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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梅绛雪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560篇(未完,他人请勿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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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9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文木先生传(清)程晋芳


 
  先生姓吴氏,讳敬梓,字敏轩,一字文木,全椒人[1]。世望族,科第仕宦多显者,先生生而颖异,读书才过目,辄能背诵。稍长,补学官弟子员[2]。袭父祖业,有二万余金。素不习治生,性复豪上,遇贫即施,偕文士辈往还,饮酒歌呼穷日夜,不数年而产尽矣。
  安徽巡抚赵公国麟闻其名[3],招之试,才之,以博学鸿词荐[4],竟不赴廷试,亦自此不应乡举[5],而家益以贫。乃移居江城东之大中桥,环堵萧然[6],拥故书数十册,日夕自娱。窘极,则以书易米。或冬日苦寒,无酒食,邀同好汪京门、樊圣谟辈五六人,乘月出城南门,绕城堞行数十里[7],歌吟啸呼,相与应和。逮明,入水西门,各大笑散去,夜夜如是,谓之“暖足”。余族伯祖丽山先生与有姻连[8],时周之[9]。方秋,霖潦三四日,族祖告诸子曰:“比日城中米奇贵,不知敏轩作何状。可持米三斗,钱二千,往视之。”至,则不食二日矣[10]。然先生得钱,则饮酒歌呶[11],未尝为来日计。
  其学尤精《文选》,诗赋援笔立成,夙构者莫之为胜。辛酉、壬戌间[12],延至余家,与研诗赋,相赠答,惬意无间。而性不耐久客,不数月,别去。生平见才士,汲引如不及。独嫉时文士如仇[13],其尤工者,则尤嫉之。余恒以为过,然莫之能禁。缘此,所遇益穷。与余族祖绵庄为至契[14]。绵庄好治经,先生晚年亦好治经,曰:“此人生立命处也。”
  岁甲戌[15],与余遇于扬州,知余益贫,执余手以泣曰:“子亦到我地位,此境不易处也,奈何?”余返淮,将解缆,先生登船言别,指新月谓余曰[16]:“与子别,后会不可期。即景悢悢[17],欲构句相赠,而涩于思,当俟异日耳。”时十月七日也,又七日而先生殁矣。先数日,裒囊中余钱[18],召友朋酣饮。醉,辄诵樊川“人生祇合扬州死”之句[19],而竟如所言,异哉!
  先是,先生子烺已官内阁中书舍人[20],其同年王又曾毂原适客扬[21],告转运使卢公[22],殓而归其殡于江宁[23]。盖享年五十有四。所著有《文木山房集》、《诗说》若干卷。又仿唐人小说为《儒林外史》五十卷,穷极文士情态,人争传写之。子三人,长即烺也,今官宁武府同知[24]。
  论曰:余平生交友,莫贫于敏轩。抵淮访余,检其橐[25],笔砚都无。余曰:“此吾辈所倚以生,可暂离耶?”敏轩笑曰:“吾胸中自有笔墨,不烦是也。”其流风余韵,足以掩映一时[26]。窒其躬[27],传其学,天之于敏轩,倘意别有在,未可以流俗好尚测之也。



  注释:
  [1]全椒:今属安徽省。[2]弟子员:汉代称太学生为弟子员。明清称县学生员为弟子员。[3]赵公国麟:赵国麟,字仁圃,山东泰安人。康熙进士。乾隆间累官至文渊阁大学士。[4]博学鸿词:科举考试的一种名目。这里指清乾隆二年(1737)举行的一次。[5]乡举:乡里举荐。[6]环堵:四周的土墙。陶渊明《五柳先生传》:“环堵萧然,不蔽风日。”[7]城堞(dié):城墙。堞,城上如齿状的矮墙。[8]丽山先生:程丽山,与程廷祚(绵庄)是同辈,事迹不详。[9]周:通“赒”,救济。[10]不食:这里指断炊。[11]歌呶(náo):歌喧。[12]辛酉、壬戌:指乾隆六、七年(1741—1742)。[13]时文:科举应试之文。明清时指八股文。[14]绵庄:程廷祚,字启生,号绵庄。乾隆初以诸生召试鸿词科,未入等。自此遂不应乡试,闭户穷极以终。[15]甲戌:乾隆十九年(1754)。[16]新月:初出的月亮。[17]悢悢(liàng):惆怅。[18]裒(póu):聚集。[19]樊川:唐代诗人杜牧,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晚年官至中书舍人,居长安城南樊川别墅,后世因称“杜樊川”。所引诗句见《纵游淮南》。[20]烺(lǎng):吴烺,字荀叔,号杉亭。吴敬梓长子。中书舍人:明清时掌书写诰敕等事。[21]同年:科举时同榜考取的人。王又曾:字受铭,号毂原,浙江秀水人。乾隆进士,官刑部主事。著有《丁辛老屋集》、[22]转运使卢公:指两淮盐运使卢见曾。见曾字抱孙,号雅雨,山东德州人。时官两淮都转盐运使。[23]殓:给死者穿着入棺。殡:埋葬。江宁:今江苏南京市。[24]宁武府:今山西宁武。同知:知府的副职。[25]橐(tuó):盛物的袋子。[26]掩映:遮掩衬托。[27]窒:遏制。躬:身体,引申为本身。



  程晋芳(1718—1784),初名廷鐄,字鱼门,号蕺园,安徽歙县人,徙居江都(今江苏扬州市)。家世殷富,好学,喜藏书。乾隆七年(1742)召试,授内阁中书。十七年成进士,授吏部主事,迁员外郎,荐为四库全书馆纂修官。书成,擢翰林院编修。四十九年,乞假游西安,卒于关中。晋芳曾学古文于桐成刘大櫆,问经义于程廷祚,与袁枚等唱和。晚年专心治经,经学著有《礼记集释》、《诸经答问》、《春秋左传翼疏》、《诗毛郑异同考》、《尚书古文解略》、《尚书今文释义》及《周易知旨编》等。诗文作品有《蕺园诗》、《勉行堂文集》等。
  本文选自《勉行堂文集》卷六。文木先生就是著名的讽刺小说《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这是吴敬梓的好友程晋芳为吴写的传。这篇传记生动地描绘了吴敬梓“未可以流俗好尚测之”的相当特殊的性格特点:他“倾酒歌呼穷日夜”,不为来日计;苦寒无酒食,邀同好绕城暖足;嫉时文之士如仇,尤工者又嫉之等等,为我们了解《儒林外史》的创作提供了相当生动而又珍贵的作者史料。
发表于 2008-10-19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问说(清)刘开


 
  君子之学必好问,问与学,相辅而行者也。非学无以致疑[1],非问无以广识,好学而不勤问,非真能好学者也。理明矣,而或不达于事[2];识其大矣,而或不知其细。舍问[3],其奚决焉[4]?贤于己者,问焉以破其疑,所谓就有道而正也[5]。不如己者,问焉以求一得,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也。等于己者,问焉以资切磋,所谓交相问难,审问而明辨之也[6]。
  《书》不云乎:“好问则裕。”[7]孟子论求放心[8],而并称曰“学问之道”,学即继以问也。子思言尊德性而归于“道问学”[9],问且先于学也。古之人虚中乐善[10],不择事而问焉,不择人而问焉,取其有益于身而已。是故狂夫之言,圣人择之[11];刍荛之微,先民询之[12]。舜以天子而荀以匹夫,以大知而察及迩言[13],非苟为谦[14],诚取善之宏也[15]。三代而下,有学而无问。朋友之交,至于劝善规过足矣;其以义理相咨访[16],孜孜焉唯进修是急,未之多见也,况流俗乎?
  是己而非人[18],俗之通病。学有未达,强以为知,理有未安,妄以臆度,如是,则终身几无可问之事。贤于己者,忌之而不愿问焉;不如己者,轻之而不屑问焉;等于己者,狎之而不甘问焉[19]。如是,则天下几无可问之人。人不足服矣,事无可疑矣,此唯师心自用耳[20]。夫自用,其小者也。自知其陋而谨护其失[21],宁使学终不进,不欲虚以下人,此为害于心术者大[22],而蹈之者常十之八九。
  不然,则所问非所学焉。询天下之异文鄙事以快言论[23],甚且心之所已明者,问之人以试其能,事之至难解者,问之人以穷其短。而非是者,虽有切于身心性命之事,可以收取善之益[24],求一屈己焉而不可得也[25]。嗟乎!学之所以不能几于古者[26],非此之由乎!且夫不好问者,由心不能虚也;心之不虚,由好学之不诚也。亦非不潜心专力之故,其学非古人之学,其好亦非古人之好也。不能问,宜也[27]。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圣人所不知,未必不为愚人所知也,愚人之所能,未必非圣人之所不能也。理无专在[28],而学无止境也。然则问可少耶?《周礼》:“外朝以询万民。”[29]国之政事,尚问及庶人。是故贵可以问贱,贤可以问不肖[30],而老可以问幼,惟道之所成而已矣[31]。孔文子不耻下问,夫子贤之[32]。古人以问为美德,而并不见其有可耻也,后之君子反争以问为耻。然则古人所深耻者,后世且行之而不以为耻者多矣。悲夫!



  注释:
  [1]致疑:有疑问。[2]不达于事:不能用于实际。[3]舍:通“捨”,除去。[4]其奚决焉:怎样做出决断呢?[5]就有道而正:向有道的人请教以正是非。《论语学而》:“子曰: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6]审:详查,细究。[7]好问则裕:《尚书仲虺之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裕:宽,广博。[8]“孟子”句:《孟子告子上》:“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求其失掉了的本心、善心。放:放失。[9]子思:战国初期哲学家,孔子之孙,名伋。相传《礼记》中的《中庸》、《表记》、《坊记》是他的著作。《礼记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意为祟尚道德,必须通过好问求学来达到。[10]虚中乐善:虚心并乐于学习他人的长处。“中”通“衷”,内心。[11]“狂夫”二句:《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听了,认为这话有可取之处。[12]“刍荛”二句: 《诗大雅板》:“先民有言,询于刍荛。”刍荛(chú ráo除饶):割草打柴的人。先民,古代贤人。[13]“以大知”句:《礼记中庸》:“子曰,舜其大知(智)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迩:近,浅近。[14]非苟为谦:並非随便表示谦虚。苟:苟且,随随便便。[15]取善之宏:广为吸取别人的长处。[16]咨访:咨询,询问。[17]流俗:《孟子尽心下》:“同乎流俗,合乎污世。”朱熹注:“流俗者,风俗颓靡,如水之下流,众莫不然也。”后泛指世俗或世俗之人。[18]是己而非人:肯定自己而否定别人。[19]狎(xiá匣):亲近,亲热。[20]师心自用:以自己的心为师,只相信自己的意见,只按自己的意见行事。“师心自用”有褒贬两义:褒义为自有主见,不随意附和,不模仿蹈袭;贬义为固执己见,自以为是。一般用为贬义。[21]谨护:小心谨慎地维护。[22]心术:《管子七法》:“实也、诚也、厚也、施也、度也、恕也、谓之心术。”心术即心意的动向和性质。[23]异文鄙事:奇特的记载,低级无聊的事情。[24]取善:吸取长处。[25]屈己:指屈躬下问。[26]几于古:接近古人。[27]宜:理所当然。[28]理无专在:真理不能为一人专有。[29]外朝以询万民:到朝门外边去征求民众的意见。语见《周礼小司寇》:“小司寇之职,掌外朝之政,以致万民而询焉。”[30]不肖:不贤。[31]惟道之所成:只要对于道德学问有所帮助。[32]“孔文子”二句:孔文子:春秋时卫国大夫,姓孔名圉(yǔ雨),谥文。《论语公冶长》:“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夫子:对孔子的尊称。



  刘开(1784—1824),字方来,一字东明,号孟涂,安徽桐城人,诸生。喜交游,不重科举,终生未仕,专心从事古文写作与研究。姚藏著名弟子之一,颇为姚鼎所倚重,谓“此子他日当以古文名家,望溪、海峰之坠绪,赖以复振,吾乡幸也。”可惜早卒,桐城文家常以为恨。于散文写作提倡继承前人传统,主张“以汉人之气体运八家之成法,本之以六经,参之以周末诸子”,然后变而出之,“则之于一家之言”。所写散文明白晓畅,能纵横,有才气,工古文,亦工骈体。著有《刘孟涂集》。《清史稿》有传。
  此篇论虚心好问的美德,从“虚中乐善”,好问而“有益于身”,和“师心自用”,不好问而“害于心术”这正反两方面论述,说理颇为透辟。特别是强调凡真理所在,都要虚心求教,不应分贤愚贵贱老少,所论极是,无论个人修养还是治学,都可以从中吸取教益。
发表于 2008-10-19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无斋记(清)刘大櫆


 
  天下之物,天则无忧,而有则有患。人之患,莫大乎有身,而有室家即次之。今夫无目,何爱于天下之色?无耳,何爱于天下之声?无鼻无口,何爱于天下之臭味?无心思,则任天下之理乱、是非、得失,吾无与于其间,而吾事毕矣。
  横目二足之民,瞀然不知无之足乐[1],而以有之为贵。有食矣,而又欲其精,有衣矣,而又欲其华;有宫室矣,而又欲其壮丽。明童艳女之侍于前,吹竽之筑陈于后,而既已有之,则又不足以厌其心志也[2]。有家矣,而又欲有国;有国矣,而又欲有天下;有天下矣,而又欲九夷八蛮之无不宾贡[3];九夷八蛮无不宾贡矣,则又欲长生久视,万历祀而不老[4]。以此推之,人之歆羡于宝贵佚游,而欲其有之也,岂有终穷乎?古之诗人,心知其意,故为之歌曰:“隰有萇楚[5],猗傩其枝[6],夭之沃沃[7],乐子之无知[8]。”夫不自明其一身之苦,而第以萇楚楚可怜 之无知为乐,其意虽若可悲,而其立言则亦既善矣。
  余性颛而愚,于外物之可乐,不知其为乐,而天亦遂若顺从其意。凡人世之所有者,我皆不得而有之。上之不得有驰驱万里之功,下之不得有声色自奉之美,年已五十余而未有子息。所有者,惟此身耳。呜呼!其亦幸而所有之惟此身也,使其于此身之外而更有所有,则吾之苦其将何极矣;其亦不幸而犹有此身也,使其并此身而无之,则吾之乐其又将何极矣。
  旅居无事,左略右史[9],萧然而自足。啼饥之声不闻于耳,号寒之状不接于目,看碟以为无知,而因以为可乐,于是“无”名其斋云。



  注释:
  [1]瞀然:愚昧不明。[2]厌:满足。[3]九夷八蛮:泛指中国四周各民族。《后汉书东夷传》:“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又《礼记王制》正义引李巡《尔雅》注,八蛮为“天竺、咳首、僬侥、跛踵、穿胸、儋耳、狗轨、旁春。”今本《尔雅》只有“六蛮”。[4]万祀:万年,商代称年为“祀”。[5]隰(xí席):低下的湿地。萇(cháng长)楚:植物名,又名羊桃、猕猴桃,蔓生,花赤色,果实似家桃。[6]猗傩(ē nuò阿挪):同婀娜。轻盈柔美的样子。[7]夭(yāo妖):少壮。沃沃:肥美而有光泽。[8]子:指萇楚。知:知觉。以上诗句出于《诗经桧风隰有萇楚》。[9]左图右史:《新唐书杨绾传》:“独处一室,左右图史。”意为以书为伴。“图”、“史”皆指书。



  刘氏一生不得志,至老年仍子然一身,故不无孤寂之感。文中写的是“无知”之乐,抒的却是潦倒之情。文章先写世人贪得无厌,不知“有则有患”,后写自己“所有者,惟此身也”,不知“外物之可乐”,因以“无”名其斋,构思精巧,富有意味。
发表于 2008-10-19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吴江两节妇传(清)戴名世


 
  吴江两节妇者[1],农家女也。姓许氏,家城西之石里村,长适张文达[2],次适周志达。岁乙酉[3],大清兵南下,公卿皆薙发迎降,浸寻及于吴江[4]。文达固以负贩为生[5],至是从明之一二遗臣起事,荷戈为小卒,战败不屈死。其家不知其存亡,使志达往侦之[6],亦被执,令薙发,不从,遂见杀。是时长年二十九,次年十九,相与号泣,备寻其夫尸。会溽暑[7],尸积城下者累累,皆糜烂不可辨识,乃已。
  长既丧其夫,又无舅姑[8],其兄欲迎之归,谢曰[9]:“吾夫虽死,然此固夫家也,义不可以归宁母氏。”次事其姑甚谨,姑怜而散嫁之,涕泣被面谢曰[11]:“新妇所以不死者[12],将代吾夫以事其母,讵可失节他适?”久之,姑得疾,且危,赖妇以存者又七年。及姑濒死,诀日:“我死,依而姊居。”既丧,家财归于周氏子弟,遂依姊以居;各处—室,各奉其夫之主而祀之。两人固农家女,善治田,共种田三亩以自给;舍旁有隙地,度可容两棺,为生圹以待死[12]。吴俗多淫祠[13],好佛,妇人贫无依者,多为尼[14]。有一老尼,教两人薙发以从其教[15]。长曰:“不可!妇人之发,奈何与男子同去之?”次曰:“吾夫以不薙发死,而吾反薙之,何以见否夫于地下?”岁甲戌[16],长年八十,次年七十,尚躬耕如曩时[17]。乡之人悲之,请闻于有司,以旌其门[18]。两入泣且谢曰:“吾姊妹不幸遭多难,廉耻自爱,何旌之有也?且又无后,将旌之以为谁荣乎?”乡之人卒不能强也。
  赞曰:吾尝读《顺治实录》[19],知大兵之初入关也,淄川人孙之獬即上表归诚[20],且言其家妇女俱已效国装[21]。之獬在明时,官列于九卿[22],而江淮之间一介之士[23]、里巷之氓[24],以不肯效国装死者,头颅僵仆,相望于道而不悔也。呜呼!彼孙氏之妇女,视许氏二女何如哉?


  注释:
  [1]吴东:县名,今属江苏省。[2]适:嫁。[3]乙酉:顺治二年(1645)。[4]浸寻:逐渐。[5]负贩:负载货物随处贩卖,即做小买卖。[6]侦:了解,打听。[7]会溽暑:正值天气潮热。溽(rù入):湿气熏蒸。[8]舅姑:公婆。[9]谢:拒绝。[10]被面:掩面。[11]新妇:古代称儿媳为新妇。[12]生圹:人未死时预先准备好的墓穴。圹(kuàng旷):墓穴。[13]淫祠:滥建祠庙。[14]尼:尼姑。[15]薙发以从其教:剃去头发,出家为尼。“教”指佛教。[16]甲戌:康熙三十三年(1694)。[17]曩时:昔时。[18]旌(jīng京):旌表。封建时代官方给予谨守礼教道德者的一种荣誉,一般都要建牌坊或挂匾于门。[19]《顺治实录》:“实录”为中国历代所修每个皇帝统治时期的编年大事记。《顺治实录》为顺治期间的大事记。[20]孙之獬(xiè谢):淄川(今山东省淄川县)人明天启进士,官至侍讲,清兵入关后投降,因练勇守城有功,擢礼部右侍郎,旋以兵部尚书衔招抚江西,后为人弹劾夺职。[21]效国装:仿效满族装束。[22]九卿:封建时代中央政府的九名高级官,各代所指不一,明代以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为九卿。[23]介:与“芥”通,芥菜籽贱而小,故常以“一芥”喻低微贫贱之人或微小事物。[24]氓(méng蒙):百姓。


  在宋、元以后的古代作家文集中,多有“节妇”,“烈女”传。这些文章,一般都是宣传封建的节烈观,露骨地维护旧礼教的。在众多的“烈妇”传中,戴名世此文却是相当独特的一篇。在此文中,封建的节烈观固然有所表现,但作者所着重表现的,是人民群众对清王朝暴政的抗争精神。农家女许氏姐妹的丈夫,一在抗清武装斗争中战死,一因抗拒剃发令而被杀,这样,二女为夫守节,就不能看作单纯出自节烈现;她们后来的拒不剃发,固然是因为不愿为尼,却也有承继丈夫反清之志的意思。作者把她们作为坚持民族气节的劳动妇女来写,流露了强烈的民族感情。“赞语”揭出明时官列九卿的孙之獬“上表归诚”,举家妇女“俱效国装”,以之与“一介之士,里巷之氓,以不肯效国装死者,头颅僵仆,相望于道而不悔”相对照,盛赞人民群众的反清斗争,面对可耻变节的冠带之流表示了极大的鄙薄。
发表于 2008-10-19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吴顺恪六奇别传(清)王士祯


 
  海宁孝廉查伊璜继佐[2],崇祯中名士也[3]。尝冬雪,偶步门外,见一丐避庑下[4],貌殊异,呼问曰:“闻市中有铁丐者,汝是否?”曰:“是。”曰“能饮乎?”曰:“能。”引入发醅[5],坐而对饮。查已酩酊[6],而丐殊无酒容[7]。衣以絮衣[8],不谢,径去。
  明年,复遇之西湖放鹤亭下,露肘跣行[9]。询其衣,曰:“入夏不须此,已忖酒家矣。”曰:“曾读书识文字乎?”曰:“不读书识字,何至为丐!”查奇其言,为具汤沐而衣履之[10]。询其氏里[11],曰:“吴姓,六奇名,东粤人[12]。”问:“何以丐?”曰:“少好博[13],尽败其产,故流转江湖。自念叩门乞食,昔贤不免,仆何人,敢以为污!”查遽起[14],捉其臂曰:“吴生海内奇士,我以酒徒目之,失吴生矣[15]!”留与痛饮一月,厚资遣之。
  六奇者,家世潮阳[16],祖为观察[17],以摴蒱故[18],遂为窭人[19]。既归粤,寄食充驿卒[20]。稔知关河厄塞形势[21],会王师入粤[22],逻者执六奇[23],六奇请得见大帅言事。既见,备陈诸郡形势,因请给游札数十通[24],散其土豪。所至郡县,壁垒皆下,帅上其功。十年中,累官至广东水陆师提督[25]。
  孝廉家居,久不记忆前事,一旦有粤中牙将叩问请谒[26]致吴书问,以三千金为寿,邀致入粤。水行三千里,供帐极盛[27]。度梅岭,己遣其子迎候道左。所过部下将吏,皆负籣[29]、抱弩矢为前驱。抵惠州,吴躬自出迎,导从杂沓[31],拟于侯王。至戟门[32],则蒲伏泥首[33],登堂,北面长跪[34],历叙往事,无所忌讳。入夜,置酒高会[35],身行酒炙[36]。歌舞妙丽,丝竹迭陈[37],诸将递起为寿[38],质明始罢[39]。自是留止一载,装累巨万[40]。复以三千金为寿,锦绮、珠贝、珊瑚、犀鋗之属[41],不可訾计[42]。
  查既归数年,值吴兴私史之狱[43],牵连及之。吴抗疏为之奏辩,获免于难。初,查在惠州幕府,一日游后圃。圃有英石一峰[44],高二丈许,深赏异之。再往,已失此石。问之,用以巨舰载至吴中矣[45]。今石尚存查氏之家。


  注释:
  [1]吴顺恪(què):吴六奇,字鉴伯,别字葛如,卒谥顺恪。广东丰顺县人。明末行丐吴越间。后依附南明桂王朱由榔,为总兵,清兵攻克潮州时,他投降,做清军的向导,招降了很多郡县。清朝擢他为潮州总兵,经常与郑成功交战,升为广东水陆师提督。死后叙功加官太子太保。[2]海宁:县名,今属浙江省。孝廉:明清时对举人的称呼。查伊璜:名继佐,浙江海宁人,明崇祯十六年(1643)举人。明亡后,改名省,或隐姓名称左尹。工书画。[3]崇祯:明思宗年号。[4]庑(wǔ):堂周围的廊屋。[5]发醅(pēi):打开酒坛。醅,未滤的酒。[6]酩酊(mǐng dǐng):大醉貌。[7]殊:很,极。[8]衣:给……衣服穿。动词。[9]跣(xiǎn):赤脚。[10]汤沐:汤,热水,用以浴身;沐,洗头发。汤沐犹言沐浴、洗澡。[11]氏里:姓氏籍贯。[12]东粤(yuè):广东。古称广东、广西为两粤。[13]博:赌博。[14]遽(jù):匆忙,急。[15]失:错过,失去。[16]家世:家庭的世业或门阀。此处犹言故乡。潮阳:广东省县名。[17]祖:祖父。观察:清代对道员的尊称。道员,清布政司、按察司分管各道的官员。[18]摴蒲(chū pú):又作“樗蒲”。原为古代的博戏,后泛指赌博。[19]窭(jù):贫寒。[20]驿卒:担任驿站差役的士卒。驿,供递送公文的人或来往官员暂住的处所。[21]稔(rěn)知:熟悉。[22]王师:清朝的军队。[23]逻者:巡逻兵。[24]游札:空白的、可以任意填写的札子。札,由上司给下级的官方文书。通:份,篇。量词。[25]累官:连接升官。[26]一旦:他日,有一天。牙将:古代中下级军官。[27]供帐:陈设帷帐等用具以供宴会和行旅的需要。[28]梅岭:即大庚岭,在江西、广东两省边境。[29]籣(lán):装弓箭的器具,形如木桶。[30]惠州:州名,治所在今广东省惠阳县东。[31]导从:在前开路和在后跟随的。杂沓:从多杂乱貌。[32]戟门:古代宫门立戟(一种兵器),唐代三品以上官员也可以在私门立戟,后因称显贵之家的大门为戟门。[33]蒲伏:同“匍匐”,伏地。泥首:叩头至地。[34]北面:古代以面向南为尊位,面向北为下位。向北而坐表示谦虚。长跪:直身而跪,表示庄重、尊敬。[35]高会:盛会,盛宴。[36]酒炙(zhì):酒菜。炙,烤肉,此外泛指菜肴。[37]丝竹:丝,弦乐;竹,管乐,合指音乐。[38]递起:一个接一个起身。[39]质明:天亮时。[40]装:行装。[41]犀象:犀牛角和象牙,皆珍宝。[42]訾(zì)计:估量,计算。訾,限量。[43]吴兴:县名,属浙江。私史之狱:即庄廷鑨明史狱,是清代著名文字狱之一。吴兴盲人庄廷鑨招集学人编辑《明书》,为补明崇祯一朝政事,语多指斥满清,又不用清帝年号,只书南明年号,后被人告发,庄廷鑨戮尸,庄氏家属和为书写序、校阅,买书、卖书、刻字、印刷的人,分别处以死刑或流放。查继佐曾为此书校阅。因此牵连在内。[44]英石:美如玉的石。[45]吴中:泛指春秋时吴国领地,大致在今江浙一带。此指查继佐家乡海宁县。



  王士祯(1634—1711),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今山东桓台县)人。清顺治进士,官至刑部尚书。文学上以诗词著名,论诗推崇盛唐,创“神韵”说,有《带经堂全集》。
  吴六奇是降清的南明将领,这篇别传撇开他的仕宦生涯,只记载他“知恩图报”的佚事传闻,从而巧妙地叙述了吴六奇从乞丐跃身为提督的传奇身世,塑造了一个性豪荡、知诗书、熟地理、有韬略的奇士形象。有人考证,六奇为丐时遇识查继佐,事实上没有这回事。但这是笔记小说类的文学作品,本来也不可作为史实对待的。
发表于 2008-10-19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吴他山诗序(清)戴名世


 
  余游四方,往往闻农夫细民冶情冶思之所歌谣[1],虽其辞为方言鄙语,而亦时有意义之存。其体不出于比、兴、赋三者[2]。乃知诗者,出于心之自然者也。世之士多自号为能诗,而何其有意义者之少也?盖自诗之道分为门户[3],互合訾謷[4],意中各据有一二古人之诗以为宗主,而诋他人之不能知。是其诗皆出于有意,而所为自然者,已汩没于分门户争坛坫之中[5],反不若农夫细民倡情冶思之出于自然,而犹有可观者矣。又其甚者:务为不可解之辞[6],而用事则取其僻[7],用字则取其奇,使人茫然不知所谓,而不知者以博雅称之。以此为术,而安得有诗乎?此诗之一变也。
  他山吴氏,年近八十矣,杖而访我于姑苏寓舍[8],因相与论诗。余曰:“君之诗,宗何代乎?曰:“否。”“僻事以为奥[9],奇字以为古乎?”曰:“否。”“然则君之诗可观矣。”因出以示余。余为择别其合者若干首[10]。他山晼晚不遇[11],策杖行吟[12],时时惧其诗之不传,盖犹不能忘情于名者。余与世论诗多不合,而独喜他山所见略与余同,而他山顾欲得余言以为重。盖众昔读书山中,时当初夏,百鸟之噪于檐际者不绝也。一日,黄鹂来,为数啭[13],百鸟皆喑,已而争逐使之去[14],复相与音鸣如故。余也方为黄鸟之远去,而他山犹欲争名于燕雀啁啾之间乎[15]?他山曰:“吾以待之后也。”因书而归之[16]。


  注释:
  [1]细民:小民,普通百姓。倡(chàng唱):同“唱”、冶:装饰、形容。[2]体:体式。比、兴、赋:古典诗歌创作的三种手法。汉代《毛诗序》总结《诗经》的创作,提出“六义”:风、赋、比、兴雅、颂。“斌”指直叙其事,“比”指比喻,“兴”指通过联想、暗喻或咏他物以发其端来表现作者的思想感情。[3]门户:宗派。[4]訾謷(zǐ áo紫熬):诋毁。[5]坛坫(diàn店):古时盟会的场所。争坛坫意为争盟主,争首领的地位。[6]务:必定,一定。[7]用事:运用史事典故等。僻:偏僻不常见。[8]杖:拄着拐杖。[9]奥:深奥。[10]合者:指合于吴他山关于诗的见解的,即没有宗主、不奥不奇者。[11]晼(wǎn宛)晚:太阳刚下山的光景,比喻年老。不遇:被了解,因而不得进用。[12]策杖行吟:拄着拐杖,走着路吟诗。[13]啭;宛转好听的鸟鸣。[14]争逐:争相追逐。[15]啁啾(zhōu jiū周纠):鸟鸣的声音。[16]归(kuì溃):通“馈”,赠给。


  戴名世不以诗名,但对诗歌创作也有不少精辟的见解。戴氏论诗,与其论文有一致之处,即力主“自然”,认为诗应“出于心之自然”,反对为了取名声争坛坫而有意为诗。有意为诗,必然流于无病呻吟,矫揉造作,模拟剽窃。作者对于劳动人民的诗歌给予了特别的赞许,认为当时诗坛上那些假货远不如“农夫细民”之作,这也足见作者艺术眼光之超卓。
发表于 2008-10-19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吴同初行状·(清)顾炎武


 
  自余所及见,里中二三十年来号为文人者,无不以浮名苟得为务,而余与同邑归生独喜为古文辞[1],砥行立节,落落不苟于世,人以为狂[2]。已而又得吴生。吴生少余两人七岁,以贫客嘉定[3]。于书自《左氏》下至《南北史》[4]。无不纤悉强记。其所为诗多怨声,近《西州》、《子夜》诸歌曲[5]。而炎武有叔兰服,少两人二岁;娣子徐履忱少吴生九岁,五人各能饮三四斗。五月之朔,四人者持觥至余舍为母寿[6]。退而饮,至夜半,抵掌而谈,乐甚,旦日别去。余遂出赴杨公之辟,未旬日而北兵渡江[7],余从军于苏,归而昆山起义兵,归生与焉。寻亦竟得脱,而吴生死矣。余母亦不食卒。其九月,余始过吴生之居而问焉,则其母方茕茕独坐,告余曰:“吴氏五世单传,未亡人唯一子一女。女被俘,子死矣!有孙,二岁,亦死矣!”余既痛吴生之交,又念四人者持觥以寿吾母,而吾今以衰绖见吴生之母于悲哀其子之时[8],于是不知涕泪之横集也。
  生名其沆,字同初,嘉定县学生员。世本儒家,生尤夙惠,下笔数千言,试辄第一。风流自喜,其天性也。每言及君父之际及交友然诺,则断然不渝。北京之变[9],作大行皇帝、大行皇后二诔[10],见称于时。与余三人每一文出,更相写录。北兵至后,遗余书及记事一篇,又从余叔处得诗二首,皆激烈悲切,有古人之遗风。然后知闺情诸作,其寄兴之文,而生之可重者不在此也。
  生居昆山,当抗敌时,守城不出以死,死者四万人,莫知尸处。以生平日忧国不忘君,义形于文若此,其死岂顾问哉?生事母孝,每夜归,必为母言所与往来者为谁,某某最厚。死后,炎武尝三过其居,无已,则遣仆夫视焉。母见之,未尝不涕泣,又幾其子之不死而复还也[11]。然生实死矣!生所为文最多,在其妇翁处[12],不肯传;传其写录在余两人处者,凡二卷。


  注释:
  [1]归生:归庄。见《送顾宁人北游序》的作者介绍。[2]人以为狂:全祖望《顾先生炎武神道表》:“最与里中归庄相善,……相传有归奇顾怪之目。”[3]嘉定:县名。在昆山东,今属上海市。[4]《左氏》:指《左传》。《南北史》:指唐代李延寿所撰的《南史》和《北史》。[5]《西州》、《子夜》:指《西州曲》和《子夜曲》,都是南朝乐府民歌,多哀愁之音。亦即后文所说的“闺情诸作”。[6]觥(gōng):古代的一种酒器。[7]北兵:指清兵。[8]衰绖(cuī dié):古代的丧服。绖,古代居丧期时结在头上或腰间的麻带。[9]北京之变:指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自缢死。[10]大行皇帝:臣下因讳言帝死,故称“大行”,谓一去不返。帝、后死而停棺未葬者称“大行皇帝”、“大行皇后”。诔:哀悼死者之文。[11]幾:希望。[12]妇翁:岳父。


  本文选自《顾亭林诗文集·亭林文集》卷五。吴同初名其沆,作者挚友,抗清而死。行状,是记述死者生平行事的文章。这篇行状记述了一位风流倜傥。誓赴国难、抗清而死的志士形象。文章为志同道合的挚友而作,故作者的感时忧国、悲友痛母之情凝聚于笔端,如悲咽的溪水,潺潺地流淌出来。深沉凝重、质朴悲凉,感人至深。
发表于 2008-10-19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吴云台哀辞(清)吴敏树


 
  吴云台之殁于京邸也[1],以庚戌四月[2]。今年壬子,余来京师,每过长沙邸下,未尝不悲云台也。云台为人,状貌才气,皆过绝于人[3]。自其少年,人莫不意其飞腾,云台亦厚自负。既屡踬场屋[4],晚乃得乡举,犹自冀得一旦遭逢至大官,立功名以取重于世,不知其遂穷以死也。然云台才实高,为歌诗得杜骨法[5],纵横老健,大类元遗山[6],近今诸子不论也。借其以贫故,颠倒所为[7],不得一意尽力于文章。行身往往不自顾惜,蒙山之訾垢[8],亦不能无恨,独其意气豪俊,可悲也。其生平所与交游,始皆与尽欢,后多稍疏避以去[9],独余犹以故意遇之[10]。其殁也,余在浏阳[11],既为诗以畀之[12],又欲为之铭以遗其孤,而不果,故作为哀辞,以卒余交友之义,且见云台之梗概云。其辞曰:
  四海来萃兮[13],求闻于京;客穷而死兮,万千以赢[14]。嗟若君之才貌兮,胡不究乎公卿[15]?绝命旅邸兮,无人哭声;棺敛无资兮[16],众合以营。惟乡人之仕者兮,多君与之平生[17],终归君于南湘兮[18],翳惟君之才名[19]。我时在于浏阳兮,接赴使而魂惊[20],疑梦寐之来告兮,心恍惚而难明。思廿载之游处兮,自岳麓之始盟。谓君之必速飞兮,翔天路之遐征[21]。人时命固难知兮,终溘死而无成[22]。岂骨相之不侯兮[23],睹犀角之丰盈[24]。文章之在人兮,若树花而鸟鸣,虽吐奇以惊世兮,固素士之所轻。我来京师兮,馆舍行经,悲君之死此兮,视宿草而涕倾[25]。已焉哉!君已死其蔑有知兮[26],聊此辞以当铭。


  注释:
  [1]京邸:在京都的住所,此指长沙邸,即长沙会馆,供湖南籍的同乡旅居。[2]庾戌:道光三十年(1850)。下文“壬子”是咸丰二年(1852)。[3]过绝:超过。绝,过。[4]踬(zhì):绊倒,引申为不顺利。场屋:科举考场。[5]杜:唐代大诗人杜甫。[6]元遗山:金代诗人元问好,字裕之,号遗山。诗词风格悲壮沉郁,多伤时感事之作。[7]颠倒:错乱。此指事务烦乱。[8]訾(zǐ)诟:毁谤,辱骂。[9]稍:逐渐。[10]故意:故人的情意,旧情。[11]浏阳:湖南县名。[12]畀(bǐ)给予,付与。[13]萃(cuì):草丛生貌。引申为聚集。[14]赢:过度。[15]究:达到。[10]敛:通“殓”,给尸体穿衣下棺。[17]与:交往。平生:往常。[18]南湘:湘江之南。湖南省最大河流名湘江。[19]翳(yī):犹“惟”,只,是。惟:由于,因为。[20]赴:讣告,报丧。[21]遐:远。[22]溘(kè):忽然。[23]骨相:骨骼相貌。古代相士根据人的骨相特征来测算人的命运。[24]犀角:额角骨,额角丰满是富贵王侯的骨相。[25]宿草:隔年的草。《礼记檀弓上》:“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意思是为亡友悲哀一年就可了。这里反用其意,表示悲哀无尽。[26]蔑:无。


  吴云台是始终没能步入仕途,结果贫困而殁的读书人,这篇哀辞的同情惋惜之意是显而易见的。尤其在勾勒吴君的人生、性格悲剧时(如“惜其以贫故”一层),曲折委婉写来,着墨不多,却能使读者也为之悲哀。
发表于 2008-10-19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吾庐记(清)魏禧


 
  季子礼[1],既倦于游,南极琼海[2],北抵燕,于是作屋于勺庭之左肩[3],曰:“此真吾庐矣!”名曰:“吾庐”。
  庐于翠微址最高,群山宫之[4],平畴崇田[5],参错其下,目之所周,大约数十里,故视勺庭为胜焉。
  于是高下其径,折而三之。松鸣于屋上,桃、李、梅、梨、梧桐、桂、辛夷之华[6],荫于径下,架曲直之木为槛[7],垩以蜃灰[8],光耀林木。
  客曰:“斗绝之山[9],取蔽风雨足矣。季子举债而饰之,非也。”或曰:“其少衰乎!其将怀安也。”
  方季子之南游也,驱车瘴癞之乡[10],蹈不测之波,去朋友,独身无所事事,而之琼海。至则飓风夜发屋,卧星露之下。兵变者再,索人而杀之,金铁鸣于堂户[11],尸交于衢[12],流血沟渎。客或以闻诸家,家人忧恐泣下,余谈笑饮食自若也。及其北游山东,方大饥,饥民十百为群,煮人肉而食。千里之地,草绝根,树无青皮。家人闻之,益忧恐,而季子竟至燕。
  客有让余者曰[13]:“子之兄弟一身矣,又唯子言之从。今季子好举债游,往往无故冲危难,冒险阻,而子不禁,何也?”余笑曰:“吾固知季子之无死也。吾之视季子之举债冒险危而游,与举债而饰其庐,一也。且夫人各以得行其志为适。终身守闺门之内,选耎趑趄[14],盖井而观,腰舟而渡[15],遇三尺之沟,则色变不敢跳越,若是者,吾不强之适江湖。好极山川之奇,求朋友,揽风土之变,视客死如家,死乱如死病,江湖之死如祍席[16],若是者,吾不强使守其家。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17]’。夫若是者,吾所不能而子弟能之,其志且乐为之,而吾何暇禁?”
  季子为余言,渡海时舟中人眩怖不敢起,独起视海中月,作《乘舟渡海歌》一首。兵变,阖而坐,作《海南道中诗》三十首。余乃笑吾幸不忧恐泣下也。
  庐既成,易堂诸子[18],自伯兄而下皆有诗;四方之士闻者,咸以诗来会,而余为之记。


  注释:
  [1]季子礼:魏礼,字和公。与兄际端及禧齐名,故更为伯子、叔子,季子以自号。喜慷慨,工诗文,足迹几遍天下。年五十,始倦游返于翠微,构室而居。著有《魏季子集》。[2]琼海:今海南岛。[3]勺庭:魏禧自己在翠微峰的居室名。左肩:左首。[4]宫:围绕,屏障。[5]平畴崇田:高高低低的田地。[6]华:通“花”。[7]槛:栏杆。[8]垩(è):涂刷。蜃灰:蚌壳烧成的灰。[9]斗绝:即“陡绝”。[10]瘴癞:同“瘴疠”,指山林温热地区所流行的恶性传染病。[11]金铁:指兵器。[12]衢:四通八达的大路。[13]让:责备。[14]选耎(xùn ruǎn):怯懦不前。趑趄(zī jū):且行且却,徘徊不前的样子。[15]腰舟:古人把葫芦系在腰间,用以渡水,故称“腰舟”。[16]祍(rèn)席:床席。[17]“孔子曰”二句:语见《孟子滕文公下》:“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其语当为孟子语。意谓有志之士不怕弃尸山沟。[18]易堂诸子:指“易堂九子”等诸先生。


  魏禧(1624—1680),字冰叔,一字叔子,号勺庭,江西宁都人。年十一,补县学生。明亡,隐居翠微峰。年四十,出游江浙一带,广泛结交隐逸之士。康熙十七年(1678),诏举博学鸿词,以疾辞。有司催就道,不得已至南昌,称疾笃,乃放归。后二年卒,魏禧及其兄际端,弟礼,并有文名,被称“宁都三魏”。三魏与彭士望、林时益、李腾蛟、丘维屏、曾灿、彭任七人讲学于宁都翠微峰之易堂,提倡古文实学,世称“易堂九子”。魏禧喜读史,尤好《左传》及苏洵文。其文“凌厉雄杰”,为世所称。著有《魏叔子文集》等。
  本文选自《魏叔子文集》卷十六。是魏禧为其弟魏礼的“吾庐”写的居室记。记中既写了“吾庐”的得名与景物,而篇幅更多的则是在写其弟的为人,以及自己对其弟的培养与希望。作者主张通过艰险的环境来锻炼,才能成为有用之材,不能“终身守闺门之内”,作“遇三尺之沟,则色变不敢跳越”的懦夫。这对我们今天仍有启示作用。文章讲究起伏变化,反映当时的社会面也广,含意也发人深省。


  译文:
  季子魏礼,已经对四方飘游的生活感到厌倦了:他曾经南面直到海南岛,北面到河北一带,于是筑屋于勺庭的左角,说:“这才真是我安身的地方了!”便名为“吾庐”。
  吾庐在翠微峰上位址最高,群山围绕着它,高高低低的田地,交错其下,极目四望,大约有几十里,所以要比勺庭幽美。
  他又顺应地势,将小径折成三段。松声迎风鸣于屋上,桃、李、梅、梨、梧桐、桂、辛夷这些花叶,掩映于径下,用曲直不一的木条做成栏杆,涂上了蚌壳灰,它的光泽便闪烁在林木之间了。
  有人说:“筑屋于陡峭的山上,只要能遮蔽风雨就够了,季子却借债来布置,实在不值得。”也有人说:“大概季子的意志有些衰颓了吧,因而想过过安逸的生活。”
  当季子南游的时候,车子奔驰在瘴气郁结的异乡,身冒不测的风险,远离朋友,独个儿无所作为,就此前往海南岛。到了那里,一夜之间大海风便将房屋吹毁,只得躺在露天之下。又碰到两次兵变,老百姓被乱兵搜寻到就遭杀害,刀剑之声响彻门庭,尸体堆积在大街上,鲜血流注于沟道。有的人把消息告诉家里,家里人吓得哭了,我却象平日一样谈笑吃喝。后来他又北游山东,恰巧逢到大荒年,灾民成群结队,煮人肉充饥。千里之内,连草根树皮都食尽了,家里人听到后,更加害怕,可是季子竟然还能到达河北。
  有人责备我说:“您和季子是同胞兄弟,他又事事都听您的话,现在季子喜欢借债远游,常常受到意外的灾难,您为什么不加阻止?”我笑着说:“我原知季子是不会死的呀!我看季子的借债冒险而远游,和他的借债布置屋子是一样道理;而且人都以能实现自己志愿为舒畅。如果他只想毕生终老于内室之中,连走一步路也瞻前顾后、似进非进,盖上井盖才敢看井,系着腰舟才肯渡水,一见三尺宽的沟,立即大惊失色不敢跳越,象这样的人,我决不会强使他到江湖之上。反之,如果性喜纵情于奇山异水,寻访良朋好友,吸取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把死在外地看作死在家里,死在变乱中看作死于疾病,死在江湖间看作死在床席上一样,象这样的人,我决不会强使他坐守在家里。孔子说:‘有志气的人是连死在山沟里也毫不顾虑的。’象这样的行动,我自己虽然做不到而子弟们却能做到,并且正是出于他们的志趣乐于做去,我连赞成都来不及怎么还能阻止呢?”
  季子还对我说过:渡海时同船的人都被风浪颠簸得头晕心惊不敢起床,唯有他起而赏览海上月色,还作了一首《乘月渡海歌》。兵变时,他也镇定地闭门而坐,作了三十首《海南道中诗》。我听了,便暗笑自己幸亏没有象家里人那样吓得哭泣。
  吾庐筑成后,易堂的各位人士,从我大哥以下都写诗纪念,各地文士得知后,也都以诗篇来聚会,我就写了这篇《吾庐记》。
发表于 2008-10-19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武季子哀辞(清)方苞


 
  康熙丙申夏,闻武君商平之丧[1],哭而为墓表,将以归其孤[2]。冬十月,孤洙至京师[3],曰:“家散矣;父母、大父母、诸兄七丧,蔑以葬[4],为是以来。”叩所学,则经书能背诵矣。授徒某家,冬春间数至,假唐、宋诸家古文自缮写。首夏[5],余出塞,返役,而洙死已浃日矣[6]。
  始商平友子三人[7],余皆见其孩提以及成人[8],长子洛为邑诸生,卒年二十有四。次子某,年二十有一,将受室而卒。洙其季也。亿洙五六岁时,余过商平,常偕群儿喧聒左右。少长,抱书从其父往来余家。及至京师,则干躯伟然。余方欲迪之学行以嗣其宗[9],而遽以羁死[10]。有子始二岁。
  商平生故家,而窭艰迫厄视细民有甚焉[11]。又父母皆笃老烦急[12],家事凌杂,米盐无几微[13],辄生瑕衅[14],然卒能约身隐情以尽其恩,而不愆于义[15]。余每叹其行之难也。而既赢其躬[16],复札其后嗣[17]。呜呼:世将绝而后乃繁昌者,于古有之矣,其果能然也邪?
  洙卒子丁酉十月十日[18],年二十有一,稿葬京师郭东江宁义冢[19]。余志归其丧[20],事有待,先以鸣余哀。其辞曰:
  嗟尔生兮震愆[21],罹百忧兮连延[22],蹇孤游兮局窄[23],命支离兮为鬼客[24]。天属尽兮茕茕[25],羌地下兮相从[26]。江之干兮淮之汭[27],繄先灵兮日延企[28]。魂朝发兮暮可投,异生还兮路阻修[29]。孺子号兮在室,永护呵兮无失[30]。


  注释:
  [1]武君商平:武商平名文衡,溧水县岁贡生。方苞之兄百川的好友。[2]归:通“馈”。赠送。孤:死了父亲的孩子。[3]洙:武洙,武商平的三儿子。[4]蔑:无。[5]首夏:初夏。[6]浃日:十日。见《国语楚》下:“远不过三月,近不过浃日”《注》:“浃日,十日也。”[7]友:有。姚鼐《古文辞类纂》作“有”。[8]孩提:婴幼儿,《孟子尽心》上:“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注:“孩提,二三岁之间,在襁褓,知孩笑,可提抱者也。”[9]迪:启发。嗣其宗:继承武氏的宗族。[10]遽:突然。[11]窭艰:贫困。《诗邶风北门》:“终窭且贫,莫知我艰。”朱熹《集传》“窭者,贫而无以为礼也。”郑《笺》“艰,难也。”迫厄:生活窘迫。视:比。细民:小百姓。[12]笃老:年纪很老。《汉书疏广传》:“(广)上书乞骸骨,上以其笃老,皆许之。”烦急:心情烦躁不安。[13]几微:很少一点。[14]瑕衅:等于说矛盾。瑕,玉之疵。衅,瑕隙。[15]愆于义:违反道义。《左传定公十年》:“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16]赢:瘦弱。[17]札:夭死曰札。见《左传昭公四年》:“民不夭札”《注》:“短折为夭,夭死为札。”[18]丁酉:康熙五十六年(1717)。[19]稿葬:用草裹尸埋葬。意思是草率地埋葬。义冢:掩埋客死者、无主尸体的公墓。[20]志归其丧:决意把他的遗体运回家乡。[21]震愆:遭逢盛大的灾祸。[22]罹:遭受。百忧:种种忧患。连延:一个接一个地连绵不断。[23]蹇:发语词,通“謇”。局窄:犹局促、窘迫。[24]命:命运。支离:乖蹇。鬼客:他乡之鬼。[25]天属:亲属。《庄子山木》:“林回弃千金之壁,负赤子而趋。……或曰……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疏》:“赤子亲属也。”后世称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为天属。茕茕:孤独的样子。[26]羌:发语词。相从:相随。[27]汭:河流的隈曲处。[28]繄:发语词。延企:伸颈以望。曹植《闲居赋》:“登高丘以延企。”[29]异生:指魂魄。阻修:阻隔而遥远。[30]护呵:犹呵护。呵禁守护。


  本文写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记述家境贫寒的武季子,不幸又客死京师,只留下一个两岁的孤儿,情况十分悲惨。文笔委婉曲折,参差有致,催人落泪。
发表于 2008-10-19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物外清游(清)王韬


 
  余羁旅香海,闭门日多,罕与通人名士交接[2]。读书之暇,惟与包榕坊孝廉作物外游,临水登山,别饶胜趣。
  最近为博物院,中藏西国书籍甚夥,许人入内繙阅。舆地之外,如人体、机器、无不有图,纤毫毕具。院中鸟兽虫鱼、草木花卉,神采生新,制造之妙,殆未曾有。
  院旁即观剧所,西人于此演剧奏乐伎,大抵搬运之术居多,神妙变化,奇幻不可思议。
  英人所设书院三所:早“保罗书院”,主其事者曰宋美;曰“英华书院”,主其事者曰理雅各;曰“大英书院”,主其事者曰史安。皆许俊秀弟子入而肄业,学成则备国家之用,或荐之他所。“保罗书院”与会堂毗连一带,修竹萧疏,丛树阴翳,细草碧莎,景颇清寂。每至夕阳将下,散步其间,清风徐来,爽我襟袖,辄为之徘徊不忍去。
  中环房舍尤精,多峻宇雕墙,飞甍画栋。所设阛阓[3],多绝大贸易,衢路亦开广,故不若上环之甚嚣尘上[4]。近临水滨,有自鸣钟甚巨,声闻十许里外。
  “博胡林”相距较远,为西人避暑所居,雾阁云窗,穷极华美、四周环植树木,杂以名花,绿荫缤纷,绮交绣错;中庭流泉㶁㶁[5],喷薄而出;室内湘帘棐几[6],玉碗晶杯,入坐其中,几忘盛夏,不必雪藕调冰、浮瓜沉李也[7]。理君于课经余闲[8],时招余往,作竟日流连。一榻临风,凉飚飒至,把卷长吟,襟怀闲旷,余谓此乐虽神仙不啻也[9]。理君不敢独享,必欲分饷,真爱我哉!
  距数十武有蓄水池[10],澄波数顷,彻底可鉴;旁设兵舍,有专司之人。盖恐人投毒物于清流者也。港人饮水多仰给于此,虽遇旱干,亦无害饮食,德沾被广焉[11]。
  “博胡林”左右,所有西商别墅,多由渐拾级而上。建屋诸式,均各异观。雉堞周遭[12],层台轩敝,隐然若防敌国。西人于居家,亦讲求武备如此。其屋或在山腰,或踞山脊,造其巅而远望焉,四顾苍茫,浩无涯涘[13],冈峦若垤[14],海水若盂,船舰横排,具有行列,亦可扩胸襟而豁眼界矣。附近有仿日本屋宇,纸窗竹栏,亦复雅洁可喜。香港素无蚊,惟其地多长丰草,夕间安睡,颇有蚊患,亦一憾事。
  再由此曲折而登,更上一层,则为山顶。小屋数椽[15],窗明几净,守者所居。户外高矗一竿,上悬旗帜。外埠有船至,则一旗飘扬于空中,从下瞻之,了然可识。余曾至悬旗处当风而立,掷手中巾于地,仍复飘回。守者谓:无论何风,必向内而吹,亦一奇也。
  远客来游此间,必住公墅。公墅广袤数十亩,杂花异卉,高下参差;惜无亭榭楼台为之点缀,殊逊于中国园囿耳。每日薄暮,踆乌将落[16],皓兔旋升[17],乘凉逭暑者翩然而来[18]。雾縠云裳[19],蕉衫纨扇,或并肩偶语,或携手偕行,殊觉于此兴复不浅。此亦旅舍之闲情,客居之逸致也。



  注释:
  [1]物外:世外,超脱于世俗之外。清游:清净之游,不受外物干扰。[2]通人:学识渊博的人。[3]阛阓(huì):街市。[4]甚嚣尘上:人声喧嚷,尘土飞扬。[5]㶁㶁(guó):流水声。[6]棐(fěi)几:用榧木做的几。[7]浮瓜沉李:语出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后人习用为夏日游宴之词。[8]理君:指理雅各(James Legge),英国汉学家,英华书院院长。当时正着手将中国的四书五经译为英文,处到王韬的帮助。[9]不啻(chì):不异于。[10]武:古以六尺为步,半步为武。[11]被:及。[12]雉堞:泛指墙。[13]涘(shì):水边。[14]垤(dié):小山丘。[15]椽:指房屋间数。[16]踆(qūn)乌:传说太阳中的乌鸦,代指日。[17]皓兔:代称月亮。[18]逭(huàn)暑:避暑。[19]縠(hú):轻纱。



  本文选自《漫游随录》。王韬于1862年(同治元年)逃往香港。当时香港成为英国殖民地仅二十多年,王韬在《漫游随录》中描写了香港的街市景观和风气变化,如“香港羁踪”篇提到:“香港本一荒岛,山下平地距海只寻丈。西人擘画经营,不遗余力,几于学精卫之填海,效愚公之移山”。这篇题为“物外清游”,主要描写作者闲游香港所见到的建筑景观。
发表于 2008-10-19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城别墅记(清)王士祯


 
  西城别墅者,先曾王王父司徒府君西园之一隅也[1]。
  初,万历[2]中府君以户部左侍郎乞归养[3],经始此园于里第之西南[4],岁久废为人居[5],唯西南一隅小山尚存。山上有亭,曰石帆[6]。其下有洞,曰小善卷[7]。前有池,曰春草池。池南有大石横卧,曰石丈山。北有小阁,曰半偈阁[8]。东北有楼五间,高明洞豁[9],坐见长白诸峰[10]。前有双松甚古。曰高明楼。楼与亭皆毁于壬午之乱,唯松在焉。
  康熙甲子,予以少詹事兼翰林侍讲学士,奉命祭告南海之神,将谋乞归侍养祭酒府君[11],儿涑念予归无偃息之所[12],因稍葺所谓石帆亭者[13],覆以茅茨[14],窗槛皆仍其旧,西*
  而东首[15],南置三石,离立曰三峰。亭后增轩三楹[16],曰樵唱。直半偈阁之东偏,由山之西修廊缭绍,以达于轩阁。由山之东,有石坡陀[17],出亭之前,左右奔峭[18],嘉树荫之,曰小华子冈。冈北石蹬下属于轩阁,其东南皆竹也。南有石蹬,与洞相直。洞之右以竹为篱,至于池南。篱东一径出竹中,以属于蹬[19],曰竹径。其南限重关内外皆竹,榜“茂林修竹”四大字[20],岌岌飞动[21],临邑邢太仆书也。楼既久毁,葺之则力有不能,将于松下结茅三楹[22],名之曰“双松书坞”。西园故址尽于此。
  出宸翰堂之西[23],有轩南向,左右佳木修竹。轩后有太湖巨石,玲珑穿漏,曰大椿轩。轩南室三楹,回廊引之,曰绿萝书屋。其上方广,可以眺远,曰啸台。薜荔下垂,作虬龙拏攫之状[24],百余年物也。是为西城别墅。
  予尝读李文叔《洛阳名园记》[25]、周公谨所记《吴兴园圃》[26],水石亭馆之胜,甲于通都[27],未几,已为樵苏刍牧之所[28]。而先人不腆敝庐[29],饱历兵燹[30],犹得仅存数椽于劫灰之后[31],岂非有天幸欤?
  予以不才被主知,承乏台长[32],未能旦夕归憩于此。聊书其颠委[33],以为之记,示吾子孙,俾勿忘祖宗堂构之意云。
  或笑之曰:“是蕞尔者[34],何以记为[35]?”予曰:“非然也。释氏书言维摩诘方丈之地[36],能容三万二千师子座[37];第三禅遍净天上,六十人共坐一针头听法。能作如是观,安在吾庐之俭于洛阳、吴兴乎[38]?”因并书之。



  注释:
  [1]先曾王王父司徒府君:《尔雅释亲》:“父之考为王父。”又曾祖为曾祖王父。按曾王王父,同曾祖王父,即曾祖父之称。王士祯曾祖父名之垣,明嘉靖壬戌进士,历官户部左侍郎,赠户部尚书。司徒,原周代地官名,为六卿之一,掌邦教。清代俗称户部尚书为大司徒。府君,子孙对先祖的尊称。[2]万历:明神宗年号。[3]乞归养:旧时做官的人请退职,称“乞归养”。归养,养亲之义。[4]经始:开始营造。《诗经大雅灵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5]岁久废为人居:谓西园岁久荒废,已居住了人家。[6]石帆:亭名。[7]小善卷:善卷,洞名。按《明一统志》载,善卷洞在宜兴国山东南。洞宽广坐千人,壁刻佛像。小善卷取名于此。[8]半偈(qì气)阁:阁名。按“偈”,义为休息,通“憩”。[9]洞豁:开朗。[10]长白:长白山,在邹平县南。[11]祭酒府君:王士祯父名与敕,顺治元年拔贡,累封国子祭酒。[12]儿涑(sù速):王士祯大儿名启涑。偃息,休息。[13]葺:修补。[14]茅茨:用茅草、芦苇盖的屋顶。[15]西*
  (kāo)而东首:谓石帆亭坐西朝东。*
  ,指亭背。[16]轩:有窗槛的小房。楹:计屋数的单位,一列为一楹。[17]坡陀:同“陂陀”,倾斜不平貌。[18]奔峭:陡起直立。[19]属(zhǔ主):接连。[20]榜:匾题。[21]岌岌(jí及):高貌。[22]结茅:筑盖茅屋。[23]宸(chén晨)翰堂:堂名。[24]拏(ná拿)攫(jué决):以爪疾取。虬龙拏攫,形容薜荔苍藤老劲的样子。拏,“拿”的异体字。[25]洛阳名园记:书名,记洛阳别墅十九所。宋李革非著。革非字文叔,宋济南人。[26]周公谨:周密,字公谨,先世济南人,南宋时迁居潮州。[27]甲于:冠于,占第一。[28]樵苏刍(chú除)牧之所:打柴放牧的场所,谓其地荒芜景象。刍牧,牲畜吃草。[29]先人不腆(tiǎn)敝庐:谓祖上留下来的简陋房舍。腆,丰厚。[30]兵燹(xiǎn险):战火。[31]劫灰:本为佛家语,后常借指被兵火烧毁的残余。[32]承乏:旧时官吏常用的谦词,意谓官员缺乏,暂由自己担任其职位。《左传成公二年》:“敢告不敏,摄官承乏。”[33]颠委:犹“颠末”,始末。[34]蕞(zuì最)尔:小貌。蕞尔者,指西城别墅。[35]为:语助词,同“乎”。[36]释氏书:称佛经。佛家祖为释迦牟尼,因称佛经为释氏书。维摩诘:人名,释迦牟尼在世时的一个居士。[37]师子座:佛座。上雕狮子。师,同狮。[38]俭:少,不及。


  本文选自《蚕尾集》卷六,记述新城县渔洋故居西城别墅的规模及变迁。
发表于 2008-10-19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西郊观桃花记·(清)朱鹤龄


 
  吾邑城隍偪仄[1],独西郊滨太湖,野趣绵旷,士女接迹。
  出西门约里许,为江枫庵。庵制古朴,开士指月熏修之所也[2]。折而南一里,为石里村。桑麻翳野,桃柳缀之,黄花布金,温黂炙日[3]。昔嘉靖中,乡先生陆公居此地。陆公治行有声,今遗构尚存,止小听事三间耳。
  又南则桃花弥望,深红浅红、错杂如绣者,梅里村也。地多梅花,十年前,余犹见老干数百株,名流觞咏,每集其下,今多就槁。里人易种以桃,争红斗绯,缤纷馥郁,园田鸡犬,疑非人间。奚必武陵路谿畔始堪避秦哉?
  迤逦而行数百武,为朴园。园中有墩,可以四眺。隆万间[4],高士张朴所居。张工画,颇能诗。邑令徐公尝看梅来访,屏驺从,倾壶觞,日暮列炬前导,人折花一枝以归。茂宰风流,升平盛事,今不可复睹矣。
  又南数十武,有庵,庵名独木。万历中,忽有梓木浮太湖而来,木广二十围。里人异之,锯为栋梁,结构具足,供大士其中[5]。至此为桃花艳胜处。花皆映水,两岸维百余株,艳冶如笑,醉面垂垂,暖晕熏人,落英满袖。为咏唐人“向日分千笑,迎风共一香’之句。低回久之,循庵而西,即太湖滨也。是日晴澜如镜,万顷无波。遥望洞庭西山,雾霭朦胧,明灭万状。坐盘石,灌尘巾,意洒然适也。回首桃林,如霞光一片,与暮烟争紫,恨无谢脁惊人语,写此景物耳。
  吾因是有感矣:昔徐武宁之降吴江城也,其兵自西吴来,从石里村入此,青原绿野,皆铁马金戈蹴踏奔腾之地也。迄今几三百年,而谋云武雨之盛犹仿佛在目。经其墟者,辄寤叹彷徨而不能去,况陵谷变迁之感乎哉!计三四十年以来,吾邑之朱甍相望也[6],丹轂接轸也[7],墨卿骚客相与骈肩而游集也,今多烟销云散,付之慨想而已。孤臣之号,庶女之恸,南音之戚,至有不忍言者矣!惟此草木之英华与湖光浩皛,终古如故。盖盛衰往复,理有固然,彼名人显仕,阅时雕谢[8],而不能长享此清娱者,余犹得以樗栎废材[9],翫郊原之丽景[10],延眺瞩于芳林。向之可感者,不又转而可幸也哉!然则兹游乌可以无记?
  时同游者,周子安节,顾子樵水,余则朱长孺也。

  注释:
  [1]偪,同“逼”。[2]开士,对僧人的敬称。[3] 温黂(fén坟)炙日:麻子被日光晒得暖暖的。黂,麻子。[4]隆万:隆庆,明穆宗年号(1567—1572)。万历,明神宗年号(1572—1619)。[5]大士:菩萨。[6]朱甍(méng蒙):红漆的屋栋,指称豪门显贵的房舍。[7]丹轂(gǔ古):红漆的车轂,指士大夫乘坐的车子。[8]阅时:过时。雕,通“凋”。[9]樗栎(chùlì处利):樗和栎,两种无用之材。比喻才能低下。[10]翫,同“玩”,游赏。

  朱鹤龄(1606—1683),江苏吴江人,字长孺。明诸生。颖敏好学,初专力词赋,尝笺注杜甫、李商隐诗。入清,屏居著述,晨夕不辍,行不识途,坐不知寒暑。人或以为愚,遂自号愚庵。著述甚富,有《愚庵诗文集》及《读左日钞》等。
  本篇按观游次序组织结构,却不呆板拙滞。文章第一句便点明出游观花的欲望。由于所居之城逼仄,殊少野趣,滨于太湖的西部就成为心神向往之地。作者怀着浓郁的赏玩心绪出城,沿途所见,一一拾得笔底,然后落在桃花胜处。
发表于 2008-10-19 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希腊游记(节选)(清)康有为


 
  希腊岛地域甚奇[1],大半几周以海,号称半岛,而突出二千里,广数百里,故几同海国矣。且凹凸杈枒,又有无数岛屿辅之。其中剖地为二,有内海以交通,故吞吐山海,牙角崎嵚[2],不可思议。
  吾自雅典乘汽车至可连士易汽船[3],穿内海二千里,至北极之可孚岛[4],群山连亘,突兀起伏,变化波峭,雄秀奇妙,亭亭媚妩,宇内少有其比,惟意大利、那威及吾江浙与日本间稍近之。其在北者稍粗豪,群山奔走,龙飞凤舞。至极南之端,以渐淘汰其粗,则秀美而稍特,独臻其胜,东坡诗所谓“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矣[5]。况又与海波相映带,遥遥二千里,如美人照镜,罗袜凌波。而雅典都邑,三面半环山,惟西南一角临海,尚有小冈障焉。以山为郭,中开数十里平原,而郭中冈阜耸起,皆山石嵯峨,绝无平迤冗沓者。北有崇山中穿至城中,突起石冈,高十余丈,曰“厄岌坡利士冈”[6],为京城之镇,气象駊騀[7]。古寺庙议院胜迹,多在其颠麓[8],王宫在其前。
  吾乘马车登冈颠而望全城,侧睨海波,俯瞰邑野,群山嵯峨而合抱,海水喷激而飞扬。西南一冈,为囚索格底之狱[9],冈外海角名“沙林士”,即昔战拒波斯,大坏波人军舰数百艘,大流士王逐遁[10]。夫以百万之师船,临蕞尔小国之京邑[11],而雅典能以数百万之众破之,用以保其文明,导扬光大,而传于欧土,雅人虽文乎?其武功之盛,惟项羽以三万人,破章邯百万之师可比之[12]。嗟乎,岂非山川奇秀,吞吐海波,有以致之耶!
  迄今登冈顾盼,古堂遗庙,败堵危墙,壮丽遗模,林立可指,郁郁多在,历世多祀,垂二千余年,金石不刊,巍峨犹昔,尚想其制作之伟盛,政俗之风流,令人慕仰徘徊,摩娑感慨于不尽[13]。盖雅典人以美为大义,夫美者情之所爱乐,号称圆首方足含识之论[14],孰有好恶而憎美者?墨子至仁矣,然尚俭太过,庄子以为其道太觳[15],失天下之心,天下不堪,故去王远。孔子以人为道,故以文为尚,是以其道能行。盖文者美也,美之为义,于文之中,又充实华妙中于人心焉。盖文之至矣,安得不为天下后世师乎?
  盖雅典之山川至美,又有海波浩荡之,故其人之物义理[16],以美为尚。夫人类之生,多本于山川之观感,如生于沙漠及卫藏地[17],虽有聪明俊智之灵,岂能为文美之制作乎!中华、印度皆大陆,巴比伦、埃及皆江流[18],其人文美之好尚,必不如海波潏渺之岛国,为尤华妙矣。况希腊后起,兼有埃及、巴比伦、亚述、非尼士之文明[19],易于踵事增华乎[20]!故雅典之文明,皆雅典之地为之,非人力所能强致也。今虽枯山瘠陆,广地不毛,而它日气运转旋,必有复荣之候,雅典重生,未必无日,但必非今日,而在千数百年后耳!
  厄岌坡利士冈,全石,顶平麓峭,古迹大者,萃聚于是。四千年前,巴拉士觐始作庙冈颠,古名诘伋比亚。车至山上稍平,即为庙门,历崇阶七百级,乃至颠。左右廊门如二柱,迫住迦拉厘所作,在西历前四百四十年,当吾春秋末也。左为厄天拿观,石壁颇完好。前廊四柱,盖纪三战功之观也。一胜波斯,一胜玛拉章,一胜斯巴达。于此俯望,城闉广密[21],山海雄奇,最胜矣。
  入正门之左为噫叻地庙,古祀雅典之首王者,左有五柱,横楣尚完,前后半垣颓,惟前亭四柱,刻人像为之甚精,今欧洲宫室伟丽者,刻柱为像,即仿此也。此行数十步,至高平顶处,为扒地嫩庙,堂皇宏壮,方广十余丈,每行十八柱,柱皆伟大莹滑,盖雅典之最瑰构矣。各庙皆用文石极精,皆取材于编梯利觐大山,盖冕呢华第八所作也。此为雅典最高处,周望都邑,山海尤胜,如京师之煤山,钱塘之吴山,吾粤之秀山,桂林之独秀山,福建之乌石山矣[22]。此庙数千年犹完好,其稍坏者则数百年,郅那华人来攻,炮弹所败者也[23]。吾徘徊览眺,感不能言矣。议院亦在此冈麓,今会坏矣。以冈为基,仅存石址十数级,甚峻。上平台,正面左五级,右三级,又左右为议屋,此院虽坏,而基址完好,盖大地民权国会之先师,最为可珍,亦以此为基者也。登此乎如见梭伦诸贤抵掌高议之丰采焉[24]。
  希腊以富级为议员之例,虽似不平,然亦权利义务之至论也。且贫民为农工者,未必通政治,若平等行之,恐成暴民之政。今南美共和国多大乱,惟智利以富级为政独能治,盖师希腊也。然共和民权,只易行于小国,故卢梭谓[25]:“共和政宜行于二万人之国。”故希腊之能创民权政治者,实即希腊能之,若吾中国之大,虽有圣者善政,必不能创此义。盖希腊蕞尔,已分十二国,国小而民寡,又多富民秀民。地僻于海岛易守,国小则易于交通,民寡则易于聚集,富民秀民多,则其势平等,而难以一人行专制。即如今者,瑞士以二十二乡合国,只立议长,不设民主,而能治安也。又如意之非尼士、佛罗炼士、郅那华,德之汉堡、伯雷问、吕壁[26],皆自然创立民主国,亦以地小民寡故耳。
  若吾中国,自黄帝时即已征服万国而统一之,泱泱大陆[27],比于全欧。假令立民主乎?则道路不通,纪纲不立,中国反不能强,不能安,而为人所弱,或分乱成多国久矣、数百里小岛与数万里形势至反,故政法亦至反,惟其相反,是以各得其宜。若今日之宜行国会,实因物质发明,铁路电线之缩地为之,此又与旧地相反,而政亦宜反矣。或者徒以近事责古人,则未知事势也。然民权国会公理也,义之至也,势所必行也,但待其时耳。今乃其时,于是希腊之政法,遂为法于天下。
  环厄岌利士冈之上,分为罗马戏场,在西历前四百五十年,曰:“噫罗爹士厄的哥士”,高五层,自冈足至颠,今其下三四层,多有存者,列如城门,尚百数十户,皆圆拱式,石壁巍峨,刻画精工,其规模之大,令人惊叹。其旁为绥士庙,十二柱甚完而壮,柱上横楣亦完好。庙旁为希腊大戏场,乃西历前五百三十年,亦依山为之,其零石断碣败柱无数,有石几甚完好,石多刻像,多完好而精美者。其巴孤士酒神石十二像,坐立跪各精妙,摩娑不尽。
  议院冈外之石冈,横亘如平台,削石成壁,古为狱室,其梁之孔犹在,即囚索格底死是间。狱开三户,中户大,左右长方户,有铁柱,左方户十三柱,二横,中户十五柱,四横,右方作铁栅可开,其中以现成石室为狱室,阴阴袭人,想见索先生之惨也。抑索先生为学不厌,诲人不倦,明其明德,至今数千年,尚放大光明。人谁不死?如索先生亦何尝死乎。索像奇瑰,而头甚大,匹布缠身,行滕缠足,希腊之服,几似印度,太不文明,故罗马从之,亦极不文明,盖地太热故也。
  有文石大戏场,长六百五十丈,层高一百三十五级,可坐四万八千人,乃西历前三百五十年者。其旧石多为突人取去,今新修之费凡三兆。嗟乎!希腊二千余年前之戏场,宏壮已如此,今全国各地戏场,纽约巴黎至大,仅坐二万人,无有能坐其人数之半者。而彼在远古时,合群之大,行乐之盛,已如此,诚令后人惊艳。盖欲致地方之美盛,非大行地方自治不为功,尊而优之,俨成国体,当其沃土近江海者,其盛不可思议。观于意之非尼士、佛罗炼士,德之汉堡而可推矣。吾国土地既大,而州县之治最与相反,盖县官至卑,科举太少,受治数重,而不能自立,民愚而卑,日趋陋僿乔野[28],亦与自治之小国成反比例也。
  道有华表,屹然数丈,下方中六角,柱上平台,又上作数尺,柱花为三足碟,铁栅护之。是何物哉?则戏园赏物之盛具也。一戏之美至微矣,表之于众以荣之,盛饰其华表以重之,其效如此。然而美术之精,即由此起,人民之乐利,亦由此生,遂以音乐戏曲为全欧导师,余波及于大地矣。
  中国以尚俭为俗,必恶其为淫乐无度矣。相反甚远,无得而称焉。盖以农为国者,必尚劳俭;以工商为国者,必尚奢乐。而大陆国必以农立,海岛国易以工商著,亦根于地势不得已也。惟人道进化,必以文明为尚,文明则必以奢乐为表,若以少数豪贵,最极奢乐,则有败亡之虑,故君子戒之。然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若与民同乐,举国皆富,凡民皆乐,同能审美以致文,则公理之至也,非奢也。今万国并较,若以尚俭为俗,其道太觳。吾中国宫室道路,皆不修饰,器用若窳[29],徒令人轻笑,比于野蛮,无治术甚矣。
  众拉觅碑长方丈许,有盖,制似中国。盖上刻巨石兽如熊,下护石壁,二千余年完好无少缺,文亦存,真可宝也,其旁碑柱屹然无数,雅典古物,以此为最珍异矣。
  非罗拍皮士华表三层,下大上小,以一大石为之。中有横象,刻人马,顶为二龛,左圆大者一象盘坐,首断矣。右方者象垂足,石与刻皆精美甚。
  风神塔六角,崇二丈,下三阶,顶数尺,刻人物,画甚完好而精美。其象逼真欲飞,余石皆磨滑晶莹。
  右三事皆二千余年至完好精美者。



  注释:
  [1]希腊:位于欧洲巴尔干半岛南端,与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保加利亚、土耳其相毗邻,东临爱琴岛,西接地中海。1396年被土耳其占领,1830年独立,成立希腊王国。[2]崎嵚:高峻不平。[3]雅典:希腊首都,古希腊文明发源地。可连士:今译科林斯。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北的一个城市。[4]可孚岛:即克基拉岛,位于希腊西北角。[5]“端庄”两句:出自苏轼《和子由论书》诗。[6]厄岌坡利士冈:今译阿克罗波利斯山,高152米,为早期雅典的天然中心,公元前580年,山上建起了雅典娜神庙及其他宗教建筑,形成颇具规模的圣地。公元前480年,大部分建筑被入侵的波斯人摧毁。公元前5世纪,雅典人用40年时间用白色大理石重建了阿克罗波利斯山的全部建筑,其中有举世闻名的帕台农神庙(本文译为“扒地嫩庙”)。公元前338—前332年,山下造起会堂、大䂴廊、竞技场(文中为罗马戏场),扩建了迪奥尼苏斯剧场。[7]駊騀(pǒ ě):高大的样子。[8]颠麓:山麓的顶端。[9]索格底:今译苏格拉底(前469—前399),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被奴隶主民主派囚于狱中,由法庭判以死刑。[10]大流士:大流士一世(公元前522—前486年在位),波斯国王。公元前499年,他派舰队远征雅典,为风暴所毁。公元前490年再次出征,在马拉松被雅典人击败。[11]蕞尔小国:极小的国家。[12]“惟项羽”二句:指项羽破秦军于巨鹿一事。[13]摩娑:抚摸。[14]圆首方足:指人类。[15]太觳(què):磁瘠薄。《庄子天下》:“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16]物:选择。[17]卫藏地:即西藏地区。[18]巴比伦:古代“两河流域”最大城市。在今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之南。[19]亚述:古代东方奴隶制国家。非尼士:即威尼斯。意大利东北部的城市。[20]踵事增华:继续前人的成就,并加增饰,有所提高。[21]城闉(yīn):城墙。[22]煤山:北京景山。吴山:在浙江杭州西湖东南。秀山:广州市北面的越秀山。独秀山:桂林的独秀峰。[23]郅那华:意大利的热那亚。[24]梭伦:(公元前约638—559):古雅典政治改革家主诗人。[25]卢梭(1712—1778):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26]佛罗炼士:意大利的伦罗伦萨。伯雷问:德国柏林。吕壁:德国莱比锡。[27]泱泱:宏大的样子。[28]陋僿乔野:意为浅陋、虚饰、粗野。[29]窳(yǔ):粗劣,不坚实。



  本文选自《康南海文集》。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逃亡海外,漫游北美和欧洲各国,历时十二年,1908年由土耳其往游希腊。这篇游记便详细描述了古希腊首都雅典的地理环境、名胜古迹,并在叙事与写景中,不时引发议论感慨。作者认为地理环境与文明风尚有内在联系:“雅典之文明,皆雅典之地为之”;提出了“共和民权,只易行于小国”的政治见解,并时时与“泱泱大陆”的中国对比。尽管作者的政治见解有偏颇之处,但也表现了作者作为政治家的深刻敏感之处。
发表于 2008-10-19 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析廉(清)林纾


 
  廉者,居官之一事,非能廉遂足尽官也[1]。六计尚廉[2],汉法,吏坐脏者,皆不得为吏[3]。鄙意此特用以匡常人。若君子,律身固已廉矣,一日当官,忧君国之忧,不忧其身家之忧,宁静澹泊,斯名真廉。若夫任气以右党[4],积偏以断国[5],督下以诿过[6],劫上以迁权[7],行固以遂祸[8],挑敌以市武[9],朘民以佐欲[10],屏忠以文昏[11],其人日㤄然自直其直以为廉[12],夫公孙弘、卢杞之廉岂后欤[13]?
  君子不名之廉者[14],国贼也。贼幸以廉自冒,劫君绝民覆国,恶可因其冒廉而宽之?矧若人者[15],吾又安知其不外糠籺而内粱肉也[16]?贪财为贪,贪权贪势尤贪。权势所极,货由之入[17],官属者慑之矣,国人者慑之矣,暮夜之事即知[18],而谁言之?虽其人盛言默财[19],而饷之财者[20],犹将饰之曰义,矧起居酬应,廉不去口,又恶敢不归之以廉?呜呼!载金帛而即豺虎,宁舍人而取金帛乎[21]?则亦将谓豺虎为廉乎?然则,劫君绝民覆国之廉,直豺虎耳。吾恐无识方以豺虎为廉[22],故取而析之。



  注释:
  [1]“非能”句:并不是只要廉洁就能够当好官。[2]六计:古代考察官吏的六条标准。《周礼天官冢宰上》:“以听官府之六计,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辨。”按这里的“廉”都是“考察”的意思,并无“廉洁”之意。[3]“汉法”二句:《汉书景帝记》:“吏受所监临以饮食免,重。”颜师古注:“帝以当时律条,吏受监临赂遗饮食,即坐免官爵,于法太重。”可知当时对官吏贪赃受贿,处罚极严。[4]右:同“佑”,照顾,庇护。“右党”意为庇护自己的同党。[5]“积偏”句:凭其固执的偏私之见决断国事。[6]“督下”句:督责下级以推诿自己的过错。[7]“劫上”句:威逼君主把权力转移到自己手中。[8]“行固”句:行为固执而酿成祸乱。[9]“挑敌”句:挑动敌人而招来战争。[10]“朘民”句:剥削老百姓来满足自己的贪欲。朘(juān捐):剥削。[11]“屏忠”句:排斥忠直之士来掩饰自己的昏庸。文:动词,掩饰。[12]㤄(pèi配)然:愤然。疑“㤄”当作“沛”,理直气壮。自直自其直:自己估价自己。后“直”通“值”,前一“直”字为动词,估价。[13]公孙弘:西汉菑川(今江苏省邳县西南)人,字季,少为狱吏,后因通文法吏治被汉武帝任为丞相,旧史家多认为他阳奉阴违,忌贤妒能。卢杞,唐滑州灵昌(今河南省滑县西南)人,宁子良,唐德宗建中时为宰相,以阴险贪酷著称。[14]不名:不屑称道。[15]矧(shěn审):何况。若人:这样的人,指“以廉自冒”者。[16]籺(hé):米麦的粗屑。“糠籺”意指粗食。[17]“权势”二句:权势大了,钱财因此也就来了。[18]暮夜之事:指暗中做的那些贪赃受贿之事。[19]黩(dú独):贪污。[20]饷:赠送。[21]“宁舍人”豺虎会不吃人而去取金帛吗?比喻有些人虽不贪钱财,却利用权势残害百姓。作者认为这种人比一般的贪官污吏还要可恶。[22]无识:没有见识人的。



  林纾(1852—1924),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冷红生,福建闽县(今福州)人,桐城派末期代表作家。光绪八年举人,曾任教于京师大学堂,参加过改良主义运动,但其基本立场是拥护封建帝制的。清亡后,以遗民自居,坚持旧文化,反对新文化运动,为守旧派代表人物之一。
  林氏散文清通流丽,一些作品在清末古文中算得上是佳作,但新文化运动兴起后,他以文言为反对新文化的武器,却充分表现了保守立场。林氏不通外语,却依靠他人口述,用文言文翻译欧美等国小说一百七十余种,其中不少为世界名著,对中外文化交流起过好的作用。
  林纾一生著作颇丰,散文有《畏庐文集》、《二集》、《三集》,诗有《闽中新乐府》、《畏庐诗存》,文论有《春觉斋论文》、《文微》、《韩柳文研究法》,小说有《金陵秋》、《官场新现形记》、《冤海灵光》、《劫外昙花》、《剑胆录》、《京华碧血录》等,笔记有《技击余闻》、《畏庐琐记》、《畏庐漫录》,还有传奇数种。《清史稿》有传。
  此文主旨在揭露封建官场中“以廉自冒”、欺世盗名者的丑恶行为及其危害性。作者认为,“忧君国之忧,不忧其身家之忧”,才是真正的廉;贪权贪势,害民误国的人,即使不贪金帛,也算不得廉。再说,这样的欺世之徒,也不可能不贪金帛,“权势所极,货由之入”,他们不可能不干“黩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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