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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寒雪牵魂箫

《明代散文名篇集粹》(32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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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寓山注》序.(明)祁彪佳


 
  
  予家梅子真高士里[1],固山阴道上也[2]。方干一岛[3],贺监半曲[4],惟予所恣取[5]。顾独予家旁小山,若有夙缘[6]者,其名曰“寓”。往予童稚时,季超、止祥两兄以斗粟易之[7]。剔石栽松,躬荷畚锸,手中为之胼胝[8]。予时亦同拏小艇[9],或捧士作婴儿戏。迨后余二十年,松渐高,石亦渐古,季超兄辄弃去,事宗乘[10];止祥兄且构柯园为菟裘矣[11]。舍山之阳建麦浪大师塔[12],余则委置于丛篁灌莽中。予自引疾南归[13],偶一过之,于二十年前情事,若有感触焉者。于是卜筑之兴[14],遂勃不可遏,此开园之始末也。
  卜筑之初,仅欲三五楹而止[15]。客有指点之者,某可亭,某可榭,予听之漠然,以为意不及此。及于徘徊数回,不觉问客之言,耿耿胸次。某亭、某榭,果有不可无者。前役未罢,辄于胸怀所及,不觉领异拔新,迫之而出。每至路穷径险,则极虑穷思,形诸梦寐,便有别辟之境地,若为天开。以故兴愈鼓,趣亦愈浓。朝而出,暮而归,偶有家冗[16],皆于烛下了之。枕上望晨光乍吐,即呼奚奴驾舟,三里之遥,恨不促之于跬步[17]。祁寒盛暑[18],体粟汗浃,不以为苦。虽遇大风雨,舟未尝一日不出。摸索床头金尽,略有懊丧意。及于抵山盘旋,则购石庀材[19],犹怪其少。以故两年以来,橐中如洗[20]。予亦病而愈,愈而复病,此开园之痴癖也。
  园尽有山之三面,其下平田十余亩,水石半之,室庐与花木半之。为堂者二,为亭者三,为廊者四,为台与阁者二,为堤者三。其他轩与斋类[21],而幽敞各极其致。居与庵类,而纡广不一其形。室与山房类,而高下分标共胜。与夫为桥、为榭、为径、为峰,参差点缀,委折波澜。大抵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聚者散之,散者聚之,险者夷之[22],夷者险之。如良医之治病,攻补互投[23];如良将之治兵,奇正并用[24];如名手作画,不使一笔不灵;如名流作文,不使一语不韵。此开园之营构也。
  园开于乙亥之仲冬[25],至丙子孟春[26],草堂告成,斋与轩亦已就绪。迨于中夏[27],经营复始。榭先之,阁继之,迄山房而役以竣[28],自此则山之顶趾镂刻殆遍[29],惟是泊舟登岸,一径未通,意犹不慊也[30]。于是疏凿之工复始。于十一月自冬历丁丑之春[31],凡一百余日,曲池穿牗,飞沼拂几,绿映朱栏,丹流翠壑,乃可以称园矣。而予农圃之兴尚殷[32],于是终之以丰庄与豳圃,盖已在孟夏之十有三日矣[33]。若八求楼、溪山草阁、抱瓮小憩,则以其暇偶一为之,不可以时日计。此开园之岁月也。
  至于园以外山川之丽,古称万壑千岩[34],园以内花木之繁,不止七松五柳[35]。四时之景,都堪泛月迎风;三径之中[36],自可呼云醉雪。此在韵人纵目,云客宅心[37],予亦不暇缕述之矣。
  
  注释:
  [1]梅子真:梅福,字子真,西汉末寿春人。王莽专擅朝政时,他弃家出游,隐于会稽。[2]山阴道上:指绍兴城西南郊外一带。《世说新语.言语》:“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3]方干:唐代诗人,举进士不第,隐居在绍兴镜湖,终身不出。此句意思是:这里有方干隐居过的湖岛。[4]贺监:唐代诗人贺知章,曾任秘书监,家在镜湖。曲:角落。[5]恣取:任意猎取、欣赏。[6]夙缘:前定的缘分。[7]季超:即祁逡佳,作者的胞兄。止祥:即祁豕佳,作者的从兄。[8]胼胝(pián zhī):手脚因摩擦变硬的厚皮。[9]拏:同“拿”,这里是撑的意思。[10]事宗乘:信奉佛教。[11]菟裘:地名,《左传.隐公十一年》:“使营菟裘,吾将老焉”。后世借称告老隐退的居处。[12]麦浪大师:俗姓黄,名明怀,字湛修,山阴人。死于崇祯三年(1630)。作者写有《会稽云门麦浪怀禅师塔铭》。[13]引疾:托病辞官。[14]卜筑:兴建。[15]楹:柱子。后借称一间房为一楹。[16]家冗:家中冗杂的事务。[17]跬(kuǐ)步:半步。相当于今天的一步。[18]祁寒:严寒。[19]庀(pǐ)材:筹备建筑材料。[20]橐(tuó):指钱袋。[21]类:以类相从。[22]夷:此处用作动词,铲平。[23]投:下药。[24]奇正:兵法术语。指奇兵和正兵。[25]乙亥:明思宗(朱由俭)崇祯八年(1635)。仲冬:农历十一月。[26]丙子:崇祯九年(1636)。春孟:即孟春,农历正月。[27]中夏:即仲夏,农历五月。[28]竣(jùn):完工。[29]顶趾:这里指山顶和山脚。[30]慊(qiè):满意。[31]丁丑:崇祯十年(1637)。[32]殷:浓厚。[33]孟夏:农历四月。[34]万壑千岩:《世说新语.言语》载顾长康形容会稽山川之美说:“千岩竞秀,万壑争流”。[35]七松:《旧唐书.郑薰传》:“(薰)既老,号所居为隐岩,莳松于庭,号七松处士云。”五柳:陶渊明《五柳先生传》:“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36]三径:《三辅决录》卷一:“蒋诩归乡里,荆棘塞门,舍中的三径,不出。”后借指隐者的田园。[37]云客:隐士。宅心:存于心中。
  
  祁彪佳(1602—1645),字虎子,又字幼文、弘吉,号世培,别号远山主人。山阴(今浙江绍兴市)人。天启二年(1622)进士,官至御史。清兵进迫杭州时,他正卸职家居,清廷派人招聘他,他在家中投水自尽。谥忠敏。
  祁彪佳长于戏剧研究,著有《远山堂曲品》、《远山堂剧品》。今有《祁彪佳集》,中华书局1960年版。
  本文选自《祁彪佳集》卷七。寓山是作者家乡的一处小山。作者在此处修建了一个园林别墅,还写了一组记述园林别墅的文章,题为《寓山注》。本文是《寓山注》的序文部分,记述了这座园林的营造始末以及主要景观的布局创意等。读者从中可以了解我国古典园林艺术虚实相映、聚散结合等特色。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哀伟朋赋序.(明)汤显祖


 
  
  昔人友朋之义,取诸同心。梦簧者得贤友,绝琴者伤知音[1],其致然矣。予年未弱冠[2],有友二人:钟陵饶伯宗仑,临川周无怀宗镐,皆奇士也。仑长不尽九尺,瘠而青,瞻视行步有异。镐长不尽三尺,髯而甚口[3]。当予谭说有致,仑笑龂然[4],镐笑轩然[5]。三人嵯峨蹒跚而行乎道中,旁无人也。
  仑父废莪公于丰城李大司马遂[6],镐于钟陵张大司马臬、南昌刘都督显[7],皆中表。少长其家,故习谭帝王大略,所喜皆大臣将相筹策占候之事。而仑复晓夜诵书,常与予映雪月[8],交书而尽乃已。同卧处三岁馀,前后别去。至同赴南宫[9],试都下,卧未尝有异衾枕,卧尝有异衾枕,履袜先起者即是,不知其谁也。仑同举进士。出理顺德,有洁清公忠之名。三察并关将吏,凡却万金。征试御史,病,告卒于临清,汰舟于姑孰[10]。予在南祠,望江濆而哭之[11],曰:“伤哉伯宗!君亲友之望未塞,而遽尔乎[12]!”
  镐久为诸生,以文字不伦,落去。益学骑射兵法,年四十,走长安,以策干陈御史大夫炌[13],不受。说谭大司马纶[14],纶阴用其策而阳弃其身。镐发愤恚懑,归而病目,几瞑,饮后妇乳,复视。贫甚,发尝所受异人书,作黄金,不就。苦饥,则学辟谷[15],然不可久,时来就予食。予为收教其子仲儿,壮慧而死。益自伤,慨然有长游不返之志,或讽止之,则曰:“重华、祖龙皆客死[16],何必我!”既而谓予曰:“我数梦之帝所,终当仙去,公不甚信我。我所有异书兵诀,长以与仑。”后仑死,而镐书散乱尽。所与卧起信宿[17],掀髯长叹者,又独予一人而已。
  辛卯秋[18],裁六十[19],来送予岭南,握手而唏曰:“伯宗与予,独一子,皆不好读父书,无能言其父者,即从此长别,子能忘言于故友乎?”予怅然止之,曰:“勉饭自怡,长生固人所为也。”去大梅之南,夜梦镐来告别,指伯宗之旧馆曰:“镐其如是矣。”予惊而晤,曰:“有是耶!”起而发烛踟佇,为赋而哀之。
  
  
  注释:
  [1]绝琴:春秋时钟子期死,好友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后用以比喻失去知音。[2]弱冠:古时男子二十成人,初加冠,体还未壮,故称弱。[3]口:口才。[4]龂:露齿貌。[5]李遂:字邦良,丰城人。曾任兵部左侍郎。博学多智,长于用兵。[6]刘显:南昌人。曾任总兵、都督。[7]映雪月:古人称康家贫,晚上点不起灯,常映雪(藉雪的反光)读书。后用为勤学的典故。[8]南宫:礼部。[9]汰:通过,经过。[10]江濆:江边。[11]遽尔:疾,速。[12]陈炌:临川人。万历五年至十一年在御史大夫任。曾作《酉塘公传》,记汤显祖祖辈昭生平事迹。[13]谭纶:抚州宜黄人。万历初年任兵尚书。[14]辟谷:古称行引导之术,不食五谷,可以长生。道家方士乃附会为神仙入道之术。[15]重华:虞舜名。祖龙:秦始皇。[16]信宿:两夜。[17]辛卯:万历十九年。[18]裁:同“才”。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爱梅述.(明)祝允明


 
  
  梅自含妆檐畔一点寿阳额后[2],遂见爱于人间。丽人唐江娘特甚,李家三郎遂赐梅姓[3],是人可花;至如罗浮之下,乃复借貌所爱,与赵才子歌弄调笑于横星落月间[4],是花又可人。
  盖万花在人间世,无不可爱者,然都在梅下风。菊最幽,失寒薄;桃最艳,失脂腻;莲最香,失开露。梅幽不减菊而态腴,艳不减桃而格清,香不减莲而体(左佥右欠)。琼柯瑶萼,映照妩媚[5],与青姬素娥争妍斗姝於绯衰碧朽之外[6],殆将绝凡卉而上与清虚府仙树者京[7]。是宜婵娟佳丽[8],合肺契腑[9],忘形而神交也。
  然自唐妃、宋主之后[10],尘语土目[11],不知梅久矣。今某仙标国色[12],为花林锦阵冠[13],自以爱梅称,倩其所来从白予[14]:“君与梅尝撷芳偎馨[15],知其臭味[16],愿文之[17]。”
  呜呼噫嘻!予因其号而玩其人[18],岂寿阳之后身乎?一乎二乎?[19]予皆不得知也。虽然,以人视梅,其态、其格、其姿色、其香味,盖莫知甲乙[20]。至于多情解语,委附结交,则其妙又在六花、南北枝之上[21],予终谓人之为焉耳。呜呼噫嘻!匪梅则爱[22],梅将乞爱。
  
  
  注释:
  [1]《爱梅述》:《祝氏集略》中未收。焦竑《名文珠玑》云:“爱梅,美姬之名也。”述:古代文体之一。[2]含妆:当作“含章”,殿名。《初学记》:“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额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自后有梅花妆。”[3]唐江娘:姓江,名采蘋,福建莆田人。开元初,被选入宫,侍明皇,大见宠幸。**
  梅,所居悉植梅花,明皇戏名之为梅妃。后杨贵妃入侍,乃失宏,迁上阳宫,怨慕作《楼东赋》,有“信飘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之句。唐玄宗为睿宗第三子,故人称李三郎。[4]罗浮:山名,在广东省。赵才子:赵师雄。睢阳人。随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日暮于松林酒肆旁,见一美人,淡妆素服出迎,与语,芳香袭人,因与扣酒家共饮。师雄醉寝,久之,起视乃在大梅树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顾,月落参横,但怅恨而已(见《成城录》)。[5]妩媚,姿态美好。[6]青姬素娥:美女,比喻花木。绯衰碧朽:红花衰歇,绿草枯萎。[7]清虚府:月宫。京:比并,或释为大。《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八世之后,莫之与京。”[8]婵娟:美好。[9]合肺契腑:犹情投意合。[10]唐妃:指江娘。宋主:指寿阳公主。[11]尘语土目:谓言语眼光卑俗。[12]仙标:谓风致如仙。国色:姿容美丽,为一国之冠。[13]花林锦阵:比喻众多美女。冠:超群。[14]倩:请。白:告。[15]撷芳:采摘芳华。馨:指梅之花枝。[16]臭:气味。香味亦可称臭,《易经.系辞上》:“其臭如兰。”[17]文(wèn):文饰,点染。[18]玩:品味。[19]一乎:人即花,花即人,人与花难以分辨。[20]莫知甲乙:犹言不分彼此,难分高下。[21]六花:指雪,贾岛《寄令孤绹相公》:“白著衣偏暖,谁忧雪六花。”此处喻梅花。南北枝:亦指梅花。《白孔六帖.梅南枝》:“大庚岭上梅,南枝落,北枝开,寒暖之候异也。”[22]则:之,助词。
  
  
  祝允明(1460—1526),字希哲,号枝山,又号枝指生,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弘治五年(1492)举于乡,久之不第,授广东兴宁知县,稍迁应天通判,谢病归。允明善书法,名动海内。好酒色六博,善为新声,至粉墨登场。恶礼法士,亦不问生产,晚益困,追呼索债者要随于后。有《祝氏集略》。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爱溪记.(明)唐寅


 
  
  人莫不有所爱,失其所爱,则伤其衷;人莫不有所资[1],失其所资,则困其生。爱之而不失,资之而不穷,惟取天地,自然而然者为能然。若金紫之贵[2],珠玉之富,或者能削夺,则贫之矣。削夺而贱穷,则失其所爱与资,将伤困之不暇,求其夷然而乐,坦然而安者,必无也。
  新安洪君伯周[3],俶傥诚悫士[4],迹履遍江湖,声闻满儒冠[5]。少孤而孝,奉祖与母以居,乐其志以资其生,弄长竿之清风,披蓑笠之烟雨,飘然波涛,邈焉寒暑[6],势不可夺,强不可挠,盖公休、任公子之流[7]。于是以爱溪自号,而丐余记之[8]。
  余谓文士之处世,失其所爱与资,奔走于不可得已之间,俯仰于无可奈何之际,盖心兹恐惧[9],身措无地[10],安能上传而下育也[11]?得其所爱与资,而非其道,以富贵自炫,而骄其妻妾,齐人也[13]。翻覆酌量于两三之间,余则以为洪君之计为得,故为之记。
  

  注释:
  [1]资:生活依靠。[2]金紫:金印紫绶之简称,秦汉魏晋时为丞相、将军等高官所用。这里借指显贵。《史记.范睢蔡泽烈传》:“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要。”[3]新安:安徽徽州府属县。[4]俶傥(tì tǎnɡ):卓异不凡。悫(què):朴实,忠诚。[5]儒冠:指儒生。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6]邈焉寒暑:谓远离炎凉,淡于荣利。[7]公休:司马康,字公休,司马光之子。史称“幼端谨,不妄言笑,事父母至孝,敏学过人,博通群义。丁母忧,勺饮不入口三日,毁几灭性。居父丧,居庐疏食,寝於地。”见《宋史》卷三百三十六。任公子:任国之公子,其人善钓鱼。《庄子.外物》:“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缁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后多指超然世外之高士。任,国名。[8]丐:请求。[9]兹:通“滋”,愈益。[10]措:放置。[11]上传下育:上传先人之遗业德泽,下育后代子孙。[12]齐人:相传刘国有一鄙夫,每往墓间乞祭者之良,必餍酒肉而后返,返则骄其妻妾,谓所与饮食者,尽富贵之人。见《孟子.离娄下》。
  

  此文就爱字而及资字,并由此二端生发开去,说明文士处世之道,是赞洪君,亦是自寄怀抱。“弄长竿”六句描出高士风致。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跋赵文敏公书《巫山词》.(明)杨慎


 
  
  巫山十二峰在楚蜀之交[1],余尝过之,行舟迅疾,不及登览。近巫山王尹于峰端摹得赵松雪石刻小词十二首[2],以乐府《巫山一段云》按之[3],可歌。
  古传记称:帝之季女曰瑶姬,精魂化草,实为灵芝[4]。宋玉本此以托讽[5]。后世词人,转加缘饰[6],重葩累藻,不越此意。余独爱袁崧之语[7],谓:“秀峰叠崿[8],奇构异形,林木萧森[9],离离蔚蔚[10],乃在霞气之表。仰瞩俯睇,不觉忘返。自所履历,未始有也。山水有灵,亦当惊知己于古矣!”寻此语意,使人神游八极,而爽然自失于晔花温莹之外[11]。
  欲以袁意和赵词,以洗兹丘之黩[12],未睱也,乃临松雪墨妙一纸,邀曹太狂作图[13],藏之行笥,为他日游仙兴端云。
  
  注释:
  [1]巫山十二峰:在巫峡的长江北岸,正当楚(今湖北)蜀(今四川)的交接处。[2]巫山王尹:巫山县王县令。[3]《巫山一段云》:唐代教坊曲名,所用作词牌名。[4]“古传记称”四句:引文见《水经注.江水》:“宋玉所谓天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阳,精魂为草,实为灵芝。”宋玉《高唐赋》《文选》李善注引《襄阳耆旧传》说:“赤帝女曰姚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故曰巫山之女。”[5]宋玉本此以托讽:宋玉本巫山瑶姬的传说,写了《高唐赋》和《神女赋》,用来讽喻楚襄王。见《文选》卷十九及李注。[6]缘饰:文饰。[7]袁崧:一称袁山松,东晋人。少有才名,博学能文,著《后汉书》百篇,及《宜都山川记》。下段引文见《水经注.江水》引《宜都记》,略有删节。[8]叠崿(è):重叠的山峰。[9]萧森:错落耸立的样子。[10]离离蔚蔚:罗列茂密的样子。[11]晔堂温莹:形容神女花茂玉润的美貌。《神女赋》写巫山神女“晔兮如华,温乎如莹”。华即花。[12]黩(dú):蒙辱,玷污。[13]曹太狂:即曹学,字行之,号太狂,眉山人。嘉靖时流寓云南大理。能诗,善书画。
  
  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新都(今属四川)人。正德六年(1511)殿试第一,授翰林院修撰。世宗即位,充经筵讲官,参与修《武宗实录》。性刚直,每事必直书。嘉靖三年(1524),召为翰林学士。因“议大礼”触怒世宗,谪戍永昌卫(今云南保山)。自是,或归蜀,或居云南会城,或留戍所,这样过了三十多年才去世。
  杨慎少即以诗文名世,曾受业于李东阳,与何景明等为友。好学穷理,老而弥笃。“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明史.杨慎传》)。善诗文,亦善词曲。他的散文古朴高逸,笔力奔放。著有《升庵集》及杂著一百多种。据四川省图书馆所编《杨升庵著述目录》所载,竟达298种。
  本文选自《太史升庵全集》卷十。赵文敏公,指元代著名文学家兼书画家赵孟頫。他字子昂,号松雪,谥文敏,吴兴人。杨慎的书法就是师法他的。杨慎于嘉靖二十年(1541)回成都,得到巫山县令王道赠送的赵孟頫自书《巫册词》拓片,因作此跋。此跋一出,当时远近附庸风雅的官僚们,不断向巫山县索取拓片,不胜其烦,至万历时被当地官吏把赵孟頫书刻在巫峡中的刻词凿去,连拓片也没有留存。今所见十二首词文,见《全蜀艺文志》卷二十五。这篇跋文否定了后世词人对巫山神女所作的陈词滥调的亵渎,赞美了袁崧对巫峡自然景物的描写,由此可略窥杨慎的学说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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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忍箴序.(明)陈继儒


 
  
  神医疗疾,妙在一针;至人救世[1],括于一字。道岂远乎哉,术岂多乎哉?即今紫巘仇公梓行《百忍箴》是已。此箴为四明高士许奎所撰,曾刻成化间[2],自后日远日亡。谁复悬之座隅,置之家塾?赖仇公特地拈出,将人间用壮用妄,好挺好斗者[3],痛切唤醒一番。语不期多,期于及时,此之谓也。
  顷者朝野之间,坚白鸣[4],玄黄战[5],不报不休,不快不止,得无未之忍乎?夫以刃剸心[6],忍难矣。刃。兑金也[7];心,离 火也[8]。以火载金,忍更难矣。然而古训曰:“有忍乃济”;又曰:“小不忍则乱大谋。”是非圣人之言,而《易》之言也。《易卦》有“渐”、有“巽”,有“濡”、有“解”,有“谦”,有“艮”[9],皆忍之象也,亦忍之义也。天地以能覆能载为忍,山薮以藏疾藏瑕为忍,江海以纳为忍,龙以潜为忍,鲲鹏以六月息为忍,鸷鸟以敛翼为忍,猛兽以狙伏为忍,佛家以定为忍,道家以柔为忍,儒家以三戒九思为忍[11]。如仲尼之微服[12],颜子之不校[13],忍之上也。子舆氏以横逆付之妄人[14],又甚而比之禽兽,似犹有疆阳之意焉[15]。况人非圣贤,而敢不坚忍乎哉?
  自来修炼堪舆[16],学问经济,无不从逆局中来。顺而随之,为凡为庸;逆而闭之,为吉人,为异人,为在有力人。甚矣!箴之善言忍矣。今夫匹夫匹妇,攘臂披发,哄于三家之村、五都之市,有逢衣先生[17],规行矩步,淳淳然以主敬主静,执而前导之,不暇省为何语。适有田庚闾师[18],摇首东西向曰:“姑忍是,姑忍是。”则刚狠之气渐缓,诃詈譟击之声亦渐细渐夷,往往且曳且挟而去。乃知儒者多言繁称,不如单提忍之一字,则尤直接捷而痛快也。大抵小忍小益,大忍大益,暂忍暂益,久忍久益,半忍半益,全忍全益。闾里忍,无讼可挑;士大夫忍,无党可击;边疆忍,无衅可开;宫府忍,无题可借。正如猛火聚而沃之千丈之寒冰,迅雷鸣而豁以万里之碧汉。有事化为无事,不平化为太平。《百忍箴》者,真两藏之大总持[19],五伦之大药石也[20]。忍之,忍之,又重忍之。既鬼神且无奈我何,又何纷纷之虚舟飘瓦哉[21]?读此,庶不负仇公救世之苦心矣。
  
  
  注释:
  [1]至人:道德修养达到最高境界的人。[2]成化:明宪宗年号(1465—1487年)。[3]挺:不屈。此处指不甘服输。[4]坚白鸣:指关于坚白异同的论争。“坚白”是战国时名家学说的一个命题。名家公孙龙认为“坚”“白”是脱离白而独立存在的实体,从而强调事物的差异而抹杀其同一性。惠施看到事物间存在着同性,然而又否定差别的客观存在。[5]玄黄战:玄黄指天地。玄黄战是关于宇宙形成的论争。[6]剸(tuán):割,截。[7]兑金:兑,易卦名,与五行中“金”对应。[8]离火:离,易卦名,与五行中“火”对应。[9]渐、巽、濡、解、谦、艮:都是《易经》中的卦象名称。[10]鸷鸟:即鹘,猛禽。[11]三戒九思:三戒,即戒色、戒斗、戒得。《论语.季氏》:“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九思,反复思考。[12]仲尼微服:微服,为隐蔽身分而改换平民服装,使人无法辨识。《孟子.万章》上:“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13]颜子不校:不校,不较量,不计较。《论语.泰伯》以“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较”,称赞颜回。[14]子舆氏:孟子,名轲,字子舆。[15]疆阳:雄强外露。[16]堪舆:古称堪为天道,舆为地道。后称相地看风水者为堪舆家。此处指通晓天文地理。[17]逢衣先生:逢衣,儒者所服的宽大衣服。逢衣先生指儒生。[18]田庚闾师:田庚,主管农政官;闾师,掌国中四郊之长。[19]两藏:指佛道两教经典。[20]五伦:封建礼教称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之间的五种关系为“五伦”,也称“五常”。[21]虚舟飘瓦:《淮南子.诠言》:“方船济乎江,有虚舟从一方来,触而复之,虽有忮心,必无怨色。”《庄子.达生》:“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喻并非有意的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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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刘都督.(明)李攀龙


 
  
  始刘将军之名满天下,不佞愿见其人者[1],十年于此矣,未尝不私窃念之。挟百战百胜之功者,不免自暴其才[2];而中一朝无辜之谤者[3],不免辄挫其志。贤者犹难之也。
  乃不佞以摄海之役[4],执事者俨然辱而临焉[5]。获承颜色,倾盖如故[6],先施自致,不鄙下交,由衷之谊,披沥唯谨[7],有孔明集思广益之风[8],而慷慨以之[9]。即过意延款[10],使不佞缱绻重别[11],缅缕舟中[12],不自知其尽境[13],恍然自失,如目前者勿论也。
  不佞既东[14],陌落恬然[15],秋毫不犯。登场大阅[16],复睹纪律森严,士气距跃[17],技艺精真,可蹈水火。艨艟便捷[18],投枚记里,桨舵之利,折旋如活。炮石四兴,波涛响应,削柹树檄[19],示疑设伏。所征叙、泸弁旄之步[20],闽、粤善游之徒[21],三河挽强之骑辈相扼捥[22],唯敌是求。乃日椎牛行犒[23],而帷幄自爱也。可暴岂其才,可挫岂其志乎?天既以虎臣托执事久矣,然犹且有激乎宦成之后者[24],动其所必奋,坚其所必立云尔。大忠完节,愈困愈厉,而刘将军之名愈振矣。不佞何能赞一辞?即有问焉,摄海之役,不佞所以身觌其美者如此[25],庶取信狂夫[26],以备称述耳,于甚盛德则奚补焉?乃既奉违[27],恍然自失,有如目前,至今不置[28],非敢为诞也。
  
  
  注释:
  [1]不佞:无才。作者谦称。[2]暴:显露。[3]中(zhòng)遭受。[4]乃:犹言“乃者”,昔日。摄海:权理海道。王世贞《李于鳞先生传》:“起浙江按察副使,尝视海道篆,按核军实,一切治办。”[5]执事者:指刘显。[6]倾盖:谓道上相遇,停车而语,车盖接近,因谓初交即一见如故谓“倾盖”。[7]披沥:披肝沥胆。[8]孔明:指诸葛亮,字孔明。他在《教与军师长史参军掾属》中说:“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9]以:及。[10]延款:延请接待。[11]缱绻:谓情意深厚,难舍难分。[12]缅缕:遥念详思。[13]尽境:指思念不知何时能尽。[14]既东:指到浙江巡视。[15]陌落:街道、村落。恬然:安然。[16]大阅:对军队的大检阅。[17]距跃:超越。[18]艨艟(chōng):战船。[19]削柹(fèi)树檄:削下木片,写上檄文。[20]征:征发。叙:叙州,治今四川宜宾市。泸:泸州,治今四川泸州市。弁旄:戴着皮弁,擎着用旄牛尾装饰的旗帜。步:步兵。[21]闽、粤:福建、广东。[22]三河:这里当指河内、河南、河东三郡,汉代称“三河”。即今河南洛阳市黄河南北一带。挽强:能拉强弓。[23]椎牛:杀牛。[24]宦成:指官位居高。[25]觌(dí):见。[26]狂夫:愚钝的人。[27]奉违:敬辞,离开。[28]不置:放不下。[29]诞:虚诞之辞。
  
  李攀龙(1514—1570),字于鳞,自号沧溟,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九岁而孤,自奋于学,善为诗文,厌训诂之学。嘉靖二十三年(1544)进士,试政吏部文选司。后授刑部广东司主事,历员外郎、山西司郎中。嘉靖三十二年(1553)出守顺德,有善政,擢为陕西提学副使,谢病归。归居将十年,至隆庆元年(1567),荐起浙江副使,改参政,又擢河南按察使,以病卒。
  李攀龙与王世贞、谢榛、宗臣、梁有誉、吴国伦、徐中行被称为“后七子”,他是首领。他主张“文自西京、诗自天宝而下俱无足观,于本朝独推李梦阳诸子”。他的文章“骜牙戟口,读者至不能终篇,好之者推为一代宗匠,亦多受世抉摘”(《明史》本传)。著有《沧溟集》,今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版包敬第标校本《沧溟先生集》。
  本文选自《沧溟先生集》卷二十八。刘都督,名显,字草堂,南昌人。明代抗倭名将。他长期驻扎在东南沿海,会同俞大猷、戚继光等歼灭倭寇,立下了不少战功。隆庆元年(1567),李攀龙起任浙江按察副使,与刘显阅兵海上,作有诗《大阅兵海上》四首。这篇《报刘都督》,也是追写这次阅兵事的。文章歌颂了抗倭将士军容之盛,军心之齐,具有无坚不摧的气势。虽然文字显得古奥,具有李攀龙特有的文风,但在李集中还是一篇可读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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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刘一丈书.(明)宗臣


 
  
    数千里外,得长者时赐一书,以慰长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馈遗,则不才益将何以报焉?书中情意甚殷,即长者之不忘老父[2],知老父之念长者深也。至以“上下相孚、才德称位”语不才[3] ,则不才有深感焉。夫才德不称,固自知之矣。至于不孚之病,则尤不才为甚。
    且今之所谓孚者何哉?日夕策马,候权者之门,门者故不入,则甘言媚词作妇人状,袖金以私之[4]。即门者持刺入[5],而主者又不即出见。立厩中仆马之间,恶气袭衣袖,即饥寒毒热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则前所受赠金者出,报客曰:“相公倦,谢客矣,客请明日来。”即明日,又不敢不来。夜披衣坐,闻鸡鸣即起,盥栉[6],走马抵门。门者怒曰:“为谁?”则曰:“昨日之客来。”则又怒曰:“何客之勤也?岂有相公此时出见客乎?”客心耻之,强忍而与言曰:“亡奈何矣,姑容我入。”门者又得所赠金,则起而入之,又立向所立厩中。幸主者出,南面召见,则惊走匍匐阶下。主者曰:“进”,则再拜,故迟不起。起则上所上寿金[7]。主者故不受,则固请。主者故固不受,则又固请;然后命吏纳之。则又再拜,又故迟不起,起则五六揖始出。出揖门者曰:“官人幸顾我[8],他日来,幸勿阻我也。”门者答揖。大喜,奔出。马上遇所交识,即扬鞭语曰:“适自相公家来,相公厚我厚我。”且虚言状。即所交识亦心畏相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语人曰:“某也贤,某也贤。”闻者亦心计交赞之。此世所谓上下相孚也,长者谓仆能之乎?
    前所谓权门者,自岁时伏腊一刺之外[9],即经年不往也。间道经其门[10],则亦掩耳闭目,跃马疾走过之,若有所追逐者。斯则仆人褊哉[11],以此常不见悦于长吏,仆则愈益不顾也。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惟守分尔矣!”长者闻此,得无厌其为迂乎?
    乡园多故[12],不能不动客子之愁。至于长者之抱才而困[13],则又令我怆然有感。天之与先生者甚厚,亡论长者不欲轻弃之[14],即天意亦不欲长者之轻弃之也。幸宁心哉[15]!
    ——选自《四库全书》本《宗子相集》
  
  注释:
  [1]报:回答,答复。丈:对长辈的尊称。[2]老父:指作者之父宗周,字维翰,号履庵。初仕山东金乡,后官至四川马湖府太守。[3]孚:信用。[4]袖金以私之:把金钱笼在袖子里,暗中送给门者。[5]刺:名片。[6]盥栉(guàn zhì):梳洗。[7]寿金:指礼金。[8]官人:对有地位的男子的尊称,这里是对看门人的尊称。[9]岁时伏腊:岁时,一年中的季节。伏腊,伏天和腊月的祭祀。泛指逢年过节。[10]间:有时。[11]褊(biǎn):指气量狭小。[12]多故:多灾。[13]抱才而困:指刘一丈少负隽才,曾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但均落选,遂无意仕进,以布衣而终。[14]亡:同“无”。[15]宁心:安下心来等待。
  
  译文:
    在数千里以外,时常得到您老人家的来信,安慰我的长久想念,这已经十分幸运了。竟然还承蒙您赠送礼物,那么我更要用什么来报答呢?您在信中表达的情意十分恳切,说明您没有忘记我的老父亲,从而也可以知道老父亲是很深切地想念您老人家的。
    至于信中以“上下要互相信任,才能和品德要与职位相符合”的话教导我,正是我所亲切感受到的。我的才能和品德与职位不相符,本来我就知道的。至于不能做到上下相互信任的弊病,在我的身上表现得更厉害。
    且看当今社会上所说的上下信任是怎么一回事呢?当他从早到晚骑马去权贵人家的门口恭候的时候,守门的人故意为难不肯让他进去,他就用甜言媚语装作妇人的姿态,把袖里藏着的金钱偷偷地塞给守门人。守门人拿着名帖进去之后,而主人又不立即出来接见,他就站在马棚里,与仆人和马匹相处,臭气熏着衣服,即使是饥饿寒冷或闷热得无法忍受,也不肯离去。一直到傍晚,那个先前曾经接受金钱的守门人出来对他说:“相公疲劳了,谢绝会客,客人请明天再来吧。”到了第二天,他又不敢不来。晚上他披衣坐等,一听到鸡叫就起来洗脸梳头,骑着马跑到相府门口,守门人发怒地说:“是谁?”他便回答说:“昨天的客人又来了。”守门人又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个客人倒来得这样勤!难道相公能在这个时候出来会客吗?”客人心里感到受耻辱,只有勉强忍耐着对守门人说:“没有办法啦!姑且让我进去吧!”守门人再次得到他送的一笔钱,才起身放他进去。他又站在原来站过的马棚里。幸好主人出来了,在客厅上朝南坐着,召他进去见面,他就慌慌张张地跑上去,拜伏在台阶下。主人说:“进来!”他便拜了又拜,故意迟迟不起来,起来后就献上进见的金银。主人故意不接受,他就一再请求收下;主人故意坚决不接受,他就再三请求。然后主人叫手下人把东西收起来,他便拜了又拜,故意迟迟不起,起来后又作了五六个揖才出来。出来他就对守门人作揖说:“多亏老爷关照我!下次再来,希望不要阻拦我。”守门人向他回礼,他就十分高兴地跑出来。他骑在马上碰到相识的朋友,就扬起马鞭得意洋洋地对人说:“我刚从相府出来,相公待我很好,很好!”并且虚假地叙述受到接待的情况。因此与他相识的朋友,也从心里敬畏他能得到相公的优待。相公又偶而对别人说:“某人好,某人好。”听到这些话的人也都在心里盘算着并且一齐称赞他。这就是所说的上下信任,您老人家说我能这样做吗?
    对于前面所说的权贵人家,我除了过年过节例如伏日、腊日投一个名帖外,就整年不去。有时经过他的门前,我也是捂着耳朵,闭着眼睛,鞭策着马匹飞快地跑过去,就象后面也人追逐似的。这就是我狭隘的心怀,因此经常不受长官欢迎,而我则更加不顾这一切了。我常常发表高谈阔论:“人生遭际都是由命运决定的,我只是守自己的本份罢了!”您老人家听了我的这番话,或许不会嫌我过于迂阔吧!
    家乡多次遭遇灾祸,不能不触动旅居在外的人的愁思。至于您老人家的怀才不遇,也使我心情悲伤而有所感触。上天赋于您的才德是很优厚的,不要说您老人家不愿轻易抛弃它,就是天意也不愿让您轻易地抛弃啊。希望您安心等待吧!
  
  
   宗臣(1525--1560),明文学家。字子相,兴化(今属江苏)人。嘉靖进士,官至福建提学副使。在福建布政参议任内,曾率众击退倭寇。诗文主张复古,与李攀龙等齐名,为“后七子”之一。散文《报刘一丈书》,对当日官场丑态有所揭露。所著有《宗子相集》。
  刘一丈,名玠,字国珍,号墀石。“一”是排行老大。“丈”是对长辈的尊称。刘一丈是作者父亲的朋友。本文的背景,是权奸严嵩掌权的时代。文章揭露和讽刺了当时以严嵩为首的权奸和奔走于权贵之门的钻营者们的丑态。文章以锐利的笔峰,绘声绘影、淋漓尽致的把这些人物刻划得维妙维肖。而其行文之简洁流畅,在七子的文章中是不可多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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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风岩记.(明)张明弼


 
  
  避风岩在端州之北三十里许[1],或曰与砚坑相近[2]。古未有是名,余避风其下,故赠以是名也。余何以避风其下?崇祯己卯仲秋[3],余供役粤帷。二十五日既竣事[4],则遍谒粤之大吏[5]。大吏者,非三鸣鼓吹不启户,非启户则令长不敢入[6]。余东驰西鹜,左诇右需[7],目厌于阍驺卤簿绛旗朱帽之状[8],耳厌于笳鼓引赞殿喝之声,手足筋骨疲于伏谒拜跽以头抢地之事。眩瞀车上[9],至不择店肆而解衣卧之。凡六日而毕,则又买舟过肇,谒制府。制府官厌贵[10],礼愈绝,控拜数四,颔之而已。见毕即登舟,将返杨山。
  九月朏[11],宿三十里。力引数步,偶得一岩。江回峰抱,风力稍损,乃息焉。及旦而视之,则断崖千尺,上侈下弇[12],状如檐牙。仰而睨之,若层衡之列烟上,崩峦倾返,颓石矗突,时有欲落之势,栗乎不可以久留焉。狂飙不息,竟日居其下。胥仆相扶[13],上舟一步,得坐于石隙草际。听怒涛声,若奔走败马;望沸波,若一群白鹅鼓翼江心,及跳沫山足,又若千百素鳞跃上岸。石崖磔磔,不沾土壤。面紫茎缠带,青芜数尺,一偃一立,若青狮奋迅而不得去,又若怒毛之兽,风过毛竖,不能自休。身往江坳,目力相界,不能数里,而阴氛交作,如处黑帷。从者皆惨容而相告曰:“日复夕矣,将奈何?”余笑而语之曰:
  “第安之[14],第安之。吾视夫复嶂重峦,缭青纬碧,犹胜于院署之严丽也;吾视夫复崩崖倾石,怒涛沸波,犹胜于贵人之颐颊心腑也[15];吾视夫青芜紫茎,怀烟孕露,犹胜于大吏之绛骑彤驺也;吾视夫谷响山啸,激壑鸣川,犹胜于高衙之呵殿赞唱也;吾视夫藉草坐石,仰瞩云气,俯视重泉,犹胜于拳跽伏谒于尊宦之阶下也。天或者见吾出则伛偻,入则簿书,已积两载矣,无以抒吾胸中之浩浩者,故令风涛阻滞,使此孤岩以恣吾数刻之探讨乎?或兹岩壁立路绝,猿徒鼯党,犹难托寄,若非习金丹火龙之术[16],腾空蹑虚,不能一到。虽处大江之中,飞帆如织,而终无一人肯一泊其下,以发其奇气而著其姓字;天亦哀山灵之寂寞,伤水伯之孤清,故特牵柅余舟[17],与彼结一日之缘耶?余年少有志,养二龙于水壑,调一鹤于中峰,与羽服思玄之徒[18],上烟驾,登月馆,以望四海三山,如聚米萦带;而心为时夺,至堕俗网,往返数千里,徒以充厮养之役,有才无时,甘于下人。今日见此水石,若见好友,犹恐谆芒、卢敖诸君[19],诋余以井甃之识[20],而又何事愁苦于兹岩之下乎?”
  从者皆笑,余乃纳以兹名。
  岩顶有一石,望之如立人,或曰飞来之塔顶也;或曰当是好奇者,跻是崖之巅,如昌黎不得下[21],乃化而为石云。岩侧有二崩石,一大一小,仅可束两缆。小吏程缨曰:“当黑夜暴风中,舟人安能择此,神引维以奉明府耳[22]。”语皆不可信,并记之。
  
  
  注释:
  [1]端州:治所在高要县(今广东肇庆市)。出产端砚。[2]砚坑:端州境内有柯烂山,中有砚坑。[3]崇祯:明思宗年号。己卯:公元1639年。[4]竣事:了事,完事。[5]大吏:泛称大官。[6]令长:指县令、县长。[7]诇(xiòng):探询。需:等待。[8]阍:司门者阍人的简称,掌门的昏晨启闭。驺:大官驾车的从吏。卤薄:天子车驾的仪仗。朱帽:指衙役。[9]眩瞀:眼睛昏花,视物不明。[10]制府:总督。厌:极。[11]朏(fěi):农历每月初三日的代称。[12]侈(chǐ):张开的样子。弇(yǎn):覆盖,遮蔽。[13]胥:古代官府中的小吏。[14]第:但。[15]颐颊:此处指以面颊表情示意人。心腑:即心腹、亲信。[16]金丹火龙之术:道家炼丹飞升的法术。[17]柅(ní):止。[18]羽服思玄:即学道术仙的人。[19]谆芒、卢敖:秦始皇时博士,曾怂恿始皇求仙。[20]井甃(zhòu):砖砌的井,井甃之识:指井蛙之见。语出《庄子.秋水》。[21]如昌黎不得下:相传韩愈登华山顶峰,见山势奇险,惊恐而哭。[22]明府:唐以后多用以尊称县令。
  
  
  张明弼(生卒年不详),明朝末年江苏金坛人。曾任广东省杨山县(今阳山县)知县。
  本文选自《晚明小品选注》卷六。这是一篇别出心裁、寓意深刻的游记。文章开篇简单交待一句,因避风于一处无名岩石,便赠其名为“避风岩”,似乎平淡无奇。继而叙作者临时“供役粤帷”后,遍谒官吏、倍感屈辱的经历,以及急欲避开官场颓风的心情,遂使“避风”二字有了双重含义。至此,文章极力描写避风岩的险峻环境,以至于使“从者皆惨容”,随后笔锋一转,写作者一大段“笑而语之”的话,将避风岩自然环境的特点一一与官场所遇的情形加以类比,概括出避风岩“胜于”官场之处,竟然得出了“今日见此水石,若见好友”的结论,覴“从者皆笑”。文章表达了作者对官场繁文缛礼、恶习颓风的深恶痛绝,以及急欲在大自然中求得解脱的心情。全文构思巧妙,借景言情;多用骈散相间的排比句、比喻句,也增加了文章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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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何氏论文书.(明)李梦阳


 
  
  某再拜大复先生足下:前屡览君作,颇疑有乖于先法,于是为书,敢再拜献足下,冀足下改玉趋[2]〕也。乃足下不改玉趋也,而即摘仆文之乖者以复我,义言辩以肆,其气傲以豪,共旨轩翕而[山孝]嵺[3]。仆始而读之,谓君我恢也[4];已而思之,我规也,犹我君规也。夫规人者,非谓其人卑也,人之见有同不同,仆之才不高于君,天下所共闻也。乃一旦不量,而虑子乖于先法,兹其情无他也。
  子摘我文曰:“子高处是古人影子[5]耳,其下者已落近代之口。”又曰:“未见子自筑一堂奥,自开一户牖,而以何急于不朽?”此非仲默之言,短仆而谀仲默者之言也。短仆者必曰:“李某岂善文者,但能守古而尺尺寸寸[6]之耳。必如仲默,出入由己,乃为舍筏而登岸。”斯言也,祸子者也。
  古之工,如倕如班[7],堂非不殊,户非同也,至其为方也,圆也,弗能舍规矩。何也?规矩者,法也。仆之尺尺而寸寸之者,固法也。假令仆窃古之意,盗古之形,剪裁古辞以为文,谓之“影子”,诚可;若以我之情,述今之事,尺寸古法,罔[8]袭其辞,犹班,圆倕之圆,倕,方班之方[9]。而倕之木,非班之木也,此奚不可也。
  夫筏我二也,犹兔之蹄,鱼之筌,舍之可也[10]。规矩者,方圆之自[11]也,即欲舍之,乌乎舍!子试筑一堂,开一户,措规矩而能之乎?措规矩而能之,必并方圆而遗之可矣。何有于法!何有于规矩!故为斯言者,祸子者也;祸子者,祸文之道也。不知其言祸己与文之道,而反规之于法者是攻,子亦谓操戈入室[12]者也。
  子又曰:“孔、曾、思、孟,不同言而同至[13],诚如尺寸古人,则诗主曹、刘、阮、陆足矣[14],李杜[15]即不得更登于诗坛。”《诗》云[16]:“人知其一,莫知其他。”予之同法也。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者也。子以我之尺寸者言也,览子之作,于法焉蔑[17]矣,宜其惑之靡解[18]也。
  阿房[19]之巨,灵光[20]之岿,临春、结绮[21]之侈丽,扬亭、葛庐[22]之幽之寂,未必皆倕与班为之也;乃其为之也,大小鲜不中方圆也。何也?有必同者也。获所必同,寂可也,幽可也,侈以丽可也,岿可也,巨可也。守之不易,久而推移,因质顺势,融熔而不自知。于是为曹为刘,为阮为陆,为李为杜,既令为何大复,何不可哉!此变化之要也。故不泥法[23]而法尝由,不求异而其言人人殊。《易》曰: “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24],谓此也。非自筑一堂奥,自开一户牖,而后为道也。
  故予尝曰:作文如作字,欧、虞、颜、柳[25]字不同而同笔,笔不同,非字矣。不同者,何也?肥也,瘦也,长也,短也,疏也,密也。故六者,势也,字也,体也,非笔之精也。精者,何也?应诸心而本诸法也。不窥其精,不足以为字,而矧[26]义之能为!文犹不能为,而矧道之能为!
  仲默曰:“夫为文,有不可易之法,辞断而意属,联物而比类。”以兹为法,宜其惑之难解,而谀之者易摇也。假令[27]仆即今为文一通,能辞不属,意不断,物联而类比矣,然于情思涩促,语崄而硬,音失节拗,质直而麄[28],浅谫[29]露骨,爰痴爰枯[30],则子取之乎?故辞断而意属者,其体也,文之势也;联而比之者,事也;柔澹者,思也;含蓄者,意也;典厚者,义也;高古老,格也;宛亮[31]者,调也;沈着、雄丽、清峻、闲雅者,才之类也。而发于辞,辞之畅者其气也中和,中和者气之最也。
  夫然,又华之以色,永之以味,溢之以音,是以古之义者,一挥北众善具也。然其翕辟[32]顿挫,尺尺而寸寸之,未始无法也,所谓圆规而方矩者也。
  且士之文也,犹医之脉,肌之濡弱、紧数、迟缓相似,而实不同[33],前予以柔澹、沉着、含蓄、典厚诸义,进规于子,而救俊亮之偏。而子则曰:“必闲寂以为柔澹,浊切以为沉着,艰窒以为含蓄,俚辏以为典厚[34],岂惟谬于诸义,并俊语亮节悉失之矣。”
  吾子于是乎失言矣。子以为濡可为弱,紧可为数,迟可为缓耶?濡弱、紧数、迟缓不可相为,则闲寂独可为柔澹,浊切可为沉着,艰窒可为含蓄,俚辏可为典厚耶?吁!吾于于是乎失言矣!以是而论文,子于文乎病矣。盖子徒以仆规子者过言靡量,而遂肆为[山孝]嵺之谈,摘仆之乖以攻我,而不知仆之心无他也。仆之文,千疮百孔者,何敢以加于子也,诚使仆妄自以闲寂、浊切、艰窒、俚辏为柔澹、沉着、含蓄、典厚,而为言黯惨,有如摇鞞[35]击铎,子何不求柔澹、沉着、含蓄、典厚之真而为之,而遽以俊语亮节自受耶?此尤惑之甚者也。
  仆聪明衰矣[36],恒念子负振世之才,而仆叨通家[37]骨肉之列,于是规之以进其极,而复极论以冀其自反,实非自高以加于子。《传》曰:“改玉改行。”子诚持坚白[38]不相下,愿再书以复我。
  
  
  注释:
  [1]驳何氏论文书:何氏,指何景明(字仲默,号大复山人)。何与李梦阳齐名,同为“前七子”领袖人物。后与李梦阳在拟途径等问题上发生争执,景明与之讨论诗文,梦阳一再驳之,始而同源异流,终而入室操戈。[2]改玉赵,即改玉步。比喻改变文学观点《左传.定公五年》:“六月,季平子行东野,还,未至,丙申,卒于房。阳虎将以玙璠敛,仲梁怀弗与,曰:‘改步改玉’。”杜预注:“昭公之出,季孙(季平子)行君事,佩玙璠,祭宗庙。今定公立,复臣位,改君步,则亦当去玙璠。”[3]其旨轩翕而[山孝]嵺:宗旨高尚而伟大。轩翕(xī西),高引貌。[山孝]嵺(xiāo liáo消聊):高耸貌。杜甫《朝享太庙赋》:“又似乎春风壮而江海波,鸟不敢飞;而玄甲[山孝]嵺以岳峙,象不敢去。”[4]谓君我诙也:认为你是讥笑我。谓君我诙也,即谓君诙我也。下文“我规”即:“规我”,“君规”即“规君”。皆宾语前置。规:规劝。[5]古人影子:外貌象古人。比喻李梦阳诗文,似秦汉与盛唐。[6]守古而尺尺寸寸之:墨守古文法度,尺则尺,寸则寸,不敢稍变。[7]倕、班:皆古代能工巧匠。《庄子.胠箧》:“攦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据《世本》等古书记载:倕始造耒耜、钟、规矩、准绳等。《吕氏春秋.本生》高诱注:“倕,尧之巧工。”《尚书.尧典》作“垂”。《玉篇》和《广韵》说他是“黄帝时巧人”。公输班,姓公输,名班,世称公输子。春秋时鲁国人。事迹见《墨子.公输》、《礼记.檀弓》、《战国策》等书。[8]罔:无;没有。[9]“犹班”数句:犹如分输班,学习倕之作圆;又如工倕,学习公输班之作方。第一个“圆”字与“方”字,都作动词用。[10]“筏我二也”四句:筏与我是两回事,渡河而舍筏,如兔与蹄,鱼与筌的一样,得兔舍蹄,得鱼舍筌。蹄,捕兔器;筌,捕鱼器。《庄子.外物》:“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11]自:始。[12]操戈入室:意即“同室操戈”,自家人打自家人。比喻内部斗争《后汉书.郑玄传》:“(何休叹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13]“孔、曾、思、孟”句:孔子、曾子、子思、孟子,他们的文章不同,而目的一致。[14]“曹、刘、阮、陆”句:诗宗曹植(192—232)、刘桢(?—217)、阮籍(210—263)、陆机(261—303)就够了。[15]李杜:李白、杜甫,以诗齐名,号李杜。韩愈《调张籍》诗:“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16]“《诗》云”二句:《诗.小雅.小旻》:“不敢暴虎,不敢痛惜河,人知其一,不知其他。”意思是:“不敢徒手打虎,不敢徒步渡河,人都知道这一类事情危险,没有人知道其他事情的危险更多。”李梦阳引此诗以警告何景明,同室操戈比“暴虎冯河”还要危险。[17]蔑(miè灭):无,没有。[18]靡解:不懂。靡(mī米),不。《史记.外戚世家》:“其详靡得而记焉。”[19]阿房:宫名。故址在今陕西省长安县西北一带。《三辅黄图》:“秦惠王造阿房宫未成,始皇广其宫规,恢三百余里,阁道通骊山。”杜牧《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20]灵光:殿名。故址在今山东省曲阜县东。汉景帝子恭王所立。王延寿《鲁灵光殿赋序》:“初,恭王始都下国,好治宫室,遂因鲁僖基兆而营焉,遭汉中微,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隳坏,而灵光岿然独存。”[21]临春、结绮:阁名。故址在今江苏省南京市。《南史》:“陈后主造临春、结绮、望春三阁,皆以沉檀香木为之。”[22]扬亭葛庐:刘禹锡《陋室铭》:“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扬雄故宅遗址在成都,世称扬子宅,宅帝有亭,世称“玄亭”或“载酒亭”。诸葛亮(181—234),曾隐居南阳草居南阳草庐,遺址在今河南省南阳市。[23]泥法:墨守成法。泥(nì逆),拘泥。[24]“《易》曰”二句:见《周易.系辞下》。意思是:天下人同归一处,而大家走过的道路各不相同;大家的最终目标一致,而达到最终目标的想法却有百种。[25]欧、虞、颜、柳:唐代四大书法家,号称欧、虞、颜、柳四体。欧阳询(557—641),字信本,潭州临湘(今湖南省长沙市)人,笔法刚劲有势。虞世南(558—638),字伯施,越州余姚(今浙江省余姚县)人,书法丰趣秀逸。颜真卿(709—785),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省西安市)人,楷书端庄雄伟,行书刚劲多姿。柳公权(778—865),字诚悬,京兆华原(今陕西省耀县)人,楷书遒媚劲健。[26]矧(shěn审):况;何况。柳宗元《敌戒》:“矧今之人,曾不是思。”[27]假令:假使;倘若。[28]麄:同“粗”。[29]浅谫(jiǎn剪):浅漏。《史记.李斯传》:“能薄而材谫。”[30]爰痴爰枯:指文章又笨拙、又枯燥。爰,乃。[31]宛亮:宛转而响亮。[32]翕(xì戏)辟:一合一开。[33]“脉之濡弱”二句:晋王叔和《脉经》分脉象为浮。芤、洪、滑、数、促、弦、紧、学,沉、伏、革、实、微、涩、细、软、弱、虚、散、缓、迟、结。代、动二十四脉。其中濡脉,脉搏软弱带浮;弱脉,脉搏软弱而沉。紧脉,肪持紧张有力;数脉,脉搏频繁快速。迟脉,脉搏迟慢无力;缓脉有两种:一种脉搏弛缓无力(病脉),另一种脉搏和缓均称(常脉)。数(shuò朔)。[34]俚辏(còu凑):鄙俗杂凑。[35]鞞(bǐn比,又读bǐng饼):刀鞘。[36]聪明衰矣:耳力目力已经衰弱。《管子.内业》:“耳目聪明,四枝(肢)坚固。”[37]通家:旧时对世交或姻亲,都称通家。[38]持坚白:坚持己见。坚白,是战国时代名家代表公孙龙(约前320—前250)的一种名辩论题。其主要论点是“离坚白”。认为坚、白、石三者,坚和白是分离的,只有坚石或白石,没有坚白石。见《公孙龙子.坚白论》。
  
  
  李梦阳(1473—1530),明文学家。字天赐,又字献吉,号空同子,庆阳(今甘肃省庆阳县)人。弘治七年(1494)进士,官至江西提学副使。为户部郎中时,疏劾宦官刘瑾,遭祸下狱,气节声名,震动一时。明成化以后,流行雍容空泛的台阁体,愈久愈憋,逐至千人一面,千篇一律。梦阳欲振起颓风,但矫枉过正,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反对虚浮孱弱的“台阁体”,与何景明等互相呼应,世称“前七子”,学者宗之,文体一变。但因强调复古,其后摹拟剽窃之风日盛,一弊未去,一弊又来,左桎右梏,文章日就窠臼,毫无生气。梦阳之诗,才富力健,雄视一代,成就在其文章之上。有《空同集》传世。
  这是李梦阳、何景明在如何学习古人方面的一场大辩论。李、何两人都是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但何重在学习秦汉、盛唐文学的精神,所以他只求学其大体,不要过于形似,进而“舍筏登岸”,“自立门户”。李重在学习秦汉、盛唐文学的形式,所以他要求“尺尺寸寸”,亦步亦趋,成为“古人的影子”。两相比较,何氏的主张是较为可取的。但这场大辩论,涉及到文坛领导权之争,双方都有些意气用事,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沧浪亭记.(明)归有光


 
  
  浮图文瑛居大云庵[1],环水,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2]。亟求余作《沧浪亭记》,曰:“昔子美之记,记亭之胜也。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
  余曰:昔吴越有国时[3],广陵王镇吴中[4],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孙承祐[5],亦治园于其偏。迨淮海纳土[6],此园不废。苏子美始建沧浪亭,最后禅者居之: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有庵以来二百年,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
  夫古今之变,朝市改易。尝登姑苏之台[7],望五湖之渺茫[8],群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9],阖闾、夫差之所争[10],子胥、种、蠡之所经营[11],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虽然,钱镠因乱攘窃,保有吴越,国富兵强,垂及四世。诸子姻戚,乘时奢僭,宫馆苑囿,极一时之盛。而子美之亭,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之后,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12],则有在矣。
  文瑛读书喜诗,与吾徒游,呼之为沧浪僧云。
    ——选自上海古籍出版社校点本《震川先生集》
  
  注释:
  [1]浮图:僧人。[2]苏子美:苏舜钦,字子美,祖籍梓州铜山(今四川中江)人,后移居开封。宋景祐元年(1034)进士,官至集贤殿校理,监进奏院,因故除名,隐居苏州,建沧浪亭。今集中有《沧浪亭记》。[3]吴越:五代十国之一,钱镠所建立,占有今浙江及江苏西南部、福建东北部地区。传五主。[4]广陵王:钱元璙,字德辉,钱镠子。曾为苏州刺史。元瓘时进检校太师中书令。后封广陵郡王。[5]孙承祐:钱塘人。吴越主钱俶纳其姊为妃,因擢处要职,曾为中吴军节度使。后随钱俶归宋。[6]淮海纳士:指吴越国主钱俶献其地于宋。[7]姑苏之台:姑苏台,在今苏州城西南。据传是春秋末期由吴王阖闾、夫差两代君主所建,工程浩大。越灭吴,被焚毁。[8]五湖:这里指太湖。[9]太伯:周先祖太王长子,相传太王欲传位给季历,他和弟弟仲雍避居江南,开发吴地,为吴国的始祖。太伯卒,无子,弟仲雍立。虞仲:即仲雍。[10]阖闾:一作阖庐,即姬光。他派专诸刺杀吴王璙,代立为王,屡败楚兵,曾攻入楚都郡。后为越王勾践战败。夫差:吴王阖闾之子。继位后,誓报父仇。在夫椒大败越兵,后又被越王勾践所攻灭。[11]子胥:伍员,字子胥。吴国大臣。种:文种,越国大夫。蠡:范蠡,越国大夫,他们都是春秋末吴越争霸的主要人物。[12]澌(sī)然:灭尽的样子。
  
  
  译文:
    文瑛和尚居住在大云庵,那里四面环水,从前是苏子美建造沧浪亭的地方。文瑛曾多次请我写篇《沧浪亭记》,说:“过去苏子美的《沧浪亭记》,是写亭子的胜景,您就记述我修复这个亭子的原由吧。”
    我说:从前吴越建国时,广陵王镇守吴中,曾在内城的西南修建了一个园子,他的外戚孙承佑,也在它的旁边修了园子。到吴越被宋国灭亡时,这个园子还没有荒废。最初苏子美在园中造了沧浪亭,后来人们又在沧浪亭的遗址上修建了大云庵,住进了和尚。这是从沧浪亭到大云庵的演变过程。大云庵至今已有二百年的历史了。文瑛寻访亭子的遗迹,又在废墟上按原来的样子修复了沧浪亭。这是从大云庵到沧浪亭的演变过程。历史在变迁,朝代在改易。我曾经登上姑苏台,远眺浩渺的五湖,苍翠的群山,那太伯、虞仲建立的国家,阖闾、夫差争夺的对象,子胥、文种、范蠡筹划的事业,如今都已消失殆尽了,大云庵和沧浪亭的兴废,又算得了什么呢?虽然如此,钱镠趁天下动乱,窃据权位,占有吴越,国富兵强,传了四代,他的子孙亲戚,也借着权势大肆挥霍,广建宫馆园囿,盛极一时,而子美的沧浪亭,却被和尚如此钦重。可见士人要想垂名千载,不与吴越一起迅速消失,是有原因的。
    文瑛好读书,爱做诗,常与我们交游,我们称他为沧浪僧。
  
  本文选自《震川先生集》卷十五。沧浪亭,是苏州市的四大古名园之一。它原是五代广陵王钱元璙的池馆,又说是五代末中吴军节度使孙承祐的别墅。到北宋时,诗人苏舜钦购得,并临水筑亭,题为“沧浪亭”,园也因亭而得名。后来又屡易其主。南宋初为抗金名将韩世忠所居,故又名韩园。由元至明为佛寺。本文就是归有光应僧人文瑛之请而作。它记述了沧浪亭的历代沿革、兴废,感慨于自太伯、虞仲以来的遗迹荡然无存,钱镠等以权势购筑的宫馆苑囿也成陈迹,只有苏子美的沧浪亭能长留天地间。从中悟及了读书人垂名于千载的特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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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传.(明)李贽


 
  
  陈亮,字同甫,永康人[1]。生而目光有芒[2]。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论议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尝著《酌古论》,郡守周葵得之[3],曰:“他日国士也。”及葵执政,朝士白事,必指令揖亮[4],因得交一时豪俊。
  隆兴初[5],与金人约和,天下忻然幸得苏息,独亮持不可,因上《中兴五论》。奏入,不报。帝圜视钱塘[6],喟然叹曰[7]:“城可灌尔!”盖以地下于西湖也。淳煕五年[8],孝宗即位,又十七年矣。亮更名同,复诣阙上书[9]。书奏,孝宗赫然震动,欲榜朝堂[10],用种放故事[11],召令上殿,将擢用之。左右大臣恶其直言,遂有都堂审察之命[12]。亮待命十日,再诣阙上书,帝欲官之,亮笑曰:“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宁用以博一官乎!”遂渡江而归,日与邑之狂士饮。醉中戏为大言[13],有欲中亮者[14],以其事首刑部侍郎何澹[15]。澹尝为考试官,黜亮,亮不平,语数侵澹,澹闻而嗛之[16],即缴状以闻[17]。事下大理[18],笞掠亮无完肤[19]。孝宗知为亮,及奏入取旨,帝曰:“秀才醉后妄言,何罪之有!”划其牍于地[20]。亮遂得免。
  居无何,亮家僮杀人。适被杀者尝辱亮父,其家疑事繇亮[21],闻于官。乃囚亮父于州狱,而属台官论亮[22],情重,下大理。时丞相王淮知帝欲生亮[23],而辛弃疾、罗点素高亮才[24],援之尤力,复得不死。
  亮自以屡遭大狱,归家读书,所学益博。尝曰:“研穷义理之精微,辨折古今之同异,原心于秒忽[25],较理于分寸,以积累为工,以涵养为正,睟面盎背[26],则于诸儒诚有愧焉。至于堂堂之阵,正正之旗,风雨云雷交发而并至,龙蛇虎豹变现而出没,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自谓差有一日之长。”亮意盖指朱熹、吕祖谦等云[27]。
  是时,熹与亮往复论王伯之辨[28]。叶适曰[29]:“同甫既修皇帝王伯之学,上下三千余年考其合散,发其秘藏,见圣贤之精微常流行于事物,儒者失其指[30],故不足以开物成务[31]。其说皆今人所未讲,朱元晦意有不与而不能夺也。”
  于时乡人宴会多末胡椒置羹胾中以为敬[32]。同坐者归而暴死,曰:“陈上舍使杀我[33]。”县令王恬实其事,台官谕监司选酷吏讯问[34],无所得,取入大理。众意必死,少卿郑汝谐阅其单辞[35],大异曰:“此天下奇才也。”力言于光宗[36],遂得免。
  未几,光宗策进士,问以礼乐政刑之要,亮以君道师道对。时光宗不朝重华宫[37],群臣更进迭谏,皆不听。得亮策,乃大喜,以为善处父子之间。奏名第三,御笔擢第一。既知为亮,则大喜。孝宗在南内[38],宁宗在东宫[39],闻之皆喜。授佥书建康军判官厅公事[40]。未至官,一夕卒。年五十五。
  亮志存经济[41],重许可,人人见其肺肝。虽为布衣,荐士恐弗及。家仅中产,畸人寒士[42],衣食之,久不衰。卒之后,叶适请于朝,命补一子官,非故典也[43]。
  李卓吾曰:终始知公者叶;虽与文公游[44],文公不知也。乃郡守周葵早岁便知亮,异哉!堂堂朱夫子,反以章句绳亮,粗豪目亮,悲夫!士唯患不粗豪耳,有粗有豪,而后精细出矣;不然,皆假也。
  
  注释:
  [1]永康:今属浙江。[2]芒:指光芒。[3]周葵:字立义,常州宜兴(今属江苏)人。宣和进士。南渡后,历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后因不肯附和秦桧,被劾落职。桧死,知绍兴府,隆庆元年(1163)任参知政事。二年,兼权知枢密院事,加大学士致仕。[4]揖:揖见。[5]隆兴:宋孝宗赵眘年号(1163—1164)。[6]圜(huán):围绕。[7]喟然:叹息声。[8]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淳熙亦孝宗年号。[9]诣阙:至皇帝的殿庭。[10]榜:张贴。[11]种(chóng)放:北宋隐士,屡辞征辟,后诏至京,“对崇政殿,以幅巾见,命坐与语。……即日授左司谏,直诏文馆,赐巾服简带”(《宋史.隐逸传》)。[12]都堂:尚书省办公处。[13]醉中戏为大言:据《四朝闻见录》载:“(陈亮)落魄醉酒,与邑之狂士甲命妓饮于萧寺,目妓为妃。旁有客曰乙,欲陷陈罪,则谓甲曰:‘既册妃矣,孰为相?’甲谓乙曰:‘陈亮为左。’乙又谓甲曰:‘何以处人?’曰:‘尔为右。吾用二相,大事其济矣。’乙遂请甲位于僧之高座。……妃与二相俱以次呼万岁,盖戏也。”[14]中:中伤。[15]刑部侍郎:刑部的副长官。何澹:字自然,处州龙泉人,乾道进士,宁宗时累官至知枢密院。[16]嗛(xiá):怀恨。[17]缴状:书写其事。[18]大理:大理寺,掌刑狱的机构。[19]笞(chī)掠:拷打。[20]划:抹。[21]繇:通“由”。[22]台官:御史台的官员。[23]王淮:字季海,婺州金华(今属浙江)人。绍兴进士,官至右丞相兼枢密使。[24]辛弃疾:南宋著名词人,字幼安,号稼轩居士,齐州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历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东等地安扶使。罗点:字伯春,崇仁(今属江西)人。淳熙进士。官至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25]秒忽:喻极其细微处。[26]睟(suì)面盎背:形容有德者的仪态。《孟子.尽心上》:“君子所性……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睟,润泽的样子,盎,显现。[27]朱熹:南宋哲学家,字元晦,号晦庵,婺源(今属江西)人。他是理学的集大成者。吕祖谦:字伯恭,婺州金华(今属浙江)人,隆兴进士,南宋学者,创金华学派。[28]王伯之辨:指公元1184—1186年间陈亮与朱熹的“王霸义利”之争。伯,即“霸”。[29]叶适:字正刚,温州永嘉(今浙江温州)人。淳熙进士。为南宋“永嘉学派”的集大成者。[30]指:旨要。[31]开物成务:意谓揭开事物的真象,使人事各得其宜。《周易.系辞上》:“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注:“言《易》通万物之志,成天下之务,其道可以覆冒天下也。”[32]胾(zì):大块的肉。[33]陈上舍:谓陈亮。宋代分太学为上舍、内舍、外舍,上舍为最高等。这里以资历代名。[34]监司:监察州县的地方长官。[35]少卿郑汝谐:大理寺少卿郑汝谐,字舜举,青田(今属浙江)人。累官徽猷阁待制。单辞:单方面的没有对质的言辞。[36]光宗:宋光宗赵惇,公元1189—1194年在位。[37]不朝重华宫:指光宗与退位为太上皇的孝宗不和。重华宫为孝宗所居处。[38]南内:南宋皇帝所居的地方叫南内。《宋史.舆服志》六:“皇帝之居曰殿,总曰大内,又曰南内。”[39]宁宗:宋宁宗赵扩,光宗第二子。[40]佥书建康军判官厅公事:宋代凡京官充州府判官称签书判官厅公事,为地方的幕职官。佥,同“签”。[41]经济:经国济民。[42]畸(jī)人:特异的人。[43]故典:常例。[44]文公:指朱熹。
  
  本文选自《藏书》卷十六。陈亮,南宋思想家、文学家。这篇传记写出了陈亮胸怀坦荡、“人人见其肺肝”、“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而奔走呼号。虽累遭挫折,但仍然百折不回。以及他“论议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的超迈的才气和特有的个性等。我们今天读来,还感到虎虎有生,这是作者描写人物成功的地方。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增之死.(明)沈德符


 
  
  矿税流毒,宇内已无尺寸净地,而淮徐之陈增为甚[1]。增名下参随程守训者,徽人也,首建矿税之议。自京师从增以出,增唯所提掇[2],以为侄婿[3]。又不屑与诸参随为伍,自纳银助大工[4],特授中书舍人[5],直武英殿[6],自是愈益骄恣。署其衔曰[7]:“钦差总理山东直隶矿税事务,兼查工饷。”以示不复服内监。旋于徽州起大第[8],建牌坊,揭黄旗于黄竿曰:“帝心简在。”又扁其堂曰:“咸有一德。”是时山东益都知县吴宗尧,疏劾陈增贪横[9],当撤回。守训乃讦宗尧多赃巨万[10],潜寄徽商吴朝俸家。上如所奏严追。宗尧徽人,与朝俸同宗也。自是徽商皆指为宗尧寄赃之家,必重赂始释[11]。又徽州大商吴养晦者,家本素封荡尽[12],诡称有财百万,在兄叔处,愿助大工。上是之,行抚按查核。守训与吴姻连,遂伪称勘究江淮不法大户及私藏珍宝之家[13],出巡太平安庆等府,许人不时告密问理[14],凡衣食稍温厚者,无不严刑拷诈,祸及妇孺矣。又署棍徒同治为中军官,晨夕鼓吹举炮[15]。时巡南畿者[16],为御史刘曰梧,遇之于途,见其导从旗帜弓戟,较督抚加盛[17],令呵止之[18]。程以彼此奉使为达[19],刘竟无以难之[20]。唯稍畏淮抚李三才,不敢至李所[21]。住泰州[22],李亦密之为备。佯以好语陈增曰:“公大内贵臣[23],廉干冠诸敕使[24],今徽有议者[25],仅一守训为祟耳[26]。他日坏乃公事[27],祸且及公。虎虽出柙[28],盍自缚而自献之[29]?”增初闻犹峻拒[30],既又歆之曰[31]:“守训暴殓,所入什佰于公[32]。公以半献之朝,以半归私帑[33],其富可甲京师也。”增见守训跋扈渐彰[34],不复遵其约束,心愠已久[35],因微露首肯意[36]。李中丞觉之,潜令其家奴之曾受守训酷刑者,出首于增[37],云:“守训有金四十余万,他珍宝瑰异无算,并畜龙凤僭逆之衣[38],将谋不轨。”李又怵增急以上闻[39]:“公不第积谤可雪[40],上喜公勤,即司礼印可得也[41]。”增以为诚言,果以疏闻。上即命李三才捕送京师治罪,及追所首多赃,增既失上佐[42],迹已危疑,其部曲亦有戒心[43],所朘取不能如岁额[44]。上疑增屡岁所剥夺且不赀[45],又苛责之。李中丞又使人胁之,谓:“阁臣密揭入奏,上又允矣。”又曰:“某日缇骑出都门矣[46]。”增不胜愧悔,一夕雉经死[47]。名下狐鼠惧罪,即时鸟兽散去。其署中所蓄,中丞簿录以献。江淮老幼,歌舞相庆。说者云:“淮抚匿增金钱巨万,所进不过十之一二耳。”此固未足信。即有之,诛翦长鲸[48],其功不细,以此酬庸[49],亦何不可?
  
  注释:
  [1]淮徐:今江苏省淮安、徐州一带。[2]提掇(duō):提拔、选取。[3]侄婿:宦官,没有子女,侄子相当女婿。[4]大工:指皇帝钦定的工程。[5]中书舍人:官职。明有中书科舍人二十人,属内阁中书科。负责缮写文告、命令等事务。[6]直:同“值”,值班。武英殿:内阁的官府之一。[7]衔:头衔。[8]徽州:在安徽省,州治在歙县。此处指程守训的故乡歙县。[9]疏劾:上疏弹劾。[10]讦(jié):攻讦。揭发别人的阴私。[11]释:解脱、释放。[12]家本:家中本钱。素封:平素的封存。[13]勘究:勘问、追究。[14]问理:审理。[15]鼓吹:擂鼓吹号。举炮:鸣炮。[16]南畿:南京附近。明初都城在南京。畿:京都附近的地方。[17]较督抚加盛:比总督和巡抚还要盛大。[18]呵止:呵斥制止。[19]奉使:奉命出使。达:传达,传话。[20]难(nàn):诘责,非难。[21]李所:李三才所统辖的地方。[22]泰州:在江苏省。[23]大内:宫庭内。[24]廉干:廉洁干练。冠:第一名。敕使:皇帝亲自任命的使臣。[25]议:非议。[26]为祟:作祟。暗中捣乱。[27]乃:你。[28]柙(xiá):关兽的木笼。[29]盍(hé):何不。[30]峻拒:严厉拒绝。[31]歆(xīn):欣羡。[32]什佰:十倍、百倍。[33]帑(tǎng):库。[34]跋扈:专横残暴。彰:显露。[35]愠:怒,怨恨。[36]首肯:点头表示同意。[37]出首:告发犯罪者。[38]僭(jiàn)逆:超越本分、叛逆。[39]怵:这里是“使……害怕”的意思。[40]不第:不但。[41]司礼印:司礼监的大印。明代司礼监由宦官担任,负责宫廷礼节,内外奏章,权势极重。[42]上佐:皇帝的支持。[43]部曲:这里指家奴。[44]朘(juān)取:搜刮榨取。[45]屡岁:往年。不赀(zī):不可计算。[46]缇骑(tí jì):专门捕人的骑兵。[47]雉经死:缢死。[48]长鲸(qíng):鲸鱼。比喻吞噬巨财的陈增。[49]庸:功劳。
  
  沈德符(1578—1642),字景倩,一字景伯,又字虎臣。浙江嘉兴人,万历四十六年(1618)举人。祖父及父亲皆以进士官京师,故沈德符自幼习闻朝章故事。仿《集古录》例,撰《万历野获编》,记载万历前朝章典故、里巷琐语。著有《万历野获编》(元明史料笔记丛刊),中华书局1959年2月出版。
  本文选自《万历野获编》卷六。陈增是万历年间矿税太监,奉旨开采山东矿产,兼征山东店税。本文记载了宦官陈增及其亲信程守训借出使地方做矿监的机会,贪赃枉法、骄横跋扈的罪行,以及淮抚李三才巧妙利用陈增与程守训的利害关系和陈增贪财、求官的心理,终于使程守训被捕送京师治罪、陈增也畏罪自杀的斗争过程。文章结尾处指出李三才将陈增的家产献给朝廷,“江淮老幼,歌舞相庆”,说明李三才的除恶行为是深得民心的;同时也记载了有关李三才“所进不过十之一二”的传说,这一传说虽“未足信”,但联系李三才曾劝陈增将程守训的家产“以半献之朝,以半当私帑”的话,也未必没有根据。文章以“实录”的笔法,记载了明代官场的**现象和复杂斗争,体现了史家“不虚美、不隐恶”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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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彪赋序.(明)汤显祖


 
  
  予巴丘南百拆山中,有道士善槛虎[1]。两函[2],桁之以铁,中不通也。左关羊,而开右以入虎,悬机下焉。饿之,抽其桁,出其爪牙,楔而鍖之[3],絙其舌[4]。已,重饿之,饲以十铢之肉而已[5]。久则羸然弭然[6],始饲以饭一杯,菜一盂,未尝不食也,亦不复有一铢之肉矣,以至童子皆得饲之。已而出诸囚,都无雄心,道士时与扑跌为戏,因而卖与人守门,以为常。率虎千钱,大者千五百钱。初犹惊动马牛,后反见犬牛而惊矣。或时伸腰振首,辄受呵叱,已不复尔。常置庭中以娱宾客。月须请道士诊其口爪,镌剔扰洗各有期。道士死,其业废。
  予独嗤夫虎雄虫也,贪羊而穷,以至于斯辱也。赋之。
  
  
  
  注释:
  [1]槛虎:此指驯虎。[2]函:此谓兽虎。[3]楔而鍖之:用楔子紧紧塞住,然后斩掉爪牙。鍖,斫,斩。[4]絙:绳索。此谓用绳索系住。[5]铢:古代衡制单位。两之二十四分之一为一铢。[6]羸然弭然:瘦弱并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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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亭记.(明)袁中道


 
  
  金粟园后,有莲池二十余亩,临水有园,楮树丛生焉[1]。予欲置一亭纳凉,或劝予:“此不材木也,宜伐之,而种松柏。”予曰:“松柏成阴最迟,予安能待。”或曰:“种桃李。”予曰:“桃李成荫,亦须四五年,道人之迹如游云。安可枳之一处[2]?予期目前可作庇阴者耳。楮虽不材,不同商丘之木,嗅之狂醒三日不已者[3],盖亦界于材与不材之间者也。以为材,则不中梁栋枅栌之用[4];以为不材,则皮可为纸,子可为药,可以染绘,可以颒面[5],其用亦甚夥。昔子瞻作《宥老楮诗》[6],盖亦有取于此。”
  今年夏,酷暑,前堂如炙,至此地则水风泠泠袭人,而楮叶皆如掌大,其阴甚浓,遮樾一台[7]。植竹为亭,盖以箬,即曦色不至,并可避雨。日西,骄阳隐蔽层林,啼鸟沸叶中,沉沉有若深山。数日以来,此树遂如饮食衣服,不可暂废,深有当于予心[8]。自念设有他树,犹当改植此,而况已森森如是,岂惟宥之哉[9]?且将九锡之矣[10],遂取之以名吾亭。
  
  
  注释:
  [1]楮(chǔ)树:落叶乔木。叶似桑,皮可制纸。[2]枳:伤害。[3]“商丘之木”两句:典出《庄子.人间世》:“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嗅之,则使人狂醒三日而不已。”醒(chéng):醉酒。[4]枅(jī):柱上的方木。栌:大柱柱头承托栋梁的方木。[5]颒(huì):洗脸。[6]子瞻:苏轼,其《宥老楮诗》说楮树用处“略数得五六”。[7]樾(yuè):树荫。[8]当(dàng):适合。[9]宥(yòu):通“侑”,酬答。[10]九锡:传说古代帝王尊礼大臣所给的九种器物。
  
  
  袁中道(1570—1623),字小修,湖北公安(今湖北省公安县)人。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授徽州府教授,历国子监博士,官至南京礼部郎中。与兄宗道、宏道并称“三袁”,为公安派代表作家之一。
  著有《珂雪斋近集》,文学珍本文库第一集第十四种版。今本有《柯雪斋集》,钱伯城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本文选自《珂雪斋近集》。文章叙述了楮树的用处和楮亭的由来,并借题发挥,从楮树“界于材与不材之间”的特点,形象地阐发了《庄子.山木篇》所谓成材为患,不成材也为患,只得“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才能保全性命的观点,也隐隐表达了作者对人材的生存处境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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