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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寒雪牵魂箫

《明代散文名篇集粹》(32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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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甘藷疏序.(明)徐光启


 
  
  方舆[2]之内,山陬海澨[3],丽土之毛[4],足以活人者多矣。或隐弗章[5]。即章矣,近之人习用[6]之,以为泽居之鱼鱉、山居之麋鹿[7]也,远之人逖[8]闻之,以为逾汶之貉、逾淮之橘也[9],坐是[10],两者[11]弗获相通焉。
  余不佞[12]独持迂论[13],以为能相通者什九[14],不者什一[15]。人人务[16]相通,即世可无虑不足,民可无道殣[17]。或嗤笑之[18],固陋之心,终不能移。每闻他方之产可以利济人者,往往欲得而艺[19]之,同志者或不远千里而致[20],耕获菑畬[21],时时利赖其用,以此持论颇益坚。岁戊申[22],江以南大水[23],无麦禾,欲以树艺佐[24]其急,且备异日[25]也,有言闽、越[26]之利甘藷者,客莆田[27]徐生为予三致其种[28],种[29]之,生且蕃[30],略[31]无异彼土。庶几载橘逾淮弗为枳矣。余不敢以麋鹿自封[32]也,欲遍布[33]之,恐不可户说[34],辄以是疏先焉[35]。
  
  
  注释:
  [1]疏(庶shù)——我国古书的一种体裁。它的意义是疏通或说明。《甘藷疏》就是“甘藷浅说”的意思。[2]方舆——土地。引申的意义为“领域”。[3]陬(鄒zōu)——角。澨(世shì)——水濱。[4]丽土之毛——生长在土地上的植物。丽,附属。毛,草,植物。[5]章——显明。[6]习用——惯常接触。[7]泽居之鱼鱉(憋biē)、山居之麋鹿——意思是说:某种生物只应在某种特定地区才有,例如鱼鱉生活在水里,麋鹿生活在山时一样。泽居,生活在水里。鱉,甲鱼。[8]逖(替tì)——遥远。[9]汶——汶水,在山东中部。貉(盒hé)——兽名。似狸。鋭头、尖鼻。毛色斑駮。《周礼.考工记》说:“貉踰汶则死,地气然也。”这是说:貉过了汶水,受不住气的寒冷,就要死掉。淮——淮河,源出河南桐柏山,东流经皖北、苏北。《晏子春秋》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止zhǐ)。叶徒(虽然)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这是说:橘树的种子栽种在淮河以北,由于水土的不同,生出的果实就变为枳。总的意义是:生物受着环境的制约,迁移到水土、气候不相宜的地方,不是死掉,就是变质。[10]坐是——因此。[11]两者——远、近两方面的东西。[12]不佞(nìng)——没有才干。[13]迂论——迂阔而不切实际的言论。这是作者自谦的话。[14]什九一—十分之九。[15]不者——“不能相通者”的省词。什一——十分之一。[16]务——谋求。[17]道殣(紧jǐn)——饿死在路上。殣,饿死。[18]或——有人。嗤(痴chī)笑——冷笑,譏笑。之——代词,这时指徐光启自己。[19]艺——种植。[20]致——送来。[21]菑(资zī)——开垦一年的土地叫“菑”。畬(鱼yú)——开垦两年的土地叫“畬”。耕获菑畬就是加以栽培的意思。[22]戊申——即明神宗万历三十六年(1608)。[23]大水——“水”字原脱,据王重民校补。这年六月,从南京到镇江、苏州、松江,都发生大水灾。[24]树艺——种植。佐——救助。[26]且备异日——而且防备将来(的灾荒)。[26]闽——福建。越——浙江。[27]莆田——今属福建省。[28]种(zhǒng)——薯种。[29]种(zhòng)——种植。[30]蕃——茂盛。[31]略——大致。[32]麋鹿自封——是“麋鹿之说自封”的省词。“麋鹿之说”就是前面“山居之麋鹿也”的说法。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不敢用“某种生物只应在某种特定地区才能生长”的说法把自己局限起来。[33]布——傅佈。[34]户说——户一户人家去游说。[35]辄以是疏先焉——就写了这本《甘藷疏》作为倡导。辄,就。
  
  
  徐光启是十六世纪中到十七世纪初期(明万历、崇祯间)我国的先进科学家之一。字子先,号玄扈,江苏上海人。生于1562年4月24日(明嘉靖四十一年壬戌三月二十一日),卒于1633年11月8日(明崇祯六年癸酉十月初七日)。
  徐光启对于科学、文化的重大贡献,在于他善于吸收古代的、外国的、民间的所有优良经验,通过亲自的实验来证实它们,并加以推广提倡。他坚持创新,坚持进步。他是第一个大力介绍西方近代科学技术到我国来的学者,在数学方面翻译了《几何原本》、《大测》(平面三角学和球面三角学)、《割圜八线表》(三角函数表)等,在水利方面翻译了《泰西水法》,测量方面翻译了《测量法义》、天文历法方面编译的书尤多,总编为《崇祯历书》一百三十七卷,并提倡应用望远镜、时辰钟、西洋火炮等。他又通过自己的种植实践,总结了当时中外古今的农业技术经验,编成了一部农业百科全书——《农政全书》,计十二编,区六十卷,至今是我国农业遗产中最宝贵的一部文献。因此,他和汉朝的氾胜之(著有《氾胜之书》)、北魏的贾思勰(著有《齐民要术》)、元的王祯(著有《农书》)共同被称为我国历史上的“四大农学家”。
  徐光启不仅是一位科学家,而且还是一个爱国爱民的热忱有为之士,在他活动的年代中,由于东北边境局势危急,曾迭向朝廷筹画防御策略,但处在晚明的**封建王朝中,始终不能有机会很好地发挥他的才能。因此他的主要成就仅表现在学术文化方面。
  徐光启出身于寒素的家庭,从幼勤学苦练,生活简朴。做官以后,仍力持俭约,廉洁自好,平民“冬不炉,夏不扇”,“厅事不能旋马”,全无做大官的派头。在北京去世之日,囊无余资。明廷为了嘉奖他的品德和学问,赐谥为“文定”。
  甘藷,现在一般写做甘薯,也称做山芋、番薯、红苕等,是旋花科的一种食用植物。经过长期栽培实践,证明它是单位面积产量特别高的粮食作物,而且具有耐旱、耐瘠、耐风雨、抗病害力强的特性。它的原产地在美洲中部,到十六世纪七十年代(明万历初年即公元1573年或稍后)才由吕宋(今菲律宾)引种到我国南部沿海地区普遍种植。
  当甘藷在闽、浙开始番殖时,徐光启就认定了这是一个益处极多的粮食作物新品种,托人传送了甘藷种到家乡上海来种植,效果很好,因撰写《甘藷疏》一书,大力鼓吹在江南地区普遍种植。这是他在编撰《农政全书》以前的一部农学著作。
  《甘藷疏》的特点,不仅在于介绍了这个作物新品种的益处和种法,主要的倒是在于表现了徐光启对农业生产的一种先进思想。当时人们大多固执地相信一定的作物只和一定的土壤、气候有联系,倘若易地栽植,不是发育不良,就会种性改变。这种不全面的看法在大地妨碍了高产作物的推广种植。徐光启坚决反对这种保守思想,他认为由于人力的措施,也能培育植物的适应性。《甘藷疏序》这篇短文,就充分表现了这一农业先进思想,肯有鼓舞人们积极向大自然斗争,创造美好生活条件的精神,因而它的意义就不仅仅限于甘藷栽培的“南种北引”问题上面。
  《甘藷疏》原书已失传。这篇序文保存在《群芳谱.谷谱》卷二里,现在由此录出,并用《古今图书集成.草木典》卷五十四的引文校过。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高梁桥游记.(明)袁宏道


 
  
  
  高梁桥在西直门外[1],京师最胜地也。两水夹堤,垂杨十余里,流急而清,鱼之沉水底者鳞鬣皆见。精蓝棋置[2],丹楼珠塔,窈窕绿树中。而西山之在几席者,朝夕设色以误游人。当春盛时,城中士女云集,缙绅士大夫非甚不暇,未有不一至其地者也。
  三月一日,偕王生章甫、僧寂子出游[3]。时柳梢新翠,山色微岚[4],水与堤平,丝管夹岸[5]。趺坐古根上[6],茗饮以不酒,浪纹树影以为侑[7],鱼鸟之飞沉,人物之往来以为戏具。堤上游人,见三人枯坐树下若痴禅者[8],皆相视以为笑,而余等亦窃谓彼宴中人喧嚣怒诟[9],山情水意,了不相属,于乐何有也?少顷,遇同年黄昭质拜客出[10],呼而下,与之语,步至极乐寺[11],观梅花而返。
  
  
  注释:[1]高梁桥:位于北京西直门外,跨高梁河,故名。[2]精蓝:指佛寺。精,精舍,僧人住室。蓝,伽蓝,佛寺。[3]王章甫:王袗,字章甫,汉阳人。寂子:和尚名,不详。[4]微岚:山中雾气稀薄。[5]丝管:指音乐。丝,弦乐器。管,管乐器。[6]趺(fǘ)坐:结跏趺坐的省称。佛教中修禅者的坐法,是双足交迭而坐。[7]侑(yòu):劝人(饮酒或进食)。文中指“侑者”。[8]痴禅:傻和尚。[9]诟(gòu):骂。[10]黄昭质:黄韑,字昭质,黄辉第四弟。万历二十年中进士第。时在京任兵部武选司员外郎。[11]极乐寺:旧址在北京西直门高梁桥以西三里,滨临玉河。建于嘉靖年间,毁于明末天启年间。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工之侨为琴.(明)刘基


 
  
  工之侨得良桐焉[1],斫而为琴[2],弦而鼓之,金声而玉应,自以为天下之美也。献之太常[3]。使国工视之[4],曰:“弗古。”还之。
  工之侨以归,谋诸漆工,作断纹焉;又谋诸篆工[5],作古窾焉[6];匣而埋诸土。期年出之[7],抱以适市。贵人过而见之,易之以百金,献诸朝。乐官传视,皆曰:“希世之珍也!”
  工之侨闻之,叹曰:“悲哉,世也!岂独一琴哉?莫不然矣!而不早图之,其与亡矣。”遂去,入于宕冥之山[8],不知其所终。
  
  
  注释:
  [1]良桐:好的桐树,这里指可用来制琴的泡桐。[2]斫(zhuó):砍削。[3]太常:掌管祭祀礼乐的官。[4]国工:国内优秀的乐工。[5]篆工:刻字工人。[6]古窾(kuǎn):古代钟鼎彝器上所刻的文字。窾,同“款”。[7]期年:一周年。[8]宕冥之山:作者虚构的山名。意谓渺远的山。
  
  刘基,(1311—1375)字伯温,青田(今属浙江)人,元至顺间进士,任高安县丞、江浙儒学副提举,不久罢职归田。后任浙东元府都事,因反对招安方国珍,与朝廷大臣意见不合,受羁管处分。又一度出任江浙行省都事,不久又弃官而去。元顺帝至正二十年(1360),受朱元璋聘。协助朱元璋平定天下。任太史令。洪武元年(1368)拜御史中丞兼太史令。三年,授弘文馆学士,封诚意伯。后为左丞相胡惟庸所谗,忧愤而死。
  刘基是元末明初有名的诗文作家,一些作品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动乱和人民的痛苦。散文古朴浑厚、锋利遒劲,以寓言体散文最为著名。游记则描写细致,清新生动。著有《郁离子》、《覆瓿集》、《犁眉公集》、《写情集》、《春秋明经》等。后人合编为《诚意伯文集》,或称《诚意伯刘文成公文集》。
  本文选自《郁离子》卷上。工之侨是虚拟有人名,文章通过用良桐所制的美琴受到冷遇,把它作伪成古琴后却能得到珍视的不正常情况,讽刺了元末社会不重实际,盲目祟古非今的社会现实。作者也借此感叹世事真伪莫辨,有用的人才得不到重视。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故琴心.(明)曹宗璠


 
  
  卓文君故夫[1],或曰程郑子名皋[2],或曰巴寡妇清之子名皋[3],以铸冶成业,富垺卓氏。皋弱冠娶文君[4],披纤罗,垂雾縠,羽翠葳蕤,明珠的皪。定情之夕,娇啼宛转,倩妆在臂,香泽微闻,绻如也[5]。皋与司马相如善,相如口吃,而辞赋靡丽。皋齿若编贝[6],口若悬河。日诵万馀言,而文辞笔札,则自谓不及相如也。两人师事张禹[7],禹好奢侈,后堂列丝竹管弦,两人与戴崇俱得至后堂宴[8]。丽人杨清角,舞折盘,相如辄含喜微笑,窃视流盼,皋精爽无异。及出,相如问之,皋曰:“物各有极,尤者移人。内子眉色如远山,脸际若芙蓉。彼姝者子,幽兰之棘枳也[9]。吾侍儿澹服微睇,犹羞与为伍。”于是知文君之姣好也。文君弄琴,富文藻,每与皋分事类,征故实,以多寡为赏罚,皆奇缯物。一日皋自叹曰:“惟司马相如能助予,每奏赋,令我飘飘然有凌云之志。”文君放诞,心怜才,遂慕之。私语侍者曰:“司马相如可一见乎?”
  已而皋有消渴疾[10],痛朝曦之促节,恻白壁之分珪,作《黑头吟》。其辞曰:“远别心掩袂,长归宁不啼。已知身是车,素手犹相携。一若云中星,散若水上萍。恩爱一时尽,犹能见形声。形声从何来,罗帷灯荧荧。发绿草已青,颜红泪亦紫。但得魂相怜,何必要以死[11]。合欢何劳劳,诀别何草草。旦暮不相知,百年安能保。”且曰:“我死寄生于枚氏子,仍名皋,后十五年与汝相见于茂陵,不吾避也[12]。”遂以卓氏僮百人,钱百万,嫁时衣被财物,还文君。文君泣目尽肿,作诔哀之,辞曰:“良人本豪族,艳藻何翩翩。作赋羞鸳枕,催妆落碧钿。何期结发意,入门遽弃捐[13]。杀身良不易,抆血亦空煎[14]。伫俟灵之至,梦中诉缠绵。”丧毕,遂归王孙家,而司马相如适从梁倦游归。相如为梁上客,孝王选国中民家有女者,以待游士而妻之。屡欲妻相如,相如心慕文君,必得娥眉如卓氏,故不屑也。
  及闻文君新寡好音,遂与临邛令赴王孙召,以琴心挑之。侍者监牛酒赐相如车骑,相如因厚遗,通殷勤。侍者语文君曰:“求凤者,相如也。”窃从户窥,心悦,夜亡奔相如。初皋欲作《上林赋》[15],已属稿半。既心不乐曰:“子虚,虚言也。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亡是公者,亡是人也。空华无蒂,镜蕊难攀,殆不详,焚之。”文君语相如,相如曰:“庸何伤!南箕翕舌,织女七襄[16],比兴之流耳。”卒成赋。而相如年亦不长。相如奏赋为郎,携文君居茂陵。时吴郡枚乘子皋[17],亦待诏金马门,颇省忆前身事。后相如病消渴死。枚皋以鬼事见文君,文君业失身相如,不愿见也。垂帘为鼓琴一曲,曰:“故夫虽有言,幽明路隔,愧不同衾,得同穴足矣。”文君再寡,犹在盛颜。居顷,家僮多窃资逃。文君作诔哀相如,郁郁不得志死。枚皋送其丧还临邛,与故夫合葬焉。
  
  
  注释:
  [1]卓文君: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早年居蜀时,临邛富室卓王孙之女文君,新寡好音。相如因以琴心挑之,文君随其私奔,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2]程郑:汉朝人,居临邛,以冶铸致富。[3]巴寡妇清:秦朝人,其夫得丹穴,擅利数世,她能守家业,用财自卫。[4]弱冠:特指二十岁,也用来指少年。《礼记.曲礼》:“二十曰弱,冠。”[5]绻如:情意深厚,难舍难分的样子。[6]齿若编贝:比喻牙齿整齐美丽。编贝,上古以贝作装饰品,用绳穿在一起。[7]张禹:汉代经学家,汉元帝时给太子讲授《论语》。性奢侈,买田多至四百顷。[8]戴宗:汉朝沛人,字子平,官至九卿,受《易》学于张禹,弟子中惟他能入后堂。[9]棘枳:恶木。[10]消渴疾:糖尿病。[11]要以死:相约同死的意思。[12]不吾避也:不要回避我,即不要借故不见我。[13]遽弃捐:很快丢弃了我。这里指他过早地死去。[14]抆血:揩拭血泪。抆,揩拭。[15]《上林赋》:司马相如著。上林苑在今陕西长安、盩厔、鄠县界。原是秦朝旧苑,汉武帝扩建之,苑中养禽兽,供皇帝打猎。后文“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是此赋中虚构的人名。[16]南箕翕舌,织女七襄:皆为《诗经》中的艺术语言。《小雅.大东》:“维南有箕,载翕其舌。”“跂彼织女,终日七襄。”[17]枚乘:西汉辞赋家,著《七发》,文中假托楚太子有病,吴客探问,用音乐、饮食、田猎、观涛、论道等七个方面的事来劝说,指出腐朽生活的危害,一层一层地启发。太子受到感动,出了一身大汗,病就立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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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琴心.(明)曹宗璠


 
  
  卓文君故夫[1],或曰程郑子名皋[2],或曰巴寡妇清之子名皋[3],以铸冶成业,富垺卓氏。皋弱冠娶文君[4],披纤罗,垂雾縠,羽翠葳蕤,明珠的皪。定情之夕,娇啼宛转,倩妆在臂,香泽微闻,绻如也[5]。皋与司马相如善,相如口吃,而辞赋靡丽。皋齿若编贝[6],口若悬河。日诵万馀言,而文辞笔札,则自谓不及相如也。两人师事张禹[7],禹好奢侈,后堂列丝竹管弦,两人与戴崇俱得至后堂宴[8]。丽人杨清角,舞折盘,相如辄含喜微笑,窃视流盼,皋精爽无异。及出,相如问之,皋曰:“物各有极,尤者移人。内子眉色如远山,脸际若芙蓉。彼姝者子,幽兰之棘枳也[9]。吾侍儿澹服微睇,犹羞与为伍。”于是知文君之姣好也。文君弄琴,富文藻,每与皋分事类,征故实,以多寡为赏罚,皆奇缯物。一日皋自叹曰:“惟司马相如能助予,每奏赋,令我飘飘然有凌云之志。”文君放诞,心怜才,遂慕之。私语侍者曰:“司马相如可一见乎?”
  已而皋有消渴疾[10],痛朝曦之促节,恻白壁之分珪,作《黑头吟》。其辞曰:“远别心掩袂,长归宁不啼。已知身是车,素手犹相携。一若云中星,散若水上萍。恩爱一时尽,犹能见形声。形声从何来,罗帷灯荧荧。发绿草已青,颜红泪亦紫。但得魂相怜,何必要以死[11]。合欢何劳劳,诀别何草草。旦暮不相知,百年安能保。”且曰:“我死寄生于枚氏子,仍名皋,后十五年与汝相见于茂陵,不吾避也[12]。”遂以卓氏僮百人,钱百万,嫁时衣被财物,还文君。文君泣目尽肿,作诔哀之,辞曰:“良人本豪族,艳藻何翩翩。作赋羞鸳枕,催妆落碧钿。何期结发意,入门遽弃捐[13]。杀身良不易,抆血亦空煎[14]。伫俟灵之至,梦中诉缠绵。”丧毕,遂归王孙家,而司马相如适从梁倦游归。相如为梁上客,孝王选国中民家有女者,以待游士而妻之。屡欲妻相如,相如心慕文君,必得娥眉如卓氏,故不屑也。
  及闻文君新寡好音,遂与临邛令赴王孙召,以琴心挑之。侍者监牛酒赐相如车骑,相如因厚遗,通殷勤。侍者语文君曰:“求凤者,相如也。”窃从户窥,心悦,夜亡奔相如。初皋欲作《上林赋》[15],已属稿半。既心不乐曰:“子虚,虚言也。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亡是公者,亡是人也。空华无蒂,镜蕊难攀,殆不详,焚之。”文君语相如,相如曰:“庸何伤!南箕翕舌,织女七襄[16],比兴之流耳。”卒成赋。而相如年亦不长。相如奏赋为郎,携文君居茂陵。时吴郡枚乘子皋[17],亦待诏金马门,颇省忆前身事。后相如病消渴死。枚皋以鬼事见文君,文君业失身相如,不愿见也。垂帘为鼓琴一曲,曰:“故夫虽有言,幽明路隔,愧不同衾,得同穴足矣。”文君再寡,犹在盛颜。居顷,家僮多窃资逃。文君作诔哀相如,郁郁不得志死。枚皋送其丧还临邛,与故夫合葬焉。
  
  
  注释:
  [1]卓文君: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早年居蜀时,临邛富室卓王孙之女文君,新寡好音。相如因以琴心挑之,文君随其私奔,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2]程郑:汉朝人,居临邛,以冶铸致富。[3]巴寡妇清:秦朝人,其夫得丹穴,擅利数世,她能守家业,用财自卫。[4]弱冠:特指二十岁,也用来指少年。《礼记.曲礼》:“二十曰弱,冠。”[5]绻如:情意深厚,难舍难分的样子。[6]齿若编贝:比喻牙齿整齐美丽。编贝,上古以贝作装饰品,用绳穿在一起。[7]张禹:汉代经学家,汉元帝时给太子讲授《论语》。性奢侈,买田多至四百顷。[8]戴宗:汉朝沛人,字子平,官至九卿,受《易》学于张禹,弟子中惟他能入后堂。[9]棘枳:恶木。[10]消渴疾:糖尿病。[11]要以死:相约同死的意思。[12]不吾避也:不要回避我,即不要借故不见我。[13]遽弃捐:很快丢弃了我。这里指他过早地死去。[14]抆血:揩拭血泪。抆,揩拭。[15]《上林赋》:司马相如著。上林苑在今陕西长安、盩厔、鄠县界。原是秦朝旧苑,汉武帝扩建之,苑中养禽兽,供皇帝打猎。后文“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是此赋中虚构的人名。[16]南箕翕舌,织女七襄:皆为《诗经》中的艺术语言。《小雅.大东》:“维南有箕,载翕其舌。”“跂彼织女,终日七襄。”[17]枚乘:西汉辞赋家,著《七发》,文中假托楚太子有病,吴客探问,用音乐、饮食、田猎、观涛、论道等七个方面的事来劝说,指出腐朽生活的危害,一层一层地启发。太子受到感动,出了一身大汗,病就立刻好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观鸭说.(明)吴廷翰


 
  
  家僮取鸭卵伏之[1],得雏鸭数拾枚。始育,则饲之盆中,少与之水,其声呴呴然[2],其毛羽滈滈然[3],予甚爱,戏之。
  不数日,僮以告曰:“雏鸭有斃者矣。”既而听其声,啾啾然哀鸣;视其毛羽,苏苏然以散落[4],予让僮不善畜也[5]。僮曰:“是非不善畜也,畜不以水也。”
  次日,予适憩亭中,时雨初歇,池水方强,顾而乐之,凭栏而语曰:“曷不以畜鸭雏?”僮趋而去,不移时筐而至,稍出之水涯,皇皇然惊愕不已[6],其目睢睢然睨[7],其足逡逡然前而却[8]。竿之[9],则遂群奔水中,或扬足而驰,或拍翅而飞,不定者良久。既乃狎水,或仰而饮,或俯而啄,三五而阵,各适其所。则又或沉或没,或浮或出,盘旋戏跃于萍藻间。既休而理羽,交口扇翅,或曳而行,或拳而立[10],或屈而睡,消摇相羊[11],容与如也[12]。既脯[13],僮将筐而归,则相与复嬉于渚[14],或逐于堤,或蔽于丛,不可得,遂纵之。
  明日至,亦如之。其声嗈嗈然以和[15],其毛羽濯濯然以光泽[16]。其去畜池之前仅三日,充长已倍三之一矣[17]。余乃叹曰:
  大哉造物之育万物乎!大而龙蛇之于渊泽,虎豹之于山林,细而蠛曚鼋龟醯鸡之于瓮、于坎、于蹄涔[18],各遂其性而已。鸭之育于陆而育于水,亦一理也。夫反其性,造化不能以育物,圣人岂能以育民乎?君子为政,当斯民沦丧之后,烦之以法令,胁之于刑罚,诱之以智巧,荡之淫华,本性日耗,生理日促,相与骈死而不知[19]。一旦欲其改途易辙,驱之以道德,荡之以礼义,纳之以忠信,囿之以淳朴,靡不相顾骇愕,不信不安。及其久也,教成而化行,行安而俗美,追视昔日之所为与今日之所趋,安危利害相去什佰而千万,则虽械之使为恶,日挞之而欲其蹈刑,戾腹讧诈[20],亦为可得矣。然则民之初生,鸭之育于盆者也。狃于习而不悟[21],斃于陆者也。视其斃而不知所以救,僮之让者也。反其自然之性而犹疑,试于水者也。得其所以为性而安且乐,水之狎而不归者也。生养蕃息,既富且昌,水之畜而充长也。
  乃复叹曰:因育鸭得育民,然则兹观也,鸭与也乎哉!述观鸭。
  
  
  注释:
  [1]伏:孵卵。[22]呴呴(gòu):鸟鸣叫声,这里指雏鸭叫声。[3]滈滈(hào):这里指泛着白色的光泽。[4]苏苏然:毛羽疏松的样子。苏,用同“酥”。[5]让:责备。[6]皇皇:同“惶惶”,心不安的样子。[7]睢睢(suī)然:眼睛仰视的样子。睨:斜视。[8]逡逡(qūn)然:不敢举步,退却的样子。[9]竿之:用竹竿赶它们。[10]拳:通“蜷”,蜷曲。[11]消摇:同“逍遥”,安闲自得。相羊:徜徉,漫游之意。屈原《离骚》:“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12]容与:安逸自得的样子。[13]脯:字当作“晡”,傍晚。[14]渚(zhǔ):水边。[15]嗈嗈(yōng):和鸣声。[16]濯濯然:光泽明亮的样子。[17]充:肥。[18]蠛蠓(mèi měng):也称“蠓”,一种小飞虫。醯(xī)鸡:小飞虫。《庄子.田子方》:“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注:“醯鸡者,瓮中之蠛蠓。”蹄涔(cén):蹄迹中的积水。[19]骈死:并死。[20]戾腹:断腹。讧诈:作乱行诈。[21]狃(niǔ):贪。
  
  
  吴廷翰(约1490—1559),字崧伯,号苏原,南直隶无为州(今安徽无为县)人。正德十六年(1521)登进士第,历兵、户二部主事,转吏部文选司郎中,因忤长官意,出补广东佥事,转岭南分巡道,兼督学政。旋迁浙江参议,调山西参议,在山西时,值年荒,力请赈济,存活饥民数十万人。吴性疾恶尚严,为政清廉,往往得罪权要。年四十余,遂致仕。家居三十年而卒。著有《吉斋漫录》、《椟记》、《瓮记》、《湖山小稿》、《苏原全集》等。今有中华书局排印容肇祖点校《吴廷翰集》本,收录了上述诸书及诗文。
  本文选自《吴廷翰集.文集》卷下。文章从观察鸭子的生长发育说起,说明要使万物正常地生长,就要顺应它们各自的特性,“反其性。造化不能以育物,圣人岂能以育民乎?”因而指出,对沦丧中的人民,要用儒家的道德来教化,及其教成化行,虽械之使为恶,也不可得了。文章虽以孟子的性善说出发,强调儒家的教化作用,但全文通以鸭子的生长发育为喻,对鸭子的观察具有哲学家的细致性,而其描写鸭子的生活习性则具有文学家的生动性、形象性、而且富有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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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生书院说.(明)汤显祖


 
  
  天地之性人为贵,人反自贱者何也?孟子恐人止以形色自视其身,乃言此形色即是天性,所宜宝而奉之。知此则思生生者谁,仁孝之人,事天如亲,事亲如天。故曰:“事死如生,孝之至也[2]。”治天下如郊与禘[3],孝之达也。子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4]。”何以宝此位?有位者能为天地大生广生,故观卦有位者“观我生”,则天下之生皆属于我;无位者止于“观其生”[5],天下之生虽属于人,亦不忘观也。故大人之学,起于知生,知生则知自贵,又知天下之生皆当贵重也。
  然则天地之性大矣,吾何敢以物限之;天下之生久矣,吾安忍以身坏之。《书》曰:“无起秽以自臭。”言自己心行本香,为恶则是自臭也。又曰:“恐人倚乃身[6]。”言破坏世法之人,能引百姓之身邪倚不正也。凡此皆由不知吾生与天下之生可贵,故仁孝之心尽死,虽有其生,正与亡等。况于其位,有何宝乎!
  吾前时昧于生理,狎侮甚多。受命以来,偶读至伊尹曰[7]:“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乃叹曰:“谓之天民,当如是矣。”始知“君子学道则爱人”。故每过郡县,其长吏及诸生中有可语者,未尝不进此言。而徐闻长熊公[8],爱人者也。此邑士气民风,亦自惇雅可爱[9],新会以南为第一县。且徘徊于余,不忍余去也。故书《贵生说》以谢之。
  
  注释:
  [1]贵生书院:汤显祖谪官徐闻典史,修葺贵生书院,宣传其“贵生”的思想。[2]“事死”二句:见《左传.哀公十五年》。[3]郊与禘:古帝王以祖先配祭昊天上帝。[4]“天地:二句:语见《易.系辞下》。[5]“观我生”、“观其生”:语出《易.观下》。[6]“无起秽”句、“恐人”句:见《书.盘庚中》。[7]伊尹曰:语见《孟子.万章下》。伊尹,商汤臣,佐汤伐夏桀,被尊为阿衡(宰相)。[8]熊公:熊敏,江西新昌人。时任徐闻知县。[9]惇:世风淳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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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梅岭记.(明)王思任


 
  
  岭何以梅也?越王子分姓梅氏,避秦往南海,其从臣梅鋗至岭家焉[2],而筑城浈水上[3],奉王居之。此乡人谓之梅岭,非梅花之谓也。鋗归吴芮时[4],留其将庾胜隶番君者守之[5]。此乡人又谓之庾岭,亦非大庾之谓也。而《白氏六帖》言大庾岭多梅[6],南枝既落,北枝始开。即长江天之所以限南北云。张无垢至岭绝不见一梅[7],英江李官之女感其事而手植三十树,一段佳话。宋嘉祐中[8],揭曰梅关[9],至今尚有十馀树。
  寺曰持角,以清远飞来寺龙鬼移至[10],而挂一殿角于此。六祖得衣钵南行[11],惠明追至此[12],祖掷衣钵石上,举之不得动。既而渴甚,祖以杖点石,遂涌清泉,所谓卓锡者也[13]。其侧有云封寺,有张曲江祠[14],开凿横浦[15],其功甚伟。从北上岭,则斗削拔天,人不苦而马骡甚苦,迤逦而上,喘急,每数百步一憩。未至岭三里,曰钟鼓岩,其礐乳下或击或考[16],皆有声。偶漏景井裂[17],一旦豁然。至岭,则大庾尉周懋泰修乡好[18],以中火沃湎之[19]。而余恋岭寻梅,想韵女之胜,读其诗,足欲下而心不前也。
  
  注释:
  [1]梅岭:即大庾岭,在江西大庾县南。[2]梅鋗:秦汉之际益阳人。秦鄱阳令吴芮之将。项羽立吴芮为衡山王,封梅鋗十万户为列侯。[3]浈水:广东北江的上游,源出大庾岭,西南流经始兴县,至曲江县与武水汇合,称北江。[4]吴芮:秦鄱阳人,曾任鄱阳令,号鄱君。帮末随诸侯入关灭秦,项羽封之为衡山王,汉高祖徙封之为长沙王。[5]庾胜:汉初人。武帝时曾与南越作战,筑城守梅岭。番君,即鄱阳君,指吴芮。[6]《白氏六帖》:类书名《白氏经史事类六帖》,三十卷,唐白居易撰。采摘古代书籍中成语、典故,分类编排,体例与《北堂书钞》大略相同。[7]张元垢:南宋张九成,字子韶,号无垢居士,又号横浦居士,钱塘人。宋高宗时状元,官礼部侍郎,以与秦桧不合,谪居南安军十四年。秦桧死后,起知温州,辞归,卒。其学说混杂儒佛两家之说,称横浦学派。[8]嘉祐:宋仁宗年号,1056—1063年。[9]揭:题额。宋蔡挺知南安军,立关于大庾岭上,署曰梅关,以分江西、广东之界。[10]清远飞来寺:广东清远县有飞来寺,亦称峡山古寺,为南朝梁武帝时僧人贞俊、瑞霭创建。传说轩辕黄帝的两个庶子太禺和仲阳化为神人,将安徽舒城上元延祚寺在一个风雨之夜飞来此处,故名飞来寺。[11]六祖:即禅宗六祖慧能,638—713年在世。师事五祖弘忍禅师,承受衣钵。弘忍死后,慧能住广东韶州曹溪广果寺,倡“顿悟”说,成为禅宗的南宗。[12]惠明:与慧能同为弘忍门下弟子。慧能得到弘忍的衣钵后,惧同门谋害,携衣钵南行,惠明与众僧在后追赶。见《坛经》。[13]卓锡:植立锡杖,指僧人的居止。[14]张曲江:即唐张九龄,韶州曲江人,唐玄宗时曾任中书令,为李林甫所忌,罢相家居。[15]横浦:水名,在广东南雄县西,源出大庾岭,南流经始兴县西,合入北江。[16]礐(què确)乳:石钟乳。礐,大石多的山。[17]景:同“影”,日光。[18]乡好:同乡之谊。[19]中火:中午饭。沃面: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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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平寇记.(明)王慎中


 
  
  守备汀漳俞君志辅[1],被服进趋[2],退然儒生也[3]。瞻视在鞞芾之间[4],言若不能出口,温慈款悫[5],望之知其有仁义之容。然而桴鼓鸣于侧[6],矢石交乎前,疾雷飘风[7],迅急而倏忽,大之有胜败之数,而小之有生死之形,士皆掉魂摇魄,前却而沮丧[8];君顾意喜色壮,张扬矜奋[9],重英之矛[10],七注之甲[11],鸷鸟举而虓虎怒[12],杀人如麻,目睫曾不为之一瞬,是何其猛厉孔武也[13]?
  是时漳州海寇张甚,有司以为忧,督府檄君捕之[14]。君提兵不数百,航海索贼,旬日遇焉。与战海上,败之;获六十艘,俘八十余人,其自投于水者称是。贼行海上,数十年无此衄矣[15]。由有此海所[16],为开寨置帅,以弹制非常者[17],费巨而员多;然提兵逐贼,成数十年未有之捷,乃独在君;而君又非有责于海上者也。亦可谓难矣!
  予观昔之善为将,而能多取胜者,皆用素治之兵,训练齐而约束明,非徒其志意信而已;其耳目亦且习于旗旐之色[18],而挥之使进退则不乱,熟于钟鼓之节,而奏之使作止则不惑,又当有以丰给而厚享之,椎牛击豕,酾酒成池[19],餍其口腹之所取;欲遂气闲[20],而思自决于一斗以为效,如马饱于枥,嘶鸣腾踏而欲奋,然后可用。君所提数百之兵,率召募新集,形貌不相识;宁独训练不夙,约束不豫而已[21],其于服属之分,犹未明也。君又穷空,家无余财,所为市牛酒,买粱粟,以恣士之所嗜,不能具也。徒以一身率先士卒,共食糗糒[22],触犯炎风,冲冒巨浪,日或不再食,以与贼格,而竟以取胜。君诚何术,而得人之易,致效之速如此?予知之矣!用未素教之兵,而能尽其力者,以义气作之而已[23];用未厚养之兵,而能鼓其勇者,以诚心结之而已。
  予方欲以是问君,而玄钟所千户某等来乞文勒君之伐[24],辄书此以与之。君其毋以予为儒者,而好揣言兵意云。君之功在濒海数郡;而玄钟独欲书之者,君所获贼在玄钟境内,其调发舟兵诸费,多出其境,而君清廉不扰,以故其人尤德之尔。
  君名大猷,志辅其字,以武举推用为今官。
  
  注释:
  [1]守备:明代指防守城堡的武官。汀:汀州府,治所在今福建长汀县。漳:漳州府,治所在今福建省漳州市。俞君志辅:俞大猷,守志辅,号虚江,福建晋江人。明朝抗倭名将,与威继光齐名。官至右都督。[2]被服进趋:指衣装和行动。[3]退然:逊让的样子。[4]鞞芾(bǐ fú):古代朝觐或祭祀时遮蔽在衣裳前面的一种服饰。鞞,同“鞸”。[5]款悫(què):诚恳。[6]桴(fú)鼓:战鼓。桴,鼓槌。[7]飘风:旋风。[8]前却:前进或后退。[9]矜奋:犹奋勉。[10]重(chóng)英:重叠的矛上羽饰。[11]七注之甲:用许多铁片连缀而成的铠甲。注,同“属”,连缀。[12]虓(xiāo)虎:怒吼的老虎。[13]孔:甚,很。[14]督府:都督府。檄:用公文传达命令。[15]衄(nù):挫折,失败。[16]由:自从。海所:指沿海地区的卫所。[17]弹制:镇压。[18]旐(zhào):画有龟蛇的旗。[19]酾(shī)酒:犹言斟酒。[20]欲遂:谓欲望满足。[21]不豫:预先没有。[22]糗糒(qiǔ bèi):干粮。[23]作:振奋。[24]玄钟所:卫所名,在福建诏安县东南,明初在此设千户所。千户:千户所的军官。勒:刻石纪功。
  
  本文选自《遵岩集》卷八。文章是表彰俞大猷在海上平倭寇事迹的。俞大猷平昔像一位温良的儒生,可在平倭寇战斗中却“猛厉孔武”。在漳州的一次平倭寇战斗中,他统率不到数百人的部队,在茫茫大海里,竟捕获敌船六十艘,俘虏敌人八十余,“成数十年未有之捷”。但他所带领的部队,是一支“未素教之兵”,又无钱财来“恣士之所嗜”。其取胜之道,在于他能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苦,即“义起作之”,“诚心结之”两条。文章名为记,但重点却放在议论上。作者深入地分析了俞大猷取胜的原因,这就是使读者对俞大猷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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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花葬志.(明)归有光


 
  
    婢,魏孺人媵也(1)。嘉靖丁酉(2)五月四日死。葬虚丘(3)。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选自《四部丛刊》本《震川先生文集》
  注释:
  (1)魏孺人媵(yìng映):魏孺人,作者前妻,南京光禄寺典簿魏庠次女。孺人,明代七品职官母亲或妻子的封号,又通用为对妇女的尊称。此系尊称。作者写此文时,尚未中举。媵,陪嫁的婢女。(2)嘉靖:明世宗朱厚熜年号。丁酉:嘉靖十六年,公元1537年。(3)虚丘:地名。作者家乡江苏昆山县东南有丘虚镇,二字或倒置。一说,“虚”同“墟”,“墟丘”即大丘,土山。
  
  
  译文:
    婢女名寒花,是我妻魏孺人的陪嫁丫环。死于嘉靖十六年五月四日,葬在土山之上。她没有能侍奉我到底,这是命啊!
    寒花当初陪嫁来我家时,年方十岁,两个环形发髻低垂着,一条深绿色的布裙长可拖地。一天,天气很冷,家中正在烧火煮荸荠,寒花将已煮熟的荸荠一个个削好皮盛在小瓦盆中,已盛满了,我刚从外面进屋,取来就吃;寒花立即拿开,不给我。我妻就笑她这种样子。我妻经常叫寒花倚着小矮桌吃饭,她就吃,两个眼珠慢慢地转动着。我妻又指给我看,觉得好笑。
    回想当时,一晃已经十年了。唉,真可悲啊!
  
  
  归有光(1507--1571) 明散文家。字熙甫,昆山(今属江苏)人。人称震川先生。嘉靖进士,官南京太仆寺丞。论文推崇唐宋作家,认为“文章至于宋元诸名家,其力足以追数千载之上而与之颉颃”(《项思尧文集序》),指斥当时主张“文必秦汉”的王世贞辈为“妄庸巨子”。与王慎中、唐顺之、茅坤等被称为“唐宋派”。所作散文,朴素简洁,善于叙事,颇受时人推重,稍后黄宗羲亦谓其所作妇女志传“一往深情,每以一二细事见之,使人欲涕。”所著有《震川先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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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陋轩记(明)王守仁


 
  
  昔孔子欲居九夷,人以为陋。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1]?”守仁以罪谪龙场,龙场古夷蔡之外[2],于今为要绥[3],而习类尚因其故。人皆以予自上国往[4],将陋其地,弗能居也;而予处之旬月,安而乐之,求其所谓甚陋者而莫得。独其结题鸟言山栖羝服[5],无轩裳宫室之观[6],文仪揖让之缛[7],然此犹淳庞质素之遗焉[8]。盖古之时,法制未备,则有然矣,不得以为陋也。夫爱憎面背,乱白黝丹[9],浚奸穷黠[10],外良而中螫[11],诸夏盖不免焉[12];若是而彬郁其容[13],宋甫鲁掖[14],折旋矩矱[15],将无为陋乎?夷之人乃不能此,其好言恶詈,直情率遂,则有矣。世徒以其言辞物采之眇而陋之[16],吾不谓然也。
  始予至,无室以止,居于丛棘之间,则郁也[17];迁于东峰,就石穴而居之,又阴以湿。龙场之民老稚,日不视予,喜不予陋,益予比[18]。予尝圃于丛棘之右,民谓予之乐之也,相与伐木阁之材,就其地为轩以居予。予因而翳之以桧竹,莳之以卉药,列堂阶,办室奥,琴编图史[19],讲诵游适之道略具,学士之来游者,亦稍稍而集。于是人之及吾轩者,若观于通都焉,而予亦忘予之居夷也。因名之曰 “何陋”,以信孔子之言[20]。
  嗟夫!诸夏之盛,其典章礼乐,历圣修而传之,夷不能有也,则谓之陋固宜;于后蔑道德而专法令,搜抉钩絷之术穷,而狡匿谲诈,无所不至,浑朴尽矣!夷之民,方若未琢之璞,未绳之木,虽粗砺顽梗,而椎斧尚有施也,安可以陋之?斯孔子所为欲居也欤?虽然,典章文物,则亦胡可以无讲?今夷之俗,崇巫而事鬼,渎礼而任情,不中不节,卒未免于陋之名,则亦不讲于是耳。然此无损于其质也。诚有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盖易。而予非其人也,记之以俟来者。
  
  
  注释:
  [1]“昔孔子”五句:语见《论语.子罕》:“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九夷:古书中的九夷,如《战国策.魏策》:“楚破南阳九夷”等。大致在今河南南部。[2]夷蔡:蔡为周代古国,其地在今河南上蔡、新蔡等县地,即在河南南部。[3]要绥:要服、绥服,古代王畿以外的区划名,这里泛指边远地区。[4]上国:这里指京城。因王守仁自京官贬龙场。[5]结题:指少数民族结发于额的装束。鸟言:说话似鸟语。韩愈《送区册序》:“小吏十余家,皆鸟言夷面。始至,言语不通。”羝(di)服:羊皮作衣服。[6]轩裳:古代卿大夫所乘坐的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车子。裳,指帷裳,车旁的布幔。[7]缛(rù):指繁密的礼节。[8]淳庞:朴实。[9]黝(yǒu):青黑色。[10]浚奸:深奸。[11]中螫(shì):内心像毒虫刺人。[12]诸夏:指中士。[13]彬郁:文质彬彬有文采的样子。[14]宋甫鲁掖:穿戴着礼仪之邦宋国的礼帽,鲁国的大袖之衣。甫:章甫,古代的礼帽。掖:通“”,衣袖。《礼记.儒行》:“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逢,大。[15]矩矱:规则法度。[16]眇:低微,细小。[17]郁:阻滞。[18]比:亲近。[19]琴编:指琴书。[20]信(shēn):通“伸“,伸张。
  
  
  本文选自《王文成公全书》卷二十三。《明史.王守仁传》说,王守仁抗章救戴铣等人,“(刘)瑾怒,廷杖四十,谪贵州龙场驿丞。龙场万山丛薄,苗獠杂居。守仁因俗化导,夷人喜,相率伐木为屋,以栖守仁。”这篇《何陋轩记》,就是为此而发。文章以亲身经历,赞扬了苗族、仡佬族(獠)人民质直纯朴、乐于助人的品格,批驳了人们称之为“陋”的说法。相反,他们比之于中原的那些“狡匿谲诈,无所不至”的人来,倒是“未琢之璞,未绳之木”,等待着大匠去雕琢,也就是用“典章文物”去影响他们,清除其“崇巫而鬼事”的陋俗。文章剖析精微。在封建士大夫中,能排除对少数民族的偏见,实在很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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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崖之蛇.(明)薛瑄


 
  
  濒河居者为予言[1],近年有大蛇穴禹门下岩石中[2],常束尾崖树颠,垂首于河,伺食鱼鳖之类,已而复上入穴,如是者累年。一日复下食于河,遂不即起,但束尾树端,牢不可脱。每其身一上下,则树为起伏,如弓张弛状。久之,树枝被折,蛇坠水中。数日,蛇浮死水之漩隈[3]。竟不知蛇得水物,贪其腥膻不舍而坠耶?抑蛇为水之怪物所得,欲起不能而坠也?
  余闻之,喟曰[4]:“是蛇负其险毒,稔其贪婪[5],以食于河。所持以安者,尾束于树耳。使树不折,则其生死犹未可知;惟树折身坠,遂死于河。此殆天理,非偶然也。且使蛇得水物,贪其腥膻不舍而死,固可为怙强贪不知止之戒[6];使蛇为水之怪物所得而死,亦可为害物必报之戒。蛇,恶物,所不足道者。但其事有近乎理,故书以告来者。”
  
  注释:
  [1]河:指黄河。[2]禹门:亦称“龙门”。在今山西河津县西北,陕西韩城县东北,峙立于黄河两岸,状如门阙。传说是夏禹治水时所开凿,故称禹门。详细参见下文《游龙门记》。[3]漩隈(wēi):水流回曲处。[4]喟:叹。[5]稔(rěn):熟悉。[6]怙(hù):凭仗。
  
  薛瑄(1392—1464),字德温,号敬轩,河津(今属山西)人。永乐十八年(1420),举河南乡试第一,次年成进士。历任御史、大理寺卿、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并入阁参预机务。后乞归以终,谥文清。
  薛瑄是明代有名的理学家,世称其学为“河东学派”。又工古文,诗亦有名。著有《读书录》、《薛文清公集》(又名《敬轩薛先生文集》)等。
  本文选自《敬轩薛先生文集》卷十一。文章通过巨蛇束尾崖树,贪食腥膻,树折坠河而死的故事,警告那些既险毒,又恃强贪婪的人,若不知止,将如巨蛇一样,得到应有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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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舟记.(明)魏学洢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至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尝贻余核舟一,盖大苏泛赤壁云(1)。
    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中轩敞者为舱,箬篷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焉。闭之,则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2)”,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3)”,石青糁之。
    船头坐三人,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佛印(4)居右,鲁直(5)居左。苏、黄共阅一手卷。东坡右手执卷端,左手抚鲁直背。鲁直左手执卷末,右手指卷,如有所语。东坡现右足,鲁直现左足,各微侧,其两膝相比者,各隐卷底衣褶中。佛印绝类弥勒(6),袒胸露乳,矫首昂视,神情与苏、黄不属。卧右膝,诎右臂支船,而竖其左膝,左臂挂念珠倚之,珠可历历数也。  舟尾横卧一楫。楫左右舟子各一人。居右者椎髻仰面,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若啸呼状。居左者右手执蒲葵扇,左手抚炉,炉上有壶,其人视端容寂,若听茶声然。
    其船背稍夷,则题名其上,文曰“天启壬戌(7)秋日,虞山(8)王毅叔远甫刻”,细若蚊足,钩画了了,其色墨。又用篆章一,文曰“初平山人”,其色丹。
    通计一舟,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而计其长曾不盈寸。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
    魏子详瞩既毕,诧曰:嘻,技亦灵怪矣哉!《庄》、《列》所载,称惊犹鬼神者良多,然谁有游削于不寸之质,而须麋(9)了然者?假有人焉,举我言以复于我,亦必疑其诳。乃今亲睹之。由斯以观,棘刺之端未必不可为母猴也(10)。嘻,技亦灵怪矣哉!
  ——选自文学古籍刊行社排印本《虞初新志
  
  
  注释:
  (1)大苏:苏轼,人们称他和他的弟弟苏辙为“大苏”、“小苏”。(2)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语出苏轼《后赤壁赋》。(3)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语出苏轼《前赤壁赋》。(4)佛印:即佛印禅师,名了元,字觉老,苏轼的朋友。(5)鲁直:黄庭坚,字鲁直。(6)弥勒:弥勒佛。(7)天启壬戌:天启,明熹宗年号。壬戌为1622年。(8)虞山:山名,在今江苏常熟西北,这里指代常熟。(9)须麋:同“须眉”。(10)棘刺之端未必不可为母猴:典出《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有人报告燕王自己能在“棘刺之端为母猴”,于是受到优厚待遇,却推三托四,迟迟不动手,后来燕王要他先出示工具,他拿不出,骗局被揭穿。[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6:23编辑过]
  
  
  译文:
    明朝有个手艺奇妙精巧的人叫王叔远,他能用直径一寸左右的木头雕刻成宫室、器皿、人物,以及飞鸟走兽、树木石头,而且无不按着木头的原形来雕饰模拟物态,因而雕刻得各有各的情趣神态。他曾经赠送我一只用桃核雕刻成的小船,刻的是苏东坡泛舟游览赤壁的情景。
   核舟从头到尾大约有八分多长,高二分左右。中部高起而宽敞的地方是船舱,上面覆盖着箬竹船篷。船舱两旁开有小窗,左边和右边各四扇,总共八扇。打开窗子看,可见雕花的船栏杆,左右相对。关上窗子,可欣赏到右边窗上刻着“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八字,左边窗上刻着“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八字,都涂了石青颜色。
    船头上坐着三个人,当中戴高帽满腮胡须的是苏东坡,右边是佛印和尚,左边是黄鲁直。苏、黄两人正在共看一幅手卷。东坡右手拿着手卷的右端,左手搭在鲁直的背上。鲁直左手拿着手卷的末端,右手指着手卷,好象在讲什么话。东坡露出右脚,鲁直露出左脚,各微侧着身体,他们紧靠着的两膝,各隐现在手卷底下的衣服皱褶中。佛印极象弥勒佛,敞开胸怀,裸露双乳,抬头仰望着天空,神态表情与苏、黄二人不一样。他平方右膝,曲着右臂支撑在船板上,左腿曲膝竖起,左臂挂着念珠靠在左膝上,念珠可以一粒一粒清楚地数出来。
    船尾横放着一支桨。桨两旁各有一个船夫。右边那个梳着椎形发髻,仰面朝天,左手靠在一根横木上,右手扳住右脚趾头,象嘬着嘴唇在吹口哨的样子。左边那个右手拿着一柄蒲葵扇,左手摸着炉子,炉子上放一把水壶,那个人目光注视茶炉,脸色平静,好象在凝神倾听茶水烧煮的声音。
    这只船的底部比较平坦,就在上面题上名字,题的字是“天启壬戌秋日,虞山王毅叔远甫刻”,笔划细得象蚊子脚,一钩一画都清清楚楚,字色黑。又用上一颗篆字印章,文字是“初平山人”,红颜色。
    总计这只船上,刻有五个人,八扇窗,箬竹船篷、船桨、茶炉、水壶、手卷、念珠各一件;对联、题名以及篆字印章,刻的字共有三十四个。可是量量核舟的长度,甚至还不满一寸。这原是挑选狭长的桃核雕刻成的。
    魏子仔细地看了这只核舟后,惊叹道:噫,技艺也真是神奇啊!《庄子》、《列子》书中所记载的能工巧匠,被誉为象是鬼斧神工的事情很多,可是有谁在不到一寸的材料上运刀自如地进行雕刻,而又能刻得胡须眉毛都清清楚楚的?如果有那么一个人,拿我的话来告诉我,我也一定会怀疑他在说谎。可现在这却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实。从这件作品来看,在棘木刺的尖端,未必不能雕刻出母猴来。噫,技艺也真是神奇啊!
  
  
  魏学洢(约1596-约1625), 明末散文作家。字子敬,嘉善(今属浙江)人。他生活在晚明阉党横行的时期,父亲魏大中因上疏指责权奸魏忠贤结党树威,被诬下狱,遭杀害。他本人也因父亲枉死,成天号泣而死,大约只活了三十岁左右。崇祯初年,曾诏旌他为孝子。一生没做过官,好学善文,著有《茅簷集》。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荷蓧言序.(明)高攀龙


 
  
  华无技家的广庭,庭中双桂对峙,屹如两山。枝下虬拂地,树中各可布席坐数十客,叶密护之如幄。花发时耸色夺目,浓香沁骨。乍见而骇,不谓天壤间有此奇,盖世而无俪矣。不佞非以事夺[1],无年不作赏花人。一日酒中无技出《荷蓧言》示不佞。旨哉无技[2],家太湖滨,青山白水,浸灌久矣,味深矣,宜其能言丈人意中事[3]。言之不足,而三言之、四言之,味愈隽也。第无技即有高韵,一丘一壑,不佞尝以自与而不与无技。无技与不佞生同岁,其受气十倍不佞,当用于世,未可以丘壑与。又其人有肝胆,能当天下事,未忍以丘壑与。然无技阅世多,知世味如此,而无涯之乐现前,有尽之年迫后。坐双桂间,香一炉,茗一醉、不,酒一樽,书一卷。出门而云烟帆鸟变态于七十二峰,皆吾几席上物,世味岂更有旨于是者!宜其有荷蓧之心哉。
  
  注释:
  [1]不佞:指自己。自谦词。[2]旨:味美。[3]丈人:指荷蓧丈人。《论语.微子》:“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
  
  高攀龙(1562—1626),无锡人,字存之,万历进士。嘉宗立,官左都御史。为魏忠贤所恶,削籍归,投水而死。攀龙学问文章,为当代名宿。与顾宪成讲学东林书院,世称高顾。有《周易易简》、《高子遗书》等作。
 楼主| 发表于 2008-2-4 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洪汝含《鼓山游记》序.(明)曹学佺


 
  
  作文游山记最难。未落笔时,搜索传志,铺叙程期,洋洋洒洒,堆故实于满纸[1],但数别人财宝而已,于一种游情了不相关。即移之他处游亦可,移之他人游亦可。拘而寡韵,与泛而不切,病则均焉。
  记游如作画,画家必须摹古,间复出己意着色生采,自然飞动。及乎对镜盘礴,往往难之。乃以为画不必似,盖远近位置,木石向背,逼真则碍理,两为入耳。法既不伤,于境复肖,又何以似为病也?
  友人洪汝含氏,作《鼓山游记》。余读之,初若不汲汲于游者。或为岚翠招之[2],或为友朋动之,或自崖而返,或登顶者再。惟随其兴之所适[3],及乎境之所奏[4],故其为记,亦不为传志故实之所窘缚,与夫年月里数之所役使。神情满足,气色生动,嘻笑戏谑,皆成文章。以如意之笔术,夺难肖之画工。此所谓合作也[5]。传《诗》之《葛覃》曰:“葛者,妇人之所有事也。为是诗者,咏歌其所有事,而又及其所闻见,言其乐从事于此也。”噫!汝含氏之游,可谓乐矣,是宜记。
  
  注释:
  [1]故实:即典故。[2]岚翠:山气呈现的翠绿。[3]适:至,住。[4]奏:通“凑”。会合。[5]合作:合于法度。[6]传《诗》:《诗经》毛亨传。传:解说经义的文字。
  
  本文选自《晚明二十家小品》。本文借为友人的《鼓山游记》作序,论述了有关游山记的写作方法问题。作者认为写游山记,要“随其兴之所适,及乎境之所奏”,而不为传志故实所束缚和年月里数所役使,也就是要写出独具个性的“游情”。这对今人作游记文也颇有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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