等三千余人掳而北去,北宋覆亡。[9]糇(hóu)粮:干粮。[10]执爨(cuàn):烧火煮饭。[11]颠越:衰落。[12]书富五车:《庄子.天下》:“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后用书富五车形容书多。[13]韲:细切的酱菜蒌腌菜。[14]击壤:相传尧时,有老人击壤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后以击壤作为歌颂盛世太平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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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多尔袞书.(明)史可法


 
  
  面中向接好音(1),法随遣使问讯(2)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3),非委隆谊于草莽也(4),诚以大夫无私交(5),《春秋》之义。今倥偬(6)之际,忽奉琬琰之章(7),真不啻(8)从天而降也。循读再三(9),殷殷致意(10)。若以“逆贼”尚稽天讨(11),烦贵国(12)忧,法且感且愧(13)。惧左右不察,谓南中臣民偷安江左(14),竟忘君父之仇,敬为贵国一详陈之。
  我大行皇帝(15)敬天法祖(16),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17)也。以庸臣误国,致有三月十九日之事(18)。法待罪面枢(19),救援莫及,师次淮上(20),凶问(21)遂来,地坼天崩(22),山枯海泣(23)。嗟乎!人孰(24)无君,虽肆法于市朝(25),以为泄泄者(26)之戒,亦奚足谢(27)先皇帝于地下哉!
  尔时(28)南中臣民,襄助恸如丧考妣(29),无不拊膺(30)切齿,欲悉东南之甲(31),立翦(32)凶仇。而二三老臣(33),谓国破家亡,宗社为重(34)相与迎立今上(35),以系中外之心(36)。今上非他,神宗(37)之孙,光宗犹子(38),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39)。五月朔日(40)驾临南都,万姓夹道欢呼,声闻数里。群臣劝进(41),今上悲不自胜(42),让再让三,仅允监国(43)。迨臣民伏阙(44)屡请,始以十五日正位(45)南都。从前凤集河清(46),瑞应(47)非一,即告庙之日,紫气如盖(48),祝文升霄(49),万目共瞻(50),欣传盛事。大江涌出枏梓数十万章(51),助修宫殿,岂非天意也哉!越(52)数日,遂命法视师(53)江北,刻日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贼,为我先皇帝发丧成礼,扫汪宫阙,扶辑群黎(54),且罢薙发之令(55),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振古铄今(56),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长跑北向(57),顶礼加额(58),岂但如明谕(59)所云“感民图报”已乎!谨于八月,缮治筐篚(60),遣使犒师,兼欲请命鸿裁(61),连兵西讨。是以王师即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诲(62),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善哉言乎!推而言之,然此文为列国君薨(63),世子(64)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65)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66)皇子,惨变非常(67),而犹拘牵不即位之文(68),坐昧大一统之义(69),中原鼎沸(70),仓卒(71)出师,将何以维系(72)人心,号召忠义?紫阳《纲目》,踵事《春秋》(73),其间特书(74),如莽移汉鼎,光武中兴(75);来丕废山阳,昭烈践祚(76);怀愍亡国,晋元嗣基(77);徽钦蒙尘,宋高缵统(78)。是皆于国仇未翦之日,亟正位号(79),《纲目》未尝斥为自立,率皆以正统予之(80)。甚至如玄完幸蜀,太子即位灵武(81),议者疵之(82),亦未尝不许以行权(83),幸其光复旧物也(84)。
  本朝传世十六(85),正统相承(86),自治冠带族(87),继绝存亡(88),仁风遐被(89)。贵国昔在先朝(90),夙膺封号(91),后以小人构衅(92),致启兵端(93),先帝深痛疾之,旋加诛戮(94),此展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著于《春秋》矣,若我国运中微,一旦视同割据,转欲移师东下(95),而以前导命元凶(96),义利兼收,恩仇倏忽(97),奖乱贼而长寇仇(98),此不惟孤本朝借力复仇之心(99),亦甚违殿下仗义扶危之初志矣(100),昔契丹和襟,止岁输以金缯(101);回匕助唐(102),原不利其土地。况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103),在此一举。若仡乘我蒙难,弃好崇仇(104),规此幅员(105),为德不卒(106),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为贼人所窃笑也。贵国岂其然乎(107)!
  往者(108),先帝轸念潢池(109)不忍尽戮,剿抚互用(110),贻误至今。今天上天纵英武(111),刻刻以复仇为念,庙常(112)之 上,和衷体国(113);介胄(114)之士,饮泣枕戈;忠义兵民,愿 为国死。窃以为天亡“逆闯”,当不越于斯时矣(115)。语曰:“树德务滋,队恶务尽(116)”今“逆贼”未伏天诛(117),谍知卷土西秦(118),方图报复。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恨(119),抑亦(120)贵国除恶未尽之忧。伏乞(121)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122),合师进讨,问罪秦中(123),共枭(124)“逆贼”之头,以泄敷天之忿(125)。则贵国义问(126),照耀千秋,本朝图图报,惟力是视(127)。从此两国世通盟好,传之无穷,不亦休乎(128)?至牛耳之盟(129),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盘盂从事矣(130)。法北望陵庙,无涕可挥(131),身蹈大戮(132),罪应万死。所以不即从先帝于地下者,实为社稷之故,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之以忠贞(133)。”法处今日,鞠躬致命(134)克尽臣节而已(135),即日奖率三军(136),长驱渡河,以穷狐兔之窟(137),光复神州(138),以报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贵国即有他命(139),弗敢与闻(140),惟殿下实昭鉴之(141)!
  
  
  注释:
  (1)南中——南方。向——以前。好音——指吴三桂借清兵打败李自成的消息。(2)问讯——问候,致意。(3)遽(据jù)——急于。左右——原意是身边的工作人员,书信中作为对方的尊称,表示不敢直接向本人陈述,请左右转达。(4)委——弃。草莽——草野。(5)大夫无私交——诸候国的大夫不应该和异国的大夫建立私交,以免因私人感情而妨碍国事。(6)倥偬(总zǒng)——仓促,繁忙。(7)琬琰(宛言wǎn-yǎn)——琬圭和琰圭,本为两种精美的玉器,这里用以比喻文章之美。章——指来信。(8)不啻(翅chì)——如同。(9)犢 读再三——反复阅读的意思。(10)殷殷——恳切。致意——表示(写信人的)心意。(11)稽——迟迟没有受到。天讨——原指帝王代天惩罚。(12)贵国——指清朝。(13)且感且愧——又感激又惭愧,因自己没有力量,不得不靠别人。(14)江左——江南,见第六页注(8)。(15)大行皇帝——先帝,专指初死的皇帝。大行,去了不回来的意思。(16)法祖——师法祖先。(17)尧舜之主——象尧舜奸末圣明的君主。(18)三月十九日之事——指李自成破京师,明思宗自杀。(19)待罪——供职的谦称。南枢——因史可法当时加任东阁大学士,位居南都枢要,故云。(20)师次淮上——军队刚到淮河边上。次,停留。这句话与实际情况有出入,史可法“誓师勤王,师次浦口”,得到京师城破的消息,便回南京去磋商建立政权了。(21)凶问——指明思宗死讯。(22)地坼(彻chè)天崩——地裂天坍,形容得到消息时精神受到极大震动的样子。(23)山枯海泣——形容悲痛的深切。(24)孰——哪一个。(25)肆——杀人后把尸体陈列示众。市朝——人众会集的地方。(26)泄泄(移yì)者——迟缓误事的人。(27)奚足——怎么够……。谢——认罪、谢罪。(28)尔时——那时候。(29)恸(痛tòng)——痛哭。考妣——父母死后的称呼。(30)拊膺(英yīng)切齿——拍胸咬牙。表示悲痛到了极点。(31)悉——这里是尽其所有的意思。甲——军队。(32)翦——全部消灭。(33)二三老臣指南京兵部侍郎兼管礼部事吕大器、都御史张慎言、詹事姜曰广及马士英等。这里的二三是虚指,犹言几个。(34)宗社为重——应该以宗庙、社稷为重。宗庙社稷即封建国家的代称。(35)相与——共同。今上——现在的皇帝,指弘光帝。(36)系——联结。中外——中央和地方。全句意思是:有了个政权,才能使人心安定。(37)神宗——万历帝,名翊钧,1572—1620年在位。(38)光宗——神宗太子常洛,1620年即位,年号泰昌,在位一个月病死。(39)天与——上天赞许。人归——人心拥护。(40)朔日——阴历初一日。(41)劝进——意为经过臣下劝说才登帝位。(42)悲不自胜(shēng)——悲痛得(身体)经受不起了。(43)监国——代理皇帝职务。朱由崧于五月初三称监国,过了十二天,即位称帝。(44)迨(代dài)——等到。阙(guè)——宫殿、陵墓前面的高建筑,这里指宫门。(45)正位——即位。(46)凤集河清——古代以凤鸟出现和黄河变清算做吉兆。这是附会之辞。凤本是传说中的鸟;黄河局部暂变清,偶或有之,也和人事无关。集,鸟在树上栖息。(47)瑞应——吉祥的征兆。(48)紫气——古代有种迷信叫望气,根据望见的气决定吉凶。紫气是吉祥的气。盖——覆盖物叫盖,车篷、雨伞等都可叫盖。(49)祝文升霄——告天的奏章烧化后被风吹上云霄。古人认为这是天帝接受祝文的吉兆。我们认为:或者是风凑巧把灰吹得较高,或者完全是粉饰的话。(50)瞻——望。(51)相梓(男紫nán-zǐ)——均树名。枏(即楠)木有香气,梓木轻软不易朽烂。章——大木材。这里作量词用,数十万章即数十万根。这些话,前人也认为是不经之谈。(52)越——过了。(53)视师——督师。(54)辑——和睦。黎——即黎民。黎本义是众多。全句意思即安民。(55)薙(剃tì)发之令——满族习惯,剃去前半部头发,后半部削发垂辫,与汉族把全部头发束起的不同。清军势力所到,都下令薙发。多尔袞应吴三桂的要求,引兵入关,宣布“除薙发外,秋毫无犯”;同月,又宣布暂停,“照 旧束发,悉听其便。”次年,灭弘光政权,就下薙发易服之令,雷厉风行,: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了。(56)振古铄(朔shuò)今——为古今所未见的意思。铄,光辉美盛。(57)长跪——即跪。古旧地席地而坐,跪在地上,把臀部放到脚跟上,就算坐了。伸直腰股,就叫长跪。北向——尊贵者坐北朝南,卑贱者在南面向北行礼。(58)顶礼、把头、两插、两足俯伏在地。加额——以手加额,表示庆幸。(59)明谕——指多尔袞致史可法书。(60)缮(善shàn)——治——整治。筐篚(fěi)——都是盛物的竹器,约为一词,即薄礼之意。(61)鸿裁——鸿裁原指文章体制宏伟。这里和“请命”连接,即请尊意决定之意。鸿,盛大。裁,裁决。(62)辱——承蒙。明诲(讳huì)——英明的教导。(63)甍(轰hōng)——诸侯死叫甍。(64)世子——诸侯的嫡长子。(65)不忍死其君者——感情上不愿意承认国君已死的人。(66)青宫皇子——即太子。太子住东宫,古时认为东方属木,木色属青。(67)惨变非常——据《明史》记载,思宗太子 慈烺及定王慈炯、永王慈炤,皆于京师陷后,不知所终。(68)拘(jū)牵不即位之文——被“有贼不讨,不得书即位”的说法束缚住。(69)坐昧(mèi)——恰恰违反了。坐,徒然;昧,不明。大一统之义——《春秋》的第一句是“(隐公)元年,王正月”。《公羊传》说:“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后人因以大一统为《春秋》最首要的主旨。大,重视,尊重。(70)鼎沸——以鼎中汤水沸腾的状态比喻天下大乱。鼎在商周时是炊器。(71)仓卒(促cù)——匆匆忙忙地。(72)维系——维持结纳。(73)紫阳——指宋朱熹。紫阳本来是堂名,后来成为朱熹的别称。《纲目》——朱熹编的《通鉴纲目》。踵事《春秋》——继承《春秋》的笔法。踵,指跟着前人的脚迹走,即继承、效法的意思。(74)特书——大书特书,重点突出的意思。(75)莽移汉鼎,光武中兴——王莽是西汉末年的宰相,他夺了刘家的天下。这里的鼎是王朝的重器。相会夏禹铸九鼎,三代相传,春秋时楚庄王出兵过洛阳(东周都城),问鼎的轻重,暗示想取而代之。后来主淫“鼎”或“鼎祚”做国运的供称光武即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他参加反王莽的绿林军,推翻王莽,再消灭起义军和割据者,重建汉朝,所以叫中兴。(76)不废山阳,昭烈路祚(zuò)曹丕废汉献帝,封献帝为山阳公。刘备乘此机会,在成都称帝,是为蜀汉烈帝。祚,皇位。朱熹《纲目》的三国部分,根据蜀汉的年号纪年,与司马光《资治通鉴》根据曹魏年号纪年者不同。(77)怀愍亡国,亚元嗣基——怀、愍是丁晋亡国时的两个皇帝。怀帝司马炽永嘉五年(311),汉刘曜(匈发族)破洛阳,俘怀帝,愍帝司马邺在长安继位,建兴四年(316),齐曜又破长安,愍帝被俘。二帝后均镣。公元317年元帝刀与睿在南方重建政权,是为东晋。(78)徽钦蒙尘,宋高缵(zuǎn)统——宋徽宗赵佶宣和七年(1125),金兵攻宋,徽宗传位给儿子钦宗赵桓。靖康二年(1127)。二帝同被金兵掳去,史称“徽钦蒙尘”。蒙尘,指帝王遭难流亡在外,蒙受风尘。宋高守赵檭也是徽宗的儿子,原封康王,他重建了政权,缵,继承。/统,一脉相承的系统,这里指王朝总递传。(79)亟(即jí)——正位号——马上正式即位为帝。亟,立即。(80)率(帅shuài)——都。以正统予之——指在《纲目》上用他们的年号纪年,承认他们是正统,不是所谓的“僭(jiàn)伪“。(81)玄宗幸蜀,太子即位灵武——唐玄宗李隆基天定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次年,他逃往四川。太子李亨留下拒敌,他到灵武自立为帝,是为肃宗。幸,帝王驾临其地的意思。(82)议者疵之——论史者都批评他。疵,缺点错误。(83)许以行权——造成他能够变通办法。权,指不合正理而能解决问题的权宜之计。(84)幸——庆幸。光复旧物——恢复原来的王朝。(85)本朝传世十六——明朝从太祖朱元璋到思宗朱由检共十六帝。(86)正统相承——世世代代为天下共主的意思。所谓正统,据北宋欧阳修的解释“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正统论》)(87)冠带之族——指官吏、士大夫。冠带本为帽子和腰带,旋专指统治阶级的装束后又用作统治阶级的代称。(88)继绝存亡——参见第7页注(2)。(89)仁风遐(霞xiā)——被仁爱之风使远方的人都能受到。遐,远。(90)先朝——指自崇祯帝以上的明代各朝。(91)夙(速sù)——膺封号——一向受到封号。明永乐元年(1403),任女真(满)族首领阿哈出为建州卫指挥使,以后世袭其职。后金(清)太祖努尔哈赤本人不仅袭封为建州卫指挥使而且还升为建州卫都督佥事,加大都督,封龙虎将军。夙,素常。膺,受。(92)小人构衅(xìn)——坏人挑起事端。按明清间的战争其实是努尔哈赤发动的。这里当指万历四十七年(1619)杨镐率四路大军攻金大败一事。杨镐败扣下狱,于崇祯二年(1629)被杀。杨镐无能误国,但并非“小人“;攻金原因是后金先攻陷抚顺等地,谈不到”构衅“。史可法是因为不与”角口“,寻求妥协,不得已而这样说的。(93)致启兵端——以致引起战争。端,缘由。(94)旋加诛戮——后来就把他(杨镐)杀了。殿下——对太子、亲王的尊称。多尔袞这时已封亲王。(95)转欲——反而要。东下——实为南下。(96)以前导命元凶——命首要的凶犯做前对顶角,指多尔袞致史右法书中所云:“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97)恩仇倏(shū)忽——转眼之间把恩仇颠倒过来。(98)奖乱贼而长寇仇——鼓励好那些作乱造反的人。(99)孤——孤负,同“辜负”。全句说:本朝原来芥力复仇,感到很满意,现在情形如此,大失所望。(100)从“若乘我国运中微”至此,《东华录》删去。(101)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缯——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辽(契丹)攻宋至澶州(今河南省濮阳县)。宋与辽讲和,由宋每年输辽岁币银十万两、绢十十万匹。缯。古代丝织品总称。(102)回讫(hé)——我国古民族,唐时活动在鄂尔浑河一带。曾出兵助唐,平定安史之乱。(103)瞻仰——仰望,表示尊敬、崇拜。(104)崇仇——增长恶感。(105)规——打算,这里是企图夺取的意思。幅员——幅指宽度,员指周周,合起来指疆域。(106)为德不卒——做好事不做到底。(107)岂能然乎——难道会这样么?(108)往者——以前。(109)轸(诊zhěn)念——关怀,体谅。潢池——参见第6页注(7)。(110)剿抚互用——闯红灯用军事镇压和招降两手。崇祯时确实有此情形,但单用军事镇压,也无法消灭起义军。史可法说因此而贻误至今,不过是对多尔袞说几句装装门面的话。(111)天纵英武——即天赋武。这当然也是装面子的话。天纵,天所给予的。(112)庙堂——指政府。(113)和衷体国——团结一致,共谋国事。这也不符合事实,但是对敌方不能不这样讲。(114)介胄(宙zhòu)——甲和盔。(115)当不越于斯时矣——一定不会晚于这时候了。(116)语曰——俗语,常言说。树德务滋,除恶务尽——立德务求其多,除恶务求彻底。务,必须。(117)未伏天诛——意为还没有被杀。(118)卷土西秦——在陕西准备卷土重来。西秦,陕西一带原是古秦国旧地,又因地在我国西部,故称。(119)不共戴天之恨——参见第3页注(6)。(120)抑亦——而且也是。(121)伏乞——伏地而求,表示尊敬之意。伏,伏地。(122)全始终之德——有始有终地把好事做全。(123)问罪——宣布对方罪过,加以讨伐。秦中——指陕西中部一带的地域。(124)枭(消xiāo)——指斩首示众。(125)敷(夫fū)天之忿——形容忿恨极大。敷天,铺天。(126)义问——仗义的名声。(127)惟力是视——尽力量办事。(128)不亦休乎——岂不好呢?休,美好。(129)牛耳之盟——古代盟会时割牛耳取血,主盟者执牛耳。(130)奉盘盂从事——捧着结盟时放牲血的盘盂。古代歃血为盟,把割排耳取得的血(有时也用其他动物的血)含在口中(一说涂在口帝)。明清时早已不有这类仪式了,这里借指派人北上订约。(131)陵庙——指明朝的皇陵和宗庙。无涕可挥——哭者哭不出了,表示悲痛之甚。(132)身蹈大戮(录lù)——身犯该杀的罪。指中可法身为重臣,不能报国殉主。(133)股肱(工gōng)——帝王得力的助手。肱,手臂,从肝到腕的部分。两句意为尽忠竭力,见《左传.僖公九年》。(134)鞠躬——弯着身子,表示恭敬谨慎。致命——实即“尽瘁”之意。致,尽。(135)克尽——能够尽到。按《东华录》在“法处今日”以下,作“致命遂志。克尽臣节,报以报也”。从“即日……”到“弗敢与闻”,全册。(136)奖率三军——率领全军。出兵时要鼓舞士气,故用奖字,即劝勉之意。(137)穷……之窟——肃清……的巢穴。(138)神州——中国的别称。这两句不钗指镇压起义军,也暗示要驱逐清军,收复北方土地。(139)他命——其他的命令,指招降而言。(140)弗敢与闻——听也不敢听,即坚决拒绝,不过用了字面上比较委婉的句子。与,原为参预的意思。(141)昭鉴——明白审察。
  
  
  史可法(1601—1645),字宪之,号道邻,明河南祥符(今河南省开封市)人。崇祯元年(1628)进士。从崇祯八年到十二年,他奉命防守池州、安庆等地,抵御农民起义宫的进攻后因父丧支职。服满后任户部右侍郎 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凤阳、淮安、扬州。十六年,任南京兵部尚书。十七年(1644),李自成推翻明朝,明思宗(朱由检)自然。史可法与马士英等在南京立主王由崧(弘光帝)。福王昏庸,马士英擅权,他赴扬州督师,徒有虚名,并无实权。次年(弘光元年),清兵南下,他困守孤城,坚决抵抗,城破后自杀未死,被清兵所害。遗体下落不明,有衣冠冢在扬州梅花岭上。著有《史忠正集》。
  这封信出于史可法幕僚之手,执笔者是谁,说法很多。有人说出于侯方域之手,不可靠。此外有柚城何亮工、沔阳黄曰芳、乐平王纲、新建欧阳五敕等说。明清之际的史学家谈迁主黄曰芳说,见《枣林杂俎》。他说原稿口气很强硬,史可法亲笔删改,并说“不必角口”。这个说法似较近真。
  多尔袞的《致史可法书》是一封劝降信,也可以说是一道最后通牒,语气强硬,文笔犀利,字里行间,处处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气息。按常理来说,史可法尽管可以针锋相对,痛加驳斥,把回信写成一道慷慨激昂的檄文。但是史可法并没有这样做,只是把针锋相对的意思,放在委婉曲折的语言中间,以平静的口吻表达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写?原因在于没有实力。
  南明弘光政权筹建时,史可法等清流人物原想拥立比较贤明的潞王常淓;凤阳总督马士英想抓权,主张立昏庸的福王。马士英握有“江北四镇”(总兵为高杰、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兵树,清流派无奈,于是福王就上了台。四镇的军队缺乏战斗力,抗敌不足,扰民闹事的能耐却很大。史可法到扬州督师,总兵官兵并不听他的号令,他上任后,首要的任务是当和事佬,劝高杰服从命令,不要占据扬州。他办得到这点,已经很不容易,想进一步击退强敌,保全半壁江山,实在力不从心。他希望同清朝有一个南北朝的局面。《复多尔袞书》之所以只能是弱者之声,不能“角口”,就是被这样的形势所决定的。但是尽管这样,史可法还是以“乘我蒙难,弃好崇仇,规此幅员”数句,对来书所谓南明“坐享渔人之利”的责难,作了针锋相对的驳斥而且接过多尔袞原信所标榜的“《春秋》之义”,极力论证了南明政权的“正统”地位,从而反衬出清兵所谓“代为雪耻”的虚伪性。最后,看来极其委婉,实质上却坚强地表示了誓死不降的决心。事后史可法并以自己的行动实现了们中的诺言。至于文中攻击农民起义军的地方。是时代和阶级所决定的,又并非本篇主旨所在,读者了解这一点就可以了。
  这封信原藏清朝内阁册库,清高高宗(乾隆)看了,认为并没有诋毁清朝的字样,只是表现了“可法之孤忠”,“仍明臣尊明之义”,许其流传。他的用意显然在勉励清朝的臣子足球清朝。但《东华录》收录这封信时,仍删去数句,旧日选文多据此本。现在收的是全文,对《东华录》删掉的部分在注解中作了说明。
  原文开头列衔云:“大明国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顿首谨启大清国摄政王殿下”;书尾署的年月日是:“弘光甲申九月十五日。”
  
  致史可法书 清.多尔袞
  矛向(1)沈阳(2),即知燕京物望(3),咸推司马(4)。后入关破“贼”,得与都人士相接,识介弟于清班(5),曾托其手泐平安(6),拳致致衷曲(7),未审(8)以何是得达?比(9)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10)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11)。《春秋》之义(12),有贼不计,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13),所以防乱臣贼子(14)法至严也。
  “闯贼”李自成(15)称兵犯阙(16),荼毒(17)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18);平西王吴三桂(19)介在东陲(20),独效包胥(21)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夙好(22),弃近日之小嫌(23),爰整貔貅(24),驱除枭獍(25)。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商后谥号(26),卜葬山陵(27),番如典礼;亲郡王钭军以下一仍故封(28),不加改削;勋戚(29)言语牙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扰(30)。方拟(31)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32),连兵河朔(33),陈师鞠旅(34),戮力(35)同心,报乃(36)君国之仇,间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敬安旦夕(37),弗审事机,聊慕虚名(38),顿忘(39)实害,予甚惑之(40)!
  国家(41)之抚定燕京,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42),辱及先人,我国这膛惮征缮(43)之劳,番索敝赋(44),代为妻耻。王师暂息,遂欲雄据江南,坐亭渔人之利(45),揆诸情理(46),岂可谓平!将以为天堑(47)不能飞渡,投鞭不足断流邪(48)?夫“闯贼”但为明朝崇(49)耳,未尝得罪于我国家也,徒以薄海(50)同仇,特申大义。今若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51),俨为敌国。予将简(52)行之锐,转斾(53)东征,且拟释彼重诛(54),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困潢池(55),而欲以江左一隅(56)兼支大国(57),胜负之数,无待蓍龟(58)矣。
  予闻闻君子之爱人也以德(59),细人则以姑息(60)。诸君子果识时知命(61),私愤念故主(62),厚受贤王(63),宜劝令削号归藩(64),永绥福禄(65)。进行当待以虞宾(66),统承礼物(67),带砺山河(68),位在诸王假上,庶不负朝廷伸义讨“贼”兴灭继绝之初心(69)。至南州群彦(70),翩然来仪(71),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之典例在,惟执事实图赖之(72)。免近(73)士大夫好高树名义,而不顾国家之急,每有大事,辄同筑舍(74)。昔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75),可为殷鉴(76)。先生领袖(77)名流,主持至计(78),必能深维终始(79),宁忍承俗浮沉(80)?取舍从违,应早审定。兵行在即,可西可东(81),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愿诸君子同以计“,贼”为心,毋贪一身瞬息(82)之荣,而重故国(83)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笑,予实有厚望焉。记(84)有之:“惟善人能受尽言。”(85)敬布腹心(86),伫(87)闻明教。江天在望,延跂(88)为劳,书不宣意。
  
  注释:
  (1)向——以前。(2)沈阳——清初建国时称金(史称后金),建都赫图阿拉(今辽宁省新宾县);后迁辽阳;太祖天命十年(1625),迁都沈阳。(3)物望——众望所归。(4)咸——都。司马——兵部尚书的代称,这里指史可法。(5)介弟——令弟。指可法的兄弟史可程。介,大的意思。清班——清贵的官班。可程是崇祯十六年进士,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他不久南归,有没做清朝的官。(6)手泐(lè)平安——写信问候。泐,通“勒”,名刻,引早作书写。(7)拳致衷曲——恳切地把我的衷情传达给您。拳,犹拳拳,非常恳切的意思。(8)审——知。(9)比(bì)——近来。(10)金陵——南京的古称。战国时楚置。(11)不共戴天——不表与仇人在同一个天空下生活形容仇恨之深。(12)《春秋》之义——《春秋》,传经孔子修订的鲁国编年史。古代经学家说《春秋》每个字都有褒贬的含意。(13)有贼不讨三句:春秋时鲁大夫羽父派人镣鲁隐公另立桓公,后来齐侯又派公子彭杀死桓公,立庄公。因为他们是国君而被杀害,鲁国又未去惩讨弑君之“贼”,所以《春秋》对隐公未书葬,对庄公不即位。这里的意思指明思宗自然后,进明政权却不去讨伐农民起义军。因而福王不能表明政权。(14)乱臣贼子——不守臣道、做坏事的人。孟子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15)“闯贼”——封建地主阶级对“闯王”高迎祥、李自成的诬称。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高迎祥、李自成先后称“闯王”。李自成(1606—1645)——本名鸿基,陕西米脂人。1643年在襄阳称新顺王。次年在西安建立大顺政权,年号永昌。同年三月破亦师,推翻明朝。不久,被清兵打败,退回西安。次年在湖北通山九宫山被地主武装杀害。(16)称兵——发动军队。阙(què)——宫殿、陵墓前面的高建筑物,这里是宫门的代称。(17)荼(tú途)毒——残害。荼,苦菜。(18)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位wèi)——一矢——这句意思:对李自成攻来明朝,全国无人进行最低限度的军事反抗。中国,中原,也指汉族所属地区。加遗,红矛。一矢,一枝箭,比喻最小的军事行动。(19)平西王吴三桂——明末宁远总兵,封平西伯。李自成破北京,招他归降。他勾结清朝统治者,引清兵入关,受封为平西王。以后为清兵前驱,攻陷陕西、四川、云、贵。奉清政府命镇守云南。康熙十二年(1673)举兵叛清,称周王。十七称帝,不久即死,年六十七岁。所部旋为清兵消灭。(20)介在东陲(垂chuí)——处在东部边境。陲,边疆。(21)包胥——春秋时吴兵攻破楚都郢。楚臣申包胥赶霍布斯到秦,在秦国的殿前哭了七日七夜。秦乃发兵救楚,打退了吴兵。(22)累世——多世,长期。夙(速sù)好——宿昔的交好。按明朝初年,明就在今吉林的女真(满州)人居住的地方设建州卫,封阿哈出做指挥使。以后子孙世袭此职。清朝皇室是阿哈出的后裔。(23)小嫌——小有误会。按努尔哈赤于1618年(明万历四十六年)起兵反明,至此二十六年,与明争战不息,小嫌只是宛转的说法。(24)爰(元yuán)——于是。貔貅(皮休pī-xiū)——古书中的猛兽名,有人说是一兽,有人说是两兽。用来指勇敢善战的兵士。(25)枭(嚣xiāo)——传说中食母的恶鸟。獍(镜jìng)——传说中食母的恶兽。枭獍指大逆不道的人。(26)怀宗帝后谥号——清兵入北京,谥(嗜shì)崇祯帝为怀宗端皇帝,周后为烈皇后,端,后改庄烈。南明谥思宗,又改毅宗。后人多用思宗。(27)卜葬山陵——旧时葬地和下葬日期,都要术士挑选,抟以用“卜”字。当时葬于田贵妃的墓地。山陵,指帝王墓地。一仍——完全照旧。故封——原来的封爵。(28)勋(xūn)——明代有勋官,文勋十级,武勋十二级,是一种专门授给功臣的奖励性官衔,并没有实际职务。戚——指外戚。(29)秋毫无扰——纪律严明,丝毫没有侵扰。秋毫是鸟曾秋天新出的细毛,比喻极小的事物。(30)方拟——正在打算。(31)传檄(席xí)——犹言声讨。江南——指南明。(32)河朔——指黄河以北。(33)鞠旅——誓师。鞠,告诫。(34)戮(录lù)力——尽力。(35)乃——你们的。(36)苟安旦夕——只顾暂的安宁。(37)聊慕虚名——指南明急急以明政权的继承者自命。(38)顿忘——竟然忘却。(39)予甚惑之——我非常迷惑不解。这是一种婉转的遣责,并流露出傲慢的口气。(40)国家——清朝自称。古代国家常常用为王朝的同义词。(41)庙主——宗庙里的神主(牌位)。(42)征缮(善shàn)——征发军队,修治甲兵。(43)悉索敝赋——出动我方的全部后力。曲,原指军事方面的赋税,这里借指军事力量。(44)稽诛——意为尚未受到惩处。稽,延迟。(45)渔人之利——鹬(yù)和蚌相争,蚌钳住鸟嘴不放,渔翁看到,乘机捉住。故事见《战车策》。(46)揆(葵kuí)——衡量。全句的意思是从情理来看。(47)天堑(欠qiàn)——天然的壕沟,古时常用来指长江。(48)投鞭断流——前秦苻坚进攻东晋,自诩兵力强大,夸口说把马鞭子投入长江,就可以阻断江流。(49)崇(岁suì)——鬼怪害人,引申为祸害。(50)薄海——四海之内。薄,逼近。(51)天有二日——比喻有两个皇帝。(52)俨——俨然,果真。(53)简——挑选。(54)转斾(配pèi)——掉转进军的方向。斾,军旗。(55)重诛——该杀的人,指李自成。这两句说:我打算免除对李自成军的严惩,让他们充当进攻南明的先锋。(56)潢池——即天潢,星名,转用指天子之池。人民起兵抗称“弄兵潢池”。此处即指明末起义军。(57)江左——古称江东(指芜湖以东的长江南岸地区)为江左,因从长江北岸往南看,江东在左面。隅——角落。(58)兼支大国——未完要对付一个强大的国家。大国。清朝自称。(59)蓍(诗shī)——龟——占卜。蓍草和龟都是古人的占卜用品。(60)君子爱人之德——品格高尚的人爱护别人,就要勉励别人照首先的规范办事。(61)细人——小人。姑息——本为妇孺的总称。姑,女子息,小孩。转为无原则地(62)识时知命——识时务,知天命。(63)笃——深。故主——指明思宗。(64)贤王——指福王。清朝不承认他是皇帝,所以用这称呼。(65)宜——应该。削号归藩——去掉帝号,恢复藩王的身份。(66)永绥(随suí)福禄——永保富贵的意思。绥,安好。(67)待以虞宾——以诸侯之礼相待。《尚书.尧典》说尧 使虞舜接待来朝的诸侯群臣,虞舜对他们很有礼貌。(68)统承礼物——《尚书.微子之命》:“统承先王,修其礼物。”意即继承先世,保持祖宗相传的礼器。带砺(厉lì)——古代封爵的时候,立誓说:到黄河细小得象衣带,泰山小得象磨刀石(砺),国运方绝。意思说让福王做清朝的藩王,世世代代传下去。(69)庶——这里是表示希望的意思。兴来继绝——《论语.尧曰》:“兴来国,继绝世。”意思说清朝非但不想灭明,而且是使明朝重新兴盛起来这当然是强词夺理、言不由衷的说法初心——本意。(70)群彦(艳yàn)——群贤。(71)翩(篇piān)然来仪——高高兴兴地归顺(清朝)。仪,向往的意思。(72)执事——身边的工作人员,书信中作为对方的尊称,表示不敢直接向本人陈述,请左右转告。实图赖之——靠你们自己考虑斟酌。(73)挽近——晚近。(74)筑舍——即筑室道谋,语出《诗.小雅.小旻》。造房子而与走路人商量,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75)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正月初二,金兵到达黄河北岸,守兵溃散。朝中争议和战,初四,任命李纲为东京留守,然主张逃跑的李邦彦仍居相位。初六,金军渡河完毕;初七,开始围攻。宋政府一面抵抗,一而求和,实际上以和为主。后人常以此为空谈吴国的教训。(76)殷鉴——指殷人灭夏,应以夏亡为鉴戒。语出《诗.大雅.荡》。鉴,镜子,引申为可作为教训的事。(77)领袖——这里是领导的意思。(78)至计——指最高的决策。(79)深维终始——深入地通盘考虑。(80)宁忍——岂肯。随俗浮沉——随波逐流,没有定见。(81)可西可东——西指进攻陕西的农民军;指进攻南明。这是带威胁的口气。(82)瞬息——极短暂的时间。瞬,一眨眼,息,一次呼吸。(83)重——加重。故国——指明朝。(84)记——此处——此处泛指古书。(85)尽言——没有保留的话,语出《国语.周语》。(86)敬布腹心——很诚恳地把心里话都掏出来了。(87)伫(柱zhù)——立等。(88)延跂——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向前望。延,古文中常作伸长颈脖解。跂,通“企”,抬起脚后跟。
  
  爱新觉罗.多尔袞(1612—1651)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儿子。太宗皇太极时封和硕睿亲王。崇德八年(1643),太宗逝世,世祖福临即位,年仅六岁。多尔袞以皇叔摄政,成为清朝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次年(顺汉元年),多尔袞率兵入关,镇压李自成起义军,乘势夺取明朝江山。顺治七年冬(1651)年初,多尔袞病死,追封成宗义皇帝,不久被剥夺爵位,乾隆时恢复睿亲王封号。
  这封侪多尔袞以摄政王的身份写给明督师史可法的。执笔者是李雯。雯(1608—1647),字舒章,青浦人,是江南有名的才士。清军入关时,他在北京,做了清朝的内阁中书舍人,当时的诏诰书檄,多出于他的手笔。著有《蓼斋集》、《蓼斋后集》。
  崇祯十七年(甲申,公元1644年)也就是清顺治元年,农民起义军(李自成)大顺永昌元年。这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破京师,明思宗(朱由检)自杀。接着,明宁远总兵吴三桂向清求助。四月,清睿亲王多尔袞到山海关,和吴三桂会合,打败了起义军。五月,清兵入京师;明朝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凤阳总督马士英等在南京拥立福王朱由崧。南明政府本来的针对农民起义军的,但是清朝统治者进了北京,便自命为全国的主人,决不允许南明政权的存在。当年七月,南明使者到北京,提出割山海关以外地和纳岁币等条件,企图收回关内各地。多尔袞就命李雯执笔,写信给史可法,并令南明政府投降。
  李雯很会写文章,号为“文妙当世”。这封信措词极巧,明明是趁火打劫,偏要说成仁义道德;一道最后通牒,却自称是善意的忠告;至于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更是不消说了。
  我们根本不赞成多尔袞的举动;我们也遣责李雯为虎作伥的行为。但是,从写作技巧上来看,这篇文章还是值得借鉴的。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复郎廷佐书.(明)张煌言


 
  
  某复书于皇明辽阳世胄郎使君执事前(1):
  夫揣摩利钝(2),指画(3)兴衰,庸夫听之,或为变色(4);而忠贞之士则不然。其所持者天经地义,所图者国恤(5)家仇,所期望者豪杰事功、圣贤学问。以故,每毡雪自甘(6),胆薪弥厉(7),而卒(8)以成功。古令以来,何可胜计(9)!
  如仆(10)者,将略(11)原非所长。止以读书知大义,痛忿胡氛(12),左袒(13)一呼,甲盾山立(14)。区区此志,以济则赖君之灵(15),不济则全臣之节。是以不惜凭履风涛之中(16),纵横锋镝(17)之下,迄今逾一纪(18)矣。同仇(19)益广,晚节愈坚。练兵澥宇(20),正为乘时(21)。
  今何时乎?两粤天声(22)。三楚露布(23),以及八闽军书(24),何啻雷霆飞翰(25)况岛夷外讧,西戎内侵(26),清人左支右吾(27),其消灭可计日而待矣。仆方当起而匡扶(28)帝室,克服神州(29),此正忠臣义士得志之秋(30)也。即或不然,而谢良、平竹帛(31),抗黄、绮衣冠(32),亦之死靡佗(33)。岂复烦词曲说,足以动其心哉!
  乃执事俨然(34)以书进,是以仆为庸庸者流,可以利钝兴衰动者。譬之虎伥戒途(35),雁奴伺夜(36),既受其役,竟忘其哀(37)!在执事固无足怪,而仆闻之,发且冲冠矣(38)。
  夫执事固我朝勋旧之裔(39),而辽左死事之孤(40)也。念祖宗之厚泽(41),宜何如悲伤;痛父母之深仇(42),宜何如报雪。稍转一关,不失为中兴(43)人物。顾以陵、律(44)自居,华夷莫辨(45),甚为执事不取也。
  姑以执事恩仇之说(46)言之,自辽事(47)起而征调始繁,催科(48)益急;溃卒散而为盗贼(49),穷民聚而弄干戈(50)。是酿成寇祸者清人也。及京华失守(51),属国(52)兴师,诚能挈故物(53)而还之天朝,吐蕃、回纥(54)不足称美于前。乃拒虎进狼,既收渔人之利于河北(55),而长蛇封豕(56),复肆蜂虿(57)之毒于江南。则清人果恩乎?仇乎?执事亦可憬然(58)自悟矣。以来函温润(59),谅执事非愦愦者(60)。聊(61)附数行以复。若斩使焚书,适足以见不广(62),仆亦不为也(63)。
  此复。
  
  
  注释:
  (1)某——写信人的自称。辽阳——指今辽宁辽河以北地区。水北叫“阳”。世胄(昼zhòu)——官宦人家的后代。使君——汉代以后对州郡长官的尊称。执事——古代在显贵身边服役的人。在书信中借为尊敬对方的称谓词。郎廷佐的祖先曾世任明朝辽东武职。作者称呼他为“皇明辽阳世胄”,是提醒他不要忘记祖宗是明朝人,含有谴责和讽刺的意味。(2)夫(扶fú)——语首发端词。揣(chuǎi)摩——估量。利钝——犹言“利害”。(3)指画——指点策划。(4)变色——指受到别人的威胁利诱而更改初衷。(5)图——图谋,考虑。国恤——犹言“国难”。恤,别本有作“恨”的。(6)毡(沾zhān)雪自甘——自愿忍受咽毡饮雪的困苦。汉苏武出使匈奴,匈奴为了迫使苏武投降,把他囚禁在地窖里,不给他饮食。适逢天下雪,苏武就嚼雪咽毡毛充饥。前后被扣留十九年,终于回到汉朝。(7)胆薪弥厉——卧薪尝胆,更加勉励自己。弥,更加。厉,同“励”。春秋时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所败,勾践卧薪尝胆,发愤图强,终于灭掉了吴国,夫差自杀。(8)卒——终于,结果。(9)何可胜计——哪里计算得清。(10)仆——书信中对人自称的谦词。(11)将略——军事谋略。(12)胡氛——敌人的气焰。指明朝的天下为清军的气焰所笼罩。(13)左袒——露出左臂。汉高祖死后,吕后执政,封吕产、吕禄、吕通为王,威胁刘氏政权。吕后死,大将周勃计划铲除诸吕,下令军中说,“为吕氏者右袒,为刘氏者左袒”。军中皆左袒,表示愿意拥护刘氏。见《史记.吕后本纪》。张煌言用“左袒”典实,表明自己维护朱明正统的立场。(14)甲盾山立——形容人民纷纷响应,积压式武器堆得象山一样高。(15)以济——因此而能成功。君之灵——指明朝已故皇帝的英灵。(16)凭履风涛之中——张煌言以舟山岛和东南沿海地带做抗清根据地,故云。凭,依靠。履,践蹈。(17)锋镝(敌dí)——刀刃和箭镞,泛指刀箭之类武器。(18)逾一纪——古代以十二年为一纪。张煌言于顺治二年(1645)从事抗清活动,至此已十四年,故云“逾一纪”。(19)同仇——指共同抗敌的人。《诗.秦风.无衣》:“修我戈矛,与子(你)同仇。”(20)澥(谢xiè)宇——海域。澥,勃澥,海之小者。张煌言避鲁王朱以海的讳,所以把“海”写成“澥”字。(21)乘时——趁时机。(22)两粤——广东、广西。指以永历帝为号召而实由李定国等所领导的西南抗清政权。永历帝初即位于肇庆(今广东省高要县),最后迁至云南。天声——形容声威的盛大。(23)三楚——《史记.货殖列传》中将长江中下游和淮北部分地区分为东楚、南楚和西楚。这里是指以李来亨、郝摇旗为首的“荆襄十三家”抗清军。当时这支农民军扼守房县、竹山一带,转战两湖、四川之间,不断抗击清军。露布——讨伐敌人的文告。(24)八闽——元代分福建为福州、兴化、建宁、延平、汀州、邵武、泉州和漳州八路,明改为八府,故称“八闽”。这里指郑成功领导的抗清军。军书——军事文书,这里指战报。(25)何啻(翅chì)——何止。雷霆——形容永历帝的声威有如雷霆万钧之势。飞翰(汉hàn)——形容“荆襄十三家”的计清檄文和郑成功方面的捷报四处纷飞。翰,文书。(26)岛夷外讧(洪hóng),西戎内侵——指当时来自海外及西北的战事。讧,一本作“侮”。(27)左支右吾——抵拒各方面的攻击,即四面受敌的意思。(28)方当——正应该。匡扶——匡救扶持。(29)神州——战国时齐人驺衍称中国为“赤县神州”,后世因以“神州”称中国。这里指明朝的疆土。(30)秋——时期。(31)谢——拒绝。良、平——张良、陈平。张良是韩国贵族,陈平本是项羽部下,后来都是帮助刘邦开创帝业的功臣。竹帛——古代供书写用的竹简和白绢,借指史册。谢良、平竹帛,是说不愿投降变节去做清朝的开国功臣,将功绩载在史册上。(32)夏黄公、绮里季。他们与东园公、甪里先生同避秦乱隐居商山(今陕西省商县东南)。刘邦统一天下后,四人因高祖侮慢儒生,仍匿居山中,义不为汉臣。抗黄、绮衣冠,是说要与夏黄公、绮里季等人抗肩比美,义不为清臣。(33)之死靡(米mǐ)佗——语出《诗经.鄘风.柏舟》“之死矢靡它”,就是到死不变的意思。之,至。靡,无。佗,同“它(他)”。(34)俨然——庄敬貌,这里有“装模作样”的意思。(35)虎伥(昌chāng)戒途——古代迷信传说,被老虎吃掉的人,魂变为伥鬼;老虎出动时,它就走在前面,替老虎防备猎人的陷阱和弓箭,并替它找人来吃,故有“为虎作伥”的成语。(36)雁奴伺夜——相传群雁夜宿时,有一只雁专门负责警戒。如遇袭击,便鸣叫报警。因它为群雁服役,故称“雁奴”。(37)这句斥责郎廷佐已经堕落到伥鬼、雁奴的地步,竟甘心为清人效劳,不以作叛徒为耻。(38)发且冲冠矣——形容愤怒得头发直竖,快要把帽子都顶起来了。(39)勋旧——有功勋的旧臣。裔——后代。(40)孤——无父之子,这里是后代的意思。明穆宗隆庆四年(1570),俺答(鞑靼酋长)子辛爱入侵锦州大胜堡,时郎廷佐的族祖郎得功为锦义参将,单骑逐敌中伏死。又得功父杰、堂兄弟得臣、得君、得恩等均因抗击外族入侵,为国牺牲。所以张煌言说他是“辽左死事之孤”。(41)祖宗——列祖列宗,泛指明朝历代的皇帝。泽——恩惠。(42)父母之深仇——郎廷佐的父亲名熙载,降清后,因功授三等轻车都尉,寿终。廷佐与清并无杀父之仇。这里的父母是“祖宗”的互文,泛指郎廷佐的先人。(43)中兴——复兴(明朝)。(44)顾——反,却。陵、律——李陵、卫律。李陵是汉名将李广的孙子,任骑都尉,武帝天汉二年(前99),率五千骑击匈奴,兵败投降,后被封为右校王。卫律本长水(今陕西省蓝田县西北)胡人,武帝时奉命出使匈奴,后投降单于,封为丁灵王。他们两人都曾替单于作说客,劝诱苏武投降。(45)华夷莫辨——分不清民族界限。(46)恩仇之说——清贵族统治者当时制造了一种“理论”,说他们的天下是从农民军手中夺来的,他们打败农民军、为崇祯帝举行葬礼,主是为明臣雪耻报仇,对明有恩(见多尔袞《致明阁部史可法书》)。郎廷佐在引诱张煌言投降的书信中,也重复了此种谬论。(47)辽事——女真族统治者努尔哈赤于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称帝以后,开始不断侵犯明朝的辽东边境,至崇祯以后,清人更连年大举进犯,史称为“辽事”。(48)催科——催征赋税。科,征税的条令。(49)明末,军队因饷缺,常常哗变,有的即参加农民起义军。“盗贼”是作者站在封建士大夫立场,对起义群众的污蔑称呼。(50)指崇祯年间各地的农民起义。(51)京华失守——明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李自成攻取北京。京华,京城。(52)属国——明于女真族住地(今辽宁省东北和吉林一带)设建州卫以统辖之,故称之为“属国”。(53)故物——指明朝的天下。(54)吐蕃(博bó)、回纥(合hé)——唐代的两个少数民族。吐蕃,即今西藏藏话;回纥,即今新疆维吾尔族。唐玄宗天宝十四载(755),安禄山、史思明叛乱,攻陷洛阳、长安,肃宗至德元年(756)回纥可汗、吐蕃赞普相继遣使表示,愿意出兵帮助平乱。不信顺纥派来援军,协助唐军讨平了叛乱。(55)收渔人之利——古代寓言:有蚌正张开两壳晒太阳,飞来一只鹬(预yù,水鸟名)啄它的肉,蚌即合壳钳着鹬嘴,彼此都不肯相舍,终于被渔人一齐捉了去。见《战国策.燕策》。这个故事比喻双方争执不下,却让第三者占了便宜。这里是指清人乘明朝统治阶级与农民军互相斗争的机会,夺取了明朝黄河以北的领土。(56)封豕——大猪。长蛇、封豕都很贪婪,故用以比譬贪得无厌的清统治者。(57)蜂虿(chài)——胡蜂和蝎子。都是毒虫。(58)憬然——觉悟的样子。(59)以——由于。温润——指语气温和。(60)愦愦者——胡涂虫。愦愦,昏惑貌。(61)聊——姑且。(62)适——正。见——同“现”,表现,显得。不广——胸襟狭窄。(63)这句说:(你写来了这封荒谬的劝降信,)如果我杀了来使,烧了信件,对你不加理睬,反而显得我胸襟不广,因此我没有这样做。
  
  
  张煌言(1620—1664),字玄著,号苍水,鄞县(今浙江省宁波市)人。崇祯十五年(1642)举人。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在北京的明政权被农民起义军李自成所部推翻。后清军击败李自成,攻陷北京,于是长驱直下,于1645年攻陷杭州。这时张煌言即与同乡进士钱肃乐等,奉鲁王朱以海监国于绍兴,领导浙江人与清军展开斗争。次年绍兴失守,鲁王走舟山,张煌言便加入张名振部协力抗清。1655年(清顺治十二年)张名振病死,张煌言便独自领导这支义军与闽海郑成功、西南李定国等共同负起抗清责任,一度取得重大胜利。1662年西南抗清政权失败,永历帝朱由榔被执死难、李定国病死;郑成功和鲁王也在这年先后去世。张煌言见大势已去,遂于1664年将余部遣散,匿居南田的悬嶴岛(在今浙江省象山县南),不久被俘,在杭州从容就义。遗著有《张苍水集》,内容多是慷慨激昂的诗文,反映了当时抗清斗争的艰苦和他折誓死不屈的英雄气慨。
  这封信是作者在1659年(明永历十三年,清顺治十六年)写给郎廷佐的。
  郎廷佐是明广宁(今辽宁省北镇县)人,随父降清后历任江西巡抚、江南江西总督、福建总督等职。(1659)年,朗廷佐任江南江西总督,镇守江宁(今江苏省南京市)。时郑成功与张煌言合兵,大举入江,成功以主力围攻江宁;张煌言率别部攻取芜湖,一时大江南北纷起响应,共下四府三州二十四县。后因郑成功指挥判断错误,中了郎廷佐伪降缓兵之计,被清军击败,撤师入海。张煌言被截于芜湖,孤立无援。郎廷佐等乘机致书诱降。张煌言便写了这封回信,义正词严地加以拒绝。
  在这封信里,作者一开始即以越王勾践、苏武自勉,表明不顾任何艰难困苦,决心抗清到底。接着分析形势,指出清政权四面受敌,正是复兴明朝的大好时机。最后,严词斥责郎廷佐丧心病狂、为虎作伥,竟不以事敌为耻,告诫他迷途知返,即时悔悟;同时驳斥了郎廷佐等所谓农民军是共同仇敌,而清统治者却是恩人的谬论,显示出作者对待当时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所持的态度,远较同时代人史可法等人为正确。(史可法在《复多尔衮书》中承认农民军是共同敌人,要求与清政权“合师进讨”。)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复吴用修.(明)黄汝亨


 
  
  怀足下意非楮墨可了[1],彼此穷愁,亦复默会[2],姑与足下陈说两境:
  泉声咽石,月色当户;修竹千竿,芭蕉一片。或探名理,时对佳客。清旷则弟蓄嵇、阮[3],飞扬则奴隶原、尝[4]。萧然四壁,傲睨千古。此一境也。
  采薇颇艰[5],辟纑不易[6]。内窘中馈之奉[7],外虚北海之尊[8],更复好义,先人守雌去道[9]。食指如林[10],多口若棘,风雅之趣既减,往来之礼务苛。此又一境也。
  两境迭进,终归扰扰。半是阿堵小贼[11],坐困英雄耳。吾与足下俱不免,故敢及之,此未可示俗客也。
  
  注释:
  [1]楮墨:纸墨。[2]默会:暗自领会。[3]嵇、阮:嵇康、阮藉。有竹林名士之称。[4]原、尝:平原君、孟尝君。以养士著称。[5]采薇: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居首阳山,采薇而食。此指隐居生活。[6]辟纑:绩麻和练麻。《孟子.滕文公下》:“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履,妻辟纑,以易之也。”[7]中馈:古指妇女在家主持饮食之事。[8]北海之尊:东汉献帝时,孔融为北海相,自言“座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见《后汉书.孔融传》。[9]守雌:语出《老子》:“知其雄,守其雌”。指谦卑忍让,与人无争。[10]食指:喻人口。[11]阿堵:代指钱,典出《世语新说.规箴》。
  
  
  本文选自《晚明小品选注》卷八。作者向朋友陈说两境,其实都是令人“穷愁”之境,说白了都是因为没有钱养家。一境虚写,貌似潇洒清高,其实“萧然四壁”;一境实写生活困窘的状况,此文没有陶渊明“忧道不忧贫”的自勉,只是穷愁无奈、聊以自嘲的产物。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复张孝伯宪副书.(明)边贡


 
  
  贡疏钝无似,叨禄名邦[1],侈然于学士大夫之上者[2],岂非明公之赐之也耶?贡之投荆也[3],以久居闲曹[4],不识吏事,荷明公忧容之,教育之,汲引之,恳恳剧剧[5],即父师之于子弟,不啻过矣[6]。此恩此德,何如其图报之!而令器三公子俯就例贡[7],乃甚不难为之事也,而又重之以明公之命耶?
  贡之播告于诸有司学官也,其一曰:“童子入学[8],不得越境告扰[9],违者有责。”盖以为退之多[10],不若进之少耳。其二曰:“凡学,缺廪膳二、增广三[11],申请定夺。”盖地近则调取考定,地远则悬缺以俟,为诸生进脩之囮耳[12]。其三曰:“凡本道所批词状,戾于教条,乖于事体者,即系诈伪,必须申呈待报,方许施行。”盖欲一诸有司学官之心,且以贤贡之志耳。今不能守,无乃与前约背乎?夫背前约而许其越境以告,且收附焉[13],业已有愧于诸有司学官已矣,乃又不试于公,不校于众,而遂以增与廪者加之,此将何颜以临于诸生之上也?矧中州达官显人不为不众[14],一开此途,则附者将执以求增,而增者将执以求廪,一有不遂,必将指名而告于人曰:“吾无吏部、翰林以为之兄[15],无宪使以为之父也,吾安敢望彼哉?”夫贡病夫耳,即使其议焉,怒焉,劾而逐焉,是分也;而吏部、翰林两执事者,道德勋业炎炎然,如日之升焉,乃以幼弟之故,为人雌黄[16],岂利于百金之费哉[17]!窃恐明公爱少子而蔽于此也,等画展转凡三日焉[18],与之以附学而听其援例[19]。虽等级所拘,似若不能为明公财物之省焉者,然息争端而免浮论,恐所得者或在此,而不在彼也。惟明公察焉。幸甚。
  
  
  注释:
  [1]叨禄名邦:这里指任河南提学副使。[2]侈然:夸耀的样子。[3]投荆:指正德五年(1510)任荆州知府时。[4]闲曹:闲散的曹局。[5]恳恳剧剧:极为诚恳热情的样子。[6]不啻:不止。[7]令器:优秀的人材。因对他人儿子客气的称呼。例贡:边里指捐资入学。[8]童子:童生,指应试而未入学的读书人,不生论年齿,均为童生。[9]越境:指越出自己所在的州、府、县。[10]退之多:指越境而清退的人多。[11]廪膳:廪膳生员。由官府供给廪米有生员。增广:增广生员。指在一定名额的廪膳生员外,还增加一定名额的政府不供给廪米的生员。[12]囮(yóu):用经过训练的活鸟引诱他鸟前来,伺机捕捉。这里用以为喻。[13]附:指附学生员。明代规定,各级学官在录取廪生、增生名额外,可再增名额,取中者附于诸生之末,称附学生员,简称附生。[14]矧(shěn):况且。中州:《尚书.禹贡》分天下为九州,豫州因地处九州中间,称为中州。河南省为古豫州地,因称“中州”。[15]“吾无”句:从这句看,张孝伯的长子、次子当分别在吏部和翰林院任职。[16]雌黄:评论,讥评。[17]百全之费:指廪生以外的生员自备的费用。[18]展转:同“辗转”。[19]附学:指附学生员。援例:援用成例。
  
  
  本文选自《华泉集》卷十一。张孝伯,河南人,时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宪副)。他曾提携过边贡。当他写信给正任河南提学副使的边贡,请求将他小儿子破例录取入学时,边贡不因私情,写了这封委婉地加以回绝的复信。无怪《华泉先生传》中说他“起河南提学,申条教,勤考教,士风大振”,这封信就是一个佐证。信中先就自己方面说,新申订的学规不能就在自己手里破坏;再从张孝伯方面说,不能为此引起人们的物议。信写得委婉而恳切,使对方不得不放弃这一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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