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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寒雪牵魂箫

《明代散文名篇集粹》(32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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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青莲阁记.(明)汤显祖


 
  
  李青莲居士为谪仙人[1],金粟如来后身[2],良是。“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心神如在。按其本末[3],窥峨嵋,张洞庭,卧浔阳,醉青山,孤纵晻映[4],止此长江一带耳。风流遂远[5],八百年而后,乃始有广陵李季宣焉[6]。
  季宣之尊人乐翁先生[7],有道之士也。处㗊而神清[8],休然穆然,《五经》师其讲授[9],六德宗其仪表[10]。达人有后,爰发其祥。梦若有持清都广乐[11],徘徊江庭以祝将之,曰:“以为汝子。”觉而生季宣,因以名。生有奇质,就傅之龄[12],《骚》《雅》千篇[13],殆欲上口。弱冠[14],能为文章。云霞风霆,藻神逸气,遂拜贤书,名在河岳。公车数上[15],尊人惜之,曰:“古昔闻人雅好鸣琴之理[16],子无意乎。”
  季宣奉命筮仕[17],授山以东济阳长。资事父以事君,亦资事君而事父也。三年,大著良声,雅歌徒咏。然而雄心未弇[18],侠气犹厉,处世同于海鸟,在俗惊其神骏。遂乃风期为贾患之媒[19],文字只招残之檄矣。君慨然出神武门[20],登泰山吴观而啸曰[21]:“使吾一饮扬子中泠水[22],亦何必三周华不注耶[23]!且亲在,终致吾臣而为子矣[24]。”则归而从太公。群从骚牢,夷犹乎江皋,眺听壶觞,言世外之事,颓如也。
  起而视其处,有最胜焉。江南诸山,翠微浥晔几席,欣言外之。夷堂发㚇,层楼其上。望远可以赋诗,居清可以读书。书非仙释通隐丽娟之音,皆所不取。然季宣为人伟朗横绝,喜宾客。而芜城真州[25],故天下之轴也,四方游人,车盖帆影无绝,通江不见季宣,即色沮而神懊。以是季宣日与天下游士通从,相与浮拍跳踉[26],淋漓顿挫,以极其致。时时挟金、焦而临北固[27],为褰裳蹈海之谈[28]。故常与游者,莫不眙[目咢]相视[29],叹曰:“季宣殆青莲后身也。”相与颜其阁曰“青莲”。
  季宣叹曰:“未敢然也。吾有友,江以西清远道人[30],试尝问之。”道人闻而嘻曰:“有是哉!古今人不相及,亦其时耳。世有有情之天下,有有法之天下。唐人受陈、隋风流,君臣游幸,率以才情自胜,则可以共浴华清,从阶升,娭广寒[31]。令白也生今之世[32],滔荡零落,尚不能得一中县而治,彼诚遇有情之天下也。今天下大致灭才情而尊吏法,故季宣低眉而在此[33]。假生白时,其才气凌厉一世,倒骑驴[34],就巾试面,岂足道哉!”
  海风江月,千古如斯。吾以为《青莲阁记》。
  
  
  注释:
  [1]李青莲: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2]金粟如来:佛名,即维摩诘大士。[3]本末:始末;经历。[4]晻映:掩映。此谓李白与长江一带山水景物彼此掩映衬托。[5]风流:犹遗风,流风馀韵。[6]李季宣:名柷,仪征人。曾任山东济阳令,后辞官归里。工诗文,著有《青莲馆》、《摄山草》等。[7]尊人:对父母的尊称。此谓父亲。[8]㗊:喧哗。[9]《五经》:五部儒家经典,即《诗》、《书》、《礼》、《易》、《春秋》。[10]六德:六项道德标准,即“知、仁、圣、义、忠、和”。见《周礼.地官.大司徒》。[11]清都广乐:天上的仙乐。清都,神话传说中天帝居住的宫阙。广乐,仙乐。《穆天子传》:“天子乃奏广乐。”[12]就傅之龄:学龄。[13]《骚》《雅》:《离骚》和《诗经》的《大雅》《小雅》。[14]弱冠:二十岁左右。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加冠礼,尚年少,故称。[15]公车:官车。汉以公家车马递送应举之人,后因以“公车”为举人入京应试的代称。[16]鸣琴:《吕氏春秋.察贤》:“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后因用“鸣琴”称颂地方官简政清刑,无为而治。[17]筮仕:古人将出外做官,先占卦问吉凶。后称初次为官为“筮仕”。[18]弇:蔽。[19]“遂乃”句:谓季宣的为人招致来灾祸。风期,风度品格。贾患,招祸。《仪征县志》卷三十六记李季宣:“治邑清钱谷,惩滑胥,建巽阁……而文事仍应接不暇。上司以是奇之。忽为蜚语所中……竟飘然而归,高卧田间。黄中丞以诗劝驾曰:‘莫倚文章能致身,攻文今时亦误人;莫倚儒雅能饰吏,儒雅反为俗吏忌。’柷亦作诗答之曰:‘饮不必济上水,扬子江心堪洗耳;食不必汶阳田,铜山千顷禾如烟。’”[20]神武门:古宫门名,即南朝时建康皇宫西首之神虎门。相传南朝建梁弘景曾在此挂衣冠而上书辞禄。[21]吴观:泰山峰名。[22]中泠:泉名,在镇江西北金山下的长江中。[23]“亦何必”句:《左传.成公二年》:“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华不注,山名。[24]致:归还,即致仕,辞官。[25]芜城:扬州故城。因南朝宋鲍照作《芜城赋》而得名。真州:今江苏仪征,旧隶扬州。[26]浮拍:即“拍浮”,诗酒娱情。[27]金、焦、北固:镇江金山、焦山、北固山。[28]褰裳蹈海之谈:谓谈论方外神仙之事。[29]眙[目咢]:亦作“眙愕”。瞠目惊讶貌。[30]清远道人:汤显祖的别署。汤氏与李季宣交情颇深,其《寄李季宣》云:“弟于兄交虽道义,情逾骨肉。废弃十余年,始得一通问,可谓有心人乎?想仁嫂以次百幅,玉郎诸生几人?真州、石城,是吾属啸歌之路也。魂梦在兹,能无慨惝!弟弃官速窭,日甚一日。幸二尊人健饭,三儿粗能读书,不至忧能伤人耳。千里风期,曷胜契阔之叹。”[31]“则可以”三句:谓唐明皇与杨贵妃共浴华清池,梦游广寒宫等事。娭,同“嬉”,游玩。[32]白:李白。[33]低眉:抑郁不伸貌。[34]倒骑驴:唐方士张果,隐居中条山,自言生于尧时,常倒骑白驴,日行数千里,休息时将驴折叠起来,藏于巾箱之中,世传为八仙之一。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青霞先生文集序.〔明〕茅坤


 
  
  青霞沈君[1],由锦衣经历[2]上书诋宰执[3],宰执深疾之。方力构[4]其罪,赖明天子仁圣,特薄其谴,徙之塞上[5]。当是时,君之直谏之名满天下。已而君累然携妻子,出家塞上。会北敌数内犯[6],而帅府以下,束手闭垒,以恣敌之出没,不及飞一镞以相抗。甚且及敌之退,则割中土之战没者与野行者之馘[7]以为功。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无所控吁。君既上愤疆埸[8]之日弛,而又下痛诸将士日菅刈[9]我人民以蒙国家也,数呜咽欷歔,而以其所忧郁发之于诗歌文章,以泄其怀,即集中所载诸什是也。君故以直谏为重于时,而其所著为诗歌文章,又多所讥刺,稍稍传播,上下震恐。始出死力相煽构,而君之祸作矣。
  君既没,而一时阃寄[10]所相与谗君者,寻且坐罪罢去。又未几,故宰执之仇君者亦报罢。而君之门人谏俞君[11],于是裒辑其生平所著若干卷,刻而传之。而其子以敬[12],来请予序之首简。
  茅子受读而题之曰: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遗乎哉?孔子删《诗》[3],自《小弁》[14]之怨亲,《巷伯》[15]之刺谗而下,其忠臣、寡妇、幽人、怼士之什,并列之为“风”,疏之为“雅”,不可胜数。岂皆古之中声[16]也哉?然孔子不遽遗之者,特悯其人,矜其志。犹曰“发乎情,止乎礼义[17]”,“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为戒[18]”焉耳。予尝按次[19]春秋以来,屈原之《骚》疑于怨[20],伍胥之谏疑于胁[21],贾谊之《疏》疑于激[22],叔夜之诗疑于愤[23],刘蕡之对疑于亢[24]。然推孔子删《诗》之旨而裒次之,当亦未必无录之者。君既没,而海内之荐绅[25]大夫,至今言及君,无不酸鼻而流涕。呜呼!集中所载《鸣剑》、《筹边》诸什,试令后之人读之,其足以寒贼臣之胆,而跃塞垣战士之马,而作之忾也固矣[26]。他日国家采风[27]者之使出而览观焉,其能遗之也乎?予谨识[28]之。至于文词之工不工,及当古作者之旨与否,非所以论君之大者也,予故不著。
    ——选自《四库全书》本《青霞集》
  
  
  注释:
  [1]青霞沈君:沈鍊别号青霞,著有《青霞集》或称《青霞先生文集》。[2]锦衣卫经历:锦衣卫,明官署名,即“锦衣亲军都指挥司”,下设同知、佥事、经历司、镇抚司等。洪武十五年设置。原为护卫皇宫的亲军,后职权渐大,兼管刑狱,巡察、缉捕等事。经历,“经历司”中官之职称,掌管文牍之事。[3]上书诋宰执:宰执,本指宰相,明初设丞相,后废不用,代之以内阁大学士。这里指大学士严嵩。嘉靖三十年正月,沈鍊上书揭发严嵩十大罪状,详见《明史.沈鍊传》。[4]构:构陷,捏造罪名,加以陷害。[5]徙之塞上:据《明史.沈鍊传》,沈鍊因揭发严嵩父子罪状,被杖数十,谪佃保安州(今河北涿鹿、宣代一带)。[6]“会北敌”句:北敌,指当时北方元朝后裔鞑靼可汗俺答汗,数(shuò朔),屡次,俺答多次率兵侵犯河北北部地区。[7]馘(guó国):古代战争中割掉敌人的左耳,计数献功。这里指所割的左耳。[8]疆埸(yì易):国界,边境。[9]菅刈(jiān yì坚义):菅,草名,刈,割(草或农作物)。菅刈,像割草一样地(杀戮人民)。[10]阃寄:阃,门槛,引申指国门。把军权委托给武将,称阃寄,意思是把国门之外的事寄托给武将。这里是指陷害沈鍊的总督杨顺、巡按路楷,事见《明史.沈鍊传》。[11]给谏:官职名,即给事中。俞君:未详。[12]以敬:沈鍊的长子沈襄,字以敬。[13]孔子删《诗》:《诗》即《诗经》。《史记.孔子世家》:“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后世学者对此说颇有争议,迄未定论。[14]《小弁》:《诗经.小雅》篇名。《诗序》说:“《小弁》,剌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相传周幽王欲立褒姒子伯服,放逐太子宜臼,宜臼之傅因作此诗。但齐、鲁二家《诗》以为是周尹吉甫之子伯奇因被逐而作。[15]《巷伯》:《诗经.小雅》篇名。是寺人(宫中近侍之人)孟子被谗受刑,为发泄愤懑而作。[16]中声:中正和谐的音乐,即古代的“雅乐”,相对于“变声”或“郑卫之音”而言。[17]“发乎情”二句:《毛诗序》:“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是说“变风”的作者从基本性出发,虽然抒发了悲伤、怨刺的情绪,但却没有超越礼仪的界限。[18]“言之者无罪”二句:亦见《毛诗序》。[19]按次:按而次之。按,考察,研究;次,排列。[20]“屈原”句:屈原(约前340-约前278)名平子原,又名正则字灵均,战国楚人,怀王时任左徒、三闾大夫。主张内修政治,外抗强秦。遭诬陷去职,后又被放逐江南,怨愤而作《离骚》。疑(nǐ 你)通“拟”,类似。[21]“伍胥”句:伍胥即伍子胥(?—前484),名员,春秋楚人。因父兄受馋被楚平王杀害而奔吴,佐吴王阖闾大败楚军。后吴伐越。伍子胥屡谏吴王夫差灭越,言辞不屈,终因受谗被迫自杀。事见《史记.伍子胥列传》。[22]“贾谊”句:贾谊(前200—前168),西汉洛阳人,文帝时为博士,后迁太中大夫,被谗贬长沙王太傅,后为梁怀王太傅。曾上《陈政事疏》等,指斥时弊,言辞激烈。[23]“叔夜”句:嵇康(224—263),字叔夜,三国魏人,官中散大夫。后因不满于司马氏集团的统治,隐居不仕。终遭钟会构陷被杀。曾作《幽愤诗》以抒发被诬下狱的幽愤。[24]“刘蕡(fén汾)”句:刘蕡,字去华,唐昌平人,宝历二年进士。文宗时试贤良对策,犯颜敢谏,长篇大论,言辞亢激。因宦官当道,黜而不用。详见《旧唐书.刘蕡传》。[25]荐(jìn进)绅:荐,同“搢”。荐绅即搢绅、缙绅,士大夫有官位的人。[26]作之忾(kài)也固矣:作,振作。忾,义愤。固,一定,必然。句意是:振奋起他们(守边战士)对敌人的愤恨,同仇敌忾,那是必然的了。[27]采风:风,民间歌谣。古代有采风(《汉书.艺文志》称为“采诗”)制度,朝廷派出官员到民间采集歌谣,从中考察民风和政令得失。[28]识(zhì志):记。
  
  
  译文:
    沈君青霞,以锦衣卫经历的身份,上书抨击宰相,宰相因此非常痛恨他。正在竭力罗织他罪名的时候,幸亏皇帝仁慈圣明,特别减轻他的罪责,把他流放到边塞去。在那段时期,沈君敢于直谏的美名已传遍天下。不久,沈君就拖累着妻子儿女,离家来到塞上。正巧碰上宣府镇、大同镇一带频频传来敌人入侵的告急警报,而帅府以下的各级将领,都束手无策,紧闭城垒,任凭敌寇出入侵扰,连射一支箭抗击敌人的事都没有做到。甚至等到敌人退却,就割下自己队伍中阵亡者和在郊野行走百姓的左耳,来邀功请赏。于是父亲哭儿子,妻子哭丈夫,哥哥哭弟弟的惨状,到处都是,百姓们连控诉呼吁的地方都没有。沈君对上既愤慨边疆防务的日益废弛,对下又痛恨众将士任意残杀人民,蒙骗朝廷,多次哭泣感叹,便把他的忧郁表现在诗歌文章之中,以抒发情怀,就成为文集中的这些篇章。沈君原来就以敢于直谏,受到时人的敬重,而他所写的诗歌文章,又对时政多所讽刺,逐渐传播出去,朝廷上下都感到震惊恐慌。于是他们开始竭力进行造谣陷害,这样沈君的大祸就发生了。沈君被害死以后,虽然朝中的官员不敢为他辨冤,但当年身居军事要职、一起陷害沈君的人,不久便因罪撤职。又过了不久,原来仇视沈君的宰相也被罢官。沈君的老朋友俞君,于是收集编辑了他一生的著述若干卷,刊刻流传。沈君的儿子沈襄,来请我写篇序言放在文集前面。
    我恭读了文集后写道:像沈君这样的人,不就是古代有高尚节操的那一类志士吗?孔子删定《诗经》,从《小弁》篇的怨恨亲人,《巷伯》篇的讥刺谗人以下,其中忠臣、寡妇、隐士和愤世嫉俗之人的作品,一起被列入“国风”、分入“小雅”的,数不胜数。它们难道都符合古诗的音律吗?然而孔子所以并不轻易删掉它们,只是因为怜悯这些人的遭遇,推重他们的志向。还说“这些诗歌都是发自内心的感情,又以合乎礼义为归宿”,“说的人没有罪,听的人完全应该引为鉴戒”。我曾经按次序考察从春秋以来的作品,屈原的《离骚》,似乎有发泄怨恨之嫌;伍子胥的进谏,似乎有进行威胁之嫌;贾谊的《陈政事疏》,似乎有过于偏激之嫌;嵇康的诗歌,似乎有过分激愤之嫌;刘蕡的对策,似乎有亢奋偏执之嫌。然而运用孔子删定《诗经》的宗旨,来收集编次它们,恐怕也未必不被录取。沈君虽已去世,但海内的士大夫至今一提到他,没有一个不鼻酸流泪的。啊!文集中所收载的《鸣剑》、《筹边》等篇,如果让后代人读了,它们足以使奸臣胆寒,使边防战士跃马杀敌,而激发起同仇敌忾的义愤,那是肯定的!日后假如朝廷的采风使者出使各地而看到这些诗篇,难道会把它们遗漏掉吗?我恭敬地记在这里。
    至于说到文采辞藻的精美不精美,以及与古代作家为文的宗旨是否符合,那不是评论沈君大节的东西,所以我就不写了。
    嘉靖癸亥(一五六三年)孟春望日(正月十五日)归安茅坤拜书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人虎说.(明)宋濂


 
  
  莆田壶山下有路通海[1],贩鬻者由之。至正丁末春[2],民衣虎皮,煅利铁为爪牙[3],习其奋跃之态,绝类。乃出伏灌莽中,使侦者缘木而视[4],有负囊至者,则啸以为信,虎跃出扼其吭杀之[5]。或脔其肉为噬啮状[6];裂其囊,拔物之尤者,余封秘如故,示人弗疑。人竞传壶山下有虎不食人,惟吮其血,且神之。
  已而,民偶出,其妇守岩穴。闻木上嘨声急,竟必有重货,乃蒙皮而搏之。妇人质脆柔,贩者得与抗。妇惧,逸去。微见其跖[7],人也。归谋诸邻,噪逐之。抵穴,获金帛无算,民竟逃去。
  呜呼!世之人虎,岂独民也哉!
  
  说明:
  本文选自《宋文宪公全集》卷十七。作者记载了这则人伪装成老虎来杀人谋财而终被揭穿的小故事,表达了作者对种种人虎式人物的憎恨之情,并预言他们的诡计也终将被揭穿,终将大白于天下。
  注释:
  [1]莆田:今福建莆田。壶山:即壶公山,在今莆田城南二十里处。[2]至正丁末:元顺帝至正二十七年(1367)。[3]煅:同“锻”。[4]缘木:爬上树。[5]吭(hāng)咽喉。[6]脔(luán):割碎。噬啮(shì nèi):咬。[7]跖(zhí):同“蹠”,脚掌。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任光禄竹溪记.(明)唐顺之


 
  
    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见其所蓄,自绝徼(2)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其为园,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钱买一石、百钱买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据其间,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辄不惜数千钱;然才遇霜雪,又槁以死。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则人益贵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
    呜呼!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然穷其所生之地,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而绝徼海外,或素不产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见竹,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是将不胜笑也。语云:“人去乡则益贱,物去乡则益贵。”以此言之,世之好丑,亦何常之有乎!
    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3)之上,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间作一小楼,暇则与客吟啸其中。而间谓余曰:“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独此取诸土之所有,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亦足适也。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为我记之。”
    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4)之士,不可以谐于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贵竹,其为不知竹一也。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也欤?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
    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
    ——选自《四部丛刊》本《荆川先生文集》[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0:56编辑过]
  
  注释:
  (1)光禄:官名,光禄寺卿或少卿。任氏未详。(2)绝徼:极远的边地。(3)荆溪:水名,在江苏宜兴县南,注入太湖。(4)偃蹇孤特:高傲而独立不偶。[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9:52编辑过]
  
  
  
  
  
  
  译文:
    我曾经游观过京城世宦富贵人家的亭园,见那里集聚的东西,自极远的边地到海外,奇异的花卉石子没有不能罗致的,所不能罗致的只有竹子。我们江南人砍伐竹子当柴烧,筑园构亭也必定购买寻求海外的奇花异石,有的用千钱买一石,有的用百钱买一花,并不吝惜。然而如有竹子占据在当中,有时就将它砍去,说:“不要让它占了我种花置石的地方”。但京城人如果能觅到一竿竹子,常常不惜化费数千钱来购买;然而一遇到下霜降雪,便又都干枯而死。正因为它的难以寻觅而且又多枯死,人们因此就更加珍爱它。而江南人甚而笑他们说:“京城人竟把我们当柴烧的东西视为珍宝。”
    呜呼!奇花异石诚然为京城与江南人所珍爱。然而追溯它们的产地,则边地和海外人看待它们,我想也与竹子在江南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而边地海外,或许是从不出产竹子的地方,假如让那里的人一旦看到竹子,我想他们必定比京城人更加珍爱和看重它。这种情况恐怕是笑不完的了。俗语说:“人离乡则愈贱,物离乡则愈贵。”如此说来,世上的美丑好恶,又有什么不变的标准呢!
    我的舅舅任光禄君在荆溪的边上构筑了一个亭园,到处种竹,不种其它的花木。竹林间造了一座小楼,有空就与客人在那里吟诗啸歌。他偶然对我说:“我不能与有势力的人比池亭花石的胜况,单独在这里取山地本来所有的东西,可以不化费劳力而使满园苍翠葱茏,也足以自适。因此自称是竹溪主人。请外甥为我记述一下吧。”
    我以为任君哪里是真的不能与有势力者攀比,而随意取其当地所有;恐怕还是对竹独有特殊的爱好,而不愿意把它告诉别人吧?过去有人谈论竹子,以为它决没有动人的姿色和香味值得喜爱。所以它奇巧怪异不如石,妖艳柔美不如花,孑孑然,孑孑然有如高傲独立的士人,不能与尘俗混同合一。因此自古以来,知道珍爱竹子的人极少。那么京城人难道也是能知竹而加以珍爱的吗?他们不过是想用此与别人争夸富贵,如同用奇花异石向人炫耀一样。所以京城人的珍爱竹子,与江南人的不重竹子,他们同属于不知竹是一样的。任君在繁华纷闹中生长,而能不沉溺其中,衣饰车马僮仆歌舞,凡是富贵人家所沉湎嗜好的,一切摒斥而去。尤其是方正刚直不随意与人交往,凛然有高洁独立之气,这正是任君对于竹子必有自得的地方。世上可喜可玩的万物,原有不能割舍的吗?那么虽然假使竹子不是这里的土地所有,任君也将竭尽其力予以收集,然后心里才高兴。任君的财力虽然使他能尽量寻觅奇花异石,然而他的爱好本不在此啊。
   可叹啊!竹子本可以不出江南而为人贵重,对此我重新有了感受了。
  ★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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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概.(明)陈子龙


 
  
  一、李氏之鸠
  畜鸠者以五月五日剪其舌。取汞、硫,火炼之成灵沙,杂米菽,日三饲,变易其心,则能为人言,过于鹦鹉。李氏有一鸠甚慧,养之数年矣。日则飞翔于櫩楹帘幕间,不远去。夕宿于笼,以避狸鼠。见童婢有私持物及摘花者,必告其主人。晋人贾于吴者见之,愿以十金易焉。鸠觉其意,告主人曰:“我居此久,不忍去。公必欲市我他所,我且不食。”主人给之曰:“我友有欲欢汝者,即携汝归耳。”至贾家。则舍之去。鸠竟不食,哀鸣告归。贾人怜其志,且恐鸠死而金无取偿也,遂损金十之二,而以鸠还李氏,鸠乃食。陈子曰“鸠,拙鸟也,不轻去就,其仪一兮。是以诗人比之君子[1],而屈氏犹恶其佻巧[2],何也?”
  二、邬氏之犬
  余少时有苍头尤愚者语余[3]:曩尝从先王父刑部公居莘村别墅[4],邻有邬氏犬甚猛。晨夕过舍摇尾,众皆叱之,先王父独令愚时饲以馀食。至春月,先王父携愚一人从田舍饮且醉,归,行阡陌中。菽麦菶菶[5],不见前后。有蚩蚩然出于草间者,则瘈狗也[6]。迎人突如,相距五武[7]。世传瘈狗噬者必死。方皇遽间,且奔且回顾,忽见邬氏犬从间道横截之,相啮狺狺[8],因得以脱。明日视之,二犬俱毙矣。盖瘈者屈于猛,良者殄于毒也[9]。先王父命愚瘗之竹林。嗟乎!桑下之饿夫[10],以一饭而免宣孟[11]。苟非其人,虽岁禄万钟、日享之大牢[12],无益也。
  三、许氏之鹤
  里中许氏园有二鹤,其雄毙焉。岁余,客有复以二鹤赠者,孤鹤踽踽避之[13],不同饮啄也。雄鹤窥其匹,入林涧间,意挟两雌。翛然蹑迹,则引吭长鸣相搏击,至舍之去乃已,夕双鹤宿于池,则孤鹤宿于庭,其在庭也亦然。每月明风和,双鹤翩翩起舞,嘹唳鸣和,孤鹤寂处不应。或风雨晦冥,寒湍泻石,霜叶辞柯,哀音忽发,有类清角,闻者莫不悲之。主人长其羽翮,纵之去。是故缡帨之操[14],锋刃不能变也。鷇卵之信[15],寒暑不能夺也。九三不恒[16],亦孔之丑也[17]。
  
  
  注释:
  [1]是以诗人比之君子:《诗经.曹风.鸤鸠》:“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意思是鸤鸠鸟喂养小鸟不偏不依,而且秉志不二,不改初衷。所以诗人把它比作君子。[2]屈氏犹恶其佻巧:指屈原《离骚》所说:“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3]苍头:古代私家所属的奴隶,后来用为仆隶的通称。[4]曩(nǎng):从前。王父:祖父。[5]菶菶(běng):草木茂盛的样子。[6]瘈(zhì)狗:疯狗。瘈:疯狂。[7]五武:五步。[8]狺狺(yín):狗吠叫的声音。[9]殄(tiǎn):灭绝,灭亡。[10]桑下之饿夫:春秋时晋人灵辄,曾饥困于翳桑,受食于赵盾,赵盾并以箪食送其母。后灵辄为晋灵公的卫士。灵公伏甲士欲杀赵盾,灵辄便倒戈相救。赵盾问其故,灵辄曰:“翳桑之饿人也。”后因称一饭之恩必报者为翳桑饿人。[11]宣孟:赵盾卒谥宣子,又称宣孟。[12]大牢:古代祭祀并用牛、羊、猪三牲的,叫大牢,又作太牢。[13]踽踽(jǔ):形容走路孤单的样子。[14]缡帨(lí shuì):古时女子出嫁时所系的佩巾,这里代指妇女。[15]鷇(kòu)卵:代指禽鸟。鷇,初生的小鸟。[16]九三不恒:指德行不常。语本《易.恒》:“九三,不恒其德。”[17]亦孔之丑:也是非常的可恶。语本《诗经.节南山》:“日有食之,亦孔之丑。”
  
  
  陈子龙(1608—1647),松江华亭人。字人中,更字卧子,崇祯进士。工举子业,兼治诗赋古文。取法魏晋,骈体尤精妙。后因京师陷落,事福王于南京。以时事不可为,乞终养去。南都失,遁为僧,后投水死。有《诗问略》、《白云草庐居》、《湘真阁》诸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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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庵.(明)刘侗


 
  
  德胜门东[1],水田数百亩,沟洫浍川上[2],堤柳行植,与畦中秧稻分露同烟[3]。春绿到夏,夏黄到秋。都人望有时[4],望绿浅深,为春事浅深;望黄浅深,又为秋事浅深。望际[5],闻歌有时:春插秧歌,声疾以欲;夏桔槔水歌[7],声哀以啭[8];秋合酺赛社之乐歌[9],声哗以嘻;然不有秋也[10],岁不辄闻也[11]。
  有台而亭之[12],以极望,以迟所闻者[13]。三圣庵,背水田庵焉[14]。门前古木四,为近水也,柯如青铜[15],亭亭[16]。台,庵之西。台下亩,方广如庵。豆有棚,瓜有架,绿且黄也,外与稻杨同候[17]。台上亭,曰观稻,观不直稻也[18],畦陇之方方,林木之行行,梵宇之厂厂[19],雉堞之凸凸[20],皆观之。
  
  
  注释:
  [1]德胜门:北京内城北面靠西的一个城门。[2]沟洫(yù):田间水稻。浍(kuài):田间排水渠。川:河流。[3]分露:分别承受着露水。同烟:一同被雾气笼罩着。烟:泛指山水云雾等气。[4]都人:京城的人们。[5]际:时候。[6]疾以欲:迅速而婉顺。[7]桔槔(jié gāo):一种在井上汲水的工具。[8]哀以啭:悲哀而宛啭。[9]合酺(pú):合聚饮食。赛社:一年农事完成后,陈酒食以报田神,聚饮作乐。[10]不有秋:收成不好。[11]岁:一年的收成,年景。辄(zhé):总是。[12]亭:此处作动词,建亭的意思。[13]迟:等待。[14]庵:此处作动词,修筑。[15]柯:树枝。青铜:青铜色。[16]亭亭:高耸的样子。[17]同候:这里指瓜豆的“绿且黄”,与稻、杨一样随节候变化,[18]直:同“值”,遇上。[19]梵宇:佛寺。厂厂(hàn):这里形容高高的样子。[20]雉堞(dié):城墙上修筑的呈凹凸形的矮墙,又叫女墙。
  
  
  刘侗(约1593—约1636),字同人,号格庵,麻城(今湖北省麻城)人。崇祯七年(1634)进士,任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知县,卒于赴任途中。
  他是“竟陵派”的重要作家。著有《龙井崖诗》、《雉草》。另有与于奕正合撰的《帝京景物略》。于奕正负责寻找资料,刘侗负责写作成文,全书八卷,主要记载北京城郊的名胜古迹、景物风土、人物故事。这部书在文字上体现了“竟陵派”的幽深孤峭的特点。
  本文选自《帝京景物略》。文中主要描写了三圣庵所处的方位和周围的景物。三圣庵背水田而修筑,庵西有观稻亭,都人可以登亭远望,通过稻田的颜色和农家的歌声,了解农事的变化情况。或许此地以三圣庵得名,故题为三圣庵。实际上作者并没有重笔描写三圣庵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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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游乌龙潭记.(明)谭元春


 
  
  予初游潭上,自旱西门左行城阴下[1],芦苇成洲,隙中露潭影。七夕再来,又见城端柳穷为竹,竹穷皆芦,芦青青达于园林。后五日,献孺召焉[2]。止生坐森阁未归[3],潘子景升、钟子伯敬由芦洲来[4],予与林氏兄弟由华林园、谢公墩取微径南来[5],皆会于潭上。潭上者,有灵应,观之。
  冈合陂陀[6],木杪之水坠于潭[7]。清凉一带[8],坐灌其后,与潭边人家檐溜沟勺入浚潭中[9],冬夏一深。阁去潭虽三丈余,若在潭中立;筏行潭无所不之,反若往水轩。潭以北,莲叶未败,方作秋香气,令筏先就之。又爱隔岸林木,有朱垣点深翠中,令筏泊之。初上蒙翳[10],忽复得路,登登至冈。冈外野畴方塘,远湖近圃。宋子指谓予曰:“此中深可住。若冈下结庐,辟一上山径,頫空杳之潭[11],收前后之绿,天下升平,老此无憾矣!”已而茅子至,又以告茅子。
  是时残阳接月,晚霞四起,朱光下射,水地霞天。始犹红洲边,已而潭左方红,已而红在莲叶下起,已而尽潭皆頳[12]。明霞作底,五色忽复杂之。下冈寻筏,月已待我半潭。乃回篙泊新亭柳下,看月浮波际,金光数十道,如七夕电影[13],柳丝垂垂拜月。无论明宵,诸君试思前番风雨乎[14]?相与上阁,周望不去。适有灯起荟蔚中[15],殊可爱。或曰:“此渔灯也。”
  
  
  注释:
  [1]旱西门:南京城门名,又称清凉门。[2]献孺:姓宋,作者之友。[3]止生:茅元仪,字止生。森阁:茅元仪所建,在乌龙潭附近。[4]景升:潘之恒,字景升。伯敬:钟惺,字伯敬。[5]华林园:南京园林。原为三国时东吴宫苑。谢公墩:原为晋谢安园池。地近钟山。[6]陂陀:倾斜。[7]木杪:树梢。[8]清凉:清凉山。[9]浚:深。[10]蒙翳:此指草木覆盖。[11]頫(fǔ)低头。同“俯”。[12]頳(chēng):红色。[13]电影:雷电之光影。七夕电影:指作者二游乌龙潭遇雷雨时情形。[14]前番风雨:指二游乌龙潭事。[15]荟蔚:茂密的草丛树林。
  
  
  本文选自《谭友夏合集》卷十一。文章描述了作者与好友第三次游乌龙潭的经历,先写山林与潭水相接的幽深境界,继而写晚霞映潭和月色照潭的奇妙景色,可以说逐层点染,极写乌龙潭晴日间多姿多彩之美。这与二游乌龙潭时风雨大作的景象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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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嘉树记.(明)姚希孟


 
  
  山以树为衣。山无树,犹丽姝不得罗襦绣带,而骄语綦缟[1],能发其惊鸿游龙之态否耶[2]?洞庭固嘉树薮也[3]。花有二时,为梅为梨。梅之盛,未知较光福、邓尉间何如?但见老干苞香,纠错诸坞中,后保本、涵村为最。往往团而续,不若光福亘而联,疑光福差雄也。所传甪头梨花,则天下无双矣。又闻黄家堡有一老桂云。甪庵四季山茶,传为甪里先生手植[4],吾何所取质哉!果熟为橙橘,果娱口,非用悦目,乃谈闽南鲜荔枝者,不独涎流,双睫亦淫淫不自持矣。橙橘凛高秋之气,肃然严冷,然深黄浅绛,遥映绿丛。如礼法大家未尝不浓妆靓饰,而举止矜重,隐身自蔽。清霜既醉,色韵成酣,间以银杏之苍姿,枫林之袨色[5],遂使明沙净渚,别开图画,远岫孤峰,转增缛绣。此秋山一时之美,独擅于洞庭,余所为选时而践也。长松落落,远者一二百年,近亦不下数十年。寅朝曦[6],攀夕照,邀清晖于明月,漱爽籁之清风。即水远不闻湍濑,僧懒不习鼓钟,而树杪生涛,山空响梵[7],划然而豺啸,㗁然而蛟螭吟,此皆松之韵也。
  松莫盛于天王,莫古于花山。若包山水月,则晋、楚、齐、秦之匹。惜未见罗汉、法喜诸松耳[8]。松之为龙攫者二:一在徐文敏祖墓,由趾贯其巅,伤痕加刳,树夭矫自若;一在上方坞,剞卧桥上,若推仆不得起,作臃肿支离态,而须戟怒攻。夫松,固木中龙类也。故松脂入地为琥珀,龙血亦为琥珀。何同偶相轧,岂亦恶其似龙者耶?为雷劈者一,则松台孤松也。雷火削去一枝,当是助乖龙为虐,而老干未戕,马远笔意故在[9]。柏则花山寺前侧柏两株,高仅三尺,枝匽叶掩,有璎珞庄严之相。天王寺古本一株,百馀年物矣。枝枝向佛,若合十皈依者。玄奘归而松枝转[10],孰谓无情不说法也?爱告主林神,当为摩顶授记。而余谱佳树,多取喻美人,故当以禅衲终。
  
  注释:
  [1]綦缟(qí gǎo):綦巾缟衣,指朴素的衣着。[2]惊鸿游龙之态:形容美人轻盈的体态。曹植《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3]薮(sǒu):人或物聚集之处。[4]甪(lù)里先生:汉初隐士,姓周,名术,字元道,太伯之后,为“商山四皓”之一。[5]袨色:袨,本指黑色衣服。袨色,这里形容枫林呈深红色。[6]寅:敬,礼拜。[7]梵:这里指佛教寺庙里传出的诵经声、钟鼓声。[8]罗汉、法喜:两种松树名。罗汉松,亦称“土杉”。[9]马远:南宋名画家,善画人物、花鸟,亦工山水。构图多取边角之景,人称“马一角”。[10]玄奘:佛教学者,通称三藏法师,俗称唐僧。唐贞观三年(629)赴天竺取经,历十七年,回到长安,从事译经,撰有《大唐西域记》。
  
  姚希孟(1579—1636),吴县人,字孟长,万历进士。授翰林检讨,因党祸削籍,有《循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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剡溪.(明)王思任


 
  
  浮曹娥江上[2],铁面横波[3],终不快意。将至三界址[4],江色狎人,渔火村灯,与白月相下上,沙明山静,犬吠声若豹,不自知身在板桐也[5]。昧爽[6],过清风岭,是溪、江交代处[7],不及一唁贞魂[8]。山高岸束,斐绿叠丹[9],摇舟听鸟,杳小清绝,每奏一音,则千峦啾答。秋冬之际,想更难为怀[10],不识吾家子猷何故兴尽[11]?雪溪无妨子猷[12],然大不堪戴[13]。文人薄行[14],往往借他人爽厉心脾[15],岂其可[16]?过画图山,是一兰苕盆景[17]。自此,万壑相招赴海,如群诸侯敲玉鸣裾[18]。逼折久之[19],始得豁眼一放地步。山城崖立,晚市人稀,水口有壮台作砥柱,力脱帻往登[20],凉风大饱。城南百丈桥,翼然虹饮[21],溪逗其下[22],电流雷语。移舟桥尾,向月碛枕潄取酣[23],而舟子以为何不傍彼岸,方喃喃怪事我也[24]。
  
  
  注释:
  [1]剡(shàn)溪:在浙江嵊县,为曹娥江上游。[2]曹娥江:在浙江省,为剡溪下流。至嵊县各支流汇合,曲折北流经曹娥庙前,故名曹娥江。曹娥为东汉会稽郡上虞县人,相传其父五月五日迎神,溺死江中。曹娥年仅十四,沿江哭号十七昼夜,投江而死。《后汉书》有孝女曹娥传。[3]铁面横波:因联想到曹娥事,觉得江水无情,横起风波。[4]三界:上虞至嵊县之间的曹娥江上的村镇。[5]板桐:此处指船。[6]昧爽:拂晓,天未全亮时。[7]交代:交接。[8]唁:凭吊。贞魂:贞女之魂,指曹娥。[9]斐:五色相错。斐绿叠丹:即丹绿色错杂相叠。[10]秋冬之际,想更难为怀:《世说新语.言语》: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11]吾家子猷:指东晋王徽之,字子猷,作者与他同姓,故称吾家子猷。王徽之居会稽(今绍兴)时,雪夜泛舟剡溪,访戴逵(字安道),至其门而返,人问其故,他说:“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耶!”[12]雪溪:雪夜的剡溪。[13]不堪:承受不了。[14]薄行(xìng):品行轻薄。[15]爽厉:也作“厉爽”,伤害。[16]岂其可:难道可以吗?[17]山苕盆景:此处形容山如兰草盆景。[18]敲玉鸣裾:形容穿着礼服,佩戴玉器,走动时发出响声。[19]逼折:一作“逼仄”,狭窄。[20]脱帻(zée):脱去头巾。[21]虹饮:桥如虹形,两端像在饮水。[22]逗:停留。[23]向月碛:沙滩名。枕潄:即枕石潄流。典出《世说新语》。[24]怪:埋怨。事我:侍奉我。
  
  
  王思任(1574—1646),字季重,号谑庵,浙江山阴(今绍兴)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曾知兴平、当涂、青浦三县,又任袁州推官、九江佥事。清兵破南京后,鲁王监国,以思任为礼部右侍郎,进尚书。顺治三年,绍兴为清兵所破,闭门大书“不降”,绝食而死。王思任的游记散文较有名。著有《王季重十种》,《中国文学珍本丛书》第一辑第三十种本。近有《王季重十种》,任远校点。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年5月出版。
  本文选自《王季重十种》,是作者浙东纪游中的第三篇。文章主要描述从曹娥江入剡溪沿途所见的山水景观,穿插以曹娥、王子猷等传说和典故,也是即兴发挥,并无深意。全文笔调淡雅,语言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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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心乐事五则.(明)吴从先


 
  
  一
  凡游戏结伴,有一不韵,尚令烟霞变色、花鸟短致,况高斋秘阁间乎?必心千秋而不迂者,冥心而不妄解者,破寂寥者,谈锋健而甘枯坐者,氤氲不喷噪者,不颠倒古今而浪驳者,奏调皆合者,或师之,或友之,皆吾徒也。若夫大惊小怪,非魇呓则阴蚀,不类而分之座,缥缃觉有愁目也[1]。触邪之豸[2],指佞之草[3],即在邺架矣[4]。华歆之见割[5],岂无谓哉!然或嵚崎历落,吻合在耳目之外,譬书目中之有稗官[6],另当置之别论。
  二
  读史宜映雪,以莹玄鉴;读子宜伴月,以寄远神;读佛书宜对美人,以挽堕空;读《山海经》、《水经》、丛书、小史,宜倚疏花瘦竹、冷石寒苔,以收无垠之游而约缥缈之论;读忠烈传宜吹笙鼓瑟以扬芳;读奸佞论宜击剑捉酒以销愤;读《骚》宜空山悲号,可以惊壑;读赋宜纵水狂呼,可以旋风;读诗词宜歌童按拍;读神鬼杂灵宜烧烛破幽。他则遇境既殊,标韵不一。若眉公销夏辟寒[7],可喻适志。虽然,何时非散帙之会,何处当掩卷之场,无使叔夜之懒托为口实也[8]。
  三
  弄风研露,轻舟飞阁。山雨来,溪云升。美人分香,高士访竹。鸟幽啼,花冷笑。钓徒带烟水相邀,老衲问偈,奚奴弄柔翰。试茗,扫落叶,趺坐,散坐,展古迹,调鹦鹉。乘其兴之所适,无使神情太枯。冯开之太史云:“读书太乐则漫,太苦则滥。”三复斯言,深得我趣。
  四
  大凡读短册,恨其易竭;读累牍,苦于艰竟,读贬激则发欲上冲,读轩快则唾壶尽碎[9]。读滂沛而襟拨,读幽愤而心悲。读虚无之渺论而谲诞生,读拘儒之腐臭而谷神死[10]。读遁照者欲尽相以穷神,读岨峿者期妥贴以惬志[11]。读阙文而思补,读朦胧而思参。读寂寞者非燥吻不开,读奇藻者非清华则靡。故每读一册,必配以他部,用以节其枯偏之情,调悲喜愤快而各归于适,不致辍卷而叹,掩卷而笑矣。
  五
  斋欲深,槛欲曲,树欲疏,萝薜欲青垂。几席栏干窗窦欲净澈如秋水。榻上欲有烟云气。墨池笔床欲时泛花香。读书得此护持,万卷尽生欢喜。嫏嬛仙洞[12],不足羡矣。
  
  
  注释:
  [1]缥缃:缥,淡青色。缃,浅黄色。古时书衣常用淡青、浅黄色的丝帛,后因以代指书卷。[2]豸:指獬豸,古代传说中的异兽,能辨曲直,见人争斗就用角去触坏人。[3]指佞之草:神话传说中能识别奸伪的草。晋张华《博物志》:“尧时有屈轶草生于庭,佞人入朝,则屈而指之,一名指佞草。”后因称识别奸伪为“指佞”。[4]邺架:本指唐邺侯李泌府中的书架。韩愈《送诸葛觉往随州读书》诗:“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一一悬牙签,新若手未触。”后因以称藏书之多。[5]华歆之见割:《世说新语》:“管宁与华歆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华歆,三国时人,字子鱼。[6]稗官:小官。《汉书.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后因用作小说或小说家的代称。[7]眉公:即明松江人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工诗善文,且能书画。销夏辟寒:陈继儒《山中读书》:“觅趣长销夏,得方因辟寒。”[8]叔夜之懒:稽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每常小便而忍不起。”叔夜,稽康字。[9]唾壶尽碎:唾壶,痰盂。《世说新语.豪爽》云:王处仲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并用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后因以“击碎唾壶”作为慷慨激昂之词。[10]谷神:道家始祖老子对“道”的称呼。谷即山谷,象征空虚,神有变化莫测的意思。[11]岨峿:同龃龉,形容意见不相合。[12]嫏嬛仙洞:神话传说中神仙居住的洞府,为天帝藏书之处。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上方山四记.(明)袁宗道


 
  
  一
  自乌山口起,两畔乱峰束涧,游人如行衖中[1]。中有村落、麦田、林屋,络络不绝。馌妇牧子[2],隔篱窥诧[3],村犬迎人。至接待庵,两壁突起粘天,中间一罅,初疑此罅乃狖穴蛇径,或别有道达颠[4],不知身当从此度也。前引僧入罅,乃争趋就之。至此游人如行匣中矣。三步一回,五步一折,仰视白日,跳而东西。踵屡高屡低[5]。方叹峰之奇,而他峰又复跃出。屡踄屡歇[6],抵欢喜台。返观此身,有如蟹螯郭索潭底[7],自汲井中[8],以身为瓮,虽复腾纵,不能出栏。其峰峦变幻,有若敌楼者[9],睥睨栏楯俱备[10];又有若白莲花,下承以黄趺[11],余不能悉记也。
  二
  自欢喜台拾级而升,凡九折,尽三百余级,始登毗卢顶。顶上为寺一百二十,丹碧错落,嵌入岩际。庵寺皆精绝,莳花种竹[12],如江南人家别墅。时牡丹正开,院院红馥,沾薰游裾[13]。寺僧争设供,山肴野菜,新摘便煮,芳香脆美。独不解饮茶,点黄芩芽代[14],气韵亦佳。夜宿喜庵方丈,共榻者王则之、黄昭素也。昭素鼻息如雷,予一夜不得眠。
  三
  毗卢顶之右,有陡泉。望海峰左,有大小摘星峰。大摘星峰极高。一老僧说,峰后有云水洞,甚奇邃。余遂脱巾褫衣[15],导诸公行。诸公两手扶杖,短衣楚楚[16],相顾失笑。至山腰,少憩,则所为一百二十寺者,一一可指数。
  予已上摘星岭,仰视峰顶,陡绝摩天,回顾不见诸公,独憩峭壁下。一物攀萝疾走,捷若猿猱,至则面目黧黑,瘦削如鬼,予不觉心动,毛发悚竖。讯之,僧也。语不甚了了,但指其住处。予尾之行,入小洞中,石床冰冷,趺坐少顷[17],僧供黄茅汤,予啜罢,留钱而去,亦不解揖送[18]。诸公登岭,皆称倦矣,呼酒各满引。黄昭素题名石壁。
  蛇行食顷[19],凡四五升降,乃达洞门。入洞数丈,有一穴甚狭,若瓮口,同游虽至羸者[20],亦须头腰贴地,乃得入穴。至此始篝火,一望无际,方纵脚行[21]。数十步,又忽闭塞。度此则堆琼积玉,荡摇心魂,不复似人间矣。有黄龙白龙悬壁上;又有大龙池,龙盘踞池畔,爪牙露张;卧佛、石狮、石烛皆逼真。石钟、鼓楼,层叠虚豁,宛然飞阁。僧取石左右击撞,或类钟声,或类鼓声。突然起立者,名曰须弥[22],烛之不见顶。又有小雪山、大雪山,寒乳飞洒,四时若雪。其他形似之属,不可尽记。大抵皆石乳滴沥数千年积累所成。僮仆至此,皆惶惑大叫。予恐惊起龙神,亟呵止,不得,则令诵佛号[23],篝火垂尽,惆怅而返。将出洞,命仆敲取石一片,正可作砚山[24]。每出示客,客莫不惊叹为过昆山灵壁也[25]。
  四
  从云洞归,诸公共偃卧一榻上。食顷,余曰:“陡泉甚近,曷往观[26]?”皆曰:“佳。”遂相挈循涧行[27]。食顷至。石壁跃起百余丈,壁淡黄色,平坦滑泽,间似五彩。壁上有石,若冠若柱,熟视似欲下堕,使人头眩。壁腰有一处,巉巉攒结,成小普陀[28],宜供大士[29]。其中泉在壁下,泓渟清澈[30],寺僧云:“往有用此水熟腥物者,泉辄伏。至诚忏谢[31],复涌出如常,故相传称圣泉。”余携有天池茶[32],命僧汲泉烹点,各尽一瓯[33],布毡磐石,轰饮至夜而归。
  
  注释:
  [1]衖(lòng):通“弄”。小巷。[2]馌(yè)妇:给种田人送饭的妇女。牧子:放牛羊的孩子。[3]窥:偷看。诧:惊异。[4]颠:通“巅”,山顶。[5]踵:脚后跟。[6]踄(bù):行步。[7]郭索:蟹爬行的样子。[8]自汲:自己在井中取水。[9]敌楼:城楼。[10]睥睨(pì nì):城上短墙。栏楯(shǔn):即栏杆。[11]趺(fū):花萼。[12]莳(shì):移栽植物。[13]游裾(jū):游人的衣袖。[14]黄芩(qín):草本植物,根可入药。[15]褫(chǐ)衣:脱去衣服。[16]楚楚:鲜明整洁。[17]趺坐:从足交叠而坐。[18]揖送:拱手相送。[19]蛇行:曲折而行。食顷:约一顿饭时间。[20]羸(léi):瘦弱。[21]纵脚:放开脚。[22]须弥:佛教传说山名。[23]佛号:佛的名号。通常诵“阿弥陀佛”。[24]砚山:砚的一种。依石的天然形状凿成,刻石为山,砚附于山,故名。[25]昆山:昆仑山,相传产美玉。灵壁:今属安徽,产大理石。[26]曷:何不。[27]挈(qiè):提携,率领。相挈:作伴。[28]普陀:普陀山。在今浙江舟山群岛,为佛教四大名山之一。[29]大士:指观音菩萨。[30]泓渟(hóng tíng):水深而积聚不流。[31]忏谢:忏悔认罪。[32]天池茶:浙江天目山所产的茶。[33]瓯:杯。[34]轰饮:闹酒,痛饮。
  
  本文选自《苏白斋类集》。上方山在北京房山县,原是北方佛教胜地之一。本文是作者浏览上方山的四则短记。其一写从乌山口到欢喜台;其二写从欢喜台登毗卢顶;其三写云水洞;其四写陡泉。全文一处一景,语言简洁明快,尤其是描写云水洞奇观,刻划细致真切;文中穿插以僧人生活情景,更显示出此地多佛寺的特色。作者心境闲淡,随笔而记,却自然有趣。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上万侍郎书.(明)归有光


 
  
  居京师,荷蒙垂盼。念三十余年故知,殊不以地望逾绝而少变[1]。而大臣好贤乐善、休休有容之度[2],非今世之所宜有也!有光是以亦不自嫌外,以成盛德高谊之名,令海内之人见之。
  有光晚得一第,受命出宰百里[3],才不逮志,动与时忤。然一念为民,不敢自堕于冥冥之中,拊循劳徕[4],使鳏寡不失其职。发于诚然,鬼神所知。使在建武之世[5],宜有封侯爵赏之望。今被挫诎如此[6],良可悯恻。流言朋兴[7],从而信之者十九,小民之情,何以能自达于朝廷?赖阁下桑梓连壤[8],所闻所见,独深知而信之。时人以有光徒读书无用,又老大,不能与后来英俊驰骋[9]。妄自测疑[10],不待问而自以为甄别已有定论矣。夫监郡之于有司之贤不肖[11],多从意度;又取信于所咨访之人,祇如不睹其人之面,望其影而定其长短妍丑,亦无当矣。如又加以私情爱憎,又如所谓流言者,使伯夷、申徒狄复生于今[12],亦不免于世之尘垢,非饿死抱石,不能自明也。
  昨者大计群吏[13],仅免下考[14]。今已见谓不能为吏,又使匍匐于州县[15],使益困迫而失其所性,辗转狼狈,不复能自振于群毁之中。夫以朝廷爱惜人才,当使之无失其所,如有光垂老,不肯自摧挫,以求进于天子之科目[16],至三十年而不退却。一旦得之,使之从百执事[17],齿于下列。不敢望公孙丞相、桓少傅[18],仅如冯都尉白首郎署[19],亦足以少答天下之士,弹冠振衣[20],愿立于朝之志矣。今之时独贵少俊耳。汉李太尉尝荐樊英等,以为一日朝会,见诸侍中,并皆年少,无一宿儒大人,可以备顾问者,怅然为时惜之[21]。有光顾何敢自列于昔贤之所荐,而“番番良士,膂力既愆,我尚有之”[22],以为国家用老成长厚之风,此亦当今公卿大臣之所宜留意者也。
  有光今已摧残至此,夫士之所负者气耳,于其气之方盛,自以古人之功业不足为;其稍歉,则犹欲比肩于今人;其又歉,则视今人已不可及矣。方其久诎于科试,得一第为州县吏,已为逾分;今则顾念养生之计,欲得郡文学[23],已复不可望。计已无聊,当引而去之。譬行舟于水,值风水之顺快,可以一泻千里;至于逆浪排天,篙橹俱失,前进不止,未有不没溺者也。不于此时求住泊之所,当何所之乎?
  兹复有渎于阁下者,自以为禽鸟犹爱其羽,修身洁行,白首为小人所败。如此人者[24],不徒欲穷其当世之禄位,而又欲穷其后世之名,故自托于阁下之知。得一言明白,则万口不足以败之。假令数百人见誉,而阁下未之许,不足喜也;假令数百人见毁,而阁下许之,不足惴也[25]。故大人君子一言,天下后世以为难。有光甘自放废[26],得从荀卿屈原之后矣[27]。
  今兹遣人北上,为请先人敕命[28],及上解官疏[29],并道所以。轻于冒渎,无任惶悚。不宜。
  
  
  注释:
  [1]地望:地位与名望。逾绝:超越很远。[2]休休有容:指对下属能宽容大度。《书.秦誓》:“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3]出宰百里:出任县令。古代一县约一百里,因以百里代称县。这里指归有光授长兴知县。[4]拊循:抚慰。拊,同“抚”。劳徕:即“劳来”,勤勉。[5]建武之世:指东汉光武帝中兴用人之世。建武为汉光武帝年号。[6]挫诎:贬斥。[7]朋兴:群起。[8]桑梓连壤:万士和的家乡宜兴和归有光的所任长兴县接壤。[9]驰骋:奔竞。[10]测疑:猜测。[11]监郡:指监察官。[12]伯夷:商代孤竹君子,与弟叔齐互相让位,先后逃到周。周武王伐纣,他们叩马而谏。武王灭殷,他们饿死首阳山。申徒狄:殷末人。相传他不忍见纣乱,抱石投河死。[13]大计:官吏每三年一次的考绩。明代考察京官叫京察。考察外官叫大计。[14]下考:下等。[15]匍匐:尽力。[16]天子之科目:指应进士考试。[17]从百执事:跟随众多官吏之后。[18]公孙丞相:指汉武帝时丞相公孙弘。桓少傅:指东汉光武帝时曾任少傅的桓荣。[19]冯都尉:指西汉时的冯唐,文帝时为郎中署长,时已年老,故文中谓“白首郎署”。后迁车骑都尉。[20]弹冠振衣:《楚辞.渔父》:“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这里借指清除衣冠尘垢,以便入朝当官。[21]“汉李太尉”七句:李太尉,指东汉李固,他在冲帝时升为太尉。樊英等:指南阳樊英、江夏黄瓊、广汉杨厚、会稽贺纯。事见《后汉书.李固传》。李固上疏陈事中说:“一日朝会,见诸侍中并皆年少,无一宿儒大人可顾问者,诚可叹息。”侍中:为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备顾问应对的近臣。[22]“番番(pó)良士”三句:语出《书.秦誓》。番番:同“皤皤”,头发皤白。良士:贤士。膂力:体力。既愆:已经丧失。[23]郡文学:指地方的学官。[24]此人:作者自指。[25]惴:恐惧。[26]放废:放逐废斥。[27]荀卿:即荀子,名况,战国时赵人。仕齐为稷下祭酒,被谗,去齐至楚,为兰陵令,后又遭废。[28]先人:指作者已故的父亲归正,县学生。赠文林郎长兴知县。敕命:朝廷颁赐爵位所用的诏令。[29]解官疏:请求免职的奏疏。今集中有《乞致仕疏》等。
  
  本文选自《震川先生集》卷六。万侍郎,即万士和,字思节,宜兴(今江苏宜兴市)人。嘉靖进士。隆庆初进户部右侍郎,寻改礼部左侍郎。本文作于隆庆二年(1568),时作者任顺德府通判。因他在任长兴县令时,采取了一些不利于豪强大户的措施。故迁顺德府通判,名迁实抑。归有光困于科场数十年,年逾六十,始得中进士第,又遭此打击,遂上疏请求辞职。这封信就是在他给上司的《又乞休文》的同时写的。信中申述了自己所受到的种种不公正的待遇。愤激之情,溢于言表。欲求得一公正结论,还自身一个公平,哀哀之情,凄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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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冢宰许公书.(明)何景明


 
  
  中书舍人何某顿首[1],上书冢宰许公下执事[2]。某诚至愚,窃见明公自入吏部,所推进者皆崇饰名节、砥砺廉耻之士,清议攸与[3],群望景附[4],乡鄙末进,实亦私抃[5]。
  乃者主上幼冲[6],权阉在内[7],天纪错易,举动大缪。究人事,考变异,未有甚于此时者也。然而上下之臣,未见有秉德明恤、仗义伏节者[8]。某虽寡昧,谅明公之所必忧也。夫国有人曰实,无曰虚,以今日观之,虽谓之虚可也。某所以系大小之望,致虚实之原,实惟明公之责,是明公虽欲无忧,不可得已。
  顷者闻权阉多干明公之正者[9],议者难之。或谓宜少自贬以为容[10]。夫自贬以为容者,患失者之所为也。孰谓明公表师百僚,坚立万仞者而为此乎!某于明公素未伏谒[11],然慕义甚深,区区之怀,不敢不露。窃为明公划二策,惟明公之自择焉。一曰守正不阿,不容于权阉而去者,上策也。二曰自贬以求容于权阉,而不容于天下后世者,下策也。夫今之计,止是二者,二者俱为不容,然守正不容,可以激颓靡与当时,流声烈于后世[12],损少而益者多。自贬不容,则颓靡益恣,声烈且败,益少而损多。二者曷重曷轻,惟明公之自择焉。
  昔者子贡谓孔子曰[13]:“夫子之道大,天下莫能容,盍少贬乎?”孔子曰:“良农能稼,不能为穑[14]。良匠能巧,不能为顺[15]。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赐,尔不务修道,而务为容,尔志不远矣。”由是观之,士而未禄,尚不可为容,况位冢宰,统百官而均四海者乎[16]?而何以为庶官之地,天下之望乎!今时匹夫女子,咸知太息,用以为慰者,以有明公在位。望明公深惟保重。某积怀甚久,不敢轻造门下,谨遣家人持书,托阍者通焉[17],幸明公赐察,不即叱责。
  
  注释:
  [1]中书舍人:明代中书舍人掌书写诰敕等事,从七品。[2]冢宰:亦称“太宰”。《周礼》以冢宰为六官之首,总理全国政务。后人把宰相或吏部尚书也称冢宰。许进时为吏部尚书,故称冢宰。许公:许进,字季升,号东崖,灵宝(今属河南)人。成化进士。正德元年(1506),累迁至兵部尚书,半年后,改任吏部尚书。为刘瑾所恶,坐事削籍。瑾诛,复官致仕,下执事:原指供差役的人员。这里谦称自己不配直接讲话,请下人转达。[3]清议:这里指舆论。攸:所。与:赞许。[4]景附:即“影附”。[5]私抃(biàn):私心欢欣。抃,鼓掌。[6]幼冲:幼小。[7]权阉:当权的官宦。[8]明恤:明于救弊。伏节:死节。[9]正:通“政”。[10]为容:指取容于人。[11]伏谒:古代谒见尊者,伏地而通姓名。这里意谓拜见。[12]声烈:声名功烈。[13]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子弟子。以下对答之文见《史记.孔子世家》,但非原语。[14]穑:收获。[15]顺:顺应每人的要求。[16]均:调和,调节。[17]阍(hūn)者:守门人。
  
  
  本文选自《何大复先生集》卷三十二,何景明性格耿直,勇于伸张正义。他的弟子乔士宁在《何先生传》中说:“逆瑾挠吏部权,则移书许太宰,引正大义。献吉与姜御史诘奏,又移书杨太宰,直献吉狱。少师李西涯疏上乞休,会有兵事,又援古大臣义,为书让之。三书皆非身事,而抗颜尊显,语涉时忌,议者谓忧国怜才,古今莫加也。”这篇即是“移书许太宰,引正大义”之文。在权阉当权时,他竟敢大加指斥,其刚正不阿之气,让人敬仰。其文亦议论风发,大有秦汉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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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别解.(明)归有光


 
  
  嘉靖辛卯[1],余自南都下第归[2]。闭门扫轨[3],朋旧少过。家无闲室,昼居于内,日抱小女儿以嬉。儿欲睡,或乳于母,即读《尚书》。儿亦爱弄书,见书辄以指循行,口作声,若甚解者。故余读常不废,时有所见,用著于录。意到即笔,不得留,昔人所谓兔起鹘落时也[4]。无暇为文章,留之箱筥[5],以备温故[6]。章分句析,有古之诸家在,不敢以比拟,号曰《别解》。
  余尝谓:观书若画工之有画,耳目口鼻大小肥瘠无不似者,而人见之,不以为似也,其必有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者矣。余之读书也,不敢谓得其神,乃有意于以神求之云。
  
  注释:
  [1]嘉靖辛卯:嘉靖十年(1531)。嘉靖为明世宗朱厚燠、熜的年号。[2]南都:指南京。[3]闭门扫轨:谓闭门断绝交往。《后汉书.杜密传》:“闭门扫轨,无所干及。”扫轨谓扫除车辙。[4]“昔人”句:指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所说:“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诮纵则逝矣。”兔起鹘(hú)落:喻文思稍纵即逝。鹘,猛禽。[5]筥(jǔ):圆形的竹器。[6]温故:《论语.为政》:“温故而知新。”
  
  本文选自《震川先生集》卷二。《尚书》即《书经》,为儒家经典之一。序文叙述了他撰写《尚书别集》的缘起、经过及自己对读书的见解,即如绘画一样不求形似而求其精神。文章用语极精炼,其中插入小女儿的稚态描写,只寥寥几笔,却极为生动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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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灯景.(明)张岱


 
  
  绍兴灯景,为海内所夸者无他,竹贱、灯贱、烛贱。贱,故家家可为之;贱,故家家以不能灯为耻。故自庄逵以至穷檐同巷[1],无为灯、无不棚者。棚以二竿竹搭过桥,中横一竹,挂雪灯一,灯球六。大街以百计,小巷以十计。从巷口回视巷内,复叠堆垛,鲜妍飘洒,亦足动人。十字街搭木棚,挂大灯一,俗曰“呆灯”,画《四书》、《千家诗》故事[2],或写灯谜,环立猜射之。庵堂寺观,以木架作柱灯及门额,写“庆赏元宵”“与民同乐”等字。佛前红纸荷花琉璃百盏,以佛图灯带间之,熊熊煜煜。庙门前高台,鼓吹五夜。市廛如横街、轩亭、会稽县、西桥[3],闾里相约,故盛其灯,更于其地斗狮子灯,鼓吹弹唱,旋放烟火,挤挤杂杂。小街曲巷有空地,则跳大头和尚,锣鼓声错,处处有人团簇看之。
  城中妇女多相率步行,往闹处看灯;否则,大家小户杂坐门前,吃瓜子、糖豆,看往来士女,午夜方散。乡村夫妇多在白日进城,乔乔画画[4],东穿西走,曰“钻灯棚”,曰“走灯桥”,天晴无日无之。
  万历间,父叔辈于龙山放灯,称盛事,而年来有效之者。次年,朱相国家放灯塔山,再次年,放灯蕺山。蕺山以小户效颦,用竹棚,多挂纸魁星灯。有轻薄子作口号嘲之曰:“蕺山灯景实堪夸,箶筿竿头挂夜叉;若问搭彩是何物?手巾脚布神袍纱。”由今思之,亦是不恶。
  
  注释:
  [1]庄逵:四通八达的道路。[2]《四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千家诗》:诗集名。旧时为儿童启蒙读物。[3]市廛:商店集中的处所。[4]乔乔画画:此处指打扮。
  
  张岱(1597—1679),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又号蝶庵居士。绍兴山阴(今浙江绍兴市)人。他出身于仕宦家庭,早年生活优裕、兴趣广泛,自云“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桔疟,书蠹诗魔”(《自为墓志铭》)。明朝灭亡后,他携家逃离故居,躲在嵊县西白山中,以著述为生。
  他博学多闻,著述颇多。其文学成就主要在散文方面。他沿袭公安派、竟陵派的文学主张,文笔舒放、题材广泛、语言清新,成为晚明小品文的代表作家。明亡后所著《陶庵梦忆》、《西湖寻梦》两书,抒发了他对故国风土人情的追恋情感,尤以《西湖七月半》、《湖心亭看雪》、《柳敬亭说书》等脍炙人口。
  著作今有夏咸淳校点《张岱诗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出版。马兴荣点校《陶庵梦忆》、《西湖寻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出版。
  本文选自《陶庵梦忆》卷六。文章先交待绍兴灯景兴盛的缘由,继而详细描述了元宵节前后绍兴灯景的热闹场面,既写各式各样的灯,也写往来看灯的人。结尾追忆“万历间,父叔辈于龙山放灯”的盛事,流露出盛事难再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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