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江湖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江湖
楼主: 梅绛雪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560篇(未完,他人请勿回帖)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8-7-6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宋双忠祠碑文并序(清)姚鼐


 
  东海朱使君[1],受命领两淮盐运司之次年[2],谒于江都城北宋制置使李公[3]、副都统姜公祠下[4]。乃进士民[5],告之曰:“当宋之季,自荆襄而下[6],城隳师歼[7],降死相继。伯颜之军南取临安[8],阿术之军北围扬州[9]。时维二公忠义坚固,竭力合众,以守兹城。临安既下,帝、后皆入于元[10],孤城势不可终全。二公卒不肯降屈其志,再却谢后之书;斩元使,焚其诏,以绝他虑,明身必死国家之难。昔蜀汉霍弋、罗宪据郡不降魏[11],及审知后主内附,然后释兵归命。世犹愍其所处[12],以为弋、宪欲守而无所向,异于君在怀有二心者也。若二公,当国破主降之后,效节于空位[13],致命不迁[14],卒成其义概[15],可以壮烈士之志而激懦夫之衷者,以视弋、宪何如哉?今天子褒礼忠节,虽亲与圣朝为敌,难而殒者,皆隆崇谥号[16],俾吏秩祀[17]。矧宋二公立身甚伟[18],而旧祠陊坏[19],岁久不修,其于朝廷奖忠尊贤之典,守吏以道导民之谊,甚不足以称。我将率先饬而新之[20]。”众皆曰:“愿尽力!”
  乾隆四十二年六月,既竣工,桐城姚鼐为之铭。辞曰:
  元雄北方,既脱金距[21],瞰视江淮,婴儿稚女[22]。谁固人心,奉彼弱主?力或不支,有气可鼓。二公堂堂,孤城在疆[23]。国泯众迁[24],谊不辱身;死为社稷[25],生岂随君。既得死所,安于床茵[26]。烈士搏膺[27],市人流涕,同庙扬州,以享以祭。五百斯年,其报匪懈。新堂炯炯,有翼其外[28]。神陟在天[29],明曜刚大[30]。思蠲厥心[31],来庭来对[32]。



  注释:
  [1]朱使君:朱孝臣,字子颖,号海愚,山东历城(旧属东海郡)人,姚鼐挚友。曾为泰安知府、两淮盐运使等。能画能诗,著有《宝扇楼诗集》等。[2]两淮盐运司:清代掌管淮南淮北地区盐政的机关,设在场州。[3]江都:扬州。制置使:宋代掌管边防军事、捍卫疆土的官吏。李公,李庭芝,字祥甫,南宋末两淮制置使,抵抗元兵南侵的民族英雄。[4]姜公:姜才,南宋末通州副都统,骁勇善战,与李庭芝共守扬州城,城破,英勇牺牲。[5]进:招来。[6]荆襄:荆州、襄阳地区(今湖北省)。[7]“城隳”句:城池被攻破,军队被歼灭。“隳”同“毁”。[8]伯颜:元大将,元世祖至元十一年(1274)领兵攻宋,自襄阳沿汉水入长江,至元十三年(1276)入临安((南宋都城,今杭州),俘谢太后及恭帝。[9]阿术:元大将。率兵攻南宋,破襄樊,至元十一年,从伯颜东下,伯颜军攻临安,阿术驻兵瓜洲,绝宋方两淮援军,至元十三年破扬州,杀李庭芝、姜才等。[10]帝、后:南宋恭帝赵显与谢太后。谢太后为南宋理宗皇后,名道清,度宗时尊为皇太后,1274年恭帝即位,尊为太皇太后,主国政,元兵攻入临安,他递表投降,并诏令坚守扬州的李庭芝投降,遭拒绝。[11]霍弋:字绍先,三国时为蜀建宁太守,安南将军,闻魏兵攻入成都,素服号哭,诸将劝降不听,后知后主刘禅降魏,乃降。罗宪:字令则,蜀汉太子舍人,守永安,后主降魏后,屡遭吴伐,拒守经年而降魏。[12]愍(mǐn敏):哀怜。[13]“效节”句:君位虽空,仍效力尽节。[14]致命:捐躯献身。不迁:坚定不移。[15]义概:舍生取义的气概。[16]溢号:人死后官方按生前事迹所予的称号。[17]秩祀:经常的祭祀。秩:常。按乾隆四十年十一月,乾隆为“风励臣节”,下诏“旌谥”明李抗清死节之臣史可法等一千六百余人。[18]矧(shěn审):况且。[19]陊(duò剁):通“堕”,败坏。[20]饬(chì斥):整顿。[21]金距:《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季氏介其鸡,郈氏为之金距。”以尖利的金属刺鸡距(鸡后爪)曰“金距”。元原为金国属地,“脱金距”指元已灭金国,不再受全国统治。[22]婴儿:指南宋恭帝。南宋灭亡时,恭帝年仅五岁,故称“婴儿”。稚女:弱女,指谢太后。[23]在疆:仍在宋的疆域里。[24]泯:灭亡。[25]社稷:国家。[26]床茵:棺中褥垫。[27]博膺:拍击胸膛。[28]翼:遮护。[29]陟:高。[30]曜:照耀。[31]蠲(juǎn捐):明。[32]对:答。



  清初,由于满人以异族入主中国,不但表现明末清初抗清斗争的著作遭到厉禁,即使有关历史上汉族士民反抗异族入侵的著作,也常在禁忌之列。这一情况,到乾隆后期始有所改变。乾隆四十年,鉴于清王朝的统治已经完全巩固,汉族士民的反清情绪已基本上消失,又由于旌表前代忠节之士,有利于促使臣民为清王朝尽忠守节,乾隆于是下诏“旌谥”明季抗清死节之臣史可法等一千六百余人。这是姚鼐写作此文的一个重要背景。此文表现宋末抗元民族英雄李庭芝、姜才事迹,确实可歌可泣,但并不说明姚氏有什么反清的民族意识。因此,姚氏类似的作品不可与戴名世的一些赞颂志节之士的作品同等看待。
发表于 2008-7-6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送杜审舒归里序·(清)施闰章


 
  杜生审舒齐归[2],施子赆焉[3],司橐者以匮告[4]。杜生谢,且蹙额曰:“先生念我则至矣,然窃疑厚人而忘己也,意着太左计[5]。”施子曰:“若以我为过廉乎?予盖天下之贪夫也。子何敝敝然为我谋[6]?”杜生口呿色变[7],久之,曰:“从先生官三年矣,事大小罔弗知也[8]。所与交游,虚往实归者众矣,而先生橐中无长物[9]。以币进[10],则拒之惟恐不速。焦形槁颜[11],手校雠而口伊吾[12],夫子病矣[13]。如是而谓贪,将阳拒而明纳与[14]?敢问其说[15]。”
  施子曰:“噫!何子之泥于言贪也[16]!夫取而不能有者,非贪也;不取而有之、人不能夺焉者,贪之至也。庄子曰:‘君子内无饥寒之患,外无劫夺之忧。’子不见夫今之鼎食而覆餗者乎[17]?戕其躯[18],籍其家[19],以沈其宗者[20],比比矣[21]。其始不过竞筐篚之私[22],率以捐其所甚爱而不遑恤[23]。夫人捐其所甚爱,至于弃身家、舍妻子,谓之能贪则不可。予,鄙人也,未就事而先饮冰[24],其行若踬[25],其居若坠,其独处若群窥[26]。先人后己,亦夷亦惠[27],忧谗畏讥,补缺修弊,籝有一金而不知所置[28]。予盖患得患失[29],见鄙于尼父者也[30]。然而疾风震雷,守之晏如[31],饱食高坐,进退生徒。陟泰岱[32],观沧海[33],谒阙里[34],陈诗书。搜讨旧籍,累椟连车[35],寸缣尺楮[36],并蓄兼储。盗不睥睨[37],民不咒诅;人见不足,我见有余,此亦贪之至也。
  “且夫名浮其实者,德之欺也;勉乎其职而不能尽其道,事之末也[38]。吾目迷五色,而不蒙夫人之诮;行忝颇闵[39],而窃附有道之林。吾循孔氏之门墙而惴惴然,惧其不能入也。奉命而出,终事而归,所得侈矣,况敢自以为廉乎!子貌朴而志端,归而修业,亦务守其不可夺者已矣,何敝敝然为我谋?”
  杜生闻之喜曰:“吾乃知先生之所以为贪。”于是酌酒别去[40]。
  明日,次其语[41],追而送之济水之上[42]。


  注释:
  [1]杜审舒:作者的门生、弟子。里:故乡。[2]齐:代指山东。归:回故乡去。[3]赆(jìn)赠给人路费或礼物,表示送行。[4]司橐者:掌管钱财的人,此指家里的管家。司,主管。橐(tuó):袋子,钱袋。匮(kuì):缺乏,不足。[5]左计:不适当的计划,失策。[6]敝敝然:敝,通弊,弊弊然,形容辛苦经营貌。[7]呿(qū):张口貌。[8]罔:无,没有。[9]长(zhàng)物:多余的、过剩的东西。[10]币:缯帛,古人通常用作相互赠送的礼物,所以币成为礼物钱财的通称。[11]焦:干瘦。槁:枯。憔悴。[12]校雠(jiào chóu):查对、订正文字。伊吾:象声词,形容读书时口中念念有词。[13]病:辛苦疲惫。[14]与:疑问词,相当于“吗”。[15]说:说法,理由。[16]泥:拘泥。[17]夫(fú):用在句中的语气助词。鼎食:列鼎而食,指豪门贵族的奢侈生活。鼎,古代炊器,一般是圆形,三足两耳。覆餗(sù):《易·鼎》:“鼎折足,覆公餗。”餗,食物,谓鼎足坏了,食物从鼎里倒出来。后因喻力不胜任而败事。[18]戕(qiāng):杀害。[19]籍:没收财物入官。[20]沈:同“沉”,没,灭。宗:宗族,家族。[21]比比:处处,到处。[22]筐篚(fěn):盛物的竹器。方的称筐,圆的称篚。筐篚之私意谓微小的私利。[23]卒:终于,结果。不遑:来不及。遑,闲暇。恤:怜悯,可惜。[24]就事:从事,任职。饮冰:《庄子·人间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形容内心极度惶恐焦灼,要饮冰才能平静下来。[25]踬(zhì):跌倒。[26]群窥:很多人暗中偷看。[27]夷:伯夷。惠:柳下惠。这两人都是古代清高廉洁之士,常常并称为“夷惠”。[28]籝(yíng):筐笼一类的盛物竹器。[29]患得患失:出自《论语》。生怕得不到,得到了又生怕失去。患,忧愁,担心。[30]见鄙:被……轻视、鄙视。尼父(fǔ):对孔子的尊称。孔子字仲尼。父,表示尊敬。[31]晏如:安然。[32]泰岱:即泰山。泰山又名岱。[33]沧海:古代对东海的别称。[34]阙里:孔子的故宅。在今山东曲阜城内阙里街。[35]椟(dú):木柜,木匣。[36]缣(jiān):即缣素,供书画用的白色细绢。此处代指书画。楮(chǔ):木名。因皮可制纸,所以用作纸的代称。[37]睥睨(pì nì):侧目,斜视。[38]末:非根本的,微不足道的。[39]忝(tiǎn):谦辞。表示辱没他人,自己的愧。颜闵:颜回、闵子骞。两人都是孔子的学生,德行上并称。颜回安贫乐道,闵子骞很孝顺父母。[40]酌:斟酒,饮酒。[41]次:排列,编排,引申为编写记录。《史记·太史公自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42]济水:古水名。故道早已堙废,下游即今黄河的大清河、小清河。



  施闰章(1618—1683),字尚白,号愚山,又号蠖斋,安徽宣城人。清顺治六年(1649)进士。官刑部主事、山东学政、翰林院侍读等。能诗文,曾参与修《明史》,在当时诗坛上与宋琬齐名,人称“南施北宋”。有《施愚山文集》。
  这篇赠序,大量篇幅都在论说自己的“贪”,似乎与送人无关。仅结尾“归而修业,亦务守其不可夺者已矣”一句,使得全文豁然开朗,原来他是现身说法,谆谆教诲学生哩。君子要“贪”求道德修养、学问知识,这才是抢夺不去、永远拥有的财富。文中把正人君子的行为称为“贪之至”,反称钻营私利之人为“非贪”,出语惊人而又深具讽刺幽默。
发表于 2008-7-6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送冯文子序(清)方苞


 
  往者,长洲韩公为吏部[1],听事而归,喟然叹。余问曰:“公何叹?”公曰:“昔有医者,与吾故且狎[2],吾叩焉,曰:‘人皆谓子之医能杀人,何也?’曰:‘非吾之医能杀人也,而吾不能不使之罢而死也[3]。吾固知吾术之不足以已其疾也,而不能不利其酬。不获已,以物之泛而缓者试焉[4]。其感之浅,而与吾方相中者,固尝有瘳矣[5]。其浸寻反覆[6],久而不可振者,吾心恻焉,而无可如何。’今某地告饥,上命发粟以赈,而大农持之下有司[7],核所伤分数。夫民之饥,朝不及夕,而核奏议赈,在三月之外,有不罢而死者乎?吾位在九卿,与其议而不能辨其惑,是吾负医者之责也。”
  余曰:“公所见,其显焉者耳。凡官失其职,而事堕于冥昧之中,皆足以使人罢而死,而特未见其形也。姑以所目击于州县者征之:水土之政不修,而民罢死于旱潦矣;两造悬而不听[8],情伪失端,而民罢死于狱讼矣;弊政之不更,豪猾之不锄[9],而民罢死于奸蠹矣。岂独残民以逞者,有杀之形见哉?先己而后民,枉下以逢上,其始皆曰:‘吾不获已。’其既皆曰:‘吾心恻焉,而无可如何。’此民之疾所以沉痼而无告也。”
  吾友冯君文子将令于礼县[10],为诗四章,自道其心与俗吏异。因举昔之所闻于韩公及相语者以告之。盖所望于良吏者,谓能已民之疾也,非徒不益之疾而已也。民之疾常伏于无形,而大吏之为民疾者,复多端而难御。令之职,环上下而处其中,下以致民之情,而上为之蔽。虑于下者不详,则为民生疾而不自觉;持于上者不力,将坐视民之罢死而无如何,其术不可不素定也[11]。君,韩公之门人也,能因是而自审其所处,则韩公之言,庶几其不旷也夫。


  注释:
  [1]长洲:今江苏省苏州市。韩公:韩菼,字元少,长洲人。康熙会试、殿试皆第一,授翰林院修撰。历任侍讲、侍讲学士、内阁学士、礼部侍郎、礼部尚书等职。吏部:据朱彝尊所撰墓碑,韩菼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调吏部右侍郎,仍参翰林院学士事。故称“吏部”。[2]狎:亲昵。[3]罢:通“疲”。[4]物:指药物。[5]瘳(chōu):病愈。[6]浸寻:指病情渐渐加深。[7]大农:大司农。古代九卿之一,掌谷货。这里是户部尚书的别称。[8]两造:诉讼中的双方。[9]豪猾:强横不守法度的人。[10]礼县:今属甘肃省。[11]素定:事先确定。


  方苞(1668—1749),字凤九,一字灵皋,号望溪,江南桐城(今属安徽)人。父仲舒,善诗。康熙三十八年(1699),方苞应江南乡试第一名。四十五年(1706),应礼部试,成进士第四名,但未及殿试,因母病归侍。五十年,戴名世因《南山集》一书获罪,方苞因为该书作序,被投入刑部狱,论死。得李光地力救,得释,以白衣入直南书房。未几,改直蒙养斋,编校乐律历算诸书。后又充武英殿修书总裁。雍正时,授左中允,三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又充一统志馆总裁,皇清文颖馆副总裁。乾隆元年(1736)再直南书房,充三礼义疏馆副总裁,擢礼部右侍郎。后因年老多病,辞官归里。
  方苞是清代桐城派古文的创始人,尊奉程朱理学和唐宋散文,提倡古文要重“义法”,文字要“雅洁”。他自己的散文,就写得简练雅洁,开创了清代古文的新面貌。姚鼐说:“望溪先生之古文,为我朝百余年文章之冠,天下论文者无异说也。”(《集外文序》)所著有《望溪先生文集》十八卷,《集外文》十卷,《集外文补遗》二卷,今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版刘季高校点本《方苞集》。
  本文选自《方苞集集外文》卷八。冯文子将去礼县当县令,方苞写了这篇赠序。序以医生治病杀人为例,劝勉冯文子为官要能“已民之疾”,即以州县长官来说,要从修水土、听狱讼、更弊政、锄豪猾入手,否则就像为了一己之小利的庸医那样杀人。文章设喻精巧,论述平实而透彻,把那些为官失职而推托“吾不获已”的“先己而后民,枉下以逢上”的官僚们作了入木三分的刻画,也体现了方苞关心民间疾苦的精神境界。
发表于 2008-7-6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送顾宁人北游序·(清)归庄


 
  余与宁人之交,二十五年矣。其他同学相与,或二十年,或十余年,盖未尝有经岁之别也。今于宁人之北游也,而不能无感慨焉。
  宁人故世家,崇祯之末,祖父蠡源先生暨兄孝廉捐馆[1],一时丧荒,赋徭猬集[2],以遗田八百亩典叶公子,劵价仅当田之半,仍靳不与[3]。阅二载,宁人请求无虑百次,仍少畀之[4],至十之六,而逢国变。
  公子者,素倚其父与伯父之势,凌夺里中,其产逼邻宁人,见顾氏势衰,本畜意吞之。而宁人自母亡后,绝迹居山中不出,同人不平,代为之请,公子意弗善也。适宁人之仆陆恩得罪于主,公子钩致之,令诬宁人不轨,将兴大狱,以除顾氏[5]。事泄,宁人率亲友掩其仆,执而棰之死。其同谋者惧,告公子。公子挺身出,与宁人讼,执宁人囚诸奴家,胁令自裁。同人走叩宪副行提[6],始出宁人。比刑官以狱上,宁人杀无罪奴,拟城旦[7]。宪副与公子年家[8],然心知是狱冤,又知郡之官吏[9],上大下小,无非公子人者,乃移狱云间守[10],坐宁人杀有罪奴,拟杖而已。公子忿怒,遣刺客戕宁人。宁人走金陵[11],刺客及之太平门外,出之,伤首坠驴,会救得免。而叛奴之党,受公子指,纠数十人,乘间动宁人家,尽其累世之传以去。
  宁人度与公子讼,力不胜,则浩然有远行。而同人之知宁人者,携尊榼送之[12]。酒半,归子作而言曰[13]:“宁人之出也,其将为伍员之奔吴乎[14]?范雎之入秦乎[15]?吾辈所以望宁人者不在此。夫宣尼圣也[16],犹且遭魋畏匡[17];文王仁也,不殄厥愠[18]。宁人之学有本,而树立有素,使穷年读书山中,天下谁复知宁人者?今且登涉名山大川,历传列国,以广其志而大其声施。焉知今日困厄,非宁人行道于天下之发轫乎?若曰怨仇是寻,非贤人之志;别离是念,非良友之情。”于是同人曰“善”,请歌以壮其行,而归子为之序。

  注释:
  [1]蠡源:顾顺芳,字实甫,万历进士,官至左青坊左赞善。工诗,有《宝庵集》。捐馆:舍弃所居之屋舍,即死的婉称。[2]猬集:像刺猬毛一样聚集。[3]靳:吝惜。[4]畀(bì):给予。[5]“适宁人之仆”五句:全祖望《顾先生炎武神道表》载此事说:“顾氏有三世仆曰陆思,见先生日出游,家中落,叛投里豪。丁酉,先生四谒孝陵归,持之急,乃欲告先生通海。”[6]宪副:这里指省级机构主管刑狱的副长官。行提:行文提取。[7]城旦:原为秦汉时的一种刑罚名。“昼日伺寇虏,夜暮筑长城”。这时指流放或徒刑。[8]年家:同年登科。[9]郡:借指府。昆山属江苏府。[10]云间:松江的古称,这里指清代的松江府。[11]金陵:今江苏南京市。[12]尊榼(kē):古代的盛酒器名。[13]归子:作者自称。[14]伍员之奔吴:伍员之父奢,兄尚都被楚平王杀害,员奔吴,后伐楚报父兄之仇,掘平王墓,鞭尸三百。[15]范雎之入秦:战国魏人。初事魏中大夫须贾,从贾使齐,被诬通齐,魏相魏齐使舍人笞雎,雎佯死得脱,后入秦为相。[16]宣尼:指孔子。汉元始元年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后因称孔子为“宣尼”。[17]遭魋(tuī):《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畏匡:《论语·子罕》:“子畏于匡。”畏:拘囚。[18]不殄(tiǎn):不断绝。愠(yùn)怒:《孟子·梁惠王下》:“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归庄(1613—1673),一名祚明,字尔礼,又字玄恭,号恒轩,昆山(今属江苏)人。明代文学家归有光曾孙。明末,与顾炎武一同参加复社。清兵渡江,曾参与昆山人民的反清斗争。失败后一度改僧装亡命,后仍回昆山,隐居乡野,佯狂玩世。晚年以卖文画为生,穷困以终。归庄与同里顾炎武相善,有“归奇顾怪”之称。其诗充满爱国思想与民族气节。散文气势雄浑,笔力酣畅。他的《恒轩诗集》及文集《悬弓集》、《恒轩文集》都已散佚。今先后有中华书局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汇录整理本《归庄集》十卷行世。
  本文选自《归庄集》卷三。作于清顺治十四年(1657),时归庄四十五岁,顾宁人即顾炎武,事迹见本书顾炎武介绍。顾炎武避仇北游,文中已有详细说明。但更深的一层,是为了结纳各地爱国志士,考察山川形势,图谋匡复明室。故文中归庄点明寻仇“非贤人之志”,激励他把今日的困厄,成为“行道于天下”的开端。这是知己之言。文章也揭发了封建社会中豪强的横行乡里、巧取豪夺的凶恶面目,也具有认识价值。
发表于 2008-7-6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送黄蒙九序(清)张裕钊


 
  《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嘿或语[1]。”孟子之称孔子,则曰:“可以止则止,可以仕则仕[2]。”君子之仕不仕,唯其可焉尔[3],未尝有所意于其间,曰吾必为此与必为彼也。
  然吾观伊尹师保太甲[4],周公相成王[5],其君臣之遇至矣。伊尹既反太甲于桐,则复政而告归;周公营洛邑成[6],作诰亦孳孳以明农为言[7]。即至后世所号称名臣,身居显列,而累疏求退,见于史牒者[8],往往而是。盖贤者之于世,虽是心不能一日以忘,至其于富贵宠利,则泊乎一无与于其身[9],而不以毫发为吾重轻[10]。故其仕也,则能外势荣,明得丧,一惟其职与其志之所必为。一有不合,则奉身而去,若脱屣耳。
  后之君子,其仕也,非尽欲行其志也,大都以其荣与利者也。故得志则泰然其自恣,恤乎若恐失之[11];不得志则展转怫㥜[12],侘焉若不可以终日[13]。一唯时之荣若悴为迁贸[14],而进退乃无一可者。其志先乱,中无所为自得者以御其外也。其遂沉溺,不亦宜乎?
  同年友黄君蒙九[15],以知府官江南,尝管征榷国通州[16],摄海州[17],皆有能名,众谓蒙九且显矣。一旦与决然假归[18],上官留之不可得,江南之官吏,皆称以为难,唯裕钊亦以是伟蒙九也。虽然,君子之出处,要惟其志之无累,岂徒以迹之显晦为隆污哉[19]?今蒙九之去,吾未知其于志果有所不得行,浩然决去,以求得其所自谦只邪[20]?抑尚有所不获已[21],而于心固未能以自释者邪?蒙九且行,索裕钊一言为赠,裕钊为书此,还以叩之。



  注释:
  [1]嘿:同“默”,不语。这三句话出自《易系辞》。[2]止:停止,此指退居不仕。二句见《孟子公孙丑上》。[3]尔:“而已”的合音。犹“耳”。[4]伊尹:商初的大臣。名伊,尹是官名。他辅佐商汤灭夏桀,后又任商王太甲的相。太甲不理国政,被他放逐到桐(地名,汤的葬地),三年后太甲悔过,他又把太甲接回复位,自己却辞职告归。师保:教养,教导。[5]周公:姬旦,周武王之弟,因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北),称周公,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他摄政。[6]洛邑:即今河南洛阳。周公营建洛邑作为东都。[7]诰:即洛邑建成后,作《洛诰》,诰是古代的一种文体。孳孳:同“孜孜”,努力不懈,不怠倦。明农:是《洛诰》里的话。明,勉。农:农事。[8]史牒(dié):史册。牒,书板。[9]泊:淡泊。[10]毫发:毛发,形容些许,细微。[11]恤(xù):忧虑。[12]展转:形容卧不安席,忧思萦牵的样子。怫(fú)㥜:悒郁不安,心情不舒畅。[13]侘(chà):失意貌。[14]若:或。悴:憔悴。此处与“荣”相对,指失意。迁贸:变易,改变。[15]同年:明清时称乡试或会试同榜登科者。[16]征榷(què):税收,管专利专卖。通州:州名,治所在今江苏南通市。[17]摄:代理。海州:州名,治所在今江苏连云港市海州镇。[18]假归:请假回家。这里是辞官的委婉说法。[19]隆污:高低。原指地形,此处指品行。[20]慊(qiè):满足,惬意。[21]不获已:不得已,不满足。此暗指私利的不满足。



  这篇赠序送人辞官归乡,把古今出处进退的大道理阐述一番,目的是要说明引退的动机必须纯正,所以文章最后有机灵活宛转的一问,既表示了对友人引退动机的怀疑,又起到了劝戒的作用。
发表于 2008-7-6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送黎莼斋使英吉利序(清)张裕钊


 
  泰西自前古不通中国[2],洎明中叶[3],利玛窦、艾儒略之徒以其术游内地[4]。国朝开统,圣祖仁皇帝嘉西洋历算之精,特旌导之[5]。于是来者益众,闽粤濒海之区,市舶稍稍集矣。百有余年至于道光之际,而海疆始有兵革之事。其后国家怀柔绥服[6],一务兼容并包,远抚长驾[7],威德覃于遐裔[8],是以殊域辐凑[9],通互市,结盟约者至五十有余国。泰西人故擅巧思,执坚仞[10],自结约以来数十年之间,益镌凿幽渺[11]。智力锋起角出[12],日新无穷。其创造舆舟兵械火器暨诸机器之工,研极日星纬曜水火木金土石声光气化之学[13],上薄九天,下缒九幽[14],剥剔造化[15],震骇神鬼,申法警备[16],确若金石[17],发号施令[18],疾驰若神。又以其舟车之力,空极六合四远[19],五大洲之地,无所不洞豁,徜徉四达,竞相师放[20],精能俶诡[21],甚盛益兴,天地剖泮以来所未尝有也[22]。
  盖尝论天地之化,古今之纪[23],天人相与构会[24],阴阳以之摩荡[25],穷则变,变则通,而世运乃与为推移。上古人民鸟兽杂处,巢窟之居,毛血之食,羽革之衣,圣人者作[26],立君臣上下,兴修礼乐制度,备物制用,通变宜民,递相损益[27],天下文明。虞夏殷周之世,称极盛焉。同道衰,而至于秦,一革除先王之法,封建、井田、学校、典礼、文物扫地俱尽[28],更立新制,卒汉唐之世,不能易也。唐末之乱以讫五季[29],辗转迁贸[30],尽移其故,田赋、兵制、选举、学术、俗化与西汉以来泮涣殊绝[31]。宋明以还,承而用之,而蒙古及圣清之有天下,混一华裔,方制数万里,土宇昄章[32],跨越百代。若今日,其尤世变之大且剧乎?天实开之,人之所不能违也。
  而当世学士大夫,或乃拘守旧故,犹尚鄙夷诋斥,羞称其事,以为守正不挠。乌乎!司马长卿有言;“鹪[明鸟]已翔于廖廓,而罗者犹视夫薮泽[33]。”岂非惑欤?夫以学士正人之不习乎此,于是当事乃一切以求能习知此者而任之,则其所得,乃皆庸猥污下贾竖舆隶之流[34],稍能通彼语言与一二琐事者也。如彼等者,乌足以任此?适足为远人之所嗤而已矣。
  迩者,一二远识之士,稍知二者之弊,议欲得俊异志节之彦[35],相与精求海国之要务,以筹备边事。盖强本折冲尊主庇民之计[36],诚莫先乎此。而朝廷方简重臣[37],通使诸外国,使遐迩中外[38],益通达无阻。于是黎君莼斋,自州牧授三等参赞,从使英吉利。将行,问赠言于裕钊。夫觇国之道[39],柔远之方,必得其要,必得其情。得其要,得其情,而吾之所以应之者,乃知所设施。且即吾所为乘时顺天[40],承敝易变,使民不倦者,神而明之,利而用之,亦可以得其道矣。莼斋之贤,其必能心喻乎此,以俟异时受国家之重,而副海内之望也。它日归,吾将从而讯之。



  注释:
  [1]黎莼斋:黎庶昌(1837—1897),字莼斋,贵州遵义人,历任驻英、法、德、日参赞,回国后官至川东兵备道。他是桐城派后期作家之一,著有《拙尊园丛稿》,编有《续古文辞类纂》。他出任驻英参赞在光绪二年(1876)。[2]泰西:极西,指欧美西方各国。[3]洎(jì):到。[4]利玛窦:意大利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明朝万历年(1582)来中国,在广东、北京等地传教,为在华耶稣会教士首领。曾与中国一些士大夫有所交往,介绍过西方自然科学知识,译著有《几何原本》(与徐光启合译)、《天学实义》等。艾儒略:意大利传教士,明万历三十八年来中国,在江苏、山西、福建等地传教,著有《几何要法》、《职方外纪》等。[5]旌导:表彰使突出。[6]怀柔:用关怀笼络使其柔顺服从。绥服:安抚使其归服。[7]远抚长驾:对遥远之地进行安抚以便遥控。[8]覃:延,伸延。遐裔:边远之地。以上数句将清政府对外妥协投降政策说成是“怀柔绥服”、“兼容并包”等,都是在曲意维护清政府的尊严。[9]辐凑:车辐集于车毂,比喻人或物向心。[10]坚仞:也写作“坚忍”,指坚持不懈。[11]镌凿:刻凿,引伸为深入探寻。[12]锋起角出:指智力如刀锋兽角那样尖锐有力。[13]纬:行星的古称。曜:对日、月及太阳系五行星的总称。[14]缒:物系于绳下坠,此处指深入。[15]造化:自然界。[16]申:表明,这里有实施的意思。[17]确:坚固。[18]“发号”二句:指电报之迅捷。[19]六合:指天地上下及东西南北四方。四远:四方极远之地。[20]放:通“仿”。[21]俶(chù)诡:奇异。[22]剖泮(pàn):开辟形成。[23]纪:世代,这里有时代发展之意。[24]构会:沟通交会,互相感应。古人认为自然与人能互相干预,灾害、收成,祸福都是天人感应的结果。[25]“阴阳”句:古人认为自然界的现象都是由于阴、阳二气流荡搏击形成的。[26]作:兴起,出现。[27]递相损益:意思是说,礼乐制度世代相承而根据需要常有增减。[28]封建:天子分封王侯进行统治的制度。典礼:礼仪。[29]五季:指唐后梁唐晋汉周五代。[30]迁贸:变迁。[31]泮涣:消融散失。[32]土宇昄(bǎn)章:领土广大而光明。昄:大。[33]司马长卿:司马迁。引文见《难蜀父老》。鹪[明鸟](míng):传说中的神鸟,此处泛指鸟类。渊薮:鱼类、兽鸟聚居之地。[34]贾竖:对商人的贱称。舆隶:轿夫。[35]彦:有修养的士人。[36]折冲:抵御敌人。[37]简:同“柬”,选择。[38]遐迩:远近。[39]觇:察看。[40]所为:所谓。




  张裕钊(1823—1894),字廉卿,湖北武昌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之一。道光二十六年举人,官至内阁中书,在南京、武昌、保定等地主持过书院。曾师事曾国藩,与黎庶昌、薛福成、吴汝纶并称“曾门四弟子”。他有较强的爱国思想,希望在不触动帝制的前提下改良政治,使国家富强起来。著有《张廉卿先生文集》等。
  本文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出发,强调了变革和学习。作者认为,在西方科技发达、世变剧烈的情况下,反对拘守旧故,主张向西方学习科学技术,以达到富国强兵与西方抗衡的目的。作者借黎庶昌出使英国的机会,给以赠言,谆谆告语,情深意长,表达了他改革求新的思想。
发表于 2008-7-6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送刘函三序(清)方苞


 
  道之不明久矣,士欲言中庸之言[1],行中庸之行,而不牵于俗[2],亦难矣哉。苏子瞻曰[3]:“古之所谓中庸者,尽万物之理而不过;今之所谓中庸者,循循焉为众人之所为[4]。”夫能为众人之所为,虽谓之中庸可也。自吾有知识,见世之苟贱不廉[5],奸欺而病于物者[6],皆自谓中庸,世亦以中庸目之。其不然者[7],果自桎焉[9],而众皆持中庸之论以议。
  其后燕人刘君函三令池阳[9],困长官诛求[10],弃而授徒江淮间,尝语余曰:“吾始不知吏之不可一日以居也[11]。吾百有四十日而去官[12],食知甘而寝成寐,若昏夜涉江浮海而见其涯,若沈疴之霍然去吾体也[13]。”夫古之君子不以道徇人[14],不使不仁加乎其身。刘君所行,岂非甚庸无奇之道哉[15]?而其乡人往往谓君迂怪不合于中庸[16],与亲呢者则太息深[矉把左边的目换成日][17],若哀其行之迷惑不可振救者。虽然,吾愿君之力行而不惑也。
  无耳无目之人,贸贸然适于郁栖坑阱之中[18],有耳目者当其前,援之不克[19],而从以俱入焉,则其可骇诧也加甚矣。凡务为挠君之言者[20],自以为智,天下之极愚也,奈何乎不畏古之圣人贤人,而畏今之愚人哉?刘君幸藏吾言于心,而勿以示乡之人,彼且以为诪张颇僻[21],背于中庸之言也。


  注释:
  [1]中庸:儒家的道德观念,指处世做人要取不偏不倚的态度。[2]牵:拘泥。俗:世俗之鄙见。[3]苏子瞻:苏轼,字子瞻。宋朝著名文学家。[4]循循:顺从而不敢有所违背。这句意为,当今人们之所谓中庸,只不过是顺从世俗的行为,与古人所说的中庸不同。[5]苟贱不廉:苟且卑贱不讲廉耻。[6]病于物:为物所病,即陷于贪求物欲而不能自拔。[7]其不然者:指不同于上述“苟贱不廉”的人。[8]自桎:自己约束自己,坚守节操。[9]令:这里用为动词,做县今。“令池阳”即做池州县令。池阳:清代池州宋时为池阳郡,故称池州为池阳,清池州治所在今安徽省贵池县。[10]困:苦,苦于。诛求:勒索。[11]吏之不可一日以居:不可一日作官。居:任,作。[12]“吾百有”句:我当了一百四十天的官就辞掉了。[13]沉疴(ē阿,又读kē棵):久治不愈的重病。霍然:忽然。[14]徇(xùn殉):曲从。这句意为古代品格高尚的人不丧失原则以曲从于人。[15]甚庸无奇:很平常,没有什么奇特之处。[16]乡人:同乡之人。迂怪:迂腐怪涎。[17]矉(pín频):同颦,皱眉头。[18]贸贸然:蒙昧不明的样子。适:到,这里意为掉进。郁栖(qī期):粪池,污秽之地。[19]援:救助。不克:不成。[20]挠:扰乱,阻挠。[21]诪(zhōu州)张:欺诳。颇僻:歪门邪道。


  在方苞的文集中,直接指斥时政的作品很少,间或有所指斥,也比较含蓄,不露锋芒。此文就是较含蓄地批评吏治的一篇作品。刘函三“困长官诛求”,弃官授徒,并声言吏“不可一日以居”,去官为民,“食知甘”,“寝成寐”,如释重负。从一个廉直之士对官场的厌弃态度,反映了官场的腐坏。文中对以苟贱奸欺为“中庸”,廉直者反被讥为“迂怪”的世风,也进行了批评。可见方苞对时弊的态度,虽不如戴名世那样疾恶如仇,却还是比较清醒的。
发表于 2008-7-6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送刘孟涂南归序(清)陈用光


 
  盂涂与用光,同出姬传先生之门。嘉庆癸亥[2],余自里北行,过安庆谒先生[3],时往六安,未得见[4]。见孟涂,留数日,纵论古今,意气伟然可畏。时重九雨中,孟涂治具邀余登大观亭[5],还憩敬敷书院。树木萧飒,秋声翛然[6],与言身世事,多可感者。既别去,十年不相见,闻孟涂游江西、粤东,诗、古文日益进,名日益盛,则益以慕且畏焉。今年孟涂来应京兆试,落解[7],将南旋,为余言曰:“家贫,不能不客游,游则恐妨其所学。今且当陟嵩、华[8],登衡岳[9],循楚而归东,揽西湖、天目之秀,而息影敝庐以终[10],习先生之所传者[11]。科名之得失,姑听之,不介吾意也。”亲闻其言,虽悲其不遇,而弥壮其志之不懈也。
  往戊辰年[12],余从姚伯昂编修处[13],得先生与海峰先生书,言将乞假归养,益缮治古文学以诲诱后进[14]。盖先生四十三岁而乞归,此其前一年书也。以先生之学,居京师,犹足不得究心于学,归数十年而始就韩、欧之业[15]。若用光者,其学识何敢望先生之万一,而汩没于车尘马足间[16],虽日讽文史,间亦尝有所论著,而以言学,以致道,其有愧于居肄之百工者多矣[17]。然则身累之难遣,而有志之士,天之爱之而卒使能成其业者,其亦有数存乎其间耶[18]?或者曰:古人即事即学[19],若必绝人事而冥心息虑[20],以求其所为道,非儒者之学也。是故然。虽然,用志不纷,乃凝于神,出见纷华而悦,入闻道义而亦悦,则予夏以为病[21]。与人事为缘[22],而慎其所靡[23],则固无异于居肆也[24]。余固用志纷而未能战胜者,因孟涂之乐习静,乃述其言以送其行,既以自警,且以坚孟涂之意云。



  注释:
  [1]刘孟涂:即刘开。[2]癸亥:嘉庆八年(1803)。[3]安庆:清代安徽省治所,今安庆市。先生:指姚鼐。[4]六安:清代州名,今为县,在安徽省西部。[5]治具:准备酒食。[6]翛(xiáo肖)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7]落解:落第,没有考中。[8]陟嵩、华:登嵩山、华山。[9]衡岳:即衡山,古称“南岳”,在湖南省南岳县境。[10]息影敝庐:在自己家里退隐闲居。息影:身息则影亦息,这里指退隐。敝庐:对自己住房的谦称。[11]“习先生”句:研习姚鼐所传的古文之学。[12]戊辰:嘉庆十三年(1808)。[13]姚伯昂:姚元之,宁伯昂,桐城人,嘉庆进士,曾任编修,官至左都御史,著有《竹叶亭杂诗稿》。[14]缮治:整理研究。[15]韩欧之业:韩愈、欧阳修所从事的古文事业。[16]汩没:沉沦,埋没。[17]居肆之百工:居住在街市店铺里的手工业劳动者。《论语子张》:“百工居肆,以成其事。”[18]数:命运。[19]“古人”句:古人一边从事于政事,一边学习。即:从事。[20]冥心息虑:排除杂念,专心致志。[21]“出见纷华”三旬:《史记礼书》: “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悦),入闻夫子之道而乐, 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渐溃于失教,被服于成俗哉。”[22]缘:缘分,机缘。为缘:发生关系。[23]靡:分散。[24]以上三句意为:如果不与人世事务相远离,尽管小心谨慎,不分散心力,仍然象生活在市肆当中,免不了要受影响的。



  陈用光(1767—1835),字硕士,一字实思,江西新城人。嘉庆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后任日讲起居注官、文渊阁直阁事、国史馆纂修总纂、礼部左传郎等职,为道光皇帝所器重。在方苞以后的桐城派文人中,是最为官运亨通的一个。青年时期即为姚鼐弟子。其文能严格遵守桐城“义法”,为梅曾亮等所推重。著有《太乙舟文集》、《衲被录》等。《清史稿》有传。
  陈用光、刘开都是姚鼐弟子,为姚鼐打出文派旗帜后的第一代传人。此文表现他们之间的同门关系,以及他们对姚鼐所传古文之道的特别尊崇,代表着姚门弟子的共同态度,可见姚鼐影响之大。由此开端,直到清末,桐城文派始终讲究师承关系,具有很强的宗派性。
发表于 2008-7-6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清)龚自珍


 
  钦差大臣兵部尚书都察右都御史林公既陛辞[2],礼部主事仁和龚自珍则献三种决定义[3],三种旁义[4],三种答难义[5],一种归墟义[6]。
  中国自禹、箕子[7]以来,食货[8]并重。自明初开矿,四百余载,未尝增银一厘。今银尽明初银也,地中实,地上虚,假使不漏于海[9],人事火患[10],岁岁约耗银三四千两,况漏于海如此乎?此决定义,更无疑义。汉世五行家[11],以食妖、服妖占天下之变[12]。鸦片烟则食妖也,其人病魂魄[13],逆昼夜[14]。其食者宜缳首诛[15]!贩者、造者宜刎脰诛[16]!兵丁食宜刎脰诛!此决定义,更无疑义[17]。诛之不可胜诛,不可绝其源;绝其源,则夷不逞[18],奸民[19]不逞;有二不逞,无武力何以胜也?公驻澳门[20],距广州城远,夷筚[21]也,公以文臣孤入夷筚。其可乎?此行宜以重兵自随,此正皇上颁关防[22]使节制水师意也。此决定义,更无疑义[23]。
  食妖宜绝矣,宜并杜绝呢羽毛之至[24],杜之则蚕桑之利重,木棉之利重,蚕桑、木棉之利重,则中国实[25]。又凡钟表、玻璃、燕窝之属,悦上都之少年[26],而夺其所重者[27],皆至不急物也,宜皆杜之。此一旁义。宜勒限使夷人徙澳门[28],不许留一夷。留夷馆一所,为互市之栖止[29]。此又一旁义。火器[30]宜讲求,京师火器营[31],乾隆中攻金川[32]用之,不知施于海便否?广州有巧工能造火器否?胡宗宪《图编》[33],有可约略仿用者否?宜下君吏议,如带广州兵赴澳门,多带巧匠,以便修整军器。此又一旁义。
  于是有儒生送难者[34]曰:中国食急于货,袭汉臣刘陶[35]旧议论以相抵。固也,似也,抑[36]我岂护惜货,而置食于不理也哉?此议施于开矿之朝,谓之切病[37];施之于禁银出海之朝,谓之不切病。食固第一,货即第二,禹、箕子言如此矣。此一答难。于是有关吏送难者曰:不用呢羽、钟表、燕窝、玻璃、税将绌[38]。夫中国与夷人互市,大利上在利其米,此外皆末也。宜正告之曰:行将关税定额,陆续请减,未必不蒙恩允[39],国家断断不恃榷关所入[40],矧[41]所损细所益大?此又一答难。乃有迂诞书生[42]送难者,则不过曰为宽大而已,曰必毋用兵而已[43]。告之曰:刑乱邦用重典[44],周公[45]公训也。至于用兵,不比陆路之用兵,此驱之,非剿之也;此守海口,防我境,不许其入,非与彼战于海,战于艅艎[46]。伏波将军则近水,非楼船将军,非横海将军也[47]。况陆路可追,此无可追,取不逞夷人及奸民,就地正典刑[48],非有大兵阵之原野之事,岂古人于陆路开边衅之比也哉[49]?此又一答难。
  以上三难,送难者皆天下黠猾游说[50],而貌为老成迂拙者也。粤省僚吏中有之,幕客[51]中有之,游客[52]中有之,商估[53]中有之,恐绅士中未必无之,宜杀一儆百[54]。公此行此心[55],为若辈[56]所动,游移万一[57],此千载之一时,事机一跌,不敢言之矣!不敢言之矣[58]!古奉使之诗曰:“优心悄悄,仆夫况瘁[59]。”悄悄者何也?虑尝试[60]也,虑窥伺也,虑泄言也。仆夫左右亲近之人,皆大敌也[61]。仆夫且[62]忧形于色,而有况瘁之容[63],无飞扬之意[64],则善于奉使之至也。阁下其绎此诗[65]!
  何为一归墟义也。曰:我与公约,期公以两期期年[66],使中国十八行省银价平[67]。物力实,人心定,而后归报我皇上。《书》[68]曰:“若射之有志[69]。”我之言,公之鹄[70]矣。



  注释:
  [1]钦差大臣:由皇帝临时任命授予特别权力办理重大事件的官员。侯官:旧县名,今福建省闽侯县东北。林公:对林则徐的尊称。林则徐(1785—1850年),字少穆,福建侯官人,爱国主义者,鸦片战争中抵抗派的首领。1838年任湖广总督时,力主禁烟,他曾上书皇帝,义愤地指出:鸦片流毒天下,为害甚大,如果仍不禁止,数十年之后,国内“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随后被任命为钦差大臣赴广州查禁鸦片。序:这里指为送行而写的文章,是古代论说文的一种体裁。[2]兵部尚书:官名。这是林则徐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后加领的官衔。后部是清朝中央政权的六部之一,主管全国军事的机构。尚书是对各部长官的称谓。都察院:清朝主管监察、弹劾的机关。都察院长官为左都御史,右都御史是总督和巡抚的加衔。陛(bì闭)辞:向皇帝辞行:帝王宫殿的台阶。[3]礼部主事:官名。礼部是清朝中央政权六部之一,主管国家典章制度、祭祀、学校、科举和接待四方宾客等事务。主要是部中主办文稿的中级官员。龚自珍当时是礼部主客司主事。决定义:决定性的意见,即建议必须做的事。[4]旁义:参考性的意见。[5]答难义:驳斥反对派的意见。[6]归墟义:归结性的意见。归墟:语见《列子•汤问》,原指海水最深的地方,后人每引此比喻事物的结果。[7]箕子:商朝奴隶主遗族,名胥余,纣王的伯父,被封在箕,故称箕子。[8]食货:食,泛指农业生产。货,指货币及金银布帛等可以代替货币流通的财物。相会箕子所写的《洪范》篇中所说的“八政”其中“一曰食,二曰货”。[9]漏于海:流出海外。[10]人事火患:人事和自然灾害的耗损。[11]五行家:我国古代把水、火、木、金、土五种物质称为五行,用它来解释自然和社会现象,带有朴素的唯物主义因素,后经儒家子思、孟轲等篡改歪曲,成为唯心主义的说教。这里说的汉代五行家指董仲舒及其一伙。龚自珍在《乙丙之际塾议一》一文中,曾指斥汉代儒家的五行说是妖言。他在这里是借题发挥,以说明鸦片危害的严重。[12]食妖、服妖:指怪异的食物和服装。占:用迷信的方法判断吉凶祸福。[13]病魂魄:精神萎靡。[14]逆昼夜:颠倒昼夜,指吸食鸦片的人生活规律反常。[15]缳(huán环)首诛:绞刑。[16]刎脰(wěn吻dòu豆)诛:斩首。[17]龚自珍主张严刑禁绝鸦片,这充分体现出他的法治精神,是同顽固派鼓吹的以“仁”治烟的儒家反动路线针锋相对的。[18]夷(yí移):本是古代东方部落的名称,后引申为对外国人和国内少数民族的通称。这里是指贩卖鸦片的英国侵略者。不逞:这里指心怀不满,妄图侵犯、捣乱。[19]奸民:指私运鸦片的奸商。[20]公驻澳门:实际上林则徐驻广州仅在道光十九年七月二十六日到澳门巡视过一次。澳门:地名,在广东省珠江口西侧。1553年(明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殖民主义者强行占住,后来并不断扩大范围。鸦片战争前,澳门成为英国侵略者囤积、偷卖鸦片的巢窟。鸦片战争后,葡萄牙殖民主义者乘机侵占澳门。[21]夷筚(bì毕):指清政府限定外国商人居留的地方。筚:用荆竹树枝编成的篱笆。[23]关防:大印。[24]龚自珍预见到,严禁鸦片是一场激烈的斗争,必然引起国内外鸦片贩子的破坏,英国侵略者甚至可能冒险挑起战争,所以他提醒林则徐“宜以重兵自随”,认为没有武力做后盾就不能取得禁烟的胜利。他坚决反对外国侵略的爱国主义思想,在当时是很可贵的。[25]呢:呢绒。羽毛:指羽毛一类高级织制品,如羽缎等。[26]实:殷实,富足。龚自珍认为杜绝鸦片和各种奢侈品进口,发展国内的蚕丝、棉花等农业生产国家就会富足。这些主张具有一定的资本主义倾向,在当时对于促进新的生产关系因素的发展和抵御外国资本主义的侵略,是有进步意义的。[27]悦:喜欢,这里有“取悦于……”的意思。上都:京都。少年:这里指豪门阔少,公子哥儿。[28]所重者:这里主要指白银。[29]勒限:勒令限期。徙(xǐ洗):迁移。[30]“留夷馆一所”二句:龚自珍反对输入鸦片和奢侈品,但并不反对正当的对外贸易,这同顽固派奉行的“闭关自守”不同。夷馆:外国人的会馆。互市:互相贸易。栖(qī期)止:指居住、停留的地方。[31]火器:用火药点放的武器,指枪炮。[32]火器营:清代京师禁卫军之一,有火器装备,因此称火器营。[33]乾隆中攻金川:指乾隆时对大小金川的两次用兵。乾隆:清高宗年号。金川:四川省西北部大小金川流域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即今大渡河上游金川、小金等地。[34]胡宗宪《图编》:胡宗宪,明朝兵部右侍郎,嘉靖年间,多次平定倭寇对沿海的侵扰,著有《筹海图编》。这是一部筹划海防驻守和制造兵器的军事资料,附有沿海布防形势战船武器等图样。[35]送难者:指反对禁烟的人。[36]刘陶:后汉谏义大夫。据《后汉书刘陶传》记载,当时连年饥荒,有人上书给皇帝说:“货轻钱薄,故致贫困,宜改铸大钱”。刘陶却认为“当今之忧不在于货,在于民饥……故食为至急”。刘陶当时主张发展农业生产是正确的。龚自珍揭露反动儒生的阴谋,指出这些儒生引用刘陶的话,其目的并不是要发展农业生产,而是企图阻止禁烟,反对禁止白银外流。[37]抑(yì亦):然而。[38]切病:切中弊病,正中要害。[39]绌(chù促):减少。[40]恩允:指皇帝准许。封建社会等级森严,皇帝或上级官吏答应臣民的某些请求,被称为恩允。这是封建地主阶级的法权思想,是为巩固封建等级制服务的。[41]不恃榷关所入:顽固派以“税将绌”来反对禁烟和禁止输入奢侈品,龚自珍在此给予驳斥。榷(què确)关:征收关税。[42]矧(shěn沈):何况。[43]迂诞书生:指反动儒生。迂诞:迂腐荒唐。[44]“不过曰为宽大而已”二句:这里龚自珍揭露了顽固派和反动儒生奉行儒家路线,鼓吹以“仁”治烟的反动说教。[45]刑乱邦用重典:语见《周礼•秋官》。龚自珍引用这句话,是为他的对内严禁鸦片、对外用武力抗击侵略者的政治主张找理论根据,也是对顽固派鼓吹的所谓“仁慈”、“宽大”、“毋用兵”等投降卖国的谬论的驳斥。[46]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弟弟,是西周初期著名的奴隶主贵族政治家。[47]艅艎(yúhuáng余皇):一种木船,这里指战船。[48]伏波、楼船、横海:都是汉代将军的名号。汉武帝征吕嘉(南越王相)时封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封杨仆为楼船将军。汉武帝征东越王余善时,封韩说为横海将军。龚自珍提及这三个将军,是告诉林则徐,这次禁烟如果被迫使用武力,吸宜在海口进行自卫防御,驱逐入侵之敌,和伏波将军出征情况相似,而不同于楼船将军的大规模海上作战和横海将军的跨海远征。[49]正典刑:依法判处死刑。[50]开:挑起。边衅(xìn信):边疆战争。[51]黠(xiá峡)猾:狡猾,奸诈。游说(shuì税):这里有到处空发议论、投机取巧的意思。[52]幕客:指官僚、将领所聘请的谋士、助手之类的人物。[53]游客:指没有固定职位,专门在官僚权贵间奔走游说谋利的人。[54]商估:即商人。[55]杀一儆百:这表明龚自珍同顽固派斗争的决心。儆:警戒。[56]此心:指林则徐禁烟的决心。[57]若辈:那些人。[58]游移万一:稍微有点犹豫、动摇。[59]这是龚自珍对禁烟前途的关心,也是对林则徐的激励。[60]“忧心悄悄”二句:出自《诗•小雅•出车》。龚自珍引用这两句诗,比喻林则徐奉命到广州禁烟,责任重大。悄悄:小心翼翼。仆夫:御车的人,这里指随从人员。况:甚,很。瘁(cuì悴):憔悴。[61]尝试:指左右人员旁敲侧击进行游说,动摇禁烟决心。[62]“仆夫左右亲近之人”二句:暗指林则徐周周同僚中,大都是反对禁烟的人,要他提高警惕。[63]且:如果。[64]容:面容。[65]飞扬之意:兴奋得意,指傲慢轻敌的神情。[66]阁下:书信常用的对人尊称。绎(yì易):寻究事物的来龙去脉,这里指认真领会。[67]两期:两个。期(jī基)年:一整年。[68]十八行省:清朝时国内曾高有十八个行省。平:稳定。[69]《书》:《尚书》,是我国奴隶制时代的官方文告和政治论文的汇编。[70]若射之有志:语见《尚书盘庚上》,意思是象射箭那样有个明确的目标。[71]鹄:(gǔ古):箭靶子。



  译文:
  钦差大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林公已经辞别了皇上,礼部主事仁和龚自珍谨献上三项决定性的意见,三项参考性的意见,三项驳斥反对派的意见和一项归结性的意思。
  中国自从夏禹、箕子以来,对农业和货币都同样重视。自从明朝初年开银矿,到现在已有四百多年,但没有增加过一厘银子,现在用的白银都是明初的银子。地下蕴藏的银矿是很丰富的,但国内流通的白银却大为减少了。即使白银没有外流,由于人事和自然灾害,每年大约也要损耗银子三四千两,何况又这样大量地外流呢?这是决定性的意见,是毫无疑问的。汉代的五行家,把当时社会上在食物和服装方面出现的怪异现象称为食妖、服妖,用来判断天下将会发生什么变化。鸦片烟就是食妖,那些吸食鸦片的人,往往是精神萎靡,昼夜颠倒。因此,对于那些吸食鸦片的人应该处以绞刑;贩卖和制造鸦片的人应该砍头;兵士吸食鸦片的也应该砍头;这是决定性的意见,是毫无疑问的。但杀是杀不尽的,也不可能杜绝鸦片的来源,如果要杜绝它的来源,外国人又会心怀不满而力度侵犯,坏人也会心怀不满而起来作乱。对这两种心怀不满的人,没有武力怎么能够取得胜利呢?您去驻守澳门远离广州,那是外国人居留的地方,您以一个文官孤身深入,能行吗?所以您应多带军队,这正是皇上颁授大印使您能够指挥调动海军的原因。这是决定性的意见,是毫无疑问的。
  吸食鸦片烟应该禁绝,还应同时杜绝呢绒等商品的输入,杜绝了这些东西,我国蚕桑的收入就会增加,棉花的收入也会增加。蚕桑、棉花的收增加了,中国就会富足。还有,象钟表、玻璃、燕窝之类的商品,只能取悦京都那些豪门阔少,却夺去了他们的白银,这些都是绝不急需的物品,应该一起杜绝。这是一项参考性的意见。应限期叫外国人迁到澳门,不许留下一个。只留一所商馆,作为外国人通商居住的地方。这又是一项参考性的意见。武器应该力求精良,京师的火器营所用的武器乾隆年间攻打金川时使用过,不知道用在海防是否合适?广州有能够制造武器的高明工匠吗?胡宗宪的《图编》有没有一些可以参考采用的地方?这些问题应该交给改正的官吏去讨论。如果带领广州军队去澳门,要多带一些高明的工匠。以便修整武器。这又是一项参考性的意见。
  有些儒生反对说:中国农业问题比货币问题更急迫。这是搬用汉朝大臣刘陶的旧论来对抗和狡辩。刘陶的话当然是对的,儒生的话有貌似有理,然而我难道只重视货币,而置农业生产于不顾吗?儒生的这种议论用在开矿的年代,可以说是讲到点子上,但用在禁止白银外流的今天,就不合时宜了。农业固然是第一位的,货币是占第二位的。夏禹和箕子都说过这样的话。这是一项驳斥反对派的意见。又有一些管理关税的官员反对说:如果不让呢绒、钟表、燕窝、玻璃等而下之东西进口,税收将会减少。其实中国人和外国人做买卖,最有利是买他们的大米,其他物品都是无关重要的。应该正告他们:就要将关税定额,逐渐请求减少,未必得不到皇上的答应。一个国家的经济绝对不能依赖关税的收入。何况这样做损失很少,而益处甚大。这又是一项驳斥反对派的意见。还有那些迂腐荒诞的书生的反对,都不过是说对敌人要宽大和不要用武力罢了。应该告诉他们:惩罚作乱的邦国要用重法,这是周公的遗训。至于用兵,同在陆地上不同,是驱逐敌人,不是围歼敌人;是守住海口,保卫我们的海防,不准敌人入侵,并不是要和敌人在海上作战,在船上作战。这只要象伏波将军那样,在近海防守,不必象楼船将军和横海将军那样在海上作战。何况在陆地上作战可以追击,而在近海防守不用追击,逮捕那些为非作歹的外国人和坏人,就地正法,并不是用庞大的军队在野外摆开阵势来作战,怎么同古代在陆地上挑起边界冲突相比呢?这又是一项驳斥反对派的意见。
  提出以上三项反对言论的,都是社会上狡猾奸诈,招摇撞骗,貌似老成而实际都是迂腐愚拙的人。广东的官吏中有这样的人,幕僚中有这样的人,说客中有这样的人,商有中有这样的人,恐怕绅士中也未必没有这样的人,应该杀一儆百。您这次前往禁烟的决心,如果被这些人所动摇,稍为有一点犹豫的话,那么这个千载之一时的机会,就会失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不堪设想了!
  古时候描写奉命出使的诗有这样说的:“出使的人忧虑重重,随从人员面带愁容。”担心什么呢?担心有人旁敲侧击、游说阻挠,担心有人窥测方向、伺机破坏,担心有人言语不慎、泄露机密。因为接近随从的人,都可能是敌人。如果他的随从人员都心怀戒惧,而且形容消瘦,没有兴奋得意的神情,那就是最善于出使的人了。请您认真领会这首诗的含义吧!什么是归结性的意见呢?我和您约定,期望您用两年的时间,使国内十八行省的银价平稳,物资充实,人心安定,然后向皇上报告。《尚书》说:“象射箭那样有个明确的目标。”我所说的,就是您所要达到的目的啊!



  本文是龚自珍于公元1839年1月(道光十八年十一月)即鸦片战争的前夕写给林则徐的。
  十九世纪以来,西方资产阶级拿鸦片作为侵略中国的工具。在鸦片战争前的四十年间,英国鸦片贩子运入中国的毒品就达四十多万箱,严重地摧残中国人民的健康,并大量地掠夺走中国的白银。在封建地主阶级和外国资本主义日益残酷的剥削下,广大劳动群众生活越来越困苦。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趋尖锐。因此,鸦片问题已成为当时严重的政治和社会问题。民族危机的上升和东南沿海地区广大群众不断进行的禁烟斗争,使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围绕着鸦片问题的论争形成两派:以林则徐、龚自珍为代表的地主阶级革新派,坚决主张禁烟;而以穆彰阿、琦善为首的一批与鸦片贸易有密切关系的官僚大地主顽固派,却极力破坏禁烟。禁烟与反对禁烟的对立,实际上是爱国主义与卖国主义的对立和斗争。这是当时儒法两条路线斗争的主要内容之一。清朝道光皇帝只是在财政困难和遍及全国的禁烟呼声的压力下,才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去广州查禁鸦片的。
  为了支持禁烟,龚自珍在林则徐即将出发前送给他这篇序。在序中龚自珍继承法家的法治精神和爱国主义思想,痛斥官僚大地主顽固派奉行的所谓以“仁”治烟的儒家投降卖国路线,坚决主张禁绝鸦片,反对外国资本主义的侵略。主要内容是:一、他提出对贩烟、制烟和吸食的人要晋升刑镇压,对破坏禁烟的贪官污吏和反动儒生,要“杀一儆百”,不能讲“仁慈”、“宽大”。二、他认为严禁鸦片必然会引起英国侵略者的破坏和捣乱,甚至冒险挑战起战争。为了对付侵略者,“无武力何以胜也”,所以要设置重兵,加强海防,做好反侵略的准备,这是保卫国土,不是什么“开边衅”。三、在对外贸易的问题上,他主张维持正当的贸易关系,但反对输入无关国计民生的奢侈品;认为国家的富足要靠保护民族经济,发展农业生产,而绝不可依赖关税收入。四、在序的末尾,他激励林则徐要下定决心,抓紧这个难得的时机,争取禁烟的胜利,使中国出现“银价平、物力实、人心定”的局面。
  龚自珍这些爱国主义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人民群众的要求和愿望,因而是具有进步意义的。
发表于 2008-7-6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送王进士之任扬州序(清)汪琬


 
  诸曹失之[2],一郡得之,此十数州县之庆也。国家得之,交游失之,此又二三士大夫之憾也。吾友王子贻上。年少而才。既举进士,于甲第当任部主事[3],而用新令,出为推官扬州,将与吾党别。吾见憾者方在燕市[4],而庆者已翘足企盼,相望江淮之间矣。王子勉旃[5]!事上宜敬,接下宜诚,莅事宜慎[6],用刑宜宽。反是罪也。吾告王子止此矣。
  朔风初劲,雨雪载途,摇策而行[7],努力自爱。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编辑过]


  注释:
  [1]王进士:即王士祯,见《吴顺恪六奇别传》作者介绍。[2]诸曹:指朝廷各部门。部之下设曹,因通称各部司官。[3]甲第:科举考试的等第。明清时分三甲。主事:各部所属司官的最低一级。[4]燕市:指京师。[5]旃(zhān):语助词。[6]莅(lì):临事。[7]策:马鞭。


  汪琬(1624—1691),字苕文,号钝庵,长洲(今江苏吴县)人。顺治十二年(1655)进士。官户部主事、刑部郎中。康熙时举博学鸿词科,授编修。参加《明史》的修订,因病辞归,隐居太湖尧峰山,专心著述,人称尧峰先生。他的散文与魏禧、侯方域齐名,有《尧峰文钞》等。
  汪琬和王士祯一同考中进士,汪留在京师任户部主事,王出任扬州推官,汪写了这篇赠序为王送行。以公论,极力勉励友人上任,以私论,送友未免遗憾。文章简洁而摇曳生情。
发表于 2008-7-6 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送王篛林南归序(清)方苞


 
  余与篛林交益笃[1],在辛卯、壬辰间[2]。前此,篛林家金坛[3],余居江宁,率历岁始得一会合[4],至是余以《南山集》牵连系刑部狱[5],而篛林赴公车[6],间一二日必入视余。每朝餐罢,负手步阶除[7],则篛林推户而入矣。至则解衣盘薄[8],谘经诹史[9],旁若无人。同系者或厌苦,讽余曰:“君纵忘此地为圜土[10],身负死刑,奈旁观者姗笑何。”然篛林至则不能遽归[11],余亦不能畏訾謷而闭所欲言也。
  余出狱,编旗籍[12],寓居海淀,篛林官翰林,每以事入城,则馆其家[13]。海淀距城往返近六十里,而使问朝夕通[14],事无细大,必以关忧喜相闻。每阅月逾时[15],检篛林手书,必寸余[16]。戊戌春[17],忽告余:“归有日矣。”余乍闻,心忡惕[18],若暝行驻乎虚空之迳[19],四望而无所归也。篛林曰:“子毋然。吾非不知吾归子无所向,而今不能复顾子,且子为吾计,亦岂宜阻吾行哉?”篛林之归也,秋以为期[20],而余仲夏出塞门[21],数附书问息耗而末得也[22]。今兹其果归乎?吾知篛林抵旧乡,春秋佳日,与亲懿游好[23],徜徉山水间,酣嬉自适,忽念平生故人,有衰疾远隔幽燕者,必为北向惆然而不乐也。



  注释:
  [1]笃:深厚。[2]辛卯:康熙五十年(1711),是年方苞以“《南山集》案”牵连入狱。壬辰:康熙五十一年。[3]金坛:今江苏省金坛县。[4]率:大率,通常。[5]系:拘囚、囚禁。[6]公车:汉代以公家车马送应举者,后世即以“公车”为入京应试之代称。[7]负手:反背着手。除:台阶。[8]盘薄:盘腿而坐。[9]谘(zī姿):商讨。诹(zōu邹):询问。[10]圜土:监狱。[11]遽:急,立即。[12]编旗籍:清代对犯人的一种处罚,即把释放犯人间户籍编入军队,加以管制。方苞出狱后,家属族人几十口,均遣送北京编入旗籍。[13]馆:住宿。[14]使问:被派传送信件及口头问侯者。[15]阅月:经过一月。[16]寸余:指信件达寸余厚。[17]戊戌:康熙五十七年(1718)。[18]忡(chōng冲)惕:忧虑不安。[19]暝行:夜行。驻:停留。[20]期:行期。[21]出塞门:指去长城以外的热河行宫。[22]息耗:消息。[23]亲懿:至亲。游好:交游的好友。



  王篛(ruò若)林,一作王若霖,金坛(今江苏省金坛县)人,为方苞挚友。文中写作者与王篛林的友情,特别举出自己在患难中,王与之反而“交益笃”,足见王立身之正直。后段写王离京时作者的情绪,在依恋中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孤寂之感。方苞在“《南山集》案”中被牵连入狱,不但没有被杀,反而受到入值南书房的特殊“恩宠”,这实际上是康熙的一种羁縻笼络汉族士人的策略。方苞虽为天子近身辞臣,但举家被迫编入旗籍,实际并未脱去“罪臣”的身份。在这样的情况下,挚友远别,他自然会更加“惆然不乐”了。
  方苞的抒情散文,多冷静而不激烈,但由于情感真挚,虽以冷静书之,仍有感人的力量,此文就具有这样的特点。
发表于 2008-7-6 01:17 | 显示全部楼层
送吴筱轩军门序(清)张裕钊


 
  光绪六年,国家以索取伊犁地,再遣使至俄罗斯[1]。议未决,于是征调劲旅,分布诸边为备,命宿将统之。而山东登、莱、青诸郡[2],三面阻海,其燕台尤当番舶往来要隘[3]。有诏命山东巡抚周公督办山东军务,而以浙江提督吴公副焉[4]。
  吴公于时方留防江南,且行,谓裕钊:吾实驽下,不任是。又始至,人与地不相习,吾之心实惴惴焉。吾早夜以思,尽吾力之所能为,其济若否[5],则听之。吾以诚自处,而以谦处人,劳则居先,而功则居后,若是义免乎[6]?
  裕钊曰:大哉乎!《易》“中孚”、“谦”及“明夷”[7],其辞皆曰“利涉大川”[8],以实心任事,事无大必济,能下人者,众附顺功集焉。公诚率是言而允蹈之[9],奉以终始[10],宁惟山东[11],虽以济天下可也。天下之患,莫大乎任事者好为虚伪,而士大夫喜以智能名位相矜[12]。自夷务兴[13],内自京师,外至沿海之地,纷纷藉藉,译语言文字,制火器,修轮舟,筑炮垒,历十有余年,糜帑金数千万[14],一旦有事,责其效,而茫如捕风。不实之痼[15],至于如此。海外诸国,结盟约[16],通互市[17],帆樯错于江海[18],中外交际,纠纷错杂,阗咽胶轕[19],国家宿为怀柔包荒[20],以示广大,虽元臣上公[21],忍辱含垢,一务屈己。而公卿将相大臣,彼此之间,上下之际,一语言之违,一酬酢之失[22],刻绳互竞[23],忿恨懻伎[24],莫肯先下[25]。置国之恤[26],而以胜为贤,挞于市而谇于室,忘其大耻而修其小忿,何其不心竞者欤[27]?国之所以无疆,外侮之所以日至,其不以此钦?今公之所称,故乃一反是,异乎今之君子者矣。中丞周公,故与裕钊旧也,裕钊夙知之。其执诚与谦,宜亦与公同。二公协恭同德[28],揖志以辑东土[29],裕钊挢首而䀎成功之有日[30]。
  公行矣!公之往,其驻师必于登州。吾闻登州城闉之上[31],有蓬莱阁焉,自昔海右雄特胜处也。异日者公与周公大功告成,海隅清晏[32],裕钊虽老矣,犹思蹇裳往从二公晏集于斯阁[33],称述今日之言,而券其信[34],俾倪东海之上[35],凭槛而举一觞。虽二公,其亦韪裕钊为知言乎[36]?其为乐岂有极乎?



  注释:
  [1]“光绪六年”三句:同治十年(1871)夏,沙皇俄国政府趁中亚浩罕汗国头目古柏侵扰我新疆之机,悍然出兵侵占我伊犁地区。清政府多次交涉。俄方均拒绝撤军。光绪元年(1875),左宗棠督办新疆军事,率兵讨伐阿古柏。光绪三年,新疆平定,次年,清政府派祟厚赴俄谈判收回伊犁事,并于光绪五年在沙俄胁迫下签订了不平等的《里瓦几亚条约》,丧失伊犁西南、南部及南疆北疆边境大片领土。由于朝野强烈反对,清政府拒绝批准此约。光绪六年,复派曾纪泽赴俄谈判,最后俄方不得不同意修改祟厚所订条约,签订了《中俄伊犁条约》,此约虽较崇厚所订条约减少了领土的丧失,但仍为一不平等条约。[2]登:登州府,辖今山东省蓬莱、黄县、栖霞、招远、莱阳等地,治所在蓬莱。莱:莱州府,辖今山东省掖县、即墨、平度、海阳等地,治所在掖县。青:青州府,辖今山东省益都、临朐、广饶、博兴、寿光、潍县、昌邑、诸城等地,治所在益都。[3]燕台:即烟台。烟台为当时山东重要商港。番舶:我国旧时对来华的外国商船的通称,亦称“夷舶”。[4]吴公:吴长庆字筱轩,安徽庐江人,曾参与镇压太平国革命,官至广东水师提督,后曾驻师朝鲜。[5]济:成功。若:或者。[6]免:免于失败。[7]“《易》‘中孚’”句:“中孚”、“谦”、“明夷”均为《易》卦名。[8]“利涉大川”:《易》中多次出现此语,意为宜于渡过江河,引伸为能渡过难关。但“明夷”卦爻辞并无“利涉大川”一语。[9]率:遵循。允蹈:真诚地实行。[10]奉:遵行。[11]宁惟:“不宁惟是”之略语,意为不仅,岂止。“宁”字无义。[12]黔:自以为高明。[13]夷务:国际事务。鸦片战争后,帝国主义的武装侵略打破了中国闭关自守的状态,此后凡与外国战争、谈判、通商等事,俱称“夷务”。[14]糜:糜费,耗费。帑(táng倘)金:国库所藏金银。[15]痼:顽症。[16]结盟约:当时中外所订条约,实际上都是不平等条约,谈不上平等的盟约。[17]通互市:开展中外贸易,实际上是按不平等条约向帝国主义开放商埠。[18]错:交交错往来。[19]阗咽:充满,阻塞。胶轕(gé格):交错纠缠。“阗咽胶轕”形容中外交际的繁杂纷纭。[20]怀柔:中国古代的一种对外政策,即使用和平的手段笼络异邦,使之归附。包荒:语出《易泰》,原意为度量宽宏,对于地处荒远者都能容受而不歧视抛弃。后转意为宽容、谅解。实际上清政府在帝国主义侵略者面前总是妥协退让,丧权辱国,所谓“怀柔包荒”,乃是一种“为尊者讳”的说法。[21]元臣:首辅大臣。[22]酬酢(zuò作):古时宴会上主向客敬酒叫“酬”,客向主敬酒叫“酢”,后即以“酬酢”指朋友之间的酒食往来。[23]刻绳:发明文字以前,人们以刻划木石或结绳记事,“刻绳”在这里意为牢记在心,耿耿于怀。[24]懻忮(jì zhì记至):忌恨。[25]下:退让。[26]恤:忧虑。[27]心竞:以贤德相胜。《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臣不以心竞而力争。”[28]协恭:协力奉行。恭:奉行。[29]揖:同“一”,“揖志”意为同心同德。辑:原意为协调驾车的马匹的行动,引申为治理,管理。[30]挢(jiǎo角)首:抬头。眄(miǎn免):望。“挢首而眄”意为抱着希望而抬头远望。[31]闉(yīn因):古代城门外层的曲城。[32]海隅:沿海地区。[33]褰(qiān千)裳:提起衣襟,形容赶路的样子。[34]券(quàn劝):证明。[35]俾倪(bì nì逆):同“睥睨”,侧目而视。[36]韪(wěi纬):是,肯定。



  张裕钊(1823—1894),字廉卿(一作濂卿),湖北武昌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之一。咸丰元年举人,官至内阁中书,主持过江宁、湖北等地的书院。曾师事曾国藩与黎庶昌、薛福成、吴汝纶并称“曾门四弟子”。张裕钊生活在帝国主义沦中国为半殖民地地位,清统治集团极为**,屡屡丧权辱国的时代。他作为一个正统的封建知识分子,与上层统治集团有着较多的联系,是正统皇权的坚决拥护者,而对国家的贫弱屈辱,也耿耿于心,希望能在不触动帝制的前提下有所改良,使国家富强起来。他的这种思想,颇能代表后期桐城派作家的一般思想面貌。
  张裕钊于散文创作主张“雅健”而不失“自然之趣”,主张“意”、“辞”、“气”、“法”的统一而以“意”为主,并以“因声求气”为学习散文创作的重要途径,基本上不离桐城派文论的传统。他的散文长于议论、写景,雅洁平实,但缺乏劲健之气。他既不满于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欺凌,又要维护极度**而误国害民的朝廷的尊严,他就不能慷慨陈词,大声疾呼。这一点,也可以说是后期桐城派作家的通病。
  著有《张廉卿先生文集》。《清史稿》有传。
  此文揭露清统治集团**误国,颇为中肯。文中一则指出“任事者”只好虚名,不务实际,“一旦有事,责其效,而茫如捕风”。同时又指出,一班“公卿将相大臣”,大敌当前,却忙于内讧。致使国防弛废,外侮日至。作者勉励吴长庆“实心任事”,与同僚“协恭同德”,保卫国防,以使“海隅清晏”,语重心长,反帝爱国之情,极其恳切。
发表于 2008-7-6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送夏进士序(清)龚自珍


 
  乾隆中,大吏有不悦其属员者[2],上询之,以书生对。上曰:“是胡害?朕亦一书生也[3]。”大吏悚服[4]。呜呼,大哉斯言!是其炳六籍[5]、训万祀矣[6]。
  嘉庆二十二年春[7],吾杭夏进士之京师[8],将铨县令[9],纡道别余海上[10]。相与语,益进,睟然愉[11],谡然清[12],论三千年史事,意见或合或否,辄咍然以欢[13]。余曰:“是书生,非俗吏。”海上之人以及乡之人皆曰:“非俗吏!”之京师,京师贵人长者识余者[14],皆识进士,亦必曰非俗吏也。
  虽然,固微窥君[15],君若惧人之訾其书生者[16],又若有所讳夫书生者[17],暴于声音笑貌焉[18]。天下事,舍书生无可属。真书生又寡,有一于是,而惧人之訾己而讳之耶?且如君者,虽百人訾之,万人訾之,啮指而自誓不为书生,以喙自卫[19],哓哓然力辩其非书生[20],其终能肖俗吏之所为也哉[21]?为之而不肖,愈见其拙,回护其拙[22],势必书生与俗吏两无所据而后已[23]。噫!以书生之声音笑貌,加之以拙,济之以回护[24],终之以失所据。果尔,则进士之为政也,病矣!
  新妇三日,知其所自育[25];新官三日,知其所与[26]。予识进士十年,既庆其禄之及[27],于吾里有光,而又恐其信道之不笃,行且一前而一却也。于其行,恭述圣训[28],以附古者朋友赠行之义[29]。



  注释:
  [1]夏进士:夏璜,钱塘(今杭州)人。嘉庆进士。精通历史,是龚自珍十六岁时就结识了的朋友。[2]大吏:指省一级的官员。[3]朕:皇帝自称。据《东华录》载,乾隆皇帝初年,各省的督抚参奏所属官员的奏折里,经常有“某某人是书生,不能胜任”的话,乾隆说:“读书是为了致用,我只担心人当不起书生的称呼,怎能以书生相戒呢?要以书生为戒的话,我从小读书宫中,实在也是一个书生。”[4]悚(sǒng):恐惧。[5]其:将。炳:光明,显著。六籍:六经。[6]祀:年。[7]嘉庆二十二年:公元1817年。[8]杭:杭州府。[9]铨(quán):量才授官。去吏部听候选派,授以官职。[10]纡(yū)道:绕道。纡,曲折。海上:指上海。此时龚自珍父亲任上海道司,龚还不曾入仕,在上海探望父亲。[11]睟(suì):润泽貌,多指神色温润清和。[12]谡(sù):挺峻有力的样子。[13]咍(hāi):快乐,欢笑。[14]长者:指显贵者。[15]固:必,认真。微窥:暗中观察。[16]訾(zǐ):诋毁,非议。[17]讳:隐瞒,避忌。夫(fǔ):语助词,无义。[18]暴(pù):显露。[19]喙(huì):原意是鸟兽的嘴。借指人的口。[20]哓哓(xiāo):争辩声。[21]肖:类似,像。[22]回护:曲意袒护。[23]两无所据:二者都没有根据,站不住,指二者都不像。[24]济:助。[25]自育:自我修养,道德教育。[26]与:心许,赞同。这里指政见、主张等。[27]禄:官吏的俸给。[28]圣训:天子的教诲。[29]附:附从。《荀子非相》:“故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史记孔子世家》载,老子给孔子送行,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



  友人将要担任吏职,赠序以鼓励,用皇上也自称为书生的事实来鼓励友人。要友人不自卑书生的称呼,不怕嘲笑,保持书生的本色而不混同于俗吏之流。“天下事,舍书生无可属”这样的话,出自具有进步思想和热情的龚自珍之口,是鼓励他人,又何尝不是自信自勉!
发表于 2008-7-6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送姚姬传南归序(清)刘大櫆


 
  古之贤人,其所以得之于天者独全,故生而向学,不待壮而其道已成。既老而后从事,则虽其极日夜之勤劬[2],亦将徒劳而鲜获。姚君姬传,甫弱冠而学已无所不窥[3],余甚畏之[4]。姬传,余友季和之子,其世父则南青也[5]。亿少时与南青游,南青年才二十,姬传之尊府方垂髫未娶[6]。太夫人仁恭有礼[7],余至其家,则太夫人必命酒,饮至夜分乃罢[8]。其后余漂流在外,倏忽三十年[9],归与姬传相见,则姬传之齿已过其尊府与余游之岁矣。明年,余以经学应举[10],复至京师。无何,则闻姬传已举于乡而来[11],犹未娶也。读其所为诗赋古文,殆欲压余辈而上之,姬传之显名当世,固可前知。独余之穷如曩时[12],而学殖将落[13],对姬传不能不慨然而叹也。
  昔王文成公童子时[14],其父携至京师,诸贵人见之,谓宜以第一流自待。文成问何为第一流,诸贵人皆曰:“射策甲科[15],为显官。”文成莞尔而笑[16],“恐第一流当为圣贤。”诸贵人乃皆大惭。今天既赋姬传以不世之才[17],而姬传又深有志于古人之不朽[18],其射策甲科为显官,不足为姬传道;即其区区以文章名于后世,亦非余之所望于姬传。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19],以尧舜为不足为,谓之悖天[20],有能为尧舜之资而自谓不能,谓之漫天[21]。若夫拥旄仗钺[22],立功青海万里之外[23],此英雄豪杰之所为,而余以为抑其次也[24]。
  姬传试于礼部[25],不售而归[26],遂书之以为姬传赠。


  注释:
  [1]姚姬传:姚鼐字姬传。[2]极:穷尽。勤劬(qú渠),勤劳,劳苦。[3]商弱冠:刚刚二十来岁。甫:方始,刚刚。弱冠:《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4]畏:敬畏,敬服。[5]世父:伯父。南青:姚范字南青,学者称薑坞先生,乾隆进士,授编修,著有《援鹑堂笔记》等。姚鼐早年受教于姚范。[6]尊府:父亲。垂髫(tiáo条):古时称儿童下垂的头发为垂髫,后引伸为童年。[7]太夫人:指姚鼐的祖母。[8]夜分:夜半。[9]倏(shū书)忽:迅速,很快。[10]以经学应举:刘大櫆曾被举荐参加博学鸿辞科考试。[11]无何:不久。举于乡:乡试中举。乡试亦称省试,是在省城举行的科举考试,诸生(秀才)俱可赴考,考中者为举人。[12]曩(nǎng囊上声):过去,先前。[13]学殖:指学问的积累增长。殖:加多,增长。[14]王文成:王守仁,明朝著名哲学家,教育家,浙江余姚人,曾在故乡阳明洞中筑室,世称阳明先生,死后谥文成。[15]射策甲科:考中进士。射策:原为汉代考试方法之一,办法是把问题写在“策”(竹简)上,按难易分甲乙两科,被考试者取策,回答策上所写问题,射策甲科,中者为“郎”(官称)。明清通称进士为甲科,举人为乙科。[16]莞(wǎn晚)尔:微笑的样子。[17]不世之才:不是每世都有的人材,稀有的人才。[18]不朽:古人谓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19]人皆可以为尧舜:语出《孟子告子下》。[20]悖天:违背天理。[21]漫天:不尊重天理。[22]拥旄(máo毛)仗钺(yuè月),举着旗子,拿着武器。[23]立功青海:泛指到边疆杀敌立功。[24]抑:还是。[25]试于礼部:指会试。清代科举考试在京城举行的会试由礼部主持。[26]不售:不成功,未考中。


  姚鼐二十举于乡,至京赴会试,不第,刘氏为文以赠。姚氏《祭刘海蜂先生文》谓“贱子既冠,于京复见,先生以执手,为我磋叹,嗣学古人,以任道期,亹亹(wěi委,勉)其文,以赠吾离”,即指此文。文中可见刘、姚的亲密关系以及刘对姚的推重,其间也多少流露了一点老大无成的感慨。
发表于 2008-7-6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送张廉卿序(清)吴汝纶


 
  孙况、扬雄[2],世传所称大贤,其著书,皆以成名乎后世。而孙卿书称说春申[3],《法言》叹安汉公之懿[4],皆干世论之不韪[4],载而以告万世者。世以此颇怪之。吾则以谓凡著书者,君子不自得于时者之所为作也[6]。凡所以不自得者,君子之道不枉实以谀人[7],而当世贵人在势者必好人谀己。十人谀之,一人不谀,则贵人恶其傲己[8],十人者恶其异己,贵人与贵人比肩于上[9],十人与十人比肩于下,上恶其傲,下恶其异,虽穷天地横四海,而无与容吾身,吾且于书也何有[10]?于此有一在势者,虽甚恶之,而犹敬乎其名而不之害伤,则君子俯嘿而就容焉[11],而以成吾书。而是人也,虽敬乎其名,固前知其不谀己也,闻有书,则就求而亟观焉[12]。察其褒讥所寓,得其疑且似者,且曰:此谤我也,此怨非我也。则从而龆、齮龁之矣[13]。盖必其章章然称道叹羡我也[14],夫乃始慭置而相忘焉[15]。彼君子也,其志洁,其行危,共不枉实而谀人,众者于天下后世。及其为书,则往往诡辞谬称,谲变以自乱[16],以为吾意之是非,后有君子读吾书而可以自得之矣,安取彼訔訔察察者为[17]?磋夫!此殆君子所遭之不幸,其用意至可悲。而《诗》三百篇所为主文而谲谏[18],孔子之《春秋》所为定、哀之际微辞者也[19]。楚两龚、孔北海、祢正平之徒[20],背而易之,乃卒会祸殃,至死不悟,岂不哀哉!
  二子之书,意其在此,吾既推而得之,会吾友张 廉卿北来,乃为书告之。复书日:“子言殆是也。”盖自廉卿之北游,五年于兹,吾与之岁相往来,日月相问讯,有疑则以问焉,有得则以告焉,见则面相质,别则以书,每如此。今兹湖北大吏走书币[21],因李相国聘廉卿而南[22],都讲于江汉[23]。廉卿,今世之孙、扬也。见今贵人在势,皆折节下贤,不好人谀己,其所遭,孙、扬远不如。其北来也,自李相国以下,皆尊师之。老而思欲南归,而湖北君所居乡,其大吏又慕声礼下之如此。吾知廉卿可以直道正辞[24],立信文以垂示后世[25],无所不自得者。独吾离石友[26],无以考道问业,疑无问,得无告,于其归,不怏怏也。因取所意于古而尝质于君者,书赠之,以为别。



  注释:
  [1]张廉卿:即张裕钊。[2]孙况:即战国时想家、文学家荀况,汉人避宣帝(刘询)讳,改“荀”为“孙”,后人时亦沿用。扬雄:西汉末思想家、文学家, 著有《太玄》、《法言》等书。[3]“孙卿”句:战国时楚人黄歇号春申君,楚考烈王时为令尹。《荀子成相篇》以春申君为“大儒”之列,与孔子、柳下惠(展禽)并提,说“世之愚,恶大儒,逆斥不通孔子拘,展禽三绌,春申道缀基毕输。”荀子曾因春申君之力为兰陵令,在其著作中这样称说春申君,尽管其时春申君已死,仍有阿谀之嫌。[4]“《法言》”句:安汉公即王莽。汉平帝元始元年,以王莽为太傅,号安汉公。扬雄在王莽秉政时官为大夫,校书天禄阁,他在《法言》里称赞王莽说:“周公以来,未有汉公之懿也。”(《法言孝至》)懿(yì易):美德。[5]干世论之不韪(wěi委):犯了世论所不容的错误。不韪:不对,错误。[6]不自得:不得已。[7]枉实:歪曲事事。[8]傲:轻慢。[9]比肩:并肩,引申意为处于同等地位而相互结成势力。[10]于书也何有:何有于书,还能写什么书呢?[11]俯嘿:低头无语。“嘿”同“默”。以上四句实际上也是指荀况、扬雄的处境。作者认为,春申君、王莽虽恶荀况、扬雄,但“犹敬乎其名而不之害伤”,因此荀、扬得以容身而有所著作。[12]亟(jí吉):迫切。[13](齮)龁(yǐ hé以何):咬,引申意为伤害。[14]章章然:亦作“彰彰然”,明显地。[15]慭(yìn印):愿。[16]谲(jué决)变:诡诈。这句意为故意说假话以混淆自己真正的意思。[17]訔訔(yín银):争讼貌。察察,分辨。[18]“《诗》三百篇”句:《毛诗序》,“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主文:主于文辞,即以描绘形象为主。谲谏:劝谏时隐约其辞,不直言指摘。[19]“孔子”句:《公羊传定公元年》:“定、哀多微辞。”鲁定公、鲁哀公与孔子同时,故孔子修《春秋》对这两位同时的君主从不直言批评,而是把贬意隐含在言辞之中。[20]楚两龚:龚胜字君宾,龚舍字君倩,西汉末楚地人,相友善,坚节操,世称“楚两龚”。王莽专权,龚胜归隐乡里,王莽征之,他以“岂一身事二姓”拒不出,绝食而死。孔北海:孔融字文举,曾任北海相,时称孔北海,为人持才负气,以著文讥刺曹操,为操所杀。祢正平:祢衡字正平,性刚直,以当众辱骂曹操,为操遣送荆州刘表处,刘表复转送江夏太守黄祖处,卒为黄祖所杀。[21]走书币:送来书信和路费。[22]李相国:即李鸿章,安徽合肥人,清末淮军军阀,积极镇压太平军、捻军。后又从事洋务运动,建立北洋海军。对外一贯妥协投降,曾代表清政府与英、法、俄、日等国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是中国近氏史上媚外卖国的典型人物。时李鸿章以大学士兼直隶总督,故称相国。[23]都讲:学舍书院的主持人。[24]直道正辞:以正直之道,坦率之辞著书,不必象荀况等人那样“谲变以自乱”了。上面几句对“见今贵人”李鸿章的称颂,实是地道的谀辞,很不足取。[25]信文:诚实不欺之文。[26]石友:情谊坚如金石的朋友。



  吴汝纶(1840—1903),字挚甫,安徽桐城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之一。同治间进士,长期充任曾国藩、李鸿章幕僚,历官深州、冀州知州,主讲保定莲池书院。光绪二十四年(1898)京师大学堂创立,被聘为总教席,未就任,即赴日本考察教育,归国后不久病死。吴氏作为正统的封建知识分子,在当时形势下,其基本立场是拥护帝制,主张改良,支持洋务运动,特别是在文化教育的改良方面,更多所注意。
  吴汝纶的散文长于议论,说理周详,行文平质老练,不以文采气势取胜。著有《桐城吴先生全书》。《清史稿》有传。
  此文一则叹君子“不枉实以谀人”则不容于世,无法著书立说;一则恨有权势的贵人只好别人“谀己”,最怕别人批评,专在别人的著作中去找影射,查怨谤,并加以迫害。这是对当时社会黑暗的一个方面的反映。但在文章后面又对李鸿章等当今“贵人”,多有谀词,则很不足取。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江湖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Sitemap| 金庸江湖网

金庸迷QQ群:48569383  |  站方邮箱: jinyong@jyjh.cn

Copyright © 2004-2014 www.jyjh.cn All Right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X3.4

GMT+8, 2024-4-28 12:18 , Processed in 0.030152 second(s), 11 queries , Gzip On.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