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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寒雪牵魂箫

《明代散文名篇集粹》(32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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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濂获罪.(明)徐祯卿


 
  
  洪武十年[1],宋学士濂[2],乞老归,帝亲饯之,敕其孙慎辅行[3]。濂顿首辞[4],且要曰[5]:“臣性命未毕蓬土[6],请岁觐陛阶[7]。”既归,每就帝庆节称贺如约[8],帝念旧,恋恋多深情。
  十三年失朝[9],帝召其子中书舍人璲[10],孙殿廷礼仪司序班慎[11],问之,对曰:“不幸有旦夕之忧[12],惟陛下哀矜裁其罪[13]!”帝微使人瞰之[14],无恙,大怒,下璲、慎狱。诏御史,就诛濂,没其家[15]。
  先是濂尝授太子及诸王经[16],太子于是泣且谏曰:“臣愚戆无他师[17],幸陛下哀矜裁其死。”帝怒曰:“俟汝为天子而宥之[18]。”太子惶惧,不知所出[19],遂赴溺[20],左右救得免。帝且喜且骂曰:“痴儿子,我杀人,何与汝也[21]!”因遍录救溺者。凡衣履入水[22],擢三级[23];解衣舄者[24],皆斩之。曰:“太子溺,俟汝解衣而救之乎!”乃赦濂死,而更令入谒[25],然怒卒未解也。会与后食,后具斋素[26],帝问之故,对曰:“妾闻宋先生坐罪[27],溥为作福祐之[28]。”濂至,帝令毋相见。谪居茂州,而竟杀璲、慎[29]。
  
  
  注释:
  [1]洪武十年:1377年。洪武,明太祖朱元璋年号。[2]宋濂(1310—1381):字景濂,浙江金华人。元末即有文名,被朱文璋征为顾问。明开国后,官至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负责草拟诏令)。朱元璋即位后,逐步杀戮功臣,宋濂及早告老还乡。为了不使朱产生猜忌,宋每年都要到京进见,表示忠心。但终于被贬谪而死。[3]敕(chì赤):皇帝的命令。[4]顿首:以头叩地。[5]要(yāo腰):约定。[6]未毕蓬土:没死之前。蓬土,蓬蒿土堆之间(指草野墓葬之处)。[7]岁觐(jǐn进)陛阶:每年来宫内朝见皇帝一次。[8]就帝庆节:乘着帝庆节的机会。帝庆节,皇帝的生日。[9]失朝:指宋濂没有如约进京陛见。[10]中书舍人:官名。明代此职为缮写文书。璲(suì碎):宋璲。[11]殿廷礼仪司:明代官署名,隶属通政使司。序班:掌管司仪之官司。宋慎当时任此职。[12]且夕之忧:指病危。[13]惟:表示希望,敬词。哀矜:哀怜。裁:裁决,定夺。下文的“裁”,免除。[14]微:暗中。瞰(kàn看):窥察。[15] “诏御史”三句:朱元璋诏令御史,到宋濂家乡处死他,抄没他的家产。御史,明代都察院(司监察)的长官为都御史。此处即指都察院。[16] “先是”句:宋濂未退职前,曾任侍读,教授太子及其它皇子(封王者)读书。经,儒家经典。[17]愚戆(ɡànɡ杠):愚而刚直,这里指不聪明。[18] “俟汝”句:等你当了皇帝时再赦免他吧!宥(yòu又):宽赦。[19]不知所出:拿不出救宋濂的办法。[20]赴溺:投水自杀。[21]何与(yù玉)汝:跟你有什么相干?[22]衣(yì易)履:穿着衣裳和鞋。[23]擢(zhuó拙):提升。[24]舄(xì戏):古代一种复底鞋。[25]更令入谒(yè夜):再让宋濂进京谒见。[26]后:指马皇后。具斋素:准备了素食。古人祭祀前,清心洁身,包括吃素食,表示庄敬。[27]坐罪:因犯罪受犯罚。[28] “溥(pǔ普)为”句:在宫内广做佛事求福,祈求保佑他。溥,广。[29] “谪居”二句:洪武十三年,丞相胡惟庸因树党专权,以谋逆罪被杀。其后又穷究党羽,先后致死的有三万人。宋慎也被牵连,家庭被贬迁到茂州(今四川北部的北川、汶川一带),宋濂于中途死在夔州(今四川奉节一带)。
  
  
  徐祯卿(1479—1511),字昌榖。吴县(今属苏州)人,明孝宗弘治期间进土,文学家,少时为“吴中四子”之一,后为“前七子”之一。有《迪功集》、《谈艺录》等。本篇选自《剪胜野闻》,书中多记明初朝野轶闻。
  宋濂是明朝的开国文臣,又曾为太子傅。他年老辞官回乡后,仅因有一年未能如约赴京参觐明太祖,竟获致死之罪;其子宋璲、其孙宋慎因替宋濂进行开脱,亦获死罪。明太祖对宋濂这样不念旧情,这样严酷,令人闻之悚然。这种不近情理的惩罚,就连太后与太子也是十分不满意的。皇后为宋濂广做佛事,以求神佑;太子求赦不成,愤激过甚,以致投水自尽。太子自杀未遂,凡在太子投水时未立刻赴救而“解衣舄者”皆处死。从这个事件的处理中,又一次暴露了明太祖为人的严酷。明太祖的粗细,也给人留下了较深的印象。他不轻信宋璲、宋慎的开脱之词,派人私访;太子获救后,又“遍录救溺者”,并区分情况给予奖惩,都表明了这一点。
  明太祖办事之所以如此严酷、精细,是出于巩固他的统治的需要。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他略有欺瞒或不忠,也不允许任何人对皇室利益稍有轻慢。这是他对人对事进行赏罚奖惩的准绳。
  据史载,宋濂因其孙宋慎被指控为胡惟庸党,故受牵连,并不是因为没有按时觐见。徐祯卿所记当属传闻。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送陈庭学序.(明)宋濂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1)万里,陆有剑阁栈道(2)之险,水有瞿唐滟滪(3)之虞。跨马行篁竹间,山高者累旬日不见其颠际,临上而俯视,绝壑万仞,杳莫测其所穷,肝胆为之掉栗。水行则江石悍利,波恶涡诡,舟一失势尺寸,辄糜碎土沉,下饱鱼鳖。其难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纵游无所得;非壮强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台(4)陈君庭学,能为诗,由中书左司掾(5)屡从大将北征有劳(6),擢四川都指挥司照磨(7),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杨子云、司马相如、诸葛武侯(8)之所居。英雄俊杰战攻驻守之迹,诗人文士游眺饮射、赋咏歌呼之所,庭学无不历览。既览必发为诗,以纪其景物时世之变,于是其诗益工。
  越三年,以例自免归,会余于京师。其气愈充,其语愈壮,其志意愈高,盖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余甚自愧。方余少时,尝有志于出游天下,顾以学未成而不暇。及年壮可出,而四方兵起(9),无所投足。逮今圣主兴(10)而宇内定,极海之际,合为一家,而余齿已加耄矣(11),欲如庭学之游,尚可得乎?然吾闻古之贤士若颜回、原宪(12),皆坐守陋室,蓬蒿没户,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无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庭学其试归而求焉。苟有所得,则以告余,余将不一愧而已也。
  
  
  注释:
  (1)中州:泛指中原。(2)剑阁栈道:剑阁,在四川省北部,剑门关矗立县北,自古以“剑门天下险”闻名,为自秦人蜀的要道。栈道,又名“阁道”、“复道”等,古代在川、陕、甘、滇诸省境内峭岩陡壁上凿孔架桥连阁而成的一种道路。(2)瞿塘滟滪:瞿塘,瞿塘峡,一称巫峡,长江三峡之一,在四川奉节与巫山县之间,长八公里,江面最狭处仅百余米,江流湍急,山势险峻,号称“天埑”。滟滪,滟滪堆,俗称“燕窝石”,瞿塘峡口江心突起的礁石,旧时为长江三峡著名险滩。(4)天台:县名,今属浙江省。(5)中书左司掾(yuàn院):明初中书省左司的属官。中书左司领吏、户、礼三部,任监督稽核之责。(6)丛大将北征:明初为了统一北方,对付退居漠北的蒙元残余势力,屡遣大将如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冯胜、邓愈、汤和等北征。陈庭学曾经从军。(7)擢:升迁。都指挥司照磨:明代于每一行省设指都指挥使司,掌一省军政,照磨为其属官。(8)杨子云:即扬雄,西汉文学家,字子云,蜀郡成都人。司马相如:西汉辞赋家,字长卿,蜀郡成都人。诸葛武侯:即诸葛亮,三国蜀汉丞相,封武乡侯,故称。(9)四方兵起:指元末群雄并起。(10)圣主兴:指朱元璋建立明朝。(11)齿:指代年龄。耄(mào冒):老。《礼记.曲礼上》:“八十、九十曰耄。”《盐铁论.孝养》:“七十曰耄。”(12)颜回、原宪:都是孔子弟子。颜回,鲁人,字子渊,孔子称赞他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原宪,字子思。《史记.促尼弟子列传》:“孔子卒,原宪遂亡在草泽中。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不怿而去。”
  
  宋濂(1310~1381),明初散文家,字景溪,号潜溪,其先金华之潜溪人,至濂乃迁浦江《明史》。自幼好学,早年师从散文大家吴莱、柳贯、黄溍等人,少负文名,元至正九年被荐为翰林编修,他固辞不就,隐居山中。朱元璋称帝后,任命他为文学顾问、江南儒学提举,授太子经。洪武二年(1369)奉旨修《元史》,后因涉案被请四川茂州,途中病故,正德时追谥文宪。宋濂推崇宗经。认为只有孔子之文“才称之为文”,“六籍之外当以孟子为宗,韩子次之,欧阳子又次之”(《文原》),对于违背“温柔敦厚”传统的文章一律采取否定态度。他擅长散文创作,尤以传记文成就突出。代表作《秦士录》、《王冕传》、《李疑传》等文章人物形象生动鲜活,宋濂善于抓住一些细节展现人物性格,并通过个性化语言的运用刻划人物,艺术成就较高。他的写景散文数量亦不少,且风格近似欧阳修,文笔清新,写景状物生动,不事雕琢,代表作有《桃花涧修禊诗序》、《环翠亭记》等。宋濂亲自经历了元末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故他的文章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往往在生动的描述中包含着寓意深刻的哲理,具有较强的思想性,明太祖朱元璋推其为“开国文臣之首”。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送程龙峰郡博致仕序.(明)王慎中


 
  
  嘉靖二十三年[1],制当黜陟天下[2]。百司庶职报罢者凡若干人。而君泉州儒学教授程君龙峰[3],名在有疾之籍[4],当致其事以去。
  程君在学,方修废起坠,搜遗网失,以兴学成材为任。早作晏休,不少惰怠,耳聪目明,智长力给。非独其精爽有余,意气未衰,至于耳目之所营注[5],手中之所蹈持[6],该涉器数[7],而周旋仪等[8],纤烦劳惫[9],莫不究殚胜举[10]。不知司枋者奚所考而名其为疾也[11]。
  黜步之典,固将论贤不肖,经驭废置。人之有疾与否,则有名焉[12]。贤不肖之论,非可倚此为断也,况于名其为疾者,乃非疾乎!人之贤不肖,藏于心术,效于治行,其隐微难见,而形似易惑,故其论常至于失实。非若有疾与否,可以形决而体定也。今所谓疾者,其失若此;则于贤不肖之论,又可知矣!此余所以深有感也。
  又有异焉。古者宪老而不乞言[13]。师也者,所事也,非事人也。所谓以道得民者是也。责其筋力之强束[14],课其骸骨之武健[15],是所以待猥局冗司之末也[16]。古之事师者,其饮食,于饭患其噎,于胾患其哽[17],而祝之也;其居处,于坐则有几,于行则有杖,皆所以事师,而修其辅羸摄疴之具[18],未闻以疾而罢之也。古之道,其不可行于今乎?
  程君之僚,与其所教诸生,皆恨程君之去,谓其非疾也。余故论今之失,而及古之谊,使知程君虽诚有疾,亦不可使去也。
  君去矣,敛其所学[19],以教乡之子弟,徜徉山水之间,步履轻翔,放饭决肉[20],矍铄自喜[21]。客倘有讶而问者:“君胡无疾也?”聊应之曰:“昔者疾,而今愈矣。”不亦可乎?
  
  
  注释:
  [1]嘉靖二十三年:相当于公元1544年。嘉靖为明世宗年号。[2]制:指皇帝的命令。黜陟:指官吏的升降。[3]泉州:府名。治所在今福建省泉州市。作者为泉州府晋江人,故曰“吾泉州”。儒学教授:明代于府设教授一员,为儒学教官中最高一级。掌教诲所属生员。[4]籍:簿册,名册。[5]营注:谋划专注。[6]蹈持:投入,实践。[7]该涉器数:全面地考察各式礼器。[8]仪等:礼仪的等级。[9]纤烦:细小烦杂。[10]殚:尽。[11]司枋(bìng)者:掌握权柄的人。枋,通“柄”,权柄。[12]名:名称。[13]宪老:师法老人。乞言:求说好话。[14]强束:健壮结实。[15]课:考核。[16]猥局冗司:杂滥多余的司局。末:指地位低微者。[17]胾(zì):大块的肉。[18]辅羸:辅助羸弱。摄疴(ē):辅佐病体。[19]敛:集。[20]放饭决肉:放开饭量果断吃肉。[21]矍铄(jué shuò):年老而精神壮健的样子。
  
  
  本文选自《遵岩集》卷十。泉州儒学教授(即郡博,博是国子监博士的简称)程龙峰被上司借口他有病,让他“致仕”了,作者就写了这篇别开生面的赠序来送别。在文中,作者深为程龙峰的被强迫仕鸣不平,因为程耳聪目明,意气未衰,整天忙于工作,不是一个病人。作者进一步指出,黜陟之典的标准应是贤或不肖,主要不是身体状况,更何况把一个身体健康而又忠于职守的人当作病人来黜退,其间包含着什么意思呢?文中对封建社会的这种黜陟弊端作了尖锐的指摘。文章以事实为依据,说理透彻。并用流畅的文笔,杂以诙谐的笔调,使文字更为生动。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送东阳马生序.〔明〕宋濂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既加冠[1],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2]。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4],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5],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6]。至舍,四肢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8],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9],烨然若神人[10];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11],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12]。盖余之勤且艰若此。今虽耄老[13],未有所成,犹幸预君子之列[14],而承天子之宠光,缀公卿之后[15],日侍坐备顾问,四海亦谬称其氏名,况才之过于余者乎?
    今诸生学于太学[16],县官日有廪稍之供[17],父母岁有裘葛之遗,无冻馁之患矣;坐大厦之下而诵诗书,无奔走之劳矣;有司业、博士为之师[18],未有问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书,皆集于此,不必若余之手录、假诸人而后见也。其业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质之卑,则心不若余之专耳,岂他人之过哉!
    东阳马生君则,在太学已二年,流辈甚称其贤[19]。余朝京师[20],生以乡人子谒余,譔长书以为贽[21],辞甚畅达;与之论辩,言和而色夷[22]。自谓少时用心于学甚劳,是可谓善学者矣。其将归见其亲也,余故道为学之难以告之。谓余勉乡人以学者,余之志也;诋我夸际遇之盛而骄乡人者[23],岂知余者哉!
    ——选自《四部备要》本《宋文宪公全集》
  
  注释:
  [1]加冠:古时男子二十岁举行加冠礼,表示已经成年。这里即指二十岁。[2]先达:有名望的前辈。[3]辞色:言辞和脸色。[4]援疑:提出疑难问题。质理:质询道理。[5]负箧(qiè)曳屣(xǐ):背着书箱,趿拉着鞋子。[6]皲(jūn)裂:皮肤受冻开裂。[7]媵(yìng)人:这里指女仆。汤:热水。沃灌:即盥洗。[8]逆旅:客舍。[9]容臭:指香囊。[10]烨(yè)然:光彩闪耀的样子。[11]缊(yùn)袍:以乱麻、旧絮衬于其中的袍子。[12]口体之奉:指衣食的享用。[13]耄(mào)老:指年老,古人谓七十曰耄,或谓八十、九十曰耄,时宋濂六十九岁。[14]君子:这里指有官位的人。[15]缀:连缀。这里是跟随的意思。[16]太学:古代中央的最高学府,明代称国子监。这里沿用旧称。[17]县官:这里指朝廷。廪稍:廪食,即伙食费用。[18]司业、博士:指国子监司业、国子监博士,都是教官。[19]流辈:同辈。[20]余朝京师:宋濂于洪武十年致仕,次年又到南京朝见皇帝。[21]譔:同“撰”。长书:长信。贽:见面礼物。[22]夷:平。[23]际遇之盛:谓好的遭遇。这里指官位之盛。
  
  译文:
    我年幼时就爱学习。因为家中贫穷,无法买书来看,常向藏书的人家求借,亲手抄录,约定日期送还。天气酷寒时,砚池中的水冻成了坚冰,手指不能屈伸,我仍不懈怠。抄写完后,赶快送还人家,不敢稍稍超过约定的期限。因此人们大多肯将书借给我,我因而得以看遍许多书籍。到了成年时,愈加仰慕圣贤的学说,又担心不能与学识渊博的老师和名人交游,曾往百里之外,手拿着经书向同乡前辈求教。前辈道德高,名望大,门人学生挤满了他的房间,他的言辞和态度从未稍有委婉。我站着陪侍在他左右,提出疑难,询问道理,低身侧耳向他请教;有时遭到他的训斥,表情更为恭敬,礼貌更为周到,不敢答覆一句话;等到他高兴时,就又向他请教。所以我虽然愚钝,最终还是得到不少教益。
    当我寻师时,背着书箱,拖着鞋子,行走在深山大谷之中,严冬寒风凛冽,大雪深达几尺,脚和皮肤受冻裂开都不知道。到学舍后,四肢冻僵了不能动弹,仆人给我灌下热水,用被子围盖身上,过了很久才暖和过来。住旅馆主人处,每天吃两顿饭,没有新鲜肥嫩的美味享受。同学舍的求学者都穿着锦绣衣服,戴着穿有珠穗、饰有珍宝的帽子,腰间挂着白玉环,左边佩戴着刀,右边备有香囊,光彩鲜明,如同神人;我则穿着破旧的衣袍处于他们之间,毫无羡慕的念头。因为心中有足以使自己高兴的事,并不觉得吃穿的享受不如人家。我的勤劳和艰辛就是这样。现在我虽已年老,没有什么成就,但所幸还得以置身于君子的行列中,承受着天子的恩宠荣耀,追随在公卿之后,每天陪侍着皇上,听候询问,天底下也不适当地称颂自己的姓名,更何况才能超过我的人呢?
    现在学生们在太学中学习,朝廷每天供给膳食,父母每年都赠给冬天的皮衣和  夏天的葛衣,没有冻饿的忧虑了;坐在大厦之下诵读经书,没有奔走的劳苦了;有司业和博士当他们的老师,没有询问而不告诉,求教而无所收获的了;凡是所应该具备的书籍,都集中在这里,不必再像我这样用手抄录,从别人处借来然后才能看到了。他们中如果学业有所不精通,品德有所未养成的,如果不是天赋、资质低下,就是用心不如我这样专一,难道可以说是别人的过错吗!
    东阳马生君则,在太学中已学习二年了,同辈人很称赞他的德行。我到京师朝见皇帝时,马生以同乡晚辈的身份拜见我,写了一封长信作为礼物,文辞很顺畅通达,同他论辩,言语温和而态度谦恭。他自己说少年时对于学习很用心、刻苦,这可以称作善于学习者吧!他将要回家拜见父母双亲,我特地将自己治  学的艰难告诉他。如果说我勉励同乡努力学习,则是我的志意;如果诋毁我夸耀自己遭遇之好而在同乡前骄傲,难道是了解我吗!
  
  本文选自《宋文宪公全集》卷三十二。东阳,在浙江省中部,今为市。序,是一种赠言送别的文体。太学生马君则于洪武十一年(1378)回家探亲时,作者写了这篇赠序送别他。文章现身说法,先写自己幼时家贫嗜学,借抄群书,恭敬求师,跋涉问学,一心扑在书本上,终有所成。写得生动具体。用来对比今天太学生的优越条件,劝勉太学生们务必珍惜时机,虚心地、认真地学习。这种循循善诱的精神,是很感人的,也是具有说服力的。即使在今天,也有它的借鉴作用。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送虚白上人序.(明)高启


 
  
  余始不欲与佛者游,尝读东坡所作《勤上人诗序》[1],见其称勤之贤曰:“使勤得列于士大夫之间,必不负欧阳公[2]。”余于是悲士大夫之风坏已久,而喜佛者之有可与游者。
  去年春,余客居城西,读书之暇,因往云岩诸峰间[3],求所谓可与游者,而得虚白上人焉。
  虚白形癯而神清,居众中不妄言笑。余始识于剑池之上[4],固心已贤之矣。入其室,无一物,弊箦折铛[5],尘埃萧然。寒不暖,衣一衲[6],饥不饱,粥一盂,而逍遥徜徉,若有余乐者。间出所为诗,则又纡徐怡愉,无急迫穷苦之态,正与其人类。
  方春二三月时,云岩之游者盛,巨官要人,车马相属[7]。主者撞钟集众,送迎唯谨,虚白方闭户寂坐如不闻;及余至,则曳败履起从,指幽导胜于长林绝壁之下,日入而后已。余益贤虚白,为之太息而有感焉[8]。近世之士大夫,趋于途者骈然[9],议于庐者欢然,莫不恶约而愿盈[10],迭夸而交诋[11],使虚白袭冠带以齿其列,有肯为之者乎?或以虚白佛者也,佛之道贵静而无私,其能是亦宜耳!余曰:今之佛者无呶呶焉肆荒唐之言者乎[12]?无逐逐焉从造请之役者乎[13]?无高屋广厦以居美女丰食以养者乎?然则虚白之贤不惟过吾徒,又能过其徒矣。余是以乐与之游而不知厌也。
  今年秋,虚白将东游,来请一言以为赠。余以虚白非有求于世者,岂欲余张之哉?故书所感者如此,一以风乎人[14],一以省于己,使无或有愧于虚白者而已。
  
  
  注释:
  [1]东坡:指宋代著名文学家苏轼,字子瞻,自号东坡居士。[2]欧阳公:指宋代著名文学家欧阳修。[3]云岩:指苏州虎丘山,山上有云岩寺。[4]剑池:在虎丘山上。[5]弊箦(zé)破旧的竹席。折铛(chēng):断了腿的锅。[6]衲:僧衣。[7]相属:相连接。[8]太息:叹息。[9]骈然:两两相对的样子。[10]约:穷困。[11]迭夸:轮流夸耀。交诋:相互诋毁。[12]呶呶(náo):唠唠叨叨的样子。[13]逐逐:必须得到的样子。[14]风:同“讽“,讽劝。
  
  
  
  
  
  
  说明:高启(1336—1374),字季迪,长州(今江苏苏州)人。少警敏博学,元末,张士诚据吴,隐居吴淞江之青丘,自号青丘子。明洪武二年(1369),召修《元史》,授翰林院国史编修官,复命教授诸王。次年,擢户部右侍郎,自陈年少不敢当重任。求辞官,遂放归田里,以教书为业。苏州知府魏观于张士诚宫室旧址改建府治,高启为作《上梁文》。魏观被告发下狱,株连高启,被腰斩,年仅三十九岁。
  高启工诗,为明初诗人中创作成就最高的作家。与杨基、张羽、徐贲被称“吴中四杰“。著有《吹台集》、《江馆集》、《凤台集》、《娄江吟稿》、《姑苏杂咏》等诗集,凡二千余首。自选定为《缶鸣集》九百余首。清人金檀辑注《高青丘诗集注》,并把文集《凫藻集》和词集《扣舷集》等附于后。今通行的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版徐澄宇、沈北宗校点本《高青丘集》。
  本文选自《高青丘集.凫藻集》卷三,上人是对僧人的敬称。文章是高启给友人虚白上人的赠序。作者笔下的虚白上人,品德高尚,才能出众。他安贫乐道,具有独立的人格,对达官贵人不屑一顾,而对志同道合的友人却是招待唯恐不周。而这一切,又是放在当时士大夫世风日坏,僧风日败的社会环境中来写的,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然,作者写作此文的目的,不仅赠给虚白上人,而且也为了“风乎人”、“省于己”,是为了针砭时弊而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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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送职方郎中王君赴任序.(明)金实


 
  
  守令之誉[1],出于私爱狎昵者[2],固不足信;见于贤士大夫之称许,宜若可信矣,然君子好扬人之善而讳称人之恶,故犹有不足征者。然则如之何而可?亦惟闾阎之细民[3],田野之鄙夫,穷乡蔀屋之妇人小子[4],心不留毁誉,言不知触讳,感悦而归之[5],斯可信矣。此古之观风者所以采民谣而识循吏[6],知教化,用是道也。
  余友王韦庵,永乐中为深泽令[7],在县且二十余年,示民以教化,字之如子[8],婚配其男女,长养以其子[9],民实爱戴之如父母。尝坐擅发官廪赈民[10],逮于理[11],得输役以赎[12]。民驱牛车二百辆代之役,弥月而竟,迎令还治,歌舞填道。又尝疾遘几危,民徬徨奔走,以香燃膊祷于神,谒医救疗之,无不至。疾间[13],则刲羊豕[14],巷歌醉饱以自庆。其得民若此类者不可殚纪[15]。去县之日,民摭其善政为歌谣[16],言虽不能成章而意以独至。后为东朝官[17],营居室于长安西门[18],其民有不远数百里,操畚锸负砖瓦来趋其事者数十人[19],不浃旬而成[20]。此余所目见者也。
  及出为松江同知[21],首奏免逋租数十万[22],理冤狱,活无辜民以千数,劬力于民隐[23],如居深泽时。细民悦而归人,亦如深泽之民。每由公事至旁郡,求直者累累然相属于道,至拥其舟不得行。余适与君邂逅于檇李[24],又尝目见之。若是以观,君之所为,其得誉于人,非惟不出于私爱狎昵者之中,而见称于贤士大夫之文章,亦非过情矣。直不知视古之循良又何如邪?
  内艰服除[25],来朝京师。大司马王公素知其贤[26],言于上,以为职方郎中。我国家太平六七十年,内外军政虽有成法,然历年既久,消长不齐,中间牵合填补,宁无蔽欺纷纠之弊?皇上所以究心于此,分遣大臣巡行四方清理之,正欲辨别其是非真伪,以为取舍,庶使军之部伍有稽,而民之版图不乱[27],其法甚良而密,而职方实莅其事。三二年间,枉抑赴诉者听理于司马门[28],经时历岁,有不得命而不免于饥冻死亡者矣。今大司马既委君以此任,君当为知己者用,则将忘己之利害,以别白其是非,使枉者直,抑者伸,无告者依依有所赖,亦如深泽、松江之民,则君之才之德,为大臣之所荐闻,为天子之所举用,可无负矣,岂不毅然大丈夫哉!慎毋致人曰:“功名不及于居守令时。”则甚不可也。
  太学生陈[王献][29],君之姻友也,以郡人之意来征言[30]。余辱与君有撩寀之好[31],故因[王献]之请而致忠告焉。君名源,字启泽,漳之龙岩人[32]。登甲申进士第[33],博学善属文,韦庵其别号云。
  
  注释:
  [1]守令:郡的行政长官称太守,县的行政长官称县令,合称守令。明代则称知府、知县。这里用古称。[2]狎昵:亲昵。[3]闾阎:闾为里门,阎为里中门。闾阎泛指民间。[4]蔀(bǒu)屋:用草席盖顶的房屋。指穷人所住的房屋。[5]归:归附。[6]观风:指察看民欲得失。《礼记.王制》:“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7]永乐:明成祖年号,相当于公元1403—1424年。深泽:今河北深泽县。[8]字:养育。[9]以其子:文字疑有误。[10]坐:获罪。[11]理:主管刑狱的官。[12]输役:,服劳役。[13]疾间:疾病痊愈。[14]刲(kuī):宰杀。[15]殚纪:尽记。[16]摭(zhí):拾取,收集。[17]东朝官:指辅助太子的官。因太子居东宫,故称“东朝”。时王源为春坊司直郎。[18]长安西门:指北京承天门(今天安门)前横贯东西的大街右边的西长安门。[19]锸(chā):铁锹。[20]浃(jiā)旬:满十天。[21]松江:指松江府,在今上海市松江等县。同知:知府的佐贰。[22]逋租:拖欠的租赋。[23]劬(qú):勤劳。民隐:人民的痛苦。[24]檇(zuì)李:古地名,在今浙江嘉兴市西南。[25]内艰:指母丧。服除:服丧期满后除去丧服。[26]大司马:古官名,这里指兵部尚书。王公:指王骥,字尚德,束鹿人。永乐中进士,累官至兵部尚书。[27]版图:户籍和地图。[28]司马门:皇宫的外门。这里渊指官署的门。[29]太学生:国子监的学生。[30]征言:征求文字。[31]僚寀(cài):同僚。[32]漳:指漳州府。龙岩:今福建龙岩市。[33]甲申:指永乐二年(1404)。
  
  金实(1371—1439),字用诚,开化(今属浙江)人。成祖即位,上书论治道,复对策称旨,被任为翰林院典籍,参与修《太祖实录》和《永乐大典》,选为东宫讲官,历左春坊、左司直。仁宗时,任卫王府左长史。《明史》称其“为人孝友,敦行宜,阅经史日有程限,至老为缀”。著有《金实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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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宗伯乔白岩序.(明)王守仁


 
  
    大宗伯白岩乔先生将之南都,过阳明子而论学。
    阳明子曰:“学贵专。”先生曰:“然。予少而好弈,食忘味,寝忘寐,目无改观,耳无改听,盖一年而诎乡之人,三年而国中莫有予当者,学贵专哉!”阳明子曰:“学贵精”。先生曰:“然。予长而好文词,字字而求焉,句句而鸠焉。研众史,核百氏,盖始而希迹于宋唐,终焉浸入于汉魏,学贵精战!”阳明子曰:“学贵正”。先生曰:“然。予中年而好圣贤之道,弈吾悔焉,文词吾愧焉,吾无所容心矣,子以为奚若?”阳明子曰:“可哉!学弈则谓之学,学文则谓之学,学道则谓之学,然而其归远也。道,大路也,外是荆棘之蹊,鲜克达矣。是故专于道,斯谓之专;精于道,斯谓之精。专于弈而不专于道,其专溺也;精于文词而不精于道,其精僻也。夫道广矣大矣,文词技能于是乎出,而以文词技能为者,去道远矣。是故非专则不能以精,非精则不能以明,非明则不能以诚,故曰‘唯精唯一’。精,精也;专,一也。精则明矣,明则诚矣,是故明,精之为也;诚,一之基也。一,天下之大本也;精,天下之大用也。知天地之化育,而况于文词技能之末乎?”先生曰:“然哉!予将终身焉,而悔其晚也。”阳明子曰:“岂易哉?公卿之不讲学也久矣。昔者卫武公年九十而犹诏于国人曰:‘毋以老耄而弃予。’先生之年半于武公,而功可倍之也,先生其不愧于武公哉!某也敢忘国士之交警?”
    ——选自《四部丛刊》本《王文成公全书》
  
  
  译文:
    礼部尚书乔白岩先生将往南都,到我处来论学。我说:“学贵专。”乔先生说:“对。我少年时喜欢下棋,于是食不知味,上床不想睡,眼睛不看别的,耳朵不听别的,由此而在一年内压倒全城的人,三年中国内没有可以和我对抗的,学果真是贵专的啊!”我说:“学贵精。”乔先生说:“对。我长大后喜欢词章,于是字字推敲,句句搜求,研究各种史传,考核诸子百家,由此而始则追踪于唐宋,终又深入于汉魏,学果真贵精的啊!”我说:“学贵正。”乔先生说:“对。我中年时喜欢圣贤之道,对下棋我后悔了,对词章我惭愧了,我对它们都不再在心了,您以为怎样?”我说:“行啦!学下棋也叫做学,学词章也叫做学,学道也叫做学,结果大不一样。道就像大路,此外便是荆棘丛生的小路,就难以到达大路了。所以专于道才算得了专,精于道才算得了精,只是专于下棋而不专于道,这种专便成为沉湎;精于词章而不精于道,这种精便成为癖好。讲到道可是又广又大,词章和技能虽也从道中来,但若只以词章和技能卖弄,离开道就远了。所以非专便不能精,非精便不能明,非明便不能诚,所以《尚书.大禹谟》说‘唯精唯一。’精,精粹的意思,专,专一的意思。精然后明,明然后诚,所以明是精的体现,诚是一的基础。一,是天下最大的本源;精,是天下最大的功用。连天地万物生成发育的大道都明白了,何况是词章技能那些无关轻重的事情呢?”乔先生说:“对极了!我将终身记住,只是可惜已经晚了。”我说:“这岂是容易的啊!一般在高位上的人不讲究学业也很久了。从前卫武公九十岁时还向全国戒谕说:‘不要以我为老朽而丢掉我’。先生的年纪只有武公一半,功业却可以成倍,希望先生无愧于武公啊!我也岂敢忘却国土的交儆之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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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昌县灭虎祠记.(明)汤显祖


 
  
  癸巳冬十月[1],虎从东北来,甚张。忽梦指有二碎迹,登堂,有言虎啮其乡西牧竖子[2]。予叹曰:“予德不纯,气之不淑耶?予刑不清,威之不震耶?何以烋气如是[3]!”下令将以十月望吉告城隍之神[4]。文曰:“吾与神共典斯土,人之食人者吾能定之,而不能于止虎。民曰有神。夫虎亦天生,贵不如人,神无纵虎,吾将杀之。”呼吾民任兵者,简其锐以从,搜之叶坞。
  是夜,见有一冠幞袍靴白须团颐长者见梦[5],若予与同为法官治狱者,持一文书示予。予曰:“必杀此二渠以偿[6]。”长者微笑,指文书中一处示予,若前所云“虎亦天生”之句,意望予宽之。予正色争不可。长者知不能夺[7],复微笑曰:“徐之,观枢密公意何如耳。”予觉,知神有意乎咻然者[8],然已戒不可止。之叶坞,午至昏,见虎。虎奔,一虎倨高嵎[9],薄不可近[10]。予曰:“知之矣。”
  旬馀斋居,夜念枢密公,兵象也[11],有得虎者与?当祠之。是夜不能寐[12],觉外汹汹有声。问之,获巨虎,雄也。虎首广尺余,长几二尺,身七尺。惊其雌,三日绕而号其山,中伏矢,走死松阳界中。东北抵万山,忽夜震如裂。民晓视之,得巨虎首二,八股[13],草血洙渍。县人欢,异甚。
  然以公出郡中,月馀归,忘立祠也。复报有虎。予叹曰:“神其罪予。”老氏曰:“佳兵不祥。”莫如以慈卫之。遂就报愿佛寺旁大村下祠为灭虎祠,祠枢密公。非真能灭虎也,虎灭无迹,则亦灭之乎尔。祠以后,获虎三五。向后虎闻遂稀。
  
  注释:
  [1]癸巳:万历二十一年,汤氏时在遂昌任上。[2]牧竖子:牧童。[3]烋气:叹息。[4]望:农历十五。[5]团颐:圆脸。[6]二渠:两只大虎。渠,渠魁,指为首的大虎。[7]夺:止。[8]咻:扰乱。[9]嵎:山势弯曲险阻的地方。[10]薄:迫近。[11]“夜念”二句:枢密公掌军事,故称“兵象”。[12]寐:睡。[13]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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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集注序.(明)陈继儒


 
  
  余撰有《十异人传》,酉阳唐君其一也。君四岁丧明,犹未受师句读,问之八方五色不复有,若声音点画种种文字,懵如也[1],稍长,坚坐无所事事,辄以耳受书,从旁读三番,旋即记忆。久之,贯串经史、诸子百家及稗官言[2],而最喜作诗。有集行于世,多为通人所赏[3],太守绳斋许公,延见赐粟帛:盐台修龄杨公[4],旌其庐曰:“耳学淹通”,又捐俸为君刻《唐诗集注》;而陈冏卿、张参知诸君争资助之。其诗几百卷,太约昉高棅正声[5],及李于鳞选[6],而稍益之,精汰诸笺,附以己意。典而核,裁而文,既不掊击古人,而又鲜迁就附和之弊。譬如古太师审乐,清浊高下,皆从静深笃挚中来。彼后夔、季札[7],虽精专门,不逮也。世人不解诗,遂不解奇君;即奇君者,不奇居博而奇君目。嗟呼!此未易与俗人论也。经云:天去地八万四千里。吾曹仰天而见日用,则目有八万四千里之分量。若无日用,又无灯光,目虽具,悉与唐君等。第世界人但能以三光见[8],而唐君者又能以不见见者也。其书无所不浏览,其笺注无所不采择,不握管而笔端有眼,千手眼皆备矣。今人六根具足[9],授以此诗,不解句读,或以上注下,或以下注上,首尾颠倒,莫知指归。间有因文解义[10],略杂音声者,非荧火借光[11],则眼中着木槵子相似[12],试与唐君说诗,吾知其明睛果安在也。古之异人,废心而用形;今之异人,废形而用心。好学如唐君,觉上帝之五官无权[13],而仓颉之六书可废[14],异哉,有目者得此诗而读之,将无愧死也夫!
  
  
  注释:
  [1]懵如:茫然无知的样子。[2]稗官言:指野史小说。[3]通人:指常识渊博的人。[4]修龄杨公:即杨鹤,字修龄,武陵人,明万历间进士、曾官巡盐。崇祯初累官兵部右侍郎。[5]高棅:明福建长乐人,字彦恢,号漫士。永乐初以布衣召入翰林,工书画,尤专于诗,编造《唐诗品汇》。其后李梦阳、保景明等“前后七子”诗模拟盛唐,实以该书为胚胎。[6]李于鳞:明代文学家李攀龙,字于鳞,号沧溟,山东历城人。嘉靖进士,官至河南按察使。与五世贞同为“后七子”领袖,认为文自西汉、诗自盛唐以下都无足观,倡导摹拟复古。[7]夔、季札:夔,相传为舜时乐官。季札,春秋时吴国公子,曾出使鲁、齐、郑、卫、晋诸国,当时以多闻著称。《左传》记载他访问鲁国时观周乐,表现出很高的欣赏水平。[8]三光:指日、月、星。[9]六根:佛教称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10]因文解义:即望文生义,穿凿附会。[11]荧火借光:指光亮微弱,视物不清。[12]木槵子:即菩提子,可作念珠。[13]上帝五官:本指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官。此处指人体的各种感官。[14]仓颉六书:仓颉是传说中的汉字创造者。六书,指六种造字法则,《汉书.艺文志》概括为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此处泛指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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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畏墓志并铭(明)祝允明


 
  
  子畏死,余为歌诗,往哭之恸。将葬,其弟子重请为铭。子畏,余肺腑友,微子重且铭之[1]。
  子畏性绝颖利[2]。度越千士[3],世所谓颖者,数岁能为科举文字,童髫中科第[4],一日四海惊称之。子畏不然,幼读书,不识门外街陌,其中屹屹[5],有一日千里气。不或友一人,余访之再,亦不答。一旦,以诗二章投余,杰特之志铮然。余亦报以诗,劝其少加弘舒[6],言万物转高转细,未闻华峰可建都聚[7]。惟天极峻且无外[8],原稿为万物宗。子畏始肯可,久乃大契[9],然一意望古豪杰,殊不屑事场屋[10]。
  其父德广,贾业而士行[11],将用子畏起家,致举业,归教子畏,子畏不得违父旨。德广常语人,此儿必成名,殆难成家乎?父没,子畏犹落落[12]。一日,余谓之曰:“子欲成先志,当且事时业[13];若必从己愿,便可褫襕幞[14],烧科策[15]。今徒籍名泮庐[16],目不接其册子,则取舍奈何?”子畏曰:“诺。明年当大比[17],吾试捐一年力为之,若勿售,一掷之耳。”即墐户绝交往[18],亦不觅时辈讲习,取前所治毛氏诗[19],与所谓四书者[20],繙讨拟议[21],祗求合时义[22]。戊午[23],试应天府[24],录为第一人。己未[25],往会试。时傍郡有富子,亦已举于乡,师慕子畏,载与俱北。既入试,二场后,有仇富子者,抨于朝,言与主司有私[26],并连子畏。诏驰敕礼闱[27],令此主司不得阅卷,亟捕富子及子畏付诏狱[28],逮主司出,同汛于廷,富子既承,子畏不复辨,与同罚,黜掾于浙藩[29],归而不往。或劝少贬,异时亦不失一命。子畏大笑,竟不行。放浪形迹,翩翩远游。扁舟独迈祝融、匡庐、天台、武夷[30],观海于东南,浮洞庭、彭蠡[31]。蹔归[32],将复踏四方,得矣。久少愈,稍治旧绪[3]。
  其学务穷研造化,玄蕴象数[34],寻究律历[35],求扬马玄虚、邵氏声音之理而赞订之[36]。傍及风鸟、壬遁、太乙[37],出入天人之间,将为一家学,未及成章而殁。其于应世文字、诗歌不甚惜,意谓后世知不在是,见我一班已矣。奇趣时发,或寄于画,下笔辄追唐宋名匠。既复为人请乞,烦杂不休,遂亦不及精谛[38]。且已四方慕之,无贵贱富贫,日诣门征索文词、诗画,子畏随应之,而不必尽所至,大率兴寄遐邈,不以一时毁誉重轻为取舍。
  子畏临事果,事多全大节,即少不合不问。故知者诚爱宝之,若异玉珍贝。王文恪公最慎予可[39],知之最深重。不知者亦莫不歆其才望[40];而媢嫉者先后有之[41]。子畏粪土财货,或饮其惠,讳且矫[42],乐其菑[43],更下之石,亦其得祸之由也。桂伐漆割,害隽戕特[44],尘土物态[45],亦何伤于子畏,余伤子畏不以是。气化英灵,大略数百岁一发钟于人,子畏得之,一旦已矣,此其痛宜如何置?有过人之杰,人不歆而更毁;有高世之才,世不用而更摈,此其冤宜如何已?
  子畏为文,或丽或淡,或精或泛,无常态,不肯为锻炼功;其思常多而不尽用。其诗初喜秾丽,既又仿白氏[46],务达情性而语终璀璨[47],佳者多与古合。尝乞梦仙游九鲤神[48],梦惠之墨一担,盖终以文业传焉。
  唐氏世吴人,居吴趋里。子畏母丘氏以成化六年二月初四日生子畏[49],岁舍庚寅[50],名之曰寅,初字伯虎,更子畏。卒嘉靖癸未十二月二日[51],得年五十四。配徐,继沈[52],生一女,许王氏国士,履吉之子。墓在横塘王家村。子畏罹祸后,归好佛事,号六如,取四句偈旨[53]。治圃舍北桃花坞,日般饮其中[54],客来便共饮,去不问,醉便颓寝。子重名申,亦佳士,称难弟兄也[55]。铭曰:
  穆天门兮夕开,纷吾乘兮归来。睇桃夭兮故土[56],回风冲兮兰玉摧[57]。不兜率兮犹裴回[58],星辰下上兮云雨漼[59]。椅桐轮囷兮稼无滞穟[60]。孔翠错璨兮金芝葳蕤[61]。碧丹渊涵兮人间望思[62]。
  
  注释:
  [1]微:无,非。[2]颖利:谓聪明拔尖。[3]度越:超越,超过。[4]童髫(tiáo)童年。髫,指童子下垂的头发。[5]屹屹:高耸出群的样子。[6]弘舒:扩大舒展。[7]都聚:都市。 [8]无外:不排斥万物。[9]契:投合。[10]场屋:指科举考试的考场。[11]贾(gǔ)业:从事商业。[12]落落:不在意的样子。[13]时业:举业。[14]褫(chǐ):剥夺。襕(lán)幞:襕衫和幞头。襕衫为古代士人之物,明时为秀才举人的公服,幞头是士人所戴的帽子。[15]科策:指应付科举考试的书策,即下文所说的“目不接其册子”的“册子”。[16]泮(pàan)庐:即“泮宫”,古代的学官。[17]大比:明清时称乡试为大比。[18]墐(jìn)户:用泥土涂塞门窗。这里谓紧闭家门。[19]毛氏诗:即“毛诗”,指秦汉间人毛亨和毛苌所传的《诗经》。[20]四书: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为当时科举考试的教科书。[21]繙(fān)讨:反复研讨。[22]祗:只。时义:时文之意。[23]戊午:弘治十一年(1498)。[24]应天府:府治今江苏南京,这是乡试。[25]己未:弘治十二年(1499)。[26]与主司有私:据《明史.文苑传》载,当时主司为程敏政,“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僮,得试题。”[27]礼闱:明清时礼部试进士的地方。[28]亟:急。[29]掾(yuàn):掾吏。[30]扁舟:小船。祝融:祝融峰,湖南衡山的最高峰。匡庐:即江西庐山。天台:天台山,在今浙江天台县北。武夷:武夷山,在福建崇安县西南。[31]彭蠡:彭蠡湖,即鄱阳湖。[32]蹔:同“暂”。[33]旧绪:旧业。[34]玄蕴:玄妙深奥。象数:《周易》中凡言天日山泽之类为象,言初上九六之类为数,用以占卜吉凶。[35]律历:历法。[36]扬马玄虚:指汉代扬雄的《太玄》和司马相如的《子虚赋》。邵氏:指邵雍,字尧夫,宋代理学家。声音之理:邵雍《笋山击壤集序》说:“怀其时则谓之志,感其物则谓之情,发其志则谓之言,扬其情则谓之声,言成章则谓之诗,声成文则谓之音。“[37]风鸟、壬循、太乙:都是古代的占卜之术。[38]精谛:精审。[39]王文恪公:指王鏊,字济之,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成化进士。官至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博学善文。死谥文恪。予可:赞许。[40]歆:羡慕。[41]媢(mào)嫉:嫉妒。[42]矫:矫饰。[43]菑:同“灾”。[44]特:谓卓异之才。[45]尘土物态:谓尘世小人的一般情态。[46]白氏:指唐代诗人白居易。其诗以通俗著称。[47]璀璨:喻色彩鲜明。[48]乞梦:求梦。九鲤神:九鲤湖之神。九鲤湖在今福建仙游县北。传说汉代元狩间,有何氏兄弟九人炼丹于此,丹成,各乘一鲤仙去。[49]成化六年:相当于公元1470年。成化为明宪宗年号。[50]岁舍庚寅:岁星次于庚寅,也就是庚寅年。[51]嘉靖癸未:嘉靖二年(1523)。嘉靖为明世宗年号。十二月二日:相当于公元1524年1月7日。由此可见唐寅卒年若以公历计,则应是公元1524年。[52]继:继室。[53]偈(yi):梵语“偈佗”的简称,佛经中的颂词,四句合成一偈。[54]般饮:即“般乐饮酒”,语见《孟子.尽心上》。般,大。[55]难兄弟:即“难兄难弟”。意谓兄弟俱佳,难分高下。语见《世说新语.德行》“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56]睇(dì):斜视,流盼。桃夭:《诗经.周南.桃夭》诗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里借谓死者留念故乡的美景。[57]回风:旋风。[58]兜率:兜率天,佛教所说的欲界六天中的第四天,后因泛指人死后所登的天界。裴回:同“徘徊”。[59]漼(cuǐ):深积的样子。[60]椅:木名,又叫山桐子。木材可作小家具。轮囷:高大的样子。穟:同“穗”。[61]孔翠:孔雀与翠鸟。错璨:交相辉映,鲜明灿烂的样子。金芝:仙草名。葳蕤(wēi ruí):草木茂盛的样子。[62]碧丹:指天上的宫殿。渊涵:幽深的样子。
  
  祝允明(1460—1526),字希哲,号枝山,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弘治五年(1492)举于乡,久不第,授广东兴宁知县,迁应天府通判。后谢病归。允明九岁能诗,稍长,博览群籍,又工书法,名动海内,与唐寅、文征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生性狂放,恶法礼,喜饮酒而不治生产。善文 ,“其文潇洒自如,不甚依门傍户,虽无江山万里之巨观,而一丘一壑,时复有致”(《四库全书总目》)。著有《怀星堂集》及《苏材小纂》、《祝子罪知》、《浮物》、《野记》、《前闻记》、《志怪录》等。
  本文选自《怀星堂集》卷十七。是作者为好友唐寅写的墓志铭。唐寅卒于嘉靖二年(1523),文当作于其时。唐寅字伯虎,后改字子畏,是明代一位有才华的书画家、文学家。他与作者过从甚密,是肺腑之交。文章在追述他们的交往中,充满了对好友的沉痛思念之情;在叙述唐寅的一生遭际中,也抱着深沉的感叹。墓志为我们展示了唐寅狂放超俗的个性和横放杰出的才华,为我们了解唐寅提供了形象史料。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桃花涧修禊诗序.(明)宋濂


 
  
     浦江县北行二十六里,有峰耸然而葱蒨者[1],玄麓山也[2]。山之西,桃花涧水出焉。乃至正丙申三月上巳[3],郑君彦真将修禊事于涧滨[4],且穷泉石之胜。
    前一夕,宿诸贤士大夫。厥明日,既出,相帅向北行[5],以壶觞随[6]。约二里所,始得涧流,遂沿涧而入。水蚀道几尽,肩不得比[7],先后累累如鱼贯。又三里所,夹岸皆桃花,山寒,花开迟,及是始繁。傍多髯松,入天如青云。忽见鲜葩点湿翠间,焰焰欲然[8],可玩。又三十步,诡石人立,高可十尺余,面正平,可坐而箫,曰凤箫台。下有小泓[9],泓上石坛广寻丈[10],可钓。闻大雪下时,四围皆璚树瑶林[11],益清绝,曰钓雪矶。西垂苍壁,俯瞰台矶间,女萝与陵苕轇轕之[12],赤纷绿骇[13],曰翠霞屏。又六七步,奇石怒出,下临小窪,泉冽甚,宜饮鹤,曰饮鹤川。自川导水,为蛇行势,前出石坛下,锵锵作环佩鸣。客有善琴者,不乐泉声之独清,鼓琴与之争。琴声与泉声相和,绝可听。又五六步,水左右屈盘,始南逝,曰五折泉。又四十步,从山趾斗折入涧底[14],水汇为潭。潭左列石为坐,如半月。其上危岩墙峙,飞泉中泻,遇石角激之,泉怒,跃起一二尺,细沫散潭中,点点成晕,真若飞雨之骤至,仰见青天镜净,始悟为泉,曰飞雨洞。洞傍皆山,峭石冠其巅,辽敻幽邃[15],宜仙人居,曰蕊珠岩。遥望见之,病登陟之劳,无往者。
   还至石潭上,各敷茵席[16],夹水而坐。呼童拾断樵,取壶中酒温之,实髹觞中[17]。觞有舟[18],随波沉浮,雁行下。稍前,有中断者,有属联者,方次第取饮。其时轻飙东来,觞盘旋不进,甚至逆流而上,若相献酬状[19]。酒三行,年最高者命列觚翰[20],人皆赋诗二首,即有不成,罚酒三巨觥[21]。众欣然如约,或闭目潜思;或拄颊上视霄汉;或与连席者耳语不休;或运笔如风雨,且书且歌;可按纸伏岩石下,欲写复止;或句有未当,搔首蹙额向人;或口吻作秋虫吟;或群聚兰坡,夺觚争先;或持卷授邻坐者观,曲肱看云而卧:皆一一可画。已而诗尽成,杯行无算。迨罢归,日已在青松下。
   又明日,郑君以兹游良欢,集所赋诗而属濂以序。濂按《韩诗内传》[22]:三月上巳,桃花水下之时[23],郑之旧俗,于溱洧两水之上[24],招魂续魄,执兰草以祓除不祥。今去之二千载,虽时异地殊,而桃花流水则今犹昔也。其远裔能合贤士大夫以修禊事,岂或遗风尚有未泯者哉?虽然,无以是为也。为吾党者,当追浴沂之风徽,法舞雩之咏叹[25],庶几情与境适,乐与道俱,而无愧于孔氏之徒;无愧于孔氏之徒,然后无愧于七尺之躯矣,可不勖哉[26]!濂既为序其游历之胜,而复申以规箴如此。他若晋人兰亭之集[27],多尚清虚[28],亦无取焉。
   郑君名铉,彦真,字也。
  
  注释:
  [1]葱蒨(qiàn):色青绿而茂盛。[2]玄麓山:浙江浦江县的景区,有桃花涧等八景。[3]至正丙申:元顺帝至十六年(1356)。上巳:这年三月上旬的巳日是三月初一,辛巳日。[4]郑君彦真:郑铉,字彦真,浦江人。为人持正,尚风义,善文辞,得到揭傒斯、黄溍等人的敬重。[5]相帅:犹言:“相率”。[6]觞(shāng):酒杯。[7]比:并。[8]然:同“燃”。[9]泓(hóng):水潭。[10]寻丈:一丈左右。寻,八尺。[11]璚树瑶林:洁白如玉的树林。璚,同“琼”。琼、瑶都是美玉。[12]女萝:松萝,地衣类植物。陵苕:即凌霄,又名紫葳,攀援生植物。轇轕(jiāo gé):纵横缠绕。[13]赤纷绿骇:红红绿绿,色彩鲜艳。[14]斗折:犹言曲折。[15]辽夐(xiòng):深远。[16]茵(yīn):坐褥。[17]髹(xiū)觞:漆制的酒杯。[18]舟:这里指酒杯的托盘。[19]相献酬:互相敬酒。[20]觚(gū)翰:指纸笔。觚,古人用以书写的木简。翰,毛笔。[21]觥(gōng):古代一种盛酒器。[22]《韩诗内传》:西汉韩婴所著,解释《诗经》的书,已佚失,后有清人辑本。[23]桃花水:即桃花汛。阴历二三月桃花开时,又融冰,又降雨,河水猛涨,因称“桃花水”。[24]溱洧(zhēn wěi):溱水和洧水,郑国的两条水名。[25]“当追”二句:语本《论语.先进》:“(曾晳)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沂(yí),沂水,在今山西省。舞雩(yú):祈雨的坛。古代求雨之祭叫“雩祭”,又因有巫在坛上歌舞,故称“舞雩”。风徽:风范。[26]勖(xù):勉励。[27]兰亭之集:晋穆帝永和九年,王羲之与友人在兰亭聚会,饮酒赋诗,事见王羲之《兰亭集序》。[28]尚清虚:崇尚道家的清静无为。
  
  宋濂(1310—1381),字景濂,号潜溪,浦江(今属浙江)人。自幼刻苦学习,曾受业于元末有名学者吴莱、柳贯、黄溍。元至正间召为翰林院编修,以亲老辞,隐居龙门山著书。至正十八年(1358),明太祖取婺州(今浙江金华),聘为《五经》师。次年任江南儒学提举,为太子师。洪武二年(1369)召修《元史》。官至学士承旨,知制诰兼善大夫。洪武十年致仕。后因受胡惟庸案牵连,被安置茂州(今四川茂汶),中途病死于夔州(今四川奉节)。正统年间追谥文宪。
  宋濂学问渊博,当时朝廷祭祀、朝会、诏谕、封赐等文字,大多出自他手。其文雍容醇厚,在明初文名最高,被推为开国文臣之首。“士大夫造门乞文者后先相踵”,“高丽、安南、日本至出兼金购文集”(《明史》本传)。其著作通行的有《宋学士文集》七十五卷,只收入明以后之作。其全者这《宋文宪公全集》,包括了诗文和《龙门子凝道记》、《浦阳人物志》等。
  本文选自《宋文宪公全集》卷三十五。作于元顺帝至正十六年(1356),尚在入明前。桃花涧是浙江浦江县城东的一条涧水,因夹岸多桃树,故名桃花涧。修禊(xì),古人于农历三月上巳日(即三月上旬的巳日)在水边祓除不祥的一种祭祀,以后定为三月三日。发展到后来,人们在这天到水边嬉戏也就称为“修禊”了。这篇诗序就是宋濂应友人郑彦真之请而写的。文章结构严谨,层次井然,重点写出了桃花涧泉石之胜和文士们的饮酒赋诗,特别是赋诗者的种种不同神态。前者堪称一幅山水长卷,后者则是一幅定格了的赋诗图,形神兼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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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梦忆序.〔明〕张岱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望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粧点语也。
    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顱,以蒉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暖也;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以荐报牀,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旋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问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以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未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榻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选自光绪刊本《琅嬛文集》
  
  
  译文:
    陶庵国破家亡,无可归宿之处。披头散发进入山中,形状可怕地变成了野人。亲戚朋友一看到我,就象看到了毒药猛兽,愕然地望着,不敢与我接触。我写了《自挽诗》,屡次想自杀,但因《石匮书》未写完,所以还在人间生活。然而瓮中经常无米,不能煮饭疗饥。我这才懂得首阳山的伯夷、叔齐二老实在是饿死的,说他们不愿吃周粟,还是后人夸张、粉饰的话。
    由此而想到以前生长于王、谢之家,很享用过豪华的生活,今日遭到这样的果报:以竹笠作为头的报应,以草鞋作为足跟的报应,用来跟以前享用过的华美冠履相对;以衲衣作为穿皮裘的报应,以麻布作为服用细葛布的报应,用来跟以前又轻又暖的衣服相对;以豆叶作为食肉的报应,以粗粮作为精米的报应,用来跟以前的美好食品相对;以草荐作为温暖床褥的报应,以石块作为柔软枕头的报应,用来跟温柔之物相对;以绳枢作为优良的户枢的报应,以瓮牖作为明亮的窗的报应,用来跟干燥高爽的居室相对;以烟熏作为眼睛的报应,以粪臭作为鼻子的报应,用来跟以前的享受香艳相对;以跋涉路途作为脚的报应,以背负行囊作为肩膀的报应,用来跟以前的轿马仆役相对。以前的各种罪案,都可以从今天的各种果报中看到。
    在枕上听到鸡的啼声,纯洁清静的心境刚刚恢复。因而回想我的一生,繁华靡丽于转眼之间,已化为乌有,五十年来,总只不过是一场梦幻。现在黄粱都已煮熟,车子已从蚁穴回来,这种日子应该怎样来打发?只能追想遥远的往事,一想到就写下来,拿到佛前一桩桩地来忏悔。所写的事,不按年月先后为次序,以与年谱相异;也不按门类排比,以与《志林》相差别。偶而拿出一则来看看,好象是在游览以前到过的地方,遇见了以前的朋友,虽说城郭依旧,人民已非,但我却反而自己高兴。我真可说是不能对之说梦的痴人了。
    以前西陵地方有一个脚夫,为人挑酒,不慎跌了一交,把酒坛子打破了。估计无从赔偿,就长时间呆坐着想道:“能是梦便好!”又有一个贫穷的书生考取了举人,正在参加鹿鸣宴,恍恍忽忽地还以为这不是真的,咬着自己的手臂说:“别是做梦吧!”同样是对于梦,一个唯恐其不是梦,一个又唯恐其是梦,但他们作为痴人则是一样的。我现在大梦将要醒了,但还在弄雕虫小技,这又是在说梦话了。因而叹息具有慧业的文人,其好名之心真是难改,正如卢生在邯郸梦已要结束、天就要亮的时候,在其遗表中还想把其摹榻二王的书法流传后世一样。因此,其一点名根,实在是象佛家舍利子那样坚固,虽然用猛烈的劫火来烧它,还是烧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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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海天落照图》后.(明)王世贞


 
  
  《海天落照图》,相传小李将军昭道[1]作,宣和[2]秘藏,不知何年为常熟刘以则[3]所收,转落吴城汤氏[4]。嘉靖[5]中,有郡守,不欲言其名,以分宜子大符[6]意迫得之。汤见消息非常。乃延仇英实父[7]别定,摹一本,将欲为米颠[8]狡狯,而为怨家所发。守怒甚,将致叵测。汤不获已,因割陈缉熙[9]等三诗于仇本后,而出真迹,邀所善彭孔嘉[10]辈,置酒泣别,摩挲三日后归守,守以归大符。大符家名画近千卷,皆出其下。寻坐法[11],籍入天府[12]。隆庆初,一中贵[13]携出,不甚爱赏,其位下小珰[14]窃之。时朱忠僖[15]领缇骑,密以重赀购,中贵诘责甚急,小珰惧而投诸火。此癸酉[16]秋事也。
  余自弱中闻之拾遗人[17],相与慨叹妙迹永绝。今年春,归息弇园,汤氏偶以仇本见售,为惊喜,不论直收之。
  按《宣和画谱》[18]称昭道有《落照》、《海岸》二图,不言所谓《海天落照》者。其图有御题[19],有瘦金、瓢印[20]与否亦无从辨证,第睹此临迹之妙乃尔,因以想见隆准公[21]之惊世也。实父十指如叶玉人[22],即临本亦何必减逸少[23]宣示、信本[24]《兰亭》哉!老人馋眼,今日饱矣!为题其后。
  
  注释:
  [1]李昭道:唐代画家,世称小李将军,其父李思训世称大李将军。[2]宣和:宋徽宗的年号(1119—1125).[3]刘以则:明代收藏家。[4]汤氏:当时的古董商。[5]嘉靖:明世宗的年号(1522—1566).[6]大符:严世蕃,字大符,明嘉靖年间奸相严嵩(江西分宜人)之子。[7]仇项:字实父,号十洲,明代画家。[8]米颠:米芾,宋代画家,为人颠狂,世称“米颠”。善仿古以乱真,故文中称其“狡狯”。[9]陈缉熙:陈鉴,字缉熙,明代收藏家。[10]彭孔嘉:彭年,字孔嘉,明代书画家文徴明的学生。[11]坐法:指嘉靖末严嵩革职,严世蕃被处死。[12]籍入天府:没收入宫。[13]中贵:受皇帝宠幸的大太监。[14]小珰:小宦官。[15]朱忠僖:朱忠僖:朱希孝,谥忠僖,隆庆年间领锦衣卫(即下文之“缇骑”,为皇帝的亲军,掌诏狱)。[16]癸酉:明神宗万历元年(1573).[17]拾遗人:旧货商。[18]《宣和画谱》:记载宣和时宫内藏画的册录,宋徽宗时编。[19]御题:指宋徽宗的题词。[20]瘦金:徽宗所创的一种字体。瓢印:徽宗在其所藏古书画上所用的瓢形印鉴。[21]隆准公:隆准,高鼻梁,古时以为帝王之相。李昭道为唐宗室,故称。[22]叶玉人:将玉雕成叶状的高手匠人。见《列子.说符》。比喻仇英画手之巧妙。[23]逸少:王羲之,字逸少,晋代书法家,曾临三国魏书法家钟繇《宣示表》。[24]信本:欧阳询,字信本,唐代书法家,曾临 王羲之《兰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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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鲁文恪诗选》后.(明)钟惺


 
  
  诗文多多益善者[2],古今能有几人?与其不能尽善而止存一篇数篇、一句数句之长[3],此外皆能勿作,即作而能不使似,使后之读者,常有“其全决不止此”之疑,思之惜之,犹有有余不尽之意焉。若夫篇与句善矣,而不能使其不善者不传于后,以起后人厌弃[4],而善者反不见信[5],此岂善为必传之计者哉!故夫选而后作者,上也;作而自选者,次也;作而待人选者,又次也。古人所谓数十首、数首之可传者,其全决不止此。若其善者止此,而此外勿作,正予所谓作其必可传者也。此其识其力[6],古今又能有几人乎?
  
  注释:
  [1]鲁文恪(kè)鲁铎,字振之,曾任国子监祭酒,死后谥文恪。作者的同乡前辈。[2]多多益善:越多越好。[3]与其……而:与其……不知。[4]起:引起。[5]见:被。[6]识:见识。力:才力。
  
  
  钟惺(1574—1624),字伯敬,号敬谷,竟陵(今湖北省天门市)人。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历任南京礼部郎中、福建提学佥事。与谭元春共同编选《古诗归》和《唐诗归》,提倡一种“幽深孤峭”的风格,被称为“竟陵派”。著作有《隐秀轩集》,天启二年沈春泽刊本。今有《钟伯敬合集》,中国文学珍本丛书第一辑第三十二种。
  本文选自《隐秀轩文集》。原文有二则,此选其一。文中评说了选诗的三种情况:一种是“选而后作”,即由作者自己把握“不能尽善”者不作;一种是“作而自选”,即由作者自己选择善者,使不善者不传于后;一种是“作而待人选”。作者提倡“作其必可传者”,并说明这是很难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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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尔遐园居序.(明)张鼐


 
  
  缁衣化于京尘[1],非尘能化人也。地不择其偏,交不绝其靡[2];精神五脏,皆为劳薪[3]。能于此中得自在者,其惟简远者乎。
  尔遐以治行入官柱下[4],卜居西城之隅。数椽不饰,虚庭寥旷,绿树成林,绮蔬盈圃。红蓼植于前除[5],黄花栽于篱下[6]。亭延西爽[7],山气日佳。户对层城[8],云物不变。钩帘缓步,开卷放歌。花影近人,琴声相悦。灌畦汲井,锄地栽兰,场圃之间,别有余适。或野寺梵钟,清声入座;或西邻砧杵,哀响彻云。图书润泽,琴尊潇洒,陶然丘壑,亦复冠簪觞咏之娱[9],素交是叶[10]。尔遐尝言:“高林受日,宽庭受月。短墙受山,花夜受酒。闲日受书,云烟草树受诗句。”余谓非尔遐清适,不能受此六种。
  然余尝笑人眼目不天,辄浪谈泉石,桎梏簪裾[11],彼实无所自树乃尔。夫能自树者,寄澹于浓,处繁以静,如污泥红莲,不相染而相为用。但得一种清虚简远,则浓繁之地,皆我用得,马头尘宁复能溷我[12]?尔遐读书高朗,寡交游,能自贵重,而以其僻地静日,观事理,涤志气,以大其蓄而施之于用,谁谓园居非事业耶?然尔遐临民[13],卓然清静,中州人比之为刘襄城、卓太傅[14],则今日之园居,其又以六月息者[15],而九万里风斯在下[16],吾益信京尘之未必不能息人也[17]。
  
  
  注释:
  [1]缁衣:黑布衣。[2]靡(mó):通“摩”,接触。[3]劳薪:语出《世说新语》。原指用车脚为薪。因车运载时,车脚最用力(劳),故称劳薪。此处用为比喻。[4]治行:为政的行为。柱下:即柱下史。周秦官名。相当于汉以后的御史。[5]除:台阶。[6]黄花:菊花。[7]西爽:《世说新语.简傲》:王徽之说:“西山朝来致有爽气”。爽气:明朗开豁的自然景象。[8]层城:高大的城阙。也指京师。[9]冠簪(zān):指官服。[10]素交:素友。情谊纯洁的朋友、旧友。叶:“协”的古文。和,合。[11]簪裾:显贵者的服饰。借指显贵。[12]溷(hùn):混浊。[13]临:统治、治理。[14]中州:河南。[15]其:语气词,表示揣测、反问。以六月息者:语出《庄子.逍遥游》:大鹏“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大鹏飞了六个月才止息。[16]九万里风斯在下:语出《庄子.逍遥游》。这里指尔遐鹏程万里,前途远大,并非闲居者。[17]京尘:京城的尘俗。
  
  本文选自《晚明二十家小品》。文章的中心意思是:只要内心“得一种清虚简远”,即使官居繁华的城市,也能享受田园生活的乐趣。文章叙述了尔遐“入官柱下”,“卜居西城之隅”,可以说是“地不择其偏”,但其居处环境有如田园,尔遐自以为可以享受“六种”闲雅情趣,从而称赞尔遐“能自树”,即内心“清适”,所以能够“寄淡于浓,处繁以静”。作者的论点令人联想到陶渊明的有名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饮酒》其三)。从“心远”处下功夫,正是中国士大夫文人追求的一种审美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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