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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寒雪牵魂箫

《明代散文名篇集粹》(32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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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湖心亭看雪.(明)张岱


 
  
  崇祯五年[1]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不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2]人,客此。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注释:
  [1]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崇祯:明思宗年号。[2]金陵:今江苏南京。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虎丘.(明)袁宏道


 
  
    虎丘去城可六七里(1),其山无高岩邃壑,独以近城故,箫鼓楼船,无日无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每至是日,倾城阖户,连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靓妆丽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间,从千人石(2)上至山门,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罍云泻,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无得而状。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声若聚蚊,不可辨识。分曹部署,竞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陈,妍媸自别。未几而摇头顿足者,得数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练,一切瓦釜(3),寂然停声,属而和者,才三四辈;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4),清声亮彻,听者魂销。比至夜深,月影横斜,荇藻凌乱(5),则箫板亦不复用;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
  剑泉(6)深不可测,飞岩如削。千顷云得天池诸山作案(7),峦壑竞秀,最可觞客。但过午则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文昌阁亦佳,晚树尤可观。面北为平远堂旧址(8),空旷无际,仅虞山(9)一点在望。堂废已久,余与江进之(10)谋所以复之,欲祠韦苏州、白乐天诸公于其中(11);而病寻作,余既乞归,恐进之兴亦阑矣。山川兴废,信有时哉!
    吏吴两载,登虎丘者六。最后与江进之、方子公(12)同登,迟月生公石(13)上,歌者闻令来,皆避匿去。余因谓进之曰:“甚矣,乌纱之横,皂隶之俗哉!他日去官,有不听曲此石上者,如月(14)!”今余幸得解官称吴客矣,虎丘之月,不知尚识(15)余言否耶?
    ——选自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本《袁宏道集笺校》
  
  注释:
  (1)虎丘:旧名海涌山,在今江苏苏州市郊。传说春秋时吴王阖闾既葬之后,金精之气化而为虎,踞其坟,故号虎丘。(2)千人石:虎丘山脚巨石。(3)瓦釜:屈原《卜居》:“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瓦釜即瓦缶,一种小口大腹的瓦器,也是原始的乐器。这里比喻低级的音乐。(4)竹肉:《世说新语.识鉴》刘孝标注引(孟)嘉别传:“听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何也?答曰:渐近自然。”丝指弦乐器,竹指管乐器,肉指人的歌喉。(5)荇藻:两种水草名。这里用以形容月光下树的枝叶影子。苏轼《记承天寺刘公夜游》:“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6)剑泉:在虎丘千人石下,相传为吴王洗剑处,又称剑池。(7)千顷云:山名,在虎丘山上。天池:山名,又名华山,在苏州阊门外三十里。此句说千顷云得天池等山作为它的几案。(8)平远堂:初建于宋代,至元代改建。(9)虞山:位于江苏常熟市西北。(10)江进之:名盈科,字进之,桃源(今属湖南)人,万历二十年(1592)进士,时任长洲(与吴县同治苏州)知县。与作者友善。(11)祠:祭祀。韦苏州:唐诗人韦应物,曾任苏州刺史。白乐天:唐诗人白居易,曾任苏州刺史。任上曾开河筑堤,直达山前,人称白公堤,即今山塘街。(12)方子公:方文僎,字子公,新安(今安徽歙县)人。穷困落拓,由袁中道荐与宏道,为宏道料理笔札。(13)生公石:虎丘大石名。传说晋末高僧竺道生,世称生公,尝于虎丘山聚石为徒,讲《涅槃经》,群石为之点头。(14)如月:对月发誓。“有如”或“如”,为古人设誓句式。《诗.王风.大车》:“谓予不信,有如皦日!”《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晋公子重耳临河之誓:“所不与舅氏同心者,人如白水!”宋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一录蜀中妓与情人饯别词:“若相忘,有如此酒!”皆指眼前一物作誓。 (15)识(zhì志):通“志”,记忆。
  
  
  译文:
    虎丘离城约六七里路,这座山没有高峻的山峰与幽深的峡谷,只不过因为靠近城市,因此奏着音乐的游船,没有一天不到那儿去。凡是有月亮的夜晚,开花季节的早晨,下雪天的黄昏,游人来往穿梭,犹如织布一样,而以中秋最为繁盛热闹。每到这一天,全城闭户,携手并肩而来。士大夫乡绅、大家妇女,以至贫民百姓,全都涂脂抹粉,鲜衣美服,重重叠叠地铺设席毡,将酒肴摆在大路中间,从千人石一直到山门,如梳齿鱼鳞般密集相连。檀板聚积如小山,樽罍似云霞般倾泻,远远望去,犹如成群的大雁栖落在平坦的沙滩,彩霞铺满江面,电闪雷鸣,无法具体描绘它的形状。
    刚开始陈设席位时,唱歌的人成百上千,声音如团聚在一起的蚊子,没法分辨识认。等到分队安排,争相以歌喉比高低;雅乐和俗乐各各陈献后,美和丑自然区别开了。不多时,摇头顿脚按节拍而歌的,只不过几十个人而已。一会儿,明月升到天空,月光照在石上尤如洁白的绢绸,所有粗俗的歌乐,不再发出声响,跟随着唱和的,只有三四个人。一支箫,一寸管,一人慢慢地打着歌板唱着,管乐伴着歌喉,声音清脆浏亮,使听的人深受感动。等到夜深,月亮西斜,树影散乱,于是连箫板也不用,一个人登场,四围的人屏住声息,声音如细而直上的毛发,响彻云端,每吐一字,几乎拖长达一刻之久,飞鸟听了为之回翔盘旋,壮士听了感动得流下眼泪。
    剑泉深得无法测量,陡峭的岩石如斧削一般。千顷云因为有天池等山作为几案,山峰峡谷,争奇斗秀,是请客饮酒的好地方。但是过了中午便阳光逼人,不能久坐。文昌阁也不错,晚上林中的景色尤为迷人。朝北为平远堂旧址,空旷没有遮拦,仅仅远远望见虞山,如小小的黑点。堂荒芜已经很久了,我和江进之商量修复它的办法,想在里面供奉韦应物、白居易等人,但不久生了病,我既然已经辞了官,恐怕进之的兴致也消尽了。山川的兴旺和荒废,确实有它的运数啊!
    在吴县作了两年官,登虎丘山六次。最后一次和江进之、方子公一起登,坐在生公石上等候月出。唱歌的人听说县令到来,都躲避开了。我因此对进之说:“做官的横行气盛,衙役庸俗粗野,是多么厉害呀!以后不作官了,有不在这石上听歌的,有月亮为证!”现在我有幸得以免去官职客居吴县,虎丘的月亮不知道还记得我的话吗?
  
  袁宏道(1568--1610),明文学家。字中郎,号石公,湖广公安(今属湖北)人 。万历进士,官吏部郎中。与兄宗道、弟中道,并称“三袁”,为公安派创始者,文学成就居三袁中之首。其思想受李贽影响较深,重视小说戏曲和民歌在文学中地位。诗文不满前后七子摹拟复古主张,强调抒写“性灵”,在一定程度上突破儒家思想束缚。作品真率自然,内容多写闲情逸致,部分篇章反映人间疾苦,对当时政治现实有所批判。所著有《袁中郎全集》。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花蕊夫人宫词序.(明)陈继儒


 
  
  昔徐匡璋纳女于蜀后主孟昶,昶喜其轻翾[2],赐号花蕊夫人,又改慧妃。陈无己以夫人姓费,误也[3]。
  宋太祖遣王全斌、曹彬等伐蜀[4],诏八下,作司度右掖门南临水,为昶治一第一区以待昶。凡出师六十六日,昶衔璧归宋[5],夫人遂侍掖庭。太祖幸之,晋王谏不听,从猎园中,射死焉[6]。此一事颇类范蠡沉西施于五湖[7],而正史不载,则《铁围山丛谈》好奇之过耳[8]。李希颜奉诏料理蜀民、秦民、楚民三家所献书,得一敝纸,出花蕊手书《宫词》。郭祥口诵数篇于王荆公,故王禹玉辈争相传写[9],行于人间。其诗清而绮,香而艳,真班婕妤、徐淑妃之流亚乎[10]!宋祖召夫人陈诗,诵其亡国之作云:“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可谓巧于解嘲矣。
  蜀僻在西裔,其俗富而喜遨,城上环植芙蓉几四十里,号曰锦城。夹江两岸,亭榭与名花相错。后昶御龙舟召夫人避暑摩诃池上,夜起作《玉楼春》调,最好房中容成之术[11],多采良家女以充后宫,一切国事付之卷帘使王昭远与其子玄喆[12]。昭远手挥铁如意,领二三万雕面恶少年以当宋师,玄喆乳臭儿耳,又辇爱姬、伶人、乐器,守剑门之口。昶且与内尚书教坊小妇打毯走马,斗草采莲,鱼龙竞渡,鹦鹉诵诗,而宋兵已入夔州矣。此非西蜀无男儿,由昶所狎妇人故也。后昶亡,其母李氏不哭亦不食,曰:“汝不能死社稷,何用生为?”此母皎皎铮铮,并强人意。若使夫人啮一剑以报昶[13],岂非粉黛中真男儿哉!
  花蕊同时,南汉有卢琼仙,南唐有萧孃,及保义黄氏,皆歌舞妍姣,书伎绝伦。兵燹纷纷,诗翰不少,独《花蕊夫人宫词》,无一字不传人中,女郎之幸不幸乃如此。陈亢侯刻之山阴,非独拈出花蕊才情,且垂戒宫中:有风流天子,未有不基祸兆乱者。殷鉴不远[14],尚当以南唐为正。
  
  注释:
  [1]《花蕊夫人宫词》:五代前蜀主王建妃,姓徐,称小徐妃,又号花蕊夫人。生后主王衍,随王衍归唐,中途被杀,所作宫词,写前蜀宣华宫游乐事,世称《花蕊夫人宫词》,其所作约九十馀首。陶宗仪《辍耕录》记载:“蜀主孟昶纳徐匡璋女,拜贵妃,别号花蕊夫人,意花不足拟其色,似花蕊之翾轻也。”昶降宋后,被掳入宋宫,为太祖所宠。据考传世的《花蕊夫人宫词》非其所作。此姑从本文之说,不作辩证。[2]轻翾:翾(xuān),原意为小飞。轻翾。体态轻盈。[3]陈无己:宋著名诗人陈师道,字履常,一字无己,号后山居士。所作《后山诗话》中记载:“费氏,蜀之青城人,以才色入宫,后主嬖之,号花蕊夫人。效王建作宫词百首……”[4]王全斌、曹彬:王全斌,太原人。事后唐庄宗,累历内职。后仕周,官都指挥使。宋初为西川行营前军都指挥,平蜀有功,官终武宁军节度使。曹彬,灵寿人,字国华。后汉时为成德军牙将,仕周为河中都监。后归宋,乾德初伐蜀有功,授宣徽南院使、成义军节度使。[5]衔璧归宋:投降宋朝。[6]晋王:即宋太祖赵匡胤弟赵光义。后为宋太宗。为其所杀者是南唐后主李煜妃(亦称花蕊夫人),并非孟昶之妃。[7]范蠡沉西施于五湖:古人向有女祸亡国的封建历史观,把国家败亡归咎于被皇帝宠幸的美女。冯梦龙增补《新列国志》第八十三回,写勾践灭吴后班师回越,携西施以归。越夫人潜使人引出,负以大石,沉入江中,说:“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所以后人讹传西施被范蠡载入五湖,沉溺而死。[8]《铁围山丛谈》:宋蔡絛所撰笔记。内容多记北宋朝廷制度和士大夫遗闻轶事。[9]王荆公:宋王安石,神宗时为相,主持变法,元丰中拜左仆射,封荆国公。王禹玉,名珪,华阳人。举进士甲科,宋哲宗时累官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封岐国公,卒谥文。[10]班婕妤、徐淑妃:班婕妤,汉女文学家。左曹越骑校尉班况之女。贤才通辩。成帝选入后宫,大幸,封婕妤。后为赵飞燕所谮,求供养太后于长信宫,作赋自伤。今存《自悼赋》、《捣素赋》、《怨歌行》等。徐淑妃,唐代长城人,名惠,八岁能属文。太宗闻之,召为才人,再迁充容。太宗崩,哀感成疾,作七言诗及连珠以见意。[11]容成之术:指房中太。《汉书.艺文志》著录讲房中术的书有《容成阴道》。[12]王昭远:孟昶宠幸的佞臣,原为其宫中仆从。[13]啮一剑:引剑自刎。[14]殷鉴不远:《诗经.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是说殷的子孙应以夏的灭亡作为鉴戒。后世泛称殷鉴为可借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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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鱼记(明)祝允明


 
  
  画杂鱼缯一幅[1],衡六尺[2],缩三尺有半[3]。为水满缯中,作大鲤堇三尺[4],昂首振鬣[5],尾拨刺掉而未申[6],远观巍然,盖以主群鳞也[7]。余鱼散处四旁。鲫三,金鳜各二[8],(左鱼右军)、(左鱼右夷)、鲦各一[9],(左鱼右兆)五,鲨九[10]。余悉鱦[12],而别其状。体员而锐喙[13],如鲫之数;体如(左鱼右兆)差巨而有赤文,数亦如之;首体特丰囷蠢[14],而色秽杂者一[15];体极细,鳞鬣未具,而微红者,十有五。直者,横者,顺者,倒者,跃而疾者,伏定者,大者赢尺[16],小至于寸分。鳞之美如是,而不觉其为多焉。蝤蛑、虾各一[17],介类止是[18],而不知其为少焉。芰叶苹蔈[17],淹沍溶漾[20],甚有真意。其隅识曰[21]:“直仁知殿安成刘节写[22]。”知节为官司人[23],未知何朝,意宣、英间[24]。
  外大父陈公持视允明[25]。窃观乎鳞之大,有脊千里,鬣千仞,以逮乎寻丈咫只[26],澒洞泱漭之间[27],升沉怪幻,厥为雄标奇观,超兹图者阔矣[28]。而未有贵者焉,曾不如毫棲墨寄[29],乃得文章以传,非谬乎哉?又胡有於真假之择?幸焉耳,不幸焉耳?是未有以知夫人之所偶然哉。即观乎其假者,昔之名图神绘又孰少哉?往往云飘花坠矣。而兹图也得君子焉,因而宗之[30],应弗遽腐灭已[31],又未足以知夫幸之不出於良庸哉。
  允明承教,久莫为复,暇日谛观而感焉,因托为记云尔。
  
  
  注释:
  [1]缯(zēnɡ):绢帛之类,用以绘画。[2]衡:通横,长。[3]缩:犹阔,短。[4]堇:通“僅”,约略。[5]鬣:鱼鳍。[6]拨刺:又作泼刺,鱼跃声。申:通“伸”。[7]主群鳞:谓为群鱼之首。[8]鳜(ɡuì):石桂鱼。[9](左鱼右军)(hún):草鱼。(左鱼右夷)(yí):钻鱼。鲦(táo):白鯈,长仅数寸,生江湖中。[10](左鱼右兆)(zhào):生山涧溪流中,无鳞。[11]鲨:又作“魦”,长如手掌,体圆而黑头,常张口吹沙,俗称虎头鲨。[12] 鱦(shénɡ):小鱼。[13]员:通“圆”。[14]特丰:肥硕。囷蠢:粗大。[15]秽杂:犹混杂。[16]赢:通“盈”。[17]蝤蛑(ɡiu móu):蟹类。[18]介类:有甲壳之水族。介:通“甲”。[19]芰(jì):菱角。苹蔈(piāo):又作“萍薸”,浮萍。[20]淹沍:水流滞涩。溶漾:犹荡漾。[21]隅:指画幅之边角。识(zhì):题款。[22]直:通“值”,值班。仁智殿:宫殿名。安成:江西安福。刘节:其父进善画鱼,李东阳尝赠以诗,云:“生绡如云笔如雨,恍惚变态不可求。”节于世宗朝供奉内殿,画鱼得其父法,尤妙于鲤,矫首振尾,有一跃九霄之神,云从霖雨之势(见《明画录》)。又,《吉安府志》:“刘信,安福人,习天文。正统间授钦天监夏官正,死于土木。录其子晋为锦衣指挥,直仁智殿。晋工画鱼。其子节荫千户,画鱼之工如其父。”[23]官司:泛称官吏。[24]宣:明宣宗。英:明英宗。[25]外大父:外祖父。陈公:陈绅,字用章,吴县人。太学生,选授江西安福丞,终年六十有六(见《外祖迪功郎江西安福县县丞陈公志铭》)。而安福正是刘节家乡,陈绅得此图实有机缘。[26]寻:八尺。一说六尺。[27]澒(hònɡ):洞,水波无际貌。泱漭:广大貌。[28]阔:鲜少。[29]毫棲墨毫:谓于笔墨中讨生活。[30]宗:贵重。[31]遽:速。已:犹“矣”。
  
  此图所绘鱼类繁多,而形态各各不一,是一幅幻怪神奇之作。而记画文字,主从得体,有条不紊,又笔致多变,极错综之妙。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环翠亭记.(明)宋濂


 
  
  临川郡城之南有五峰,巍然耸起,如青芙蕖,鲜靓可爱。其青云第一峰,雉堞实绕乎峰上,旁支曼衍,蛇幡磬折。沿城直趋而西,如渴骥欲奔泉者,是为罗家之山。大姓许氏,世居其下。其居之后,有地数亩余。承平之时,有字仲孚者,尝承尊公之命,植竹万竿,而构亭其中。当积雨初霁,晨光熹微,空明掩映,若青琉璃然。浮光闪彩,晶莹连娟,扑人衣袂,皆成碧色。冲瀜于北南,洋溢乎西东。莫不绀联绿涵,无有亏欠。仲孚啸歌亭上,俨若经翠水之阳而待笙凤之临也。虞文靖公闻而乐之曰[1]:“此足以抗清寥而冥尘襟。”乃以“环翠”题其额。
  至正壬辰之乱,烽火相连,非惟亭且毁,而万竹亦剪伐无余。过者为之弹指咏慨。及逢真人龙飞,六合载清。仲孚挈妻子自山中归,既完其阖庐,复筑亭以还旧。贯而竹之,萌蘖亦丛丛然,生三年而成林。州之寿陵与其有连者,咸诣大仲孚,举觞次第为寿。且唶曰:江右多名宗右族,昔时甲第相望,而亭榭在在有之。占幽胜而挹爽垲[2],非不美也。兵兴以来,有一偾而不复者矣[3];有困心衡虑仅脱于震凌者矣;有爬梳不暇迁徙无宁居者矣。况所谓游观之所哉!是亭虽微,可以卜许氏之有后。足以克负先志,前承后引,盖未有涯也。酒同酣,相与歌曰五山拔起兮青蕤蕤;六千君子兮何师师;凤毛褵褷[4]兮啄其腴;秋风吹翠兮实累累;邈千载兮动遐思。歌已而退寿陵。
  中有陈闻先生者,谓不可无以示后人。乃同仲孚来词林,请予为之记。
  呜呼!昔人有题名园记者,言亭榭之兴废,可以占时之盛衰。余初甚疑之,今征于仲孚,其言似不诬也。向者仲孕出入于兵车蹂践之间,朝兢暮惕,虽躯命不能自全。今得以安乎耕凿,崇乎书诗。而于暇日,恰情景物之表,岂无其故哉。盖帝力如天,拨乱而反之。正四海、致太平,已十有余年矣。观仲孚熙熙以乐其生,则江右诸郡可知;江右诸郡如斯,则天下之广又从可知矣。是则斯亭之重构。非特为仲孚善继而喜,实可以卜世道之向。治三代之盛,诚可期也。予虽不文,故乐为天下道之,非止记一事而已。
  仲孚名仲丽,嗜学而好修,士大夫龛然称之[5]。
  
  
  注释:
  [1]虞文靖公:指虞集(1272-1348),侨居河西临川。[2]爽垲:高爽干燥。[3]偾:毁坏。[4]褵褷:毛羽初生的样子。[5]翕然:形容言论、行为一致。
  
  
  这是一篇应人之作。它写于明朝开国之初,记述了一座园亭由兴到废,由废到兴的过程。赞扬了许氏一族生生不息的创业精神。但作者写作此文的目的并不仅在于此,他把一座园亭的兴废与世道人心,国之盛衰联系了起来,歌颂了明朝开国皇帝“正四海、致大平”的丰功伟绩。并对刚刚建立起来的明朝政权的深切期望。
  宋濂是明代“开国文臣之首”,“明道致用”是其重要的论文主张。他善于把一件平凡的小事与国家大事联系起来,赋予其作品以浓厚的时代气息和政治色彩。《环翠亭记》就体现了他的这一风格,作品把以许仲孚为代表的中下层人民勉力耕凿、兴杯歌吟的朴实生活和宋濂为代表的上层统治阶级对新王朝的殷殷之情表现得极为真实。
  尽管《环翠亭记》包含着严肃的社会政治内容,但作者娓娓道来。字里行间洋溢着诗情雅意。在艺术上给人以较高的审美享受。
  首先《环翠亭记》文笔清秀,作者善于运用语言营造美的意境。如对环翠亭外雨后竹林景观的描绘就历来受到人们的称赏。作者以竹林之绿为主色调,把雨后早晨的阳光与晶莹的水珠被此掩映所激射出来的光彩描绘得极其形象生动。一个颇具魅力的彩色世界呈现在人们的面前,这里,“晨光熹微”、“浮光闪彩”、“晶莹连娟”,而竹林之绿更是“冲溂于北南,洋溢乎西东”,人一走进这个世界,衣服“皆成碧色”。更令人心动的是,在这样一个如画的境界里,仲孚啸歌亭上,其声悠远,仿佛是在翠水岸边等待着笙凤的来临。作者满含诗情画意的文字,将人们引入到一个其乐融融的古朴生活的氛围中。顿时,一幅竹林啸歌图映入人们的脑海,它高雅、清纯,令人神往之至。
  其次、在结构上,始终围绕着环翠亭展开,环翠亭的兴废是这篇文章立意的中心。围绕这一中心,作者采用了先叙后议的手法。这样,让所叙之事明了,所议之论有所依凭,不至于空穴来风,唐突失据。作者一开始先记述了许氏一族所处的地理位置及生活环境。其重点放在对环翠亭外竹林雨后景观的描写上。由环境描写自然而然引出环翠亭,过渡自然巧妙。然后作者就环翠宁如何“兴”、因何“废”,以及它的“再兴”做了记述。这之中关涉到战乱,及乱后人们的重建家园。最后,作者就环翠亭的兴废发表了议论,点明了写作此记的原因及目的。可以说,《环翠亭记》结构简约,作者的议论也顺理成章。
  此外,《环翠亭记》富有气势,颇具大家风度。作者不满足于仅记一事一物,它立意高远。过往思来,将人们的思绪带入到更为广阔的天地中。“王山拔起兮青蕤蕤;六千君于兮何师师;凤毛褵褷兮啄其腴;秋风吹翠兮实累累;邈千载兮动遐思”作者借他人之口,传达出他的历史人生之思,丰富并深化了这篇散文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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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溪记.〔明〕钟惺


 
  
  出成都南门,左为万里桥(1)。西折纤秀长曲,所见如连环、如玦、如带、如规(2)、如钩,色如鉴、如琅玕、如绿沈瓜(3),窈然(4)深碧、潆回(5)城下者,皆浣花溪委(6)也。然必至草堂,而后浣花有专名,则以少陵浣花居(7)在焉耳。
  行三、四里为青羊宫(8),溪时远时近。竹柏苍然、隔岸阴森者,尽溪,平望如荠(9)。水木清华,神肤洞达(10)。自宫以西,流汇而桥者三,相距各不半里(11)。舁夫云通灌县(12),或所云“江从灌口(13)来”是也。
  人家住溪左,则溪蔽不时见;稍断则复见溪(14)。如是者数处,缚柴编竹,颇有次第(15)。桥尽,一亭树(16)道左,署曰(17)“缘江路”。过此则武侯祠(18)。祠前跨溪为板桥一,覆以水槛(19),乃睹“浣花溪”题榜(20)。过桥,一小洲(21)横斜插水间如梭(22),溪周之,非桥不通。置亭其上,题曰“百花潭水”。由此亭还,度桥过梵安寺(23),始为杜工部祠(24)。象(25)颇清古,不必求肖(26),想当尔尔(27)。石刻像一,附以本传,何仁仲别驾署华阳(28)时所为也。碑皆不堪读(29)。
  钟子(30)曰:杜老(31)二居,浣花清远,东屯险奥(32),各不相袭(33)。严公(34)不死,浣溪可老,患难之于朋友大矣哉(35)!然天遣此翁增夔门一段奇耳(36)。穷愁奔走,犹能择胜,胸中暇整(37),可以应世,如孔子微服主司城贞子时也(38)。
  时万历辛亥(39)十月十七日。出城欲雨,顷之霁(40)。使客(41)游者,多由监司郡邑(42)招饮,冠盖稠浊(43),磬折喧溢(44)。迫暮趣(45)归。是日(46)清晨,偶然独往。楚人(47)钟惺记。
   ——选自天启刊本《隐秀轩集》
  
  注释:
  (1)万里桥——在今四川成都市南。旧名长星桥。传说三国时蜀国费祎(衣yī)出使吴国,诸葛亮在这里替他饯行说:“万里之行始于此。”因此改称万里桥。(2)玦jué——似环而有缺口的玉佩。规——画员形的工具。这里指圆弧。(3)色如鉴、如琅玕、如绿沈(chén)瓜——颜色象镜子,象美丽的石头,象绿沈瓜。鉴,镜子。琅玕,美石。绿沈瓜,一种深绿色的瓜,史载梁武帝西苑食绿沈瓜。(4)窈(咬yǎo)然——幽深的样子。(5)瀠(营yíng)回——水回旋的样子。(6)委)水流聚的地方。(7)少陵——杜甫自稳定少陵野老(少陵原,地名,在陕西西安市南)。浣花居——在浣花溪的住宅,就是草堂。(8)青羊宫——在今四川成都市西南浣花溪附近。传说是老子与关尹喜相约会见的地方,明初蜀王朱椿重建。(9)平望如荠——远远望过去,树木象荠菜一样。(10)水木清华,神肤洞达——水光树色清幽美丽,使人感到神清气爽。(11)这句说:自青羊宫羊宫向西,所流经的桥有三座,距离都不到半里路。(12)舁(鱼yú)——抬轿子的人。灌县——今四川灌县。(13)江——指锦江。锦江发源于郫县,流经成都城南,是岷江的支流。岷江发源于岷山羊膊岭,从灌县东南流经成都附近,纳锦江。故上文说“通灌县”。灌口——灌县古为灌口镇,西北有灌口山。(14)稍断则复见溪——没有人家的地方又露出溪水来。(15)缚柴编竹,颇有次第——(溪边的人家)编起柴竹做门户墙篱,很是整齐。(16)树——建立。(17)署曰——写着。(18)武侯祠——诸葛这的庙祠,在成都市南百花潭上。(19)复以水槛——此语连上文的意思是说:板桥两帝有栏杆,上复顶盖,销售量走廊一样。(20)牓——匾额。(21)水中的陆地。(22)横斜插水间如梭(所suō)——横在水中,象任插着的梭子一样。梭,织布用的梭子。(23)梵安寺——在成都市西南五里,与杜甫草堂相连。研制成功为桃花尼寺,隋文帝时改为梵安寺,俗称草堂寺。(24)杜工部祠——在浣花溪上,宋朝吕大防所建。(25)象——植 甫的象。(26)肖——相象。(27)想当尔尔——凭主观想象,认为如此。(28)别驾——明代州府副长官通判的别称。署华阳——代理华阳县令。署,代理官职。华阳,今四川华阳。(29)碑皆不堪读——碑文已风蚀得不能读了。(30)钟了——作者钟惺自称。(31)杜老——对杜甫的尊称。(32)东屯——夔州(今四川奉节)东瀼溪,据说后汉时公孙述在这里屯过田,所以叫做东屯。公元766年四月,杜甫从成都迁移到这里居住。险奥——形势险要、地方僻远。(33)查袭——相同。(34)严公——指严武。严武做剑击节 度使时,经常照顾杜甫的生活。(35)这句说:如果严武不死,杜甫可以一直在浣花溪住下去,在患难中朋友的帮助是太重要了!(36)夔门——夔门峡,即四川省东部瞿塘峡西口,为四呼东面门户。这句说:但这也是天意让杜甫来到夔门,使那里增加一些胜迹罢了。(37)暇整——安祥不烦乱。(38)司城贞子——春秋时陈国的大夫,姓名不祥,死后尊为司城贞子。孔子流亡到陈国时,曾经住在司城贞子的家里。这句意思说:在飘泊不得意时,能够洁身退隐在风景幽胜的地方,心怀安详镇静,随时可以出来救世济民,正象孔子避居在司城贞子家里的时候一样。(39)万历辛亥——万历三十九年(1611)。这是本文作者写明游浣花溪时间。(40)顷之——不久。霁——天晴。(41)使客——朝廷派来的使臣。(42)监司郡邑——按察使(一省司法最高长官)和府、县长官。监司——监察州县的地方长官。(43)冠盖——仕宦的代称。稠(愁chóu)浊——繁乱。(44)磬(庆qìng)折——打躬作揖,弯腰似磬,指热中于官场的人。喧溢——声音噪杂。(45)迫暮——傍晚。趣(促cù)赶快。(46)是日——这一天,好十月十七日。(47)楚人——竟陵古代是楚国地方,所以钟惺自称楚人。
  
  译文:
    出成都城南门,左边是万里桥。向西折行的细而美、长而弯,所见象套连的圈儿、象开口的玉环、象带子、象圆规、象弯钩、水色象明镜、象碧玉、象浓绿色的瓜,深幽幽的呈现一派青碧色、在城下回旋着的,都是浣花溪水流聚的地方。然而一定要到草堂一带,然后才有“浣花溪”这一专门名称,这是因为杜甫的浣花故居在那儿的缘故。
    行走三四里就到了青羊宫。溪流一会儿远,一会儿近。青竹翠柏郁郁葱葱,显得对岸浓荫森森,一直延伸到溪的尽头,远远望去象一片荠菜。水光树色,清幽而绚丽,使人表里澄彻,神清气爽。从青羊宫以西,从三处地方溪流汇合在一起,上面建有桥,彼此相隔都不到半里路,轿夫说通向灌县,或者这就是所谓“江从灌口来”的说法吧。
    溪东面住有人家,这时溪身便被屋舍遮住,不能常常看见;稍有空缺,溪水重又展现在眼前。象这样的情形有好几处。溪岸人家用树枝、竹条编扎成门户和篱墙,很是齐整。走尽了桥,路旁边立着一座亭子,题写着“缘江路”几个字。过了这里就到了武侯祠。祠前有一座木板桥跨越溪身,桥上有临水的栏杆覆围着,到此才看见题着“浣花溪”字样的匾额。过桥,是一片小小的陆地,象梭子那样横斜着插在水中,溪水四面环绕着它,没有桥便无法通行。小洲上面建造了一座亭子,题字为“百花潭水”。从这座亭子折回原路,走过桥经过梵安寺,这才到了杜工部祠。杜甫的像画得十分清朗古朴,不见得一定强求维妙维肖,但想来杜甫应当是这个模样。还有一块刻在碑石上的肖像,附着杜甫的传记,是通判何仁仲在代理华阳县令时所制作的。碑文都没法读了。
    钟子说:杜甫的两处居所,在成都浣花溪的,环境幽远,在夔州东屯的,地方险僻,两者互不相同。假如严武不死,杜甫就可以在浣花溪畔安然度过晚年,患难时是太需要朋友了!然而是天意要派定这位老诗人添加出夔州的一段非凡表现罢了:在艰难潦倒中流离奔波,却仍能选择胜地处身;胸襟安闲从容,可以应付世事,这同孔子变换服装、客居在司城贞子家里避难时的情形是一样的啊。
    其时为万历三十九年十月十七日。出城时象是要下雨,不一会儿便云开天晴了。朝廷使臣出来游玩的,大多由按察使或州县长官邀请参加饮宴,官场中人稠杂而浑浊,象石磬那般弯曲着身子打躬作揖,喧闹声充满四方。将近黄昏时分连忙回家。这天清晨,我偶然独自前往。楚人钟惺作记。
  
  
  钟惺(1574—1624),明代著名的散文家,字伯敬,竟陵(今湖北天门)人。万历(明神宗朱翊钧的年号,公元1573—1620年)进士,官做到福建提学佥事。他与谭元春同为竟陵派(明代后期与公安派并称的文学流派)的创始者,文学主张基本上与公安派相同,提倡抒写性灵的作品,同时又企图以幽深峭拔的风格来矫正公安派的浮浅之弊,在反对当时前后七子的拟古主义方面起过一定的作用,但由于过度追求形式,但由于过度追求形式,因而使作品流于冷僻苦涩。著有《隐秀轩文集》。
  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冬天,杜甫由同谷(今甘肃成县)流亡到成都(现属四川),借住在浣花溪边的草堂寺里。第二年春天,才在寺旁的一块荒地上盖了一所草堂居住下来。诗人住在这里虽然不满四年,却写下了大量不朽的诗篇,因此这个地方,一千多年来,成了我国文学史上的一块圣地。相传自唐朝末年以后,后,每逢四月十九日,成都人民都要到草堂来瞻仰这位热爱祖国的“诗圣”住过的地方。
  作者在游览浣溪杜工部祠后,以细腻生动的笔触,描绘了浣花溪一带清幽曲折的景色;对诗人在穷愁左走中犹能择胜而居的安祥镇静胸怀寄以敬意。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黄山人小传.(明)朱国桢


 
  
  苏州黄勉之省曾,风流儒雅,卓越罕群。嘉靖十七年当试春官[1],适田汝成过吴门[2],与谈西湖之胜。便辍装不果北上[3],来游西湖,盘桓累月。勉之自号五岳山人,其自称于人亦曰山人。田尝戏之曰:“子诚山人也。癖耽山水,不顾功名,可谓山兴。瘦骨轻躯,乘危涉险,不烦筇策[4],上下如飞,可谓山足。目击清辉,便觉醉饱,饭才一溢,饮可旷旬,可为山腹。谈说形胜,穷状奥妙,含腴咀隽[5],歌咏随之,若易牙调味[6],口欲流涎,可谓山舌。解意苍头[7],追随不倦,搜奇剔隐,以报主人,可谓山仆。备此五者而谓之山人,不亦宜乎!”坐客为之大笑。此虽戏言,然人于五者无一,而漫曰游山,必非真赏。
  
  
  注释:
  [1]试春官:参加礼部的进士考试。春官,礼部的别称。[2]田汝成:字叔禾,著有《西湖游览志》、《西湖游览志馀》等。[3]辍装不果此上:停止治装,不再去北上应试。[4]筇策:柱杖与马鞭。[5]含腴咀隽:细细体味咀嚼山川精华。[6]易牙:人名,春秋齐桓公幸臣,善于调味。[7]苍头: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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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然堂记.〔明〕徐渭


 
  
  越中山之大者[1],若禹穴、香炉、蛾眉、秦望之属以十数,而小者至不可计。至于湖,则总之称鉴湖[2],而支流之别出者,益不可胜计矣。
  郡城隍祠[3],在卧龙山之臂[4],其西有堂,当湖山环会处。语其似,大约缭青萦白,髻峙带澄[5]。而近俯雉堞[6],远问村落。其间林莽田隰之布错[7],人禽宫室之亏蔽[8],稻黍菱蒲莲芡之产,耕渔犁楫之具,纷披于坻洼[9];烟云雪月之变,倏忽于昏旦[10]。数十百里间,巨丽纤华,无不毕集人衿带上。或至游舫冶尊[11],歌笑互答,若当时龟龄所称“莲女”“渔郎”者[12],时亦点缀其中。于是登斯堂,不问其人,即有外感中攻,抑郁无聊之事,每一流瞩,烦虑顿消。而官斯土者,每当宴集过客,亦往往寓庖于此。独规制无法,四蒙以辟[13],西面凿牖[14],仅容两躯。客主座必东,而既背湖山,起座一观,还则随失。是为坐斥旷明,而自取晦塞。予病其然,悉取西南牖之,直辟其东一面,令客座东而西向,倚几以临,即湖山,终席不去。而后向之所云诸景,若舍塞而就旷,却晦而即明。
  工既讫,拟其名,以为莫“豁然”。宜既名矣,复思其义曰:“嗟乎,人之心一耳。当其为私所障时,仅仅知有我七尺躯,即同室之亲,痛痒当前,而盲然若一无所见者,不犹向之湖山,虽近在目前,而蒙以辟者耶?及其所障既彻,即四海之疏,痛痒未必当吾前也,而灿然若无一而不婴于吾之见者[15],不犹今之湖山虽远在百里,而通以牖者耶?由此观之,其豁与不豁,一间耳。而私一己,公万物之几系焉[16]。此名斯堂者与登斯堂者,不可不交相勉者也,而直为一湖山也哉?”既以名于是义,将以共于人也,次而为之记。
    ——选自中华书局排印本《徐渭集》
  
  注释:
  [1]越:这里指浙江绍兴府附近。相传古於越国始祖为夏少康庶子无余,封于会稽,即今绍兴。下句禹穴、香炉诸山,均距绍兴不远。[2]鉴湖:即“镜湖”,在浙江绍兴南,总纳境内三十六源之水。[3]郡:指绍兴府府治。城隍祠:祠城隍神,其祀多为求雨、祈晴、禳灾等事。[4]卧龙山:今称府山,在绍兴市内。[5]髻峙带澄:山似发髻般峙立,水如衣带一般澄澈。[6]雉堞:泛指城墙。[7]隰(xí):低湿之地。布错:散布错列。[8]亏蔽:遮蔽。[9]纷披:散乱的样子。坻(chí):水中小洲。[10]昏旦:早晚。[11]冶尊:华艳的酒器。[12]龟龄:指宋代学者王十朋,字龟龄,温州乐清(今浙江乐清)人。绍兴进士,授绍兴府签判,历任各地地方官,以龙图阁学士致仕。他作有《会稽风俗赋》,写及鉴湖中莲女、渔郎往来的风光。[13]辟:通“壁”,下同。[14]牖(yǒu):窗户。[15]婴:同“撄”,触。[16]几:迹兆。[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36:33编辑过]
  
  
  译文:
    越地的山比较大的,象禹穴、香炉、蛾眉、秦望之类,有上十座,但小的就数不清了。至于湖,则总称之为鉴湖,而由大湖派生出去另外形成的小湖,就更加不可胜计了。郡里的城隍庙,在卧龙山的半山腰上,庙的西面有一座堂,正建在湖山环抱会合的地方。要说这景色象什么,大体上是青山白水相间、回旋缠绕,象女子的发髻那样高耸,象莹洁的长绢那样清澄。而低头近看可见城墙,远处可闻村落里的人声。其间树木、草地、田地、沼泽错杂分布,人群、鸟类、房屋相互遮蔽,大米、小米、菱、蒲、莲、芡等出产,耕地和捕鱼用的犁、桨等工具,散乱地遍布于高低或洼地里;忽而烟云迷濛,忽而皓月当空,从早到晚变化非常迅疾。在方圆近百里之间,无论巨大的壮伟场面或细微的美好景物,莫不汇集在人们的衣襟带上。有时来到游船上饮酒,游人的歌声与笑声此起彼落,就象当年诗人张志和所描写的“莲女”、“渔郎”,也时时点缀其间。此时登上这座堂,不论他是什么人,即使受到外来的刺激或内心的煎熬,而感到压抑或无聊的事,只要一顾盼这大好景致,烦恼忧虑就会顷刻消散。而在这里当官的,每当宴请过往客人,也往往特聘厨师来此。只是这座堂修筑得毫无章法,四面都被遮蔽住,仅向西开了一扇小窗,里面只容得下两个人。客人坐在朝东的主座,就不得不背靠湖山,要观看景色就必须离座转身,等转回来景色就随之看不见了。这是由于放弃了空旷明亮,而自取晦暗闭塞的缘故。我非常不满这种状况,于是把西面和南面两堵墙全部开成窗口,而只保留一面东墙没有打通,又让客人改为座东而向西,他倚靠在酒桌上就面对着湖山,直到席终也不会消失。从此以后,刚才所说的那些景色,就全都舍弃了闭塞而达到了开阔,摆脱了晦暗而接近于明亮。工程完毕以后,打算为它起名,觉得没有比“豁然”更适宜的了。
    已经命名了,又反复思索它的含义,想道:“唉,人心其实和这堂一样啊。当它被私利所障碍时,只知道我自己的七尺身躯,即使是同居一室的亲人,他们的痛痒就发生在他眼前,却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不就象原先的湖山,虽然近在眼前,却被遮蔽了一样吗?等到所障碍他的东西去除以后,即使是四海之遥,痛痒不一定发生在我眼前,反而鲜明得好象无不萦绕在我眼前,不就象现在的湖山虽然远在百里以外,却透过窗户就能看到一样吗?由此看来,人心的豁达与不豁达,距离本是很近的啊!而只顾一己私利、与以天下万物为公的细微差别,全维系在这上面了。这是为这座堂起名的人和登上这座堂的人,不可不相互勉励的啊,难道只是为了湖山的胜景吗?”我既已为了这些用意而命名这座堂,本是准备公之于众人的,于是依次写下了这篇记。
  
  本文选自《徐渭集.徐文长逸稿》卷十九。豁然堂原为绍兴府城隍祠西的一座堂,虽处在湖山环抱之中,但它“规制无法”,四面都是墙壁,只在西面开了一个仅容二人的小窗,这是“坐斥旷明,而自取晦塞”。经改建后,西、南都改成窗,只留东面一墙。坐客西向,湖山美景尽收眼底,因名为“豁然堂”。作者借此发为感慨:人心若为一己之私所障,仅知有我七尺之躯,不关心别人的痛痒,就正像改建前的豁然堂一样,坐失周围无限风光的大千世界。只有抛却这层障壁,心胸就自然会开朗高远。其寓意颇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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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水源记.(明)刘基


 
  
  灵峰之山,其上曰金鸡之峰[1]。其草多竹;其木多枫槠[2],多松;其鸟多竹鸡[3]。其状如鸡而小,有文采,善鸣。寺居山中[4],山四面环之。其前山曰陶山[5],华阳外史弘景之所隐居[6]。其东南山曰日铸之峰[7],欧冶子之所铸剑也[8]。寺之后,薄崖石有阁曰松风阁[9],奎上人居之[10]。
  有泉焉,其始出石罅,涓涓然冬温而夏寒。浸为小渠[11],冬夏不枯,乃溢而西南流,乃伏行沙土中,旁出为四小池,东至山麓,潴为大池[12],又东注于若耶炎溪[13],又东北入于湖[14]。其初为渠时,深不逾尺,而澄澈可鉴;俯视,则崖上松竹花木皆在水底。故秘书卿白野公恒来游[5],终日坐水旁,名之曰活水源。其中有石蟹,大如钱,有小[鱼责]鱼[16],色正黑,居石穴中,有水鼠常来食之。其草多水松、菖蒲。有鸟大如鸜鹆[17],黑色而赤觜,恒鸣其上,其音如竹鸡而滑[18]。有二脊令[19],恒从竹中下,立石上,浴饮毕,鸣而去。予早春来时方甚寒,诸水族皆隐不出。至是,悉出。又有虫四、五枚,皆大如小指,状如半莲子,终日旋转行水面,日照其背,色若紫水晶,不知其何虫也。
  予既爱兹水之情,又爱其出之不穷,而能使群动咸来依,有君子之德焉。上人又曰:“属岁旱时,水所出,能溉田数十亩。”则其泽又能及物,宜乎白野公之深受之也。
  
  
  注释:
  [1]金鸡之峰:金鸡峰,在会稽山上。[2]槠(zhū)一种常绿乔木。[3]竹鸡:鸟名,形比鹧鸪小,好啼,喜居竹林,故名。[4]寺:指灵峰寺。[5]陶山:在今浙江瑞安市西三十五里,因陶弘景曾隐居于此,故名。[6]华阳外史弘景:指南朝齐梁时的陶弘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今江苏南京南)人。曾为诸王侍读,奉朝请。永明中辞官,退隐于句容之句曲山(今江苏句容县),自号华阳隐居,为道教著作家、医药学家。[7]日铸之峰:即日铸岭,在浙江绍兴市东南。[8]欧冶子:春秋时冶金家、善铸剑。相传应越王聘,铸湛庐、巨阙、胜邪、鱼肠、纯鉤五剑。后又于干将为楚王铸龙渊、泰阿、工布三剑。[9]薄:逼近,靠近。[10]上人:对僧人的敬称。[11]浸:渐渐地。[12]潴(zhū):水停积。[13]若耶之溪:若耶溪,在浙江绍兴市南,在若耶山下。相传西施曾浣纱于此,故又名浣纱溪。[14]湖:指浙江绍兴会稽山北麓的镜湖。[15]秘书卿:秘书监的长官。[16][鱼责]鱼:即“鲫鱼”。[17]鸜鹆(qú yù):也作“鸲鹆”,即八哥。[18]滑:流利。[19]脊令:即鹡鸰鸟。
  
  本文选自《诚意伯刘文成公文集》卷六。作者在元顺帝至正十五年(1356)六月,从越城(今浙江绍兴市)经平水游览会稽山水,写了一组游记,本文和下面的《松风阁记》就是其中之二。《活水源记》所记的活水源,环境幽雅,源水澄澈可鉴,生活于其中的小动物各得其所,更衬托出这活水源的清静幽深。源水又能灌溉田地,是人民赖以生存的甘泉。文章写得清新自然,富有生趣,其记叙颇受《山海经》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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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山书院尊经阁记.〔明〕王守仁


 
  
    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是常道也,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则谓之《易》;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则谓之《书》;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则谓之《诗》;以言其条理节文之著焉,则谓之《礼》;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则谓之《乐》;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辩焉,则谓之《春秋》。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辩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夫是之谓六经。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著焉。所以尊《礼》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辩焉,所以尊《春秋》也。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犹之富家者之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于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
    呜呼!六经之学,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犹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若是者,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宁复知所以为尊经也乎?
    越城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岗,荒废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令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又为尊经之阁于其后,曰: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阁成,请予一言,以谂多士。予既不获辞,则为记之若是。呜呼!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
    ——选自《四部丛刊》本《王文成公全书》
  
  译文:
    经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它在天称为“命”,秉赋于人称为“性”,作为人身的主宰称为“心”。心、性、命,是一个东西。它沟通人与物,遍及四海,充塞天地之间,贯通往古来今,无处不存,无处不是同样,无处可能改变的存在,所以它是永恒不变之道。它表现在人的情感里,便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谦让之心,是非之心;它表现在人际关系上,便是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别,兄弟之序,朋友之信。因此恻隐心、羞恶心、谦让心、是非心,也就是亲、义、序、别、信,是同样一件东西;都是心、性、命。这些都是沟通人与物,普及四海,充塞天地,贯穿古今,无处不存,无处不相同,无处可能改变的存在,即永恒不变之道。这永恒不变之道,用以阐述阴阳盛衰的运行,便称它为《易》;用以表明纪纲政事的施行,便称它为《书》;用以传达歌咏性情的感发,便称它为《诗》;用以显示体统仪节的表征,便称它为《礼》;用以宣泄欣喜和平的跃动,便称它为《乐》;用以辨别真假邪正的标准,便称它为《春秋》。因此阴阳盛衰的运行,以至于真假邪正的评价,同样是一个东西;都是心、性、命。这些都是沟通人与物,普及四海,充塞天地,贯穿古今,无处不存,无处不相同,无处可能改变的真理,唯其如此所以称为六经。六经不是别的,就是我们心中永恒不变之道。因此《易》这部经,是记我们内心的阴阳盛衰的经:《书》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纪纲政事的经;《诗》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歌咏性情的经;《礼》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体统仪节的经;《乐》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欣喜和平的经;《春秋》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真假邪正的经。君子的对待六经,省察心中的阴阳盛衰而使之及时运行,这才是尊重《易》;省察心中的纪纲政事而使之及时施行,这才是尊重《书》;省察心中的歌咏性情而使之及时感发,这才是尊重《诗》;省察心中的体统仪节而使之及时表露,这才是尊重《礼》;省察心中的欣喜和平而使之及时跃动,这才是尊重《乐》;省察心中的真假邪正而及时地辨明,这才是尊重《春秋》。
    大抵古代圣人的匡扶人间正道、耽心后世的颓败而著述六经,正如同富家的上一辈,耽心他们的产业和库藏中的财富,到子孙手里会被遗忘散失,不知哪一天陷入穷困而无以自谋生活,因而记录下他们家中所有财富的账目而遗留给子孙,使他们能永世守护这些产业库藏中的财富而得以享用,以避免贫困的祸患。所以六经,是我们内心的账本,而六经的实际内容,则具备在我们内心,正如同产业库藏的财富,各种各样的具体物资,都存在家里。那账本,不过记下它们的名称品类数目罢了。而世上学六经的人,不懂得从自己的心里去探求六经的实际内容,却空自从实际之外的仿佛的形迹之中去探索,拘守于文字训诂的细枝末节,鄙陋地以为那些就是六经了,这正像富家的子孙,不致力守护和享用家中的产业库藏中的实际财富,一天天遗忘散失,而终于变成穷人乞丐,却还要晓晓地指着账本,说道:“这便是我家产业库藏的财富!”同这有什么两样?唉!六经之学,它的不显扬于人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重视功利,崇奉谬论,这叫做淆乱经义;学一点文字训诂,教授章句背诵,沉陷于浅薄的知识和琐屑的见解,以掩蔽天下的耳目,这叫做侮慢经文;肆意发表放荡的论调,逞诡辩以取胜,文饰其邪恶的心术和卑劣的行为,驰骋世间以自高身价,而还自命为通晓六经,这叫做残害经书。像这样一些人,简直是连所谓账本都割裂弃废掉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六经呢!
    越城过去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岗,荒废已久了。知府渭南人南大吉君,在治理民政之暇,即慨然痛惜晚近学风的颓败,将使之重归于圣贤之道,于是命山阴县令吴瀛君扩大书院使之一新,又建造一座尊经阁于书院之后,说道:“经学归于正途则百姓就会振发,百姓振发那便不会犯罪作恶了。”尊经阁落成,邀我写一篇文章,以晓喻广大的士子,我既推辞不掉,便为他写了这篇记。唉!世上的读书人,掌握我的主张而求理于内心,当也大致接近于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地尊重六经的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极乐寺纪游.(明)袁宗道


 
  
  高梁桥[2]水,从西山[3]深涧中来,道此入玉河[4]。白练千匹,微风行水上,若罗纹纸[5]。堤在水中,两波相夹,绿杨四行,树古叶繁,一树之荫,可覆数席,垂线长丈馀。岸北佛庐道院甚众,朱门绀殿,亘数十里。对面远树,高下攒簇,间以水田。西山如螺髻,出于林水之间。极乐寺去桥可三里,路径亦佳。马行绿荫中,若张盖[6]。殿前剔牙松[7]数株,松身鲜翠嫩黄,斑剥若大鱼鳞,大可七八围许。暇日曾与黄思立[8]诸公游此。予弟中郎[9]云:“此地小似钱塘苏堤。”思立亦以为然。予因叹西湖胜境,入梦已久,何日挂进贤冠[10],作六桥[11]下客子,了此山水一段情障[12]乎?是日分韵各赋一诗[13]而别。
  
  注释:
  [1]极乐寺:在北京阜成门外,高梁桥西三里,明成化中建。[2]高梁桥:高梁河上的一座桥,在北京西直门外。[3]西山:在北京西郊,属太行山支脉,一名小清凉山,林麓苍莽,溪涧错镂,风景秀丽。[4]“道此”句:道,用作动词,意为经过。此,指高梁桥。玉河:源出北京西北郊的玉泉山,三十里而至此桥下,环流紫禁城,入大通河。[5]罗纹纸:质地轻软、带有椒眼状花纹的纸。[6]张盖:张开的车盖。古时为车上遮阳御雨之具,《史记.商君传》有“劳不坐乘,暑不张盖”的话。[7]剔牙松:一种针叶松,其叶如牙签,故名。[8]黄思立:即黄大节,字斯立,一作思立,号无净,信丰(今属江西)人,万历十四年进士,时任太常寺博士。[9]中郎:袁宗道的二弟袁宏道,字中郎。[10]进贤冠:古时儒者所戴的一种表示身分的缁布冠,元以后废。这里说挂进贤冠,表示弃官退隐。[11]六桥:在杭州西湖苏堤上,称“跨虹六桥”,风景优美,当地有民谣说:“西湖景致六吊桥,一枝杨柳一枝桃。”[12]情障:情感郁结在心头而不能消,谓之情障。这里犹言“心愿”。[13]分韵各赋一诗:作诗规定韵字,各人分拈,依字为韵。袁宗道有《暮春邹生邀黄思立诸公游高梁桥即事》诗,袁宏道有《暮春同黄无净、曹季和、黄昭质、家伯修游高梁桥》诗,皆即此日分韵之作。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记李歌.(明)宋濂


 
  
  李歌者,霸州人[1]。其母一枝梅,倡也[2]。年十四,母教之歌舞。李艴然曰[3]:“人皆有配偶,我可独为倡耶?”母告以衣食所仰,不得已。与母约曰:“媪能宽我,不脂泽,不荤肉,则可尔;否则有死而已!”母惧,阳从之[4]。
  自是缟衣素裳,唯拂掠翠鬟[5],然姿容如玉雪,望之宛若仙人,愈致其妍。人有招之者,李必询筵中无恶少年乃行。未行,复遣人觇之[6]。人亦熟李行,不敢以亵语加焉。李至,歌道家游仙辞数闋,俨容默坐。或有狎之者,辄拂袖径出,弗少留;他日或再招,必拒不往。
  益津县令年颇少[7],以白金遗其母[8]。欲私之。李持刀入户,以巨木撑柱,骂曰:“吾闻县令为风化首,汝纵不能而忍坏之耶?今冠裳其形而狗彘其行,乃真贼尔!岂官人耶?汝即来,汝即来吾先杀汝而后自杀尔!”令惊走。
  时监州闻其贤[9],有子方读书,举秀才,聘为之妇,李尚处子也。居数年,天下大乱,夫妇逃难,俱为贼所执。贼悦李有殊色,欲杀其夫而妻之。李抱其夫诟曰:“汝欲杀吾夫即先杀我,我宁死决不从汝作贼也!”贼怒,并杀之。吁!倡犹能有是哉!可慨也。
  
  注释:
  [1]霸州:今河北霸县。[2]倡:同“娼”,妓女。[3]艴(fú)然:生气的样子。[4]阳:表面上。[5]翠鬟:妇女发式的美称。[6]觇(chān):窥视。[7]益津:即霸州。[8]白金:指银子。遗(wèi):赠送。[9]监州:即“通判”,明代设于府,分掌粮运、督捕、水利等事务。
  
  本文选自《宋文宪公全集》卷三,李歌是一位歌妓,但她却是一位不平凡的女子。她不甘当歌妓,以死逼其母答应她“不脂泽,不荤肉”。她容不得恶少对她稍有狎侮,也敢于训斥想占有她的县令“冠裳其形而狗彘其行”的“真贼”,申言“先杀汝而后自杀”。最后为护夫而死也是这一性格的必然发展。文章以简练的笔墨,生动地刻画了这位具有独特个性的刚烈女子形象。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女医;(明)李东阳


 
  
  京师有女医,主妇女孩稚之疾。其为人不识文字,不辨方脉,不能名药物,不习于炮炼烹煮之用。以金购太医求妇女孩稚之剂,教之曰:“某丸某散。某者丸之,某者散之。”载而归。人有召者,携所购以往,脉其指,灸其面,探药囊中与之。虽误投以他药,弗辨也。
  然而妇女之爱其身若子者[1],举其躯付之无疑焉。幸而不至于丧败,捐谷帛金珠予之不少吝。其恒丧且败者,曰:“命也”。且传引誉之于邻里;而不足,则誉之乡党[2];而不足,则又誉之姻戚识知之人。邻里、乡党、姻戚,凡识知之人有疾者,皆乐而求之。幸而不至于丧败,则又引誉之。其丧且败者,则又曰:“命也”。非女医之所治者,虽名家术士未尝信之。其强而治之者,虽治亦弗之贵也。其不幸而丧且败者,则悔且咎之,曰:“不用女医之过也。”虽士大夫家亦不免焉。其愚不明亦甚矣!呜呼,岂独女医哉!
  注释:
  [1]若:和,及。[2]乡党:犹乡里。
  
  李东阳(1447—1516),字宾之,号西涯,谥文正,茶陵(今属湖南)人。生于北京。天顺八年(1464)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累迁侍讲学士,充东宫讲官。孝宗时任太常少卿,上书议时政得失,擢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入内阁专典诰敕,阁中疏草,多出其手。弘治八年(1495),直文渊阁参预贡务。累迁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武宗立,累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太监刘瑾专权,他周旋其间,颇为士林不满,但对刘瑾迫害的官员,尽力保护营救。刘瑾诛,自请黜罢,帝慰留之,赠太师。
  李东阳在成化,弘治年间,以宰相领袖文坛,奖励后进,形成了以他为首的茶陵诗派。散文长于纪述,追求典雅流丽,其中以记、传、杂著较佳。其诗文有《怀麓堂集》一百卷。今有岳麓书社版周寅宾点校本,分三大卷,易名为《李东阳集》。
  本文选自《李东阳集》第二卷卷之十八。文中所记的女医,竟是一个不识字,不辨方脉,连药名都不知的女骗子。她花钱从太医那儿买来丸散,胡乱给病人服用。碰对治好了,就得到丰厚的酬劳;治坏了,就胡说命中注定的。这样的江湖骗子,名声竟能传扬开来,遍及京师,连士大夫家也不免求她治病。文章不仅揭露了女医的骗术,而且也深入到封建社会普遍的愚昧无知。作者对此感慨良深,发出了“其愚不明亦甚矣”的浩叹。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记王忠肃公翱三事.(明)崔铣


 
  
  公为吏部尚书[1],忠清[2],为英皇所信任[3]。仲孙以荫入监[4],将应秋试,以有司印卷白公。公曰:“汝才可登第,吾岂忍蔽之哉!如汝误中选,则妨一寒士矣。且汝有阶得仕,何必强所不能,以幸冀非分邪?”列卷火之[5]。
  公一女,嫁为畿辅某官某妻[6]。公夫人甚爱女,每迎女,婿固不遣,恚而语女曰:“而翁长铨[7],迁我京职,则汝朝夕侍母;且迁我如振落叶耳,而固吝者何?”女寄言于母。夫人一夕置酒,跪白公。公大怒,取案上器击伤夫人,出,驾而宿于朝房,旬乃还第。婿竟不调。
  公为都御史[8],与太监某守辽东。某亦守法,与公甚相得也。后公改两广,太监泣别,赠大珠四枚。公固辞。太监泣曰:“是非贿得之。昔先皇颁僧保所货西洋珠于侍臣[9],某年八焉。今以半别公,公固知某不贪也。”公受珠,内所著披袄中[10],纫之[11]。后还朝,求太监后,得二从子[12]。公劳之曰:“若翁廉,若辈得无苦贫乎?”皆曰:“然。”公曰:“如有营,予佐尔贾[13]。”二子心计,公无从办,特示故人意耳。皆阳应曰[14]:“诺。”公屡促之,必如约。乃伪为屋券,列贾五百金,告公。公拆袄,出珠授之,封识宛然。
  
  
  注释:
  [1]吏部尚书:吏部的长官,主铨选。[2]忠清:忠直清廉。[3]英皇:指明英宗朱祁镇。[4]仲孙:第二个孙子。以荫入监:凭借上代的余荫,不以考选而直接取得监生资格。[5]列:同“裂”,撕裂。[6]畿辅:指京城地区。某妻:《明史.王翱传》“某”作贾杰,谓“婿贾杰官近畿”。[7]而翁:你的父亲。而,同“尔”。铨:铨选。[8]都御史:都察院的长官。[9]僧保:生平不详。侍臣:皇帝左右的近侍之臣。[10]内:同“纳”。[11]纫之:把珠子缝在披袄中。[12]从子:兄或弟的儿子,即侄子。[13]贾:同“价”,价钱。[14]阳应:佯应,装作答应。
  
  
  崔铣(1478—1541),字子钟,又字仲凫,初号后渠,改号少石,安阳(今河南安阳市)人。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参与修《孝宗实录》。因忤刘瑾,出为南京吏部主事。瑾败,召复原官,充经筵讲官,进侍读,擢南京国子祭酒。嘉靖三年(1524),张璁、桂□等骤贵显用事,铣耻与同列,上疏求去,并弹劾张璁等人,中有“今忠者日疏,而邪者日富”等语,触怒了皇帝,被免官。后又起为少詹事兼侍读学士,擢南京礼部右侍郎。卒谥文敏。著有《洹词》及《彰德府志》、《后渠庸言》、《政议》、《文苑春秋》等书。
  本文选自《洹(huán)词》卷五。王翱,字九皋,谥忠肃,盐山(今属河北)人。永乐进士,历任御史、右都御史、提督辽东军务、总督两广军务、吏部尚书等职。他是明代名臣,刚明廉直,《明史》有传。本文不是为王翱写传记,仅记了他的三件事。一件是不让他第二个孙儿去应秋试,把中举的希望让给寒士;二件是不为女婿谋京职。这二件都是记他家庭内的事,表现了王翱的刚正无私的品格。第三件写其交友,着重写他廉洁的一面。因为这三件事具有典型意义,故王翱的性格已跃然纸上。其形象让人敬仰,就是在今天还具有教育意义。《明史》也略取其事载入王翱本传。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4 | 显示全部楼层
记雪月之观.(明)沈周


 
  
  丁未之岁[1],冬暖无雪。戊申正月之三日始作[2],五日始霁[3]。风寒冱而不消[4],至十日犹故在也,是夜月出,月与雪争烂,坐纸窗下,觉明彻异尝。遂添衣起,登溪西小楼。楼临水,下皆虚澄[5],又四囿于雪,若涂银,若泼汞,腾光照人,骨肉相莹。月映清波间,树影滉弄,又若镜中见疏发,离离然可爱[6]。寒浃肌肤[7],清入肺腑,因凭栏楯上[8]。仰而茫然[9],俯而恍然[10];呀而莫禁[11],眄而莫收;神与物融,人观两奇,盖天将致我于太素之乡[12],殆不可以笔画追状,文字敷说[13],以传信于不能从者。顾所得不亦多矣!,尚思天下名山川宜大乎此也,其雪与月当有神矣。我思挟之以飞遨八表[14],而返其怀。汗漫虽未易平[15],然老气衰飒[16],有不胜其冷者。乃浩歌下楼,夜已过二鼓矣[17]。仍归窗间,兀坐若失[18]。念平生此景亦不屡遇,而健忘日,寻改数日[19],则又荒荒不知其所云[20],因笔之。
  
  注释:
  [1]丁未:明宪宗成化二十三年(1487)。[2]戊申:明孝宗弘治元年(1488)。[3]霁:这里谓雪停放晴。[4]冱(hù)寒冷凝结。[5]虚澄:空虚清彻。[6]离离然:历历分明的样子。[7]浃(jiā):透。[8]栏楯(shǔn):栏干。纵为栏,横为楯。[9]茫然:迷濛不明。[10]恍然:模糊不清。[11]呀(xiā):张大了口。[12]太素:素净。[13]敷:铺陈。[14]挟:依仗。八表:谓八方之外,指极远的地方。[15]汗漫:没有边际的。[16]衰飒:衰落。[17]二鼓:二更天。[18]兀坐:独自端坐。[19]改:更。[20]荒荒:暗淡不明的样子。
  
  沈周(1427—1509),字启南,号石田,晚号白石翁,长洲(今江苏吴县)人。年十一,游南都,作百韵诗上巡抚侍郎崔恭,面试《凤凰台赋》,援笔立就。及长,郡守欲以贤良荐,周筮《易》,得循之九五,遂决意隐循。巡抚王恕、彭礼先后礼敬之,欲留幕下,并以母老辞。
  沈周是明代著名的书画家。书学黄庭坚;画擅山水,兼工花鸟,与文征明、唐寅、仇因合称“明四家”。其诗学白居易、苏轼、陆游,文学《左氏传》,并为世所重。诗文著作有《石田诗选》、《沈石田先生诗文集》。
  本文选自《沈石田先生诗文集》卷九。文章作于明孝宗弘治元年(1488)。时作者六十二岁。吴地连下两天大雪,天气特冷,雪几天都没有融化,这在江南是少见的。文章以画家特有的眼光,诗人的气质,生动地再现了月光照跃下的雪景,如“若涂银,发泼汞,腾光照人,骨肉相莹”。好个“骨肉相莹”,把人都净化了。这是一篇很美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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