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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梅绛雪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560篇(未完,他人请勿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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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22 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江天一传(清)汪琬


 
  江天一,字文石,徽州歙县(1)人。少丧父,事其母及抚弟天表,具有至性。尝语人曰:“士不立品者,必无文章。”前明崇祯间,县令傅岩(2)奇其才,每试辄拔置第一。年三十六,始得补诸生。家贫屋败,躬畚土筑垣以居。覆瓦不完,盛暑则暴(3)酷日中。雨至,淋漓蛇伏,或张敝盖自蔽。家人且怨且叹,而天一挟书吟诵自若也。
  天一虽以文士知名,而深沉多智,尤为同郡金佥事公声(4)所知。当是时,徽人多盗,天一方佐佥事公,用军法团结乡人子弟,为守御计。而会张献忠(5)破武昌,总兵官左良玉(6)东遁,麾下狼兵(7)哗于途,所过焚掠。将抵徽,徽人震恐,佥事公谋往拒之,以委天一。天一腰刀帓首(8),黑夜跨马,率壮士驰数十里,与狼兵鏖战祁门,斩馘(9)大半,悉夺其马牛器械,徽赖以安。
  顺治二年,夏五月,江南大乱,州县望风内附,而徽人犹为明拒守。六月,唐藩自立于福州(10),闻天一名,授监纪推官。先是,天一言于佥事公曰:“徽为形胜之地,诸县皆有阻隘可恃,而绩溪一面当孔道(11),其地独平迆,是宜筑关于此,多用兵据之,以与他县相掎角(12)。”遂筑丛山关。已而清师功绩溪,天一日夜援兵登陴不少怠;间出逆战,所杀伤略相当。于是清师以少骑缀天一于绩溪,而别从新岭(13)入。守岭者先溃,城遂陷。
  大帅购天一甚急。天一知事不可为,遽归,属(14)其母于天表,出门大呼:“我江天一也”。遂被执。有知天一者,欲释之。天一曰:“若以我畏死邪?我不死,祸且族(15)矣。”遇佥事公于营门,公目之曰:“文石!汝有老母在,不可死。”笑谢曰:“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公幸勿为我母虑也。”至江宁(16),总督者(17)欲不问,天一昂首曰:“我为若计,若不如杀我。我不死,必复起兵。”遂牵诣通济门。既至,大呼高皇帝(18)者三,南向(19)再拜讫,坐而受刑。观者无不叹息泣下。越数日,天表往收其尸,瘗之。而佥事公亦于是日死矣。
  当狼兵之被杀也,凤阳督马士英(20)怒,疏劾徽人杀官军状,将致佥事公于死。天一为赍辨疏(21),诣阙上之。复作《吁天说》,流涕诉诸贵人,其事始得白。自兵兴以来,先后治乡兵三年,皆在佥事公幕。是时幕中诸侠客号知兵者以百数,而公独推重天一,凡内外机事悉取决焉。其后竟与公同死,虽古义烈之士无以尚也。予得其始末于翁君汉津(22),遂为之传。
  汪琬曰:方胜国(23)之末,新安士大夫死忠者有汪公伟、凌公駉与佥事公三人(24),而天一独以诸生殉国。予闻天一游淮安,淮安民妇冯氏者刲(25)肝活其姑,天一征诸名士作诗文表章之,欲疏于朝,不果。盖其人好奇尚气类如此。天一本名景,别自号石嫁樵夫,翁君汉津云。
  ——选自《四库全书》本《尧峰文钞》


  注释:
  (1)歙(shè设)县:今属安徽,清属徽州府。(2)傅岩:字野清,义乌(今属浙江)人,崇祯进士。《南疆逸史江天一传》:天一“年三十六,见知邑令傅公,始得补郡弟子员,令故重天一”。(3)暴(pù):“曝”本字,晒。(4)金佥事公声:金声字正希,明末休宁(今属安徽)人,崇祯进士,选庶吉士,后授御史、山东佥事,皆未就。南明神王授左佥都史。南京被清军攻破后,在家乡组织义军抗清。后兵败被俘,不屈死。休宁与江天一的家乡歙县同属徽州府,故称“同郡”。(5)张献忠: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字秉吾,号敬轩,延安府柳树涧人。崇祯三年(1630)在陕西米脂县起义,十三年进军四川,十六年攻克武昌。(6)左良玉:字昆山,山东临清人。因与清军作战有功,被提升为副将。后在河南、陕西等地镇压农民起义,提升为总兵官,封宁南伯。南明福王政权晋封为宁南侯,驻军武昌。(7)狼兵:明代以广西狼人组成的军队。狼人即俍人,明清时指分布于广西一带的壮族。但《南疆逸史金声传》、《明史金声传》均称“凤阳督马士英调黔兵(狼兵)剿寇,过徽州大掠”,为金声歼击。未及左良玉事。(8)帓(mò末)首:以巾包头。帓,头巾。(9)斩馘(guó国):斩首。馘,割下左耳。(10)“唐藩自立”句:指明藩王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事。朱聿键,明太祖八世孙唐端王之孙,顺治二年六月,在福州称帝,年号隆武。(11)孔道:通道、要道。(12)掎(jī鸡)角:也作“犄角”。语出《左传》,指分兵牵制或夹击对方。(13)新岭:在安徽休宁县南七十里。明御史黄澍降清,导清军破新岭,攻入绩溪。(14)属(zhǔ主):同“嘱”,委托。(15)族:灭族。《书泰誓》:“罪人以族。”孔安国疏:“一人有罪,刑及父母兄弟妻子。”(16)江宁:今江苏南京。(17)总督者:指洪承畴。洪原为明三边总督,兵部尚书,后降清,坐镇江宁,总督军务,镇压抗清力量。(18)高皇帝:指明太祖朱元璋。(19)南向:面向南。南向南拜,表示不归顺在北方的清朝。(20)凤阳督马士英:马士英字瑶草,贵阳(今贵州贵阳市)人,万历进士,崇祯末年任安徽省凤阳总督。(21)赍(jī机):送,呈递。辨疏:申辩冤苦的奏章。(22)翁君汉津:其人未详。(23)胜国:前朝,指明代。语出《周礼地官媒氏》:“凡男女之阴讼,听之于胜国之社。” 郑玄注:“胜国,亡国也。”前朝为今朝所胜,故称前亡之朝代为“胜国”。(24)新安:新安郡,即徽州府。汪公伟:汪伟字叔度,休宁人,崇祯进士,擢检讨,后任东宫讲官。李自成攻北京,自缢死。凌公駉(jiōng扃):凌駉字龙翰,歙县人,崇祯进士,福王时授监察御史,巡抚河南,守归德,清兵渡黄河南下,城破自缢死。(25)刲(kuī亏):割。


  译文:
  江天一,字文石,徽州歙县人。小时候就死了父亲,侍奉他的母亲,和扶养弟弟天表,有着纯厚的本性。他曾经对别人说:“一个读书人,不树立好的道德品行,就必然没有好文章。”前朝明末崇祯年间,歙县县令傅岩认为他才学奇异,每次县里童生的岁试,总是选拔他为第一名。但到三十六岁,才补上一名生员。他家里很穷,房屋残破不堪,就自己动手用畚箕挑土筑墙而住。屋上盖的瓦片不齐全,大热天就暴晒在酷热的太阳中;下雨天,全身被雨淋得象蛇一样蜷伏着,或是张起破伞来遮挡一下。家里的人一面埋怨,一面叹息,然而天一却捧着书本朗读,和平常一样。
  天一虽因为是文人而出名,但是却深刻沉着,足智多谋,特别受到同郡佥事金声的赏识。在那个时候,徽州一带盗匪很多,江天一便辅助佥事金声,用军队的办法团结组织乡里的年轻人,作好防守的打算。适逢张献忠攻破了武昌,总兵官左良玉向东逃跑,他部下那些广西土司的军队在半路上发生叛乱,所经过的地方放火抢劫。将要到达徽州时,徽州人非常震惊恐惧。佥事金声计议派兵去抵抗,把这件事委托给了天一。天一佩腰刀,裹头巾,黑夜里骑着马,率领一批勇士奔跑了几十里,与叛乱的广西土司军队在祁门进行激战,杀死了叛兵一大半人,夺取了他们所有的牛马和兵器,徽州城依赖这次战役而得以平安。
  清顺治二年夏五月,江南已被清兵攻破,各州县见势纷纷归附清朝,但徽州人民还是为明王朝坚守抵抗。六月,明宗室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听说江天一的名声,便委任他为监纪推官。在此之前,天一对佥事金声说:“徽州是个地势优越的地方,各县都有险要之处可以依赖,只是绩溪那一面正当交通要道,那里地势特别平坦,因此应该在那里建筑关口,多派兵驻守,以和别的县相互配合,夹制敌人。”于是在绩溪筑起了丛山关。不久,清兵攻打绩溪,江天一日夜手持兵器登城防守,一点也不松懈。有时出城迎战,双方死伤大致不相上下。于是清兵用少数骑兵在绩溪牵制住江天一,而另外从新岭进攻。守岭的人先败逃了,绩溪城终于沦陷了。
  清军的主将悬赏捉拿天一非常急迫。江天一知道抗清之事已没有希望,就立即回家,把母亲托付给弟弟天表,出门大叫:“我就是江天一!”于是被逮捕。清军中有知道天一的,想释放他。天一说:“你以为我怕死吗?我不死,灾祸将是全家被杀!”在营门口遇见了佥事金声,金声看着他说:“文石,你还有老母亲在,你不能死。”江天一笑着辞谢道:“哪里有和人一起共事而在危难时刻逃避的呢?希望你不要为我的母亲担忧。”到了南京,总督洪承畴想不问罪,江天一昂起头来说:“我为你考虑,还是把我杀了的好;我不死,必定再要起兵!”于是把他拖到通济门刑场。到了那里,江天一高呼“高皇帝”三遍,向南面一拜再拜,拜完,坐下来受刑。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不感叹流泪的。过了几天,天表去收殓天一的尸体,把他安葬了。而佥事金声也是在这一天被杀害的。
  当广西土司的叛兵被江天一杀伤之后,凤阳总督马士英非常恼怒,向皇帝上奏章揭发徽州人拦杀官军的罪状,想致佥事金声于死地。江天一为此带着申辨金声无罪的奏章,赴朝廷递呈上;又写了《吁天说》,流着眼泪向掌权大臣申诉,这件事情才得以弄清楚。自从清兵与明王朝开战以来,前后训练乡兵三年,都在佥事金声的幕府中。当时,幕府中众多侠义之士号称精通兵法的有上百人,而金声只是推重天一,凡对内对外的机密大事,都取决于天一。后来天一竟然与金声同时牺牲。象天一这样的人,即便是古代义烈之士,也没有能超过他的。我是在翁汉津那里得知江天一的生平事迹的,于是替他写了这篇传记。
  汪琬说:正当前朝的末期,新安的士大夫尽忠而死的有汪伟、凌駉与金声三人,而只有江天一是以生员的身份为国殉难的。我听说江天一游经淮安,淮安有个姓冯的民妇,割下自己的肝脏救活了她的婆婆,江天一得知后便请了许多有名的人写诗作文来表彰她,还想上奏章给朝廷,最后没有成功。这个人喜欢奇特、崇尚气节大致就象这样。天一本来名景,另外还自号“石嫁樵夫”,这也是翁汉津说的。


  汪琬(1624—1691),清初散文家。字苕文,号钝庵,长洲(今江苏吴县)人。顺治进士,曾任刑部郎中、户部主事等职。康熙时举博学鸿词科,授编修。曾结庐太湖尧峰山,人称尧峰先生。论文要求明于辞义,合乎经旨。所著有《钝翁类稿》、《尧峰文钞》等。
发表于 2008-3-22 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焦山读书寄四弟墨(清)郑燮


 
  僧人遍满天下,不是西域送来的。即吾中国之父兄子弟,穷而无归,入而难返者也。削去头发便是他,留起头发还是我。怒眉瞋目,叱为异端而深恶痛绝之,亦觉太过。
  佛自周昭王时下生[1],迄于灭度[2],足迹未尝履中国土。后八百年而有汉明帝,说谎说梦,惹出这场事来[3],佛实不闻不晓。今不责明帝,而齐声骂佛,佛何辜乎?况自昌黎辟佛以来[4],孔道大明[5],佛焰渐息,帝王卿相,一遵《六经》《四子》之书[6],以为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7],此时而犹言辟佛,亦如同嚼蜡而已。
  和尚是佛之罪人,杀盗淫妄,贪婪势利,无复明心见性之规[8]。秀才亦是孔子罪人,不仁不智,无礼无义,无复守先待后之意[9]。秀才骂和尚,和尚骂秀才。语云:“各人自扫阶前雪,莫管他家屋瓦霜。”老弟以为然否?
  偶有所触,书以寄汝,并示无方师一笑也[10]。


  注释:
  [1]佛:指佛教的创始者释迦牟尼。其生年推断不一,或说约前565年,则为周灵王七年。或说约前624年,则为襄王二十八年。这里说周昭王时,又把年代提前了四百多年,当误。[2]灭度:佛教指僧人死亡,即涅槃的意译。[3]“后八百年而有汉明帝”三句:事见南朝梁王琰《冥祥记》:“汉明帝梦见神人,形垂二丈,身黄金色,项佩日光。以问群臣。或对曰:‘西方有神,其号曰佛,形如陛下所梦,得无是乎?’于是发使天竺,写致经像,表之中夏。自天子王侯,咸敬事之。”[4]昌黎辟佛:昌黎,指韩愈,他有著名的排佛表章《论佛骨表》。[5]孔道:孔子之道。[6]《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乐》早亡,这里泛指儒家经典。《四子》: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为科举考试的必读书。[7]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学》:“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8]明心见性:佛教禅宗的修持方法。[9]守先待后:即继往开来,承先启后之意。[10]无方师:僧人,与郑燮交游颇密,郑燮有赠诗、赠画诗等。



  郑燮(1693—1765),字克柔,号板桥,扬州兴化(今属江苏)人。少颖悟,读书饶别解。自幼丧母,生活贫困,性落拓不羁。壮年曾至京师,喜与禅宗尊宿及皇帝卫军子弟游,放言高谈,无所忌讳,因是得狂名。雍正十年(1732)中举人,乾隆元年(1736)进士,七年,为范县令。十年,调任潍县。恰遇山东大饥,人相食,遂开仓赈贷。又大兴工役,修城凿池,招远近饥民就食赴工,并命邑中大户开厂煮粥轮流供食;又责积粟之家平粜粮食,活民无数,被称循吏。十三年,乾隆东巡,燮为书画史。十八年,以请赈忤大吏,乞病归。去官之日,百姓遮道挽留,并为立生祠。晚年以卖画自给。卒于乾隆三十年,时年七十三岁。
  郑燮善诗,工书画,时人比之“郑虔三绝”。其诗“言情述事,恻恻动人,不拘体格,兴至则成”(《清史列传》)。词亦工妙。散文以《家书》最著,“情真语挚,悱恻动人”。其书法“以隶楷行三体相参,圆润古秀”(并《清代学者像赞》),自称“六分半书”。画以兰竹石为工。为“扬州八怪”之一。著有《板桥诗钞》、《词钞》、《家书》与《题画诗》行世。今先后有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郑板桥集》及齐鲁书社版《郑板桥全集》。
  本文选自《郑板桥集家书》。写于乾隆十三年(1735)。信是寄给堂弟郑墨的。信中对那些“穷而无归”,削发为僧的广大僧侣寄予了同情,而对那些“杀盗淫妄,贪婪势利”的和尚和“不仁不智,无礼无义”的秀才们作了痛快淋漓的嘲讽。文章观点鲜明,直率真切,放言无忌,如见其人。
发表于 2008-3-22 17:50 | 显示全部楼层
焦山题名记(清)王士禛


 
  来焦山有四快事:观返照吸江亭[1],青山落日,烟水苍茫中,居然米家父子笔意[2];晚望月孝然祠外,太虚一碧[3],长江万里,无复微云点缀,听晚梵声出松杪[4],悠然有遗世之想;晓起观海门日出[5],始从远林微露红晕,倏然跃起数千丈,映射江水,悉成明霞,演漾不定[6];《瘗鹤铭》在雷轰石下[7],惊涛骇浪,朝夕喷激,予来游于冬月,江水方落,乃得踏危石于潮汐汩没之中,披剔尽致,实天幸也。


  注释:
  [1]吸江亭:亭在焦山上。[2]米家父子:指宋代画家米芾、米友仁父子。[3]太虚:指天空。[4]梵声:诵经声。松杪(miǎo):松树梢。[5]海门:焦山东北有两石对峙,称为海门。[6]演漾:荡漾。[7]《瘗(yì)鹤铭》:华阳真逸撰,上皇山樵书,在焦山崖石上。其字后人考订为南朝梁陶弘景书。[8]披剔尽致:仔细而详尽地阅览、观赏。


  王士禛(1634—1711),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死后因避清世宗胤禛讳,被改作士正,后又改为士祯。新城(今山东桓台)人。顺治进士,授扬州推官。康熙三年(1664),擢为礼部主事,累官至刑部尚书。康熙五十年逝于故里。谥文简。王士禛论诗主“神韵”,在当时声望很高,为诗坛领袖数十年。亦能词,以小令为佳。其文亦简洁明畅,尤以写景之文,充满诗情画意,和诗一样清丽。其诗文合刻为《带经堂集》,包括了《渔洋诗集》三十八卷,《渔洋文略》十四卷,《蚕尾集》十四卷等。又曾自选其诗为《渔洋山人精华录》。另有笔记《居易录》、《池北偶谈》等多种。
  本文选自《渔洋文略》卷四。焦山,在江苏省镇江市东长江中,与金山相对峙。据作者的《居易录》载,顺治庚子,即顺治十七年(1660),王士祯与京口别驾程昆仑同游金、焦、北固诸名胜,本文便作于此时。它记载了游览焦山的四件畅快之事。作者以诗人的妙笔,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焦山一带的美景,有诗意之美,有画幅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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鹪园记(清)吴德旋


 
  滆湖东三里许[1],地名“归美桥”,桥之北有宅一区,曰“归来墅”。墅中所谓“鹪园者,纵广不及二亩,园之主人安其小也,故名。园中垒土叠石为丘,登丘而望,隐隐见滆湖如萦带。同官、鹅岢诸峰[2],其秀皆可揽挹[3]。丘之下在为池,三分其园之广,而池居其一。池中有浦,有莲,有葭苇之属。鯈鱼数十尾[4],潎潎乎其间[5]。池之北为“饮虹”之亭,折而西,为“课花”之馆。庭中花药纷郁[6],修篁葱蒨,掩映阑楯之前[7]。主人暇则读书于此,客至汲泉煮茗,或呼僮具杯酌,撷园蔬为馔,有古隐士之风。
  余读《后汉书•逸民传》[8],如梁鸿、高恢之徒[9],激亢高蹈[10],其踪迹若灭若没,使人不可得而见。盖士之瑰意琦行者[11],既自以其身不能随时俗俯仰,而耳目所接,卑琐龌龊,适足以发其牢骚愤懑、无聊不平之感,宜其潜隐伏奥[12],而不肯与当世之人相见也。今鹪园地不出阛阓[13],而丘壑自具[14],山水之胜,一凭眺而得之。以是隐者之居,其亦可以各学徜徉自恣,而无违世远去之思矣。主人姓吴氏,名觐。于余为再从兄云[15]。


  注释:
  [1]滆(gé)湖:一名西滆湖,俗称沙子湖,在江苏省南部宜兴、武进两县之间,西接荡湖来水,向东注入太湖,为太湖西部水网中心。[2]同官、鹅岢(kě):皆本地山峰名。[3]揽(yì)挹:摘取。该句意为山色秀美如在眼前,可触可采。[4]鯈(tiáo)鱼:鱼名,即白鲦。[5]潎潎(pì):漂游貌。“潎”也作“澼”。[6]药:白芷:一种香草,这里泛指美草。[7]阑楯(shǔn):栏杆。楯:栏杆的横木。[8]《后汉书》:东汉史书,南朝宋人范晔撰。书中的《逸民传》是专记隐士的传记。[9]梁鸿:东汉初名士,字伯鸾,家贫少孤,后博览多通,与妻隐居山中,因事到洛阳,见宫室侈丽,作《五噫歌》对统治者役使人民表示不满。高恢:梁鸿之友,与梁隐居山中,终身不仕。[10]高蹈:古代称隐士为“高蹈”。[11]瑰意琦行:卓异的思想,不平凡的行为。语出宋玉《对楚王问》:“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12]潜隐伏奥:隐居不出。伏奥:深居。[13]阛阓(huán huì):城镇市区。[14]丘壑:原指山水幽深之处。此处指隐居之所。[15]再从兄:同宗第三代之族兄。



  该文用简练的语言着重描绘了鹪园清幽秀美的环境。“鹪园”以“鹪”为名,“鹪”即鹪鹩,是一种小鸟,《庄子逍遥游》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该文所述园之主人取庄子之意。形容园之小且安以自适,表现了一个隐者的思想情趣。文中点出时俗“卑琐龌龊”,并以此为衬托,表现了鹪园主人志趣的高洁,同时也流露了对当时社会风气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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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浮文巧言谕(清)洪仁玕


 
  宣谕合朝内外官员书士等一体知悉:
  照得文以纪实[1],浮文所在必删;言贵从心,巧言由来当禁。恭维天父、天兄大开天恩[2],亲命我真圣主天王降凡作主[3],施行正道,存真去伪,一洗颓风。是以前蒙我真圣主降诏:凡前代一切文契书籍不合天情者[4],概从删除,即“六经”等书,亦皆蒙御笔改正[5]。非我真圣主不恤操劳,诚恐其诱惑人心,紊乱真道,故不得不亟于弃伪从真[6],去浮存实,使人人共知虚文之不足尚,而真理自在人心也。
  况现当开国之际,一应奏章文谕,尤属政治所关,更当朴实明晓,不得稍有激刺、挑唆、反间,故令人惊奇危惧之笔。且具本章[7],不得用:“龙德”、“龙颜”及“百灵”、“承运”、“社稷”、“宗庙”等妖魔字样[8]。至祝寿浮辞,如“鹤算”、“龟年”、“岳降”、“嵩生”及“三生有幸”字样[9],尤属不伦,且涉妄诞。推原其故,盖由文墨之一,或少年气盛,喜骋雄谈;或新进恃才[10],欲夸学富、甚至舞文弄笔,一语也而抑扬其词,则低昂遂判[11];一事也而参差其说,则曲直难分。倘或听之不聪,即将贻误是非浅。可见用浮文者不惟无益于事,而且有害于事也。
  本军师等近日登期,荷蒙真圣主面降圣诏:“首要认识天恩、主恩、东西王恩[12]。次要实叙其事,从某年月日而来,从何地何人证据,一一叙明,语语确凿。不得一词娇艳,毋庸半字虚浮[13]。但有虔恭之意,不须古典之言,故朕改‘字典’为‘字义’也[14]。”本军师等朝奏钦遵之下[15],不胜敬凛[16]。为此特颁宣谕,仰合朝内外官员书士人等一体周知[17]。嗣后本章禀奏,以及文移书启[18]。总须切实明透,使人一目了然,才合天情,才符真道。切不可仍蹈积习,从事虚浮,有负本军师等谆谆谕戒之至意焉。特此宣谕,各宜凛遵[19]。



  注释:
  [1]照得:宋代以来公文和布告开头常用的套语。意思是查察而得。[2]恭维:旧时对上表示恭敬的套语。天父、天兄:指耶和华与基督。洪秀全自称是耶和华(上帝)的儿子,基督(耶稣)的弟弟,下凡人间,拯救世人。[3]天王:洪秀全的尊号。[4]天情:洪秀全所建政权称天国、天朝。天情指天朝国情。[5]六经:儒家的经典:《诗》、《书》、《礼》、《乐》、《易》、《春秋》。[6]亟于:急于。[7]具:完备地写成。本章:旧时臣下向皇帝奏事的文书[8]百灵:百神。社稷:旧时用作国家的代称。宗庙:旧时用作王室的代称。[9]岳降、嵩生:语本《诗大雅嵩高》。后代文人用以称颂有门阀的大臣。[10]新近:旧时称新中科举或入仕途者。[11]抑扬:褒贬。判:区分。[12]天恩主恩:指天王洪秀全与幼主洪天福的恩德。东西王:指杨秀清、萧朝贵。[13]毋庸:不用。[14]字典:即《康熙字典》。[15]钦遵:恭敬地遵守。[16]不胜敬凛:非常敬畏。[17]仰:切实希望的意思。旧时公文术语。[18]文移书启:公文、信礼。[19]凛遵:严肃地遵行。



  洪仁玕(1822—1864),字益谦,号吉甫,广东花县人。洪秀全族弟。1843年皈依洪秀全的拜上帝会。后流亡香港、上海等地,受西方传教士和西方文化的影响。1859年春到达天京,被洪秀全封为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总理全国政事。1864年天京陷落后为清军捕获,英勇就义于南昌。著作有《资政新篇》、《军次实录》等。1978年中华书局出版有《洪仁玕选集》。
  本文选自《洪仁玕选集》。此文是由洪仁玕起草的太平天国的一篇文告,1861年则洪仁玕、蒙时雍、李春发三人联名发布。文章根据太平天国“开国之际”的政治需要和洪秀全的意见,提出了改革文风的主张:“文以纪实,浮文所在必删;言贵从心,巧言由来当禁”,并具体规定了奏章文谕要“朴实明晓”的写作原则以及一些禁用的字样。
  这篇文章本身写得语言朴实,叙述明晰。但文中也有“恭维天父、天兄大开天恩”等套语,未能删尽浮华之弊。
发表于 2008-3-22 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诫子书(清)张之洞


 
  吾儿知悉:汝出门去国,已半月余矣。为父未尝一日忘汝。父母爱子,无微不至,其言恨不一日离汝,然必令汝出门者,盖欲汝用功上进,为后日国家干城之器[1],有用之才耳。
  方今国事扰攘[2],外寇纷来,边境屡失,腹地亦危。振兴之道,第一即在治国。治国之道不一,而练兵实为首端。汝自幼即好弄,在书房中,一遇先生外出,即跳掷嬉笑,无所不为,今幸科举早废,否则汝亦终以一秀才老其身,决不能折桂探杏[3],为金马玉堂中人物也[4]。故学校肇开,即送汝入校。当时诸前辈犹多不以然,然余固深知汝之性情,知决非科甲中人[5],故排万难送汝入校,果也除体操外,绝无寸进。
  余少年登科[6],自负清流,而汝若此,真令余愤愧欲死。然世事多艰,飞武亦佳,因送汝东渡,入日本士官学校肄业,不与汝之性情相违。汝今既入此,应努力上进,尽得其奥。勿惮劳[8],勿恃贵,勇猛刚毅,务必养成一军人资格。汝之前途,正亦未有限量,国家正在用武之秋,汝纵患不能自立,勿患人之不己知。志之志之,勿忘勿忘。
  抑余又有诫汝者,汝随余在两湖,固总督大人之贵介子也,无人不恭待汝。今则去国万里矣,汝平日所挟以傲人者,将不复可挟,万一不幸肇祸,反足贻堂上以忧。汝此后当自视为贫民,为贱卒,苦身戮力,以从事于所学。不特得学问上之益,且可藉是磨练身心,即后日得余之庇,毕业而后,得一官一职,亦可深知在下者之苦,而不致予智自雄[9]。余五旬外之人也,服官一品,名满天下,然犹兢兢也,常自恐惧,不敢放恣。
  汝随余久,当必亲炙之[10],勿自以为贵介子弟,而漫不经心,此则非余所望于尔也,汝其慎之。寒暖更宜自己留意,尤戒有狭邪赌博等行为[11],即幸不被人知悉,亦耗费精神,抛荒学业。万一被人发觉,甚或为日本官吏拘捕,则余之面目,将何所在?汝固不足惜,而余则何如?更宜力除,至嘱,至嘱!
  余身体甚佳,家中大小,亦均平安,不必系念。汝尽心求学,勿妄外骛。汝苟竿头日上[12],余亦心广体胖矣。父涛示。五月十九日。



  注释:
  [1]干:盾。城:城郭。都起捍卫防御作用。因用以比喻御敌立功的将领。[2]扰攘:混乱、纷乱。[3]折桂:登科。探杏:即探花。喻中进士。[4]金马玉堂:代称翰林院。[5]科甲:科举的通称。明清特指举人及进士入仕者的科甲出身。[6]登科:应试得中。[7]清流:负有时望的清高的士大夫。[8]惮:畏惧。[9]予智自雄:自夸聪明。[10]亲炙:亲承教化。[11]狭邪:小街曲巷。后指娼妓居处。[12]竿头日上:佛教用“百尺竿头”比喻道行修养到极高的境界。竿头日上,即不断进步的意思。



  张之洞(1837—1909),字孝达,号香涛。直隶南皮(今属河北)人。同治二年(1863)中进士,授编修。历任湖北、四川学政,山西巡抚,两广、湖广、两江总督,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兼管学部。死后谥文襄。
  他是洋务派的重要人物之一,坚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原则,主张以“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劝学篇会通》)著有《张文襄公全集》。单行本有《张之洞家书》,上海中央书店1936年印行。
  本文选自《张之洞家书》,是作者写给儿子的信。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作者身为朝廷“一品”官,深为儿子的无所作为而感到“愤愧”。但他深知儿子的资质禀性,毅然送他到日本士官学校习武,一方面“不与汝之性情相违”;一方面“国家正在用武之秋”,可以使儿子成为“有用之才”。作者还告诫儿子不要“自以为贵介子弟”,要“自视为贫民,为贱卒,苦身戮力,以从事于所学”。全文既有对儿子的委婉责备,更多耐心的教导、殷切的期待和深切的思念,写得语重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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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列女传辨通(清)王闿运


 
  直辞女童,满洲人[2],其父为京营四品官,则未知其为参领与[3]?佐领与?咸丰九年冬[4],选良家女入宫,引见内殿,上亲临视。女童以父官品[5],例在籍中。
  晨入,天寒,上久不出。诸女至阶下,冰冻缩蹙,莫能自主。女童家贫衣薄,不堪其寒,屡欲先出。主者大瞋怪[6],固留止之,稍相争论,女童大言曰:“吾闻朝延立事,各有其时。今四方兵寇,京饷不给,城中人衣食日困,恃粥而活,吾等家无见粮[7],父子不相保。未闻选用将相,召见贤士,今日选妃,明日挑女,吾闻古有无道昏君,今其是邪?”
  于是上在屏后微闻之,出则诏问谁言者,诸女恐怖失色,莫能对。女童前跪称:“奴适有言。”上问曰:“汝何所云?”女童前对:“奴等当引见,驾久不出[8],诚不胜寒,欲出不得,而总管以朝廷禁令相责。奴诚死罪,忘其躯命,具言朝廷立事,各有其时,今四方兵寇,京饷不给,城中人衣食日困,恃粥而活,奴等家亡见粮,父子不相保。未闻选用将相,召见贤士,今日选妃,明日挑女,窃闻古有无道昏君,窃以论皇上,愿伏其罪。”
  于是上嘿然良久[9],曰:“汝不愿选者,今可出矣。”女童叩头退立,上遂罢选。当女童前后言时,与在旁者,莫不皇亟流汗[10],舌咋不敢卒听[11];及得温旨遣出,或犹战悚不能正步。以此女童名闻京师。
  君子以为能直辞。《诗》曰:“匪饥匪渴,德音来括[12]。”此之谓也。女童既出,上他日以事降其父一阶,欲令后选时,女可不豫也[13]。君子以为女童以一言而悟主,成文宗之宽明[14],显名于后世。《诗》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15]。”女童可以炜彤管矣[16]。



  注释:
  [1]辨通:论说“直”的意思。通,直。[2]满州:清代满族自称。[3]参领:官名,即“甲喇章京”,上隶于都统,下辖牛录章京。牛录章京汉译为“佐领”。与:同“欤”。[4]咸丰九年:1859年,正是太平天国革命时。[5]清制,四品以上官员,其女必须按规定的年龄送入宫中以待选用。[6]瞋(chēn):睁大眼睛。[7]见:同“现”,现成的,现有的。[8]驾:对人行动的尊称。此称皇帝。[9]嘿:同“默”。[10]皇亟:恐惧着急。[11]咋(zé)舌:咬住舌头,形容极畏缩、害怕。[12]这二句出自《诗经小雅车舝》。诗写燕尔新婚,旧说却认为是“思得贤女以配君子(周幽王)”之意。德音,指贤女的美好言辞。括:会合。[13]豫:通“与”,参与。[14]文宗:即咸丰皇帝。[15]这二句出自《诗经邶风静女》。娈:美好。贻,赠送。彤管:赤管笔。古代女史以彤管记事,规劝主上过失。此处引用彤管的典故,是赞扬女童敢谏,以言辞规主。[26]炜:光耀。



  敢于当面违抗皇命、讥讽皇帝为“无道昏主”,真是够胆大了,何况这是一位初出深闺的女孩的行为!作者不惜篇幅,记叙了她前后两次答话,义正辞严,不慌不惧,视死如归,连荒淫皇帝也只得表面听众。文章说皇帝“宽明”是曲笔,说女童直言取谏才是衷心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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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列女传节义(清)王闿运


 
  织笠女者[1],河南人也。其县妇女采台草织笠以为事[2]。女自十二三岁时,每织,择精好细洁之草别藏之,既多,复择其尤,当嫁之岁,自制一笠。
  既成昏[3],用献其夫而语其勤焉。夫戴以出,市人见者无不夸也。久之,旁县亦闻之。它日夫出,有自后呼之者,公子也[4]。问之曰:“物以难得而珍,货以有用为贵。今子之笠,妇所织也,冠之不可以却署,无食不可以为饮,子诚卖之,愿论其价,可乎?”其夫心惜之而以客为躗言[5],姑应之曰:“吾笠不卖,客幸欲之,若得钱八万,当以与客,不然,无相问也。”公子大喜,遽下钱八万,取笠而去。于是其夫辇钱而归,喜告其妇曰:“笠已卖矣,乃得八万,若先靳之[6],十万可致也。”女问其故,默然内悲而无言,其夫出,遂阖户自经而死。
  君子以织笠女为识微。夫古之妇也,义可求去。今也不然,一入其门,荣辱随之,至于见卖逼淫而求死兴狱者,有司日有闻也。女之死,可谓达时矣[8]。使龙、比知之[9],则其君无杀谏之名,屈平知之[10],则其先无左徒之宠。君子与其待败而俱伤也,不若自洁以全其交。诗曰:“反是不思,亦已焉哉[11]!”此之谓也。



  注释:
  [1]笠:此指草帽。[2]台草:即莎(suō)草,可用来编席或制帽。[3]昏:同“婚”。[4]公子:豪门贵族子弟。[5]躗言(wèi):虚夸不足信的话。[6]靳(jìn):吝惜。[7]识微:从细小的事情上看出严重的后果或深大的意义来。[8]达时:明白时世的局势。[9]龙:龙逢(péng),亦称关龙逢,夏桀的臣,因谏夏桀而被杀。比:比干,商纣的叔父,因谏商纣而被剖心。[10]屈平:即屈原,为楚怀王左徒,得到重用,后遭谗言流放湘江,投汨罗江而死。这里是说比干、屈原等人真实不能识微达时,所以遭害。[11]这二句诗出自《诗经怀风氓》。意思是不要再回忆以前的事,就算了吧。原意是一位被丈夫抛弃的女子表达心中的极度悔恨,这里借以说明烈女决绝的心情。



  王闿运(1833—1916)字壬秋,湖南湘潭人。咸丰举人。曾入曾国藩幕府,后讲学四川、湖南、江西等地。清末授翰林院检讨,加侍讲衔。辛亥革命后任清史馆馆长,是近代学者、文学家。诗文形式上模拟汉魏六朝,为晚清拟古派所推崇。有《湘绮楼全书》。
  文中“烈女”表现出来的节操和以往那些从一而终、恪守女教的形象有些不同,她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当丈夫重利轻情时,她毅然斩断情丝,以死表示决绝。作者赞扬她“识微”、“达时”,我们说这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她的强烈自爱给人印象十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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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先生传(清)廖燕


 
  先生金姓,采名,若采字,吴县诸生也[1]。为人倜傥高奇[2],俯视一切[3]。好饮酒,善衡文,评书议论皆发前人所未发。时有以讲学闻者,先生辄起而排之,于所居贯华堂设高座[4],召徒讲经。经名“圣自觉三昧”,稿本自携自阅,秘不示人。每升座开讲,声音宏亮,顾盼伟然。凡一切经史子集笺疏训诂,与夫释道内外诸典[5],以及稗官野史、九彝八蛮之所记载[6],无不供其齿颊[7],纵横颠倒,一以贯之,毫无剩义。座下缁白四众[8],顶礼膜拜,叹未曾有。先生则抚掌自豪,虽向时讲学者闻之,攒眉浩叹。不顾也。生平与王■山交最善,■山固侠者流,一日,以三千金与先生曰:“君以此权子母[9],母后仍归我,子则为君助灯火可乎?”先生应诺,甫越月已挥霍殆尽。乃语■山曰:“此物留君家,适增守财奴名,吾已为君遣之矣”,■山一笑置之。
  鼎革后[10],绝意仕进,更名人瑞,字圣叹,除朋从谈笑外,惟兀坐贯华堂中读书著述为务[11]。或问“圣叹”二字何义,先生曰:“《论语》有两‘喟然叹曰’,在颜渊为叹圣[12],在与点则为圣叹[13]。予其为点之流亚欤[14]。”
  所评《离骚》、《南华》、《史记》、杜诗、《西厢》、《水浒》[15],以次序定为六才子书,俱别出手眼。尤喜讲《易》乾、坤两卦[16],多至十万余言。其余评论尚多,兹行世者,独《西厢》、《水浒》、唐诗、制义、《唱经堂杂评》诸刻本。传先生解杜诗时,自言有人从梦中语云:“诸诗皆可说,惟不可说《古诗十九首》[17]。”先生遂以为戒。后因醉纵谈“青青河畔草”一章[18],未几遂罹惨祸。临刑叹曰:“斫头最是苦事,不意于无意中得之。”先生殁,效先生所评书,如长洲毛序始、徐而庵[19],武进吴见思、许庶庵为最著[20],至今学者称焉。


  注释:
  [1]诸生:明清时录取入府州县学生员的统称。[2]倜傥:卓越豪迈,这里指洒脱而不受世俗礼法拘束。[3]俯视:傲视。[4]贯华堂:堂名。[5]内外诸典:佛教徒称佛经为内典,佛经以外的典籍为外典。[6]九彝八蛮:指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书旅獒》:“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彝,同“夷”。[7]供其齿颊:意思是供他的品评。[8]缁白:指僧俗,僧衣缁,故称僧为缁徒。四众:四部众的省称。佛教指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为四部众。这里泛指听众。[9]权子母:以资本经营或借贷生息。[10]鼎革:指改朝换代的重大改革,这里指入清以后。[11]兀坐:独自端坐。[12]在颜渊为叹圣:指颜渊的赞叹孔子。语见《论语子罕》:“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13]在与点则为圣叹:《论语先进》:“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点,指曾点,孔子弟子。与,这里是赞许、同意的意思。曾点回答孔子问志时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14]流亚:指同类人物。[15]《南华》:即《庄子》,道家称为《南华真经》。[16]乾、坤:指《周易》的乾卦、坤卦。[17]《古诗十九首》:东汉时期的十九首抒情五言古诗。梁萧统收入《文选》中,因不知作者,题作《古诗十九首》,后即称之为《古诗十九首》。[18]“青青河畔草”:《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二首。[19]长洲:今江苏苏州市。毛序始:名宗岗,字序始,清初小说评点家,曾评刻《三国演义》。徐而庵:徐增。字子能,号而庵,十足道人。有《而庵说唐诗》,重编《灵隐寺志》等。[20]武进:今江苏武进县。


  廖燕(1644—1705),初名燕生,字柴舟,曲江(今广东韶关)人。因不满科举,终身未仕。他敢于反抗传统,对程朱理学加以责难,对科举制度和八股文加以攻击,认为以制义取士与秦文焚书坑儒无异。对金圣叹的评点推崇备至。他工古文辞,又善草书。著有《二十七松堂集》。
  本文选自《二十七松堂集》卷十四。金圣叹,本姓张,名采,后改名金人瑞,号圣叹。明末清初人,以评点《水浒传》、《西厢记》名世。后因“哭庙案”罪被冤杀。这篇传记生动地记载了他的为人及其业绩。文章突出了他“倜傥高奇,俯视一切”的性格,选取具有代表性的细节来描写他的为人,因而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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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言箴(清)曾国藩


 
  巧说悦人,自搅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2]。解人不夸[3],夸者不解。道听途说,智笑愚骇。骇者终明,谓女贾欺[4];笑者鄙女,虽矢犹疑[5]。尤悔既丛[6],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7]。


  注释:
  [1]箴(zhēn):劝告,规戒,是文体的一种。[2]女“通”汝“。[3]解人:能深刻理解言语或文词意趣的人。《世说新语文学》载,谢安年少时,请阮裕讲说《白马论》,阮裕讲说后,谢安仍不能明白,阮裕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得”。[4]贾(gǔ):售。[5]矢:通“誓”。[6]尤悔:过错。丛:多。[7]耄(mào):老。亦喻昏乱。



  道光甲辰(1844)年,曾国藩正致力于程朱理学,模仿韩愈的《五箴》,也写了一篇《五箴》,这里是其中一箴。作者认为巧言、闲言、夸言、流言等,都是言谈的大忌,告诫自己必须改悔,并用以训勉兄弟。文字简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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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强学会序(清)康有为


 
  俄北瞰,英西睒,法南瞵,日东眈[1,处四强邻之中而为中国,岌岌哉!况磨牙涎舌,思分其余者,尚十余国。辽、台茫茫[2],回变扰扰[3],人心皇皇,事势儳儳[4],不可终日。
  昔印度,亚洲之名国也,而守旧不变。乾隆时英人以十二万金之公司通商而墟五印矣[5]。昔土耳其,回部之大国也,疆土跨亚、欧、非三洲,而守旧不变。为六国执其政,剖其地,废其君矣[6]。其余若安南,若缅甸,若高丽、若琉球,若暹罗,若波斯,若阿富汗,若俾路芝[7],及国于太平洋群岛、非洲者,凡千数百计,今或削或亡。举地球守旧之国,盖已无一瓦全者矣。
  我中国孱卧于群雄之间[8],鼾寝于火薪之上。政务防弊而不务兴利,吏知奉法而不知审时,士主考古而不主通今,民能守近而不能行远。孟子曰:“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9]。”蒙盟、奉吉、青海、新疆、卫藏土司圉徼之守[10],咸为异墟;燕、齐、闽、浙、江、淮、楚、粤、川、黔、滇、桂膏腴之地,悉成盗粮[11]。吾为突厥、黑人不远矣[12]。
  西人最严种族,仇视非类。法之得越南也,绝越人科举富贵之路,昔之达宦,今作贸丝也[13]。英之得印度百年矣,光绪十五年始举一印人以充议员,自余土著,畜若牛马。若吾不早图,倏忽分裂,则桀黠之辈[14],王、谢沦为左衽[15];忠愤之徒,原、郤夷为皂隶[16]。伊川之发,骈阗于万方[17];钟仪之冠,萧条于千里[18]。三州父子,分为异域之始主[19];杜陵弟妹,各衔乡关之戚[20]。哭秦庭而无路[21],餐周粟而匪甘[22]。矢成梁之家丁,则螳臂易成沙虫[23];觅泉明之桃源,则寸埃更无净土[24]。肝脑原野,衣冠涂炭。嗟吾神明之种族,岂可言哉!岂可言哉!
  夫中国之在大地也,神圣绳绳[25],国最有名。义理、制度、文物,驾于四溟[26]。其地之广于万国等在三,其人之众等在一,其纬度处温带,其民聪而秀,其地腴而厚,盖大地万国未有能比者。徒以风气未开,人才乏绝,坐受凌侮[27]。昔曾文正与倭文端诸贤[28],讲学于京师,与江忠烈、罗忠节诸公,讲练于湖湘,卒定拨乱之功[29]。普鲁士有强国之会,遂报法仇。日本有尊攘之徒,用成维新[30]。盖学业以讲求而成,人才以摩厉而出[31]。合众人之才力,则图书易庀[32];合众人之心思,则闻见易通。《易》曰:“君子以朋友讲习[33]。”《论语》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海水沸腾,耳中梦中,炮声隆隆。凡百君子,岂能无沦胥非类之悲乎[34]!图避谤乎?闭户之士哉!有能来言尊攘乎?岂惟圣清,二帝、三王、孔子之教[35],四万万之人将有托耶!




  注释:
  [1]“俄北瞰”四句:指帝国主义列强企图从东南西北四面侵占和瓜分中国领土。瞰:窥看。睒(shǎn):偷看。瞵(lín):注视。眈(dān):下视。[2]辽、台茫茫:指辽东半岛和台湾的前途难以预料。[3]回变扰扰:指新疆发生的回族事变带来的种种侵扰。[4]儳儳(chán):杂乱。[5]墟五印:使印度成为废墟。五印:即印度。古印度区划为东、西、南、北、中五部,故称。[6]“为六国”三句:指英、法、俄、奥、德、意六国先后与土耳其进行战争,使土耳其帝国瓦解。[7]安南:越南。高丽:朝鲜。琉球:今冲绳。暹罗:泰国。波斯:伊朗。俾路芝:今巴基斯坦。[8]孱(chán):虚弱。[9]“孟子曰”:见《孟子离娄上》。意思是国政先内部**,别人才得以入侵。[10]蒙盟:整个蒙古地区。奉吉:辽宁、吉林。卫藏:原指西藏的一部,此指整个西藏。土司:当地头人。圉徼:边疆。[11]盗粮:语出《荀子大略篇》:“资盗粮,借寇兵。”此处指落入强盗手中。[12]突厥:原指居住在鄂尔浑河流域的我国古族。此泛指当时突厥所控制的土耳其、波斯等地。[13]贸丝:指做买卖的平民。《诗卫风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14]桀黠:杰出聪慧。[15]王、谢:原指六朝时望族王氏和谢氏,此代指达官贵人。左衽:我国古代一些少数民族的装束,衣襟开在左边。后以此代指受异族统治。[16]原郤(xì):春秋时晋国贵族原氏和郤氏。皂隶:下等奴隶。[17]伊川之发:事见《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周平王东迁洛阳后,大夫辛有到伊川,看见有人像戎族一样披着头发在郊野祭祀,叹息道:“不及百年,这里将要戎化了。”骈阗:布集。罗列。[18]钟仪:春秋时楚国乐宫,被郑人俘获后献给晋国,他一直戴着楚国的帽子,以示不忘故国。[19]三州父子:语出庾信《哀江南赋》:“三州则父子离别。”[20]杜陵弟妹:安史之乱中,杜甫作有《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七首诗》,表达对弟、妹的思念。[21]哭秦庭:春秋时,吴伐楚。楚王出逃。申包胥赴秦求援,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秦乃出兵。事出《左传定公四年》。后指向他处乞求救兵,为哭秦庭。[22]周粟:事出《史记伯夷、叔齐列传》,伯夷、叔齐在周朝灭商以后,不愿再吃周朝的粮食而饿死在首阳山。[23]矢:陈列。成梁:李成梁,明铁岭卫人,曾为辽东总兵,其家丁均英勇善战。沙虫:语出《抱朴子》。后用来比喻从军战死的士卒。[24]泉明:即陶渊明。[25]绳绳:众多的样子。[26]四溟:四海,此指四方各国。[27]坐受:因受。[28]曾文正:曾国藩。倭文端:蒙古人倭仁。二人都宗奉程朱理学。[29]江忠烈:江忠源。谥忠烈。罗忠节:罗泽南,谥忠节。拨乱之功:指镇压和平定太平天国起义。[30]尊攘之徒:日本明治维新前,提倡“尊王攘夷”口号的改革派人士。[31]摩厉:同磨砺。引申为磨烁。[32]庀(pǐ):备具。[33]讲习:讲论研习。[34]沦胥非类:相率沦丧为不同族类。[35]二帝:传说中的唐尧和虞舜。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



  康有为(1858—192),字广厦,号长素。广东南海人。早年学习儒家经典。1879年游香港,开始接触西学。1882年赴京师应顺天乡试下第南归,复经上海,大量购买介绍西方情况的书籍。1888年到北京,第一次向光绪帝上书请求变法。1895年,与梁启超等一同入京参加进士考试,正值日本逼迫清政府签订《马关条约》,康有为联合各省举人一千多人“公车上书”,要求拒和、迁都、变法,成为近代第一次大规模的知识分子爱国活动。此后几年,又多次上书提交变法的主张,终于在1898年受到光绪帝召见,开始戊戌变法。但不满百日的变法被镇压,康有为流亡日本等国。辛亥革命后,他仍坚持立宪保皇、参与张勋拥清废帝复辟活动,1927年病死于青岛。
  其文学创作以诗歌为主。政论散文也独具特色,以“上清帝”七书为代表,思想奔放,成为梁启超的“新民体”散文的先导。著作有《康有为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出版。其学术著作单行本有《新学伪经考》、《大同书》、《论语注》、《广艺舟双楫》、《欧洲十一国游记》等。
  本文选自《康有为全集》第二集,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康有为在“公车上书”后数月,在北京发起组织维新派的政治团体强学会,发行《强学报》,宣传变法维新。此文便是他发起成立强学会的宣言。
  文中历数诸国事实,说明“举地球守旧之国,盖已无一瓦全者矣”,借以强调中国“处四强之邻之中”,形势岌岌可危,必须变法图强,拯救国家前途。全文感情强烈,句式骈散相间,气势奔放,如梁启超所言:“康有为撰此开会主义书,痛陈亡国以后惨酷之状,以激励人心;读之者多为之泪下,故热血震荡,民气渐伸”。(见《戊戌政变记改革起源》)
发表于 2008-3-22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经旧苑吊马守真(清)汪中


 
  岁在单阏[1],客居江宁城南[2],出入经迴光寺[3],其左有废圃焉。寒流清泚[4],秋菘满田[5],室庐皆尽,唯古柏半生,风烟掩抑[6],怪石数峰,支离草际[7],明南苑妓马守真故居也。秦淮水逝,迹往名留,其色艺风情,故老遗闻,多能道者。余尝览其画迹,丛兰修竹,文弱不胜,秀气灵襟[8],纷披楮墨之外[9],未尝不爱赏其才,怅吾生之不及见也。夫托身乐籍[10],少长风尘,人生实难,岂可责之以死[11]?婉娈倚门之笑[12],绸缪鼓瑟之娱[13],谅非得已。在昔婕妤悼伤[14],文姬悲愤[15],矧兹薄命[16],抑又下焉。嗟夫!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犹不可期,奈何钟美如斯[17],而摧辱之至于斯极哉!
  余单家孤子[18],寸田尺宅[19],无以治生。老弱之命,悬于十指。一从操翰[20],数更府主。俯仰异趣,哀乐由人。如黄祖之腹中[21],在本初之弘上[22]。静言身世[23],与斯人其何异?只以荣斯二乐[24],幸而为男,差无床箦之辱耳[25]!江上之歌,怜以同病[26],秋风鸣鸟,闻者生哀[27],事有伤心,不嫌非偶[28]。乃为辞曰:
  嗟佳人之信嫮兮[29],挺妍姿之绰约[30]。羌既被此冶容兮[31],又工颦与善谑[32]。攘皓腕以抒思兮[33],乍含豪以绵邈[34]。寄幽怨于子墨兮[35],想蕙心之盘薄[36]。
  惟生女而从人兮[37],固各安乎室家。何斯人之高秀兮,乃荡堕于女闾[38]!奉君子之光仪兮[39],誓偕老以没身,何坐席之未温兮,又改服而事人!顾七尺其不自由兮[40],倏风荡而波沦[41]。纷啼笑其感人兮,孰知其不出于余心?哆乐舞之婆娑兮[42],固非微躯之可任!
  哀吾生之鄙贱兮,又何矜乎才艺也[43]!予夺其不可冯兮[44],吾又安知夫天意也!人固有不偶兮[45],将异世同其狼籍[46]。遇秋气之恻怆兮[47],抚灵踪而太息[48]。谅时命其不可为兮,独甲哀而竟夕[49]。



  注释:
  [1]岁:岁星,太岁。单阏(chán è):卯年的别称。《尔雅释天》:“太岁……在卯曰单阏。”[2]江宁:今南京市。这年三月,汪中在南京寓居五个多月。[3]迴光寺:原为萧帝寺。[4]清泚(cǐ):清澈明净。[5]菘(sōng):蔬菜名。有青菜、白菜之分。[6]掩抑:谓笼罩在风烟之中,显得低沉的样子。[7]支离:残破不全的样子。[8]灵襟:灵秀的胸怀。[9]纷披:散布。楮墨:纸墨,这里指书画或诗文。[10]乐籍:即乐户。古代官妓入乐籍。[11]责之以死:宋代理学家提倡贞节,有“饿镪事小,失节事大”之说,这里反对其说。[12]婉娈:柔媚的样子。倚门之笑:指妓女倚门卖笑。[13]绸缪:缠绵。鼓瑟之娱:弹奏琴瑟来取悦客人。[14]婕妤(jié yú):汉代宫中女官名。这里指班婕妤,汉成帝宫人,得幸成帝为婕妤。后为赵飞燕所谮,退侍太后,作赋自伤,辞极哀婉。[15]文姬:蔡文姬,名琰,东汉蔡邕女。兴平间,为胡兵所虏,居南匈奴十二年。后为曹操赎归,嫁董祀。因感伤乱离,作《悲愤诗》以自抒。[16]矧(shěn):况且。[17]钟:聚集。[18]单家:孤寒人家。孤子:年少丧父的人。[19]寸田尺宅:极言田宅之少。苏轼《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玉堂金马久流落,寸田尺宅今谁耕。”[20]操翰:提笔为文。这里指从事文笔生涯。[21]如黄祖之腹中:黄祖,汉末人,曾为江夏太守。《后汉书祢衡传》:“衡为(黄祖)作书记,轻重疏密多得体宜。祖持其手曰:‘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22]在本初之弦上:本初,汉末军阀袁绍字。《文选》载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注说:“《魏志》曰:琳避难冀州,袁本初使典文章,作此檄以告刘备,言曹公失德,不堪依附,宜归本初也。后绍败,琳归曹公。曹公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早:‘矢在弦上,不可不发。’”[23]静言身世:细思自己的身世。言,助词,无义。[24]荣期二乐:荣期,一作荣启期,春秋时人。他认为生而为人,又是男人,又得长寿,是三件乐事(见《列子天端》)。今为男人,已有荣期的二乐了。[25]床箦(zé)之辱:指妓女的受人凌辱。床箦,床席。[26]“江上之歌”二句:《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载,吴大夫被离问伍子胥为什么相信白喜(伯嚭),伍子胥回答说:“吾之怨与喜同。子不闻河上歌乎?同病相怜,同忧相救。”[27]“秋风鸣鸟”二句:桓谭《新论琴道》:“但闻飞鸟之号,秋风鸣条,则伤心矣。”[28]不嫌非偶:不嫌马守真和自己的身份不同了。偶,同类。[29]信嫮(hù):的确美好。[30]挺:挺拔。绰约:柔美的样子。[31]羌:发语词。冶容:娇艳的容颜。[32]工颦:善于皱眉。代指一种美的神态。《庄子天运》:“西子病心而颦其里。”[33]攘:捊出。皓:白。抒思:抒发情思。这里指作书画诗文。[34]豪:同“毫”,指笔。绵邈:悠远。陆机《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35]子墨:扬雄《长杨赋》以“子墨客卿”拟人,这里指墨。[36]蕙心:喻纯美之心。盘薄:也作“般礴”,指伸开两腿而坐,形容不受拘束,纵情作画。见《庄子田子方》。[37]从人:封建时代要求女子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里指从夫。[38]荡堕:流荡堕落。女闾:这里指妓女所居。[39]奉君子:这里指侍奉丈夫。光仪:仪容。祢衡《鹦鹉赋》:“背蛮夷之下国,侍君子之光仪。”[40]七尺:代指身躯,即七尺之躯。[41]倏(shū):忽然。风荡而波沦,指沦落为妓女。[42]哆(chǐ):放荡。[43]矜:矜夸。[44]予夺:给予和剥夺。冯:同“凭”。[45]不偶:不遇。[46]狼籍:原指散乱不齐的样子,这里形容身世潦倒狼狈。[47]恻怆:悲伤。[48]灵踪:这里指马守真的遗迹。[49]竟夕:整夜。



  本文选自《述学别录》。旧苑,又称旧院,明代南京秦淮河畔的一处官妓宅院。马守真,小字玄儿,又字月娇,号湘兰。明代万历年间秦淮名妓。性豪侠,能诗,善画兰竹。有诗二卷,王穉登为之序。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称,“至今词客过旧院者,皆为诗吊之”。本文是乾隆四十八年(1783)汪中旅居江宁(今南京)时,经旧院吊悼之作。文章同情马守真的不幸遭遇,认为她沦为妓女“谅非得已”。同时,作者也感叹自己“哀乐由人”的幕僚生涯,认为和马守真相类。文字用骈体,写得哀婉真切,确能作到“状难写之情,含不尽之意”(李详《汪容甫先生赞序》)的境地。
发表于 2008-3-22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景詹闇遗文自序(清)姚谌


 
  余年十三四,即学为诗古文,是时独学亡友[2],冥然无所得[3]。甲寅以后[4],始弃举业,治经史,旁及九流[5]、百家之学[6],然役于人事,志壹而力不专。辛酉春[7],自删次所作诗文为四卷,又别录二卷,皆浅薄无足览观。
  噫!余幼苟得师友之助,所就岂止是乎?犹幸知择术[8],自拔于俗学[9],尤其难若是。世不乏才者,其锢于俗亦已矣[10],况下此乎?古教士务育才,而今务锢之。锢之诚非也,抑士鲜自振者,亦其才弗古如与?然陋如余得自拔,何也?其庸非幸与?咸丰十一年岁次辛酉,姚谌拙民氏自序[11]。



  注释:
  [1]闇(ān):庐舍。景詹闇是作者的室号,用作书名。[2]亡:通“无”。[3]冥然:糊涂无知。[4]甲寅:指咸丰四年(1854)。[5]九流:先秦学术流派,即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等九家。[6]百家:先秦诸子。《汉书艺文志》载诸子一百八十九家,此举成数而言。[7]辛酉:咸丰十一年(1861)。[8]术:学术、[9]俗学:时下的学业,即举业,应试文字。[10]锢(gù):拘束,束缚。[11]拙民氏:作者自号。



  姚谌(chěn),字子展,浙江归安(今吴兴县)人。咸丰举人。太平军攻打归安时,募乡勇守城抗拒,城陷,赴水不死,不久病卒。学务博览,致力于六书小学,又长于古文。有《景詹闇遗集》。
  这篇为自己的诗文所作的序,简略回顾了自学的经历,强调自学要知“择术”,即选定钻研的目标,不要被时俗应试文章所禁锢,才有可能取得成就。这是作者一生学业的经验总结,无论是不是自学者,都将得到启发。
发表于 2008-3-22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九牛坝观抵戏记·(清)彭士望


 
  树庐叟负幽忧之疾于九牛坝茅斋之下(2)。戊午闰月除日(3),有为角抵之戏者,踵门告曰:“其亦有以娱公?”叟笑而颔之。因设场于溪树之下。密云未雨,风木泠然,阴而不燥。于是邻幼生周氏之族,之宾、之友戚,山者牧樵,耕者犁犊,行担簦者,水桴楫者,咸停释而聚观焉。
  初则累重案,一妇仰卧其上,竖双足承八岁儿,反覆卧起,或鹄立合掌拜跪,又或两肩接足,儿之足亦仰竖,伸缩自如。间又一足承儿,儿拳曲如莲出水状。其下则二男子、一妇、一女童与一老妇,鸣金鼓,俚歌杂佛曲和之,良久乃下。又一妇登场,如前卧,竖承一案,旋转周四角,更反侧背面承之;儿复立案上,拜起如前仪。儿下,则又承一木槌,槌长尺有半,径半之。两足圆转,或竖抛之而复承之。妇既罢,一男子登焉,足仍竖,承一梯可五级,儿上至绝顶,复倒竖穿级而下。叟悯其劳,令暂息,饮之酒。
  其人更移场他处,择草浅平坡地,去瓦石,乃接木为蹻,距地约八尺许。一男子履其上,傅粉墨,挥扇杂歌笑,阔步坦坦,时或跳跃,后更舞大刀,回翔中节。此戏,吾乡暨江左时有之。更有高丈余者,但步不能舞。最后设软索,高丈许,长倍之;女童履焉,手持一竹竿,两头载石如持衡,行至索尽处,辄倒步,或仰卧,或一足立,或偃行,或负竿行如担,或时坠挂,复跃起;下鼓歌和之,说白俱有名目,为时最久,可十许刻。女下,妇索帕蒙双目为瞽者,番跃而登,作盲状,东西探步,时跌若坠,复摇晃似战惧,久之乃已;仍持竿,石加重,盖其衡也。
  方登场时,观者见其险,咸为之股栗,毛发竖,目眩晕,惴惴唯恐其倾坠。叟视场上人,皆暇整(4)从容而静,八岁儿亦 如先辈主敬(5),如入定僧。此皆诚一之所至,而专用之于习,惨淡攻苦,屡蹉跌而不迁,审其机以应其势,以得其致力之所在;习之又久,乃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举天下之至险阻者皆为简易。夫曲艺(6)则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于至平,盖以志凝其气,气动其天,非卤莽灭裂(7)之所能效此。其意庄生知之,私其身不以用于天下(8);仪、秦亦知之,且习之,以人国戏,私富贵以自贼其身与名(9)。庄所称僚之弄丸(10)、庖丁之解牛(11)、伛佝之承蜩(12)、纪渻子之养鸡(13),推之伯昏瞀人临千仞之蹊,足逡巡垂二分在外(14),吕梁丈人出没于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之间(15),何莫非是,其神全也。叟又以视观者,久亦忘其为险,无异康庄大道中,与之俱化。甚矣,习之能移人也!
  其人为叟言:祖自河南来零陵(16),传业者三世,徒百馀人。家有薄田,颇苦赋役,携其妇与妇之娣姒,兄之子,提抱之婴孩,糊其口于四方,赢则以供田赋。所至江、浙、西粤、滇、黔、口外绝徼之地)17_,皆步担,器具不外贷。谙草木之性,捃摭续食,亦以哺其儿。
  叟视其人,衣敝缊,飘泊羁穷,陶然有自乐之色。群居甚和适。男女五六岁即授技,老而休焉,皆有以自给。以道路为家,以戏为田,传授为世业。其肌体为寒暑风雨冰雪之所顽,智意为跋涉艰远、人情之所儆怵磨砺,男妇老稚皆顽钝。儇敏机利,捷于猿猱,而其性旷然如麋鹿。
  叟因之重有感矣。先王之教,久矣夫不明不作,其人恬自处于优笑巫觋(18)之间,为夏仲御之所深疾(19);然益知天地之大,物各遂其生成,稗稻并实,无偏颇也。彼固自以为戏,所游历几千万里,高明巨丽之家,以迄三家一巷之村市,亦无不以戏观之,叟独以为有所用。身老矣,不能事洴澼絖(20),亦安所得以试其不龟手之药,托空言以记之。固哉,王介甫谓鸡鸣狗盗之出其门,士之所以不至(21)!患不能致鸡鸣狗盗耳,吕惠卿辈之谄谩(22),曾鸡鸣狗盗之不若。鸡鸣狗盗之出其门,益足以致天下之奇士,而孟尝未足以知之。信陵、燕昭知之(23),所以收浆、博、屠者之用(24),千金市死马之骨,而遂以报齐怨(25)。宋亦有张元、吴昊(26),虽韩、范不能用(27),以资西夏,宁无复以叟为戏言也。悲夫!

  注释:
  (1)抵戏:古代一种技艺表演,类似今天的摔跤,也泛指杂技。张衡《西京赋》:“临迵望之广场,程角抵之妙戏。”其所罗列者有:扛鼎、爬竿、钻越置有矛的席筒、跳丸、走索、吞刀吐火等。(2)树庐叟:作者自称,彭士望一字树庐。幽忧之疾:《庄子·让王》:“我适有幽忧之病。”指深重的忧劳。(3)戊午闰月:康熙十七年(1678)闰三月。除日:指一个月的最后一天。(4)暇整:“好整以暇”的省语,语出《左传·成公十六年》,意谓紧张之中能保持镇静。(5)斋栗:敬畏恐惧的样子。语出《尚书·大禹谟》。主敬:持守诚敬,为宋儒侓身之本。宋程颐《周易程氏传》:“君子主敬以直其内,守义以方其外。”其语又本于《易·坤·文言》:“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以敬使内心正直,以义使外物端方)。”(6)曲艺:小技。《礼记·文王世子》:“曲艺皆誓之。”郑玄注:“曲艺,为小技能也。”此指杂技。(7)卤莽灭裂:《庄子·则阳》:“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成玄英疏:“卤莽,不用心也。灭裂,轻薄也。”(8)庄生:即庄子,名周,战国时思想家。私其身不以用于天下:老、庄思想主张清静无为,洁身自好,在《庄子》中屡有反映。如《逍遥游》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林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又《人间世》:“山木自寇(自招砍伐)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皆是。(9)仪、秦:张仪、苏秦,均为战国时纵横家,同学于鬼谷先生之门。苏秦游说六国合纵抗秦,为纵约长,佩六国相印。后纵约这张仪所破,至齐任客卿,为齐大夫使人刺死。张仪入秦,惠王拜为相,以连横之策使六国分别事秦,纵约瓦解。秦惠王卒,子武王立,不喜张仪,仪乃去秦为魏相,卒于魏。司马迁谓“此两人真倾危之士”(《史记·张仪传赞》)。(10)僚之弄丸:春秋时楚国勇士熊宜僚善弄丸。《庄子·徐无鬼》:“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弄丸,以众丸投空,以手相接,使不堕地。(11)庖丁解牛:庖丁肢解割切牛肉有神技,见《庄子·养生主》。(12)伛佝(gōu勾)之承蜩(tiáo条):据《庄子·达生》中说,孔子去楚国,见到一个曲背的人用竿胶蝉,因他经过不断的锻炼,故技艺高超。(13)纪渻(shèng)子之养鸡:据《庄子·达生》载,纪渻子为齐王养斗鸡,经四十天的训练,鸡被养得像木鸡一样,别的鸡见了都怯走。(14)伯昏瞀(mào冒)人:一作伯昏无人。楚国隐者,曾登高山,临深渊而无所畏惧,事见《庄子·田子方》。(15)吕梁丈人:据《庄子 达生》载,孔子在吕梁(今山西省西部)见一男子(丈夫)在飞悬的瀑布下游泳,水性极好,自言“长于水而安于水”也。(16)零陵:今湖南永州市。(17)口外绝徼之地:口,长城的关隘,口外即长城以北地区,绝徼,极远的边界。(18)优笑:以乐舞戏谑、逗人笑乐为业的艺人。巫觋(xí习):以装神弄鬼、代人祈祷为业的人,女的叫巫,男的叫觋。(19)夏仲御:夏统,字仲御,晋代人,其叔父敬宁,祀先人,迎女巫,表演歌舞杂技,夏统见到后惊愕而走,事见《晋书·隐逸传》。(20)洴澼絖(píng pì kuàng平辟况):漂洗绵絮。《庄子·逍遥游》国说宋国有人善于配制治疗冬天皮肤皲裂的药(不龟手之药),世代漂洗绵絮,后来将药方卖给了一个人,此人用这个药方为吴王带兵在冬天去打越人,取得胜利,结果得了封地。(21)王介甫:王安石。写有《读孟尝君传》,论及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之徒,“此士之所以不至也”。(22)吕惠卿:字吉甫,初附和新法,为王安石所信任,后安石去位,竭力排斥安石。(23)信陵:战国时魏公子信陵君。燕昭:燕昭王。(24)浆、博、屠者:信陵君曾结交卖浆者薛公、赌徒毛公和屠户朱亥,后都为信陵君效劳。(25)“千金”二句:燕昭王欲招贤,后从郭隗计,以千金买死去的千里马之骨。各地人材纷纷投奔燕国,终于大破齐国而报了仇。(26)张元、吴昊:两人都为陕西才士,久困场屋,曾谒韩琦、范仲淹,未能被用,闻西夏王赵元昊有意袭宋,便自称张元、吴昊投奔西夏。(27)韩、范:韩琦、范仲淹,都是北宋的大政治家,均曾任陕西经略招讨副使,改革政事,世称韩、范。

  译文:
  树庐老人在九牛坝的茅屋里疗养一种幽伤忧愁的疾病。康熙十七年闰三月的末一天,有个演杂技的领班,上我的门对我说,“我们开个场子给老爷消消闷好吧?”我老人笑着点点头。杂技班就在小河边大树下排开了场子。那天密云而无雨,天气清凉,阴而不干燥。这样,邻居周家全家大小,他家的客人、朋友、亲戚,还有牧童、樵夫,扶犁牵牛耕田的,背着伞挑担子赶路的,河里坐船划桨的,都停了手里的活,放下东西,聚集起来看表演了。
  开始表演了,叠起几张桌子,一个妇人仰卧在上面,竖起双脚托住一个约莫八岁的小孩,蹬着他翻来翻去,有时卧下,有时起身,有时伸颈直立,有时合着手掌跪拜。又让他两肩顶着妇人的双脚倒立起来,小孩的双脚也向上竖直,手脚自由伸缩,做出各种姿势。接着妇人用一只脚顶住小孩,小孩身体蜷曲,象朵出水的莲花。桌子下面:两个男人、一个妇女、一个女孩和一个老妇人敲锣打鼓,一边唱着民歌和佛曲。表演了好久,妇人和小孩才下来。又一,广妇人上场,象刚才那妇人一样卧下,竖起双脚,脚蹬一个桌子,蹬得它四面旋转,又把桌子翻过来托住它的侧面、背面;小孩上去,立在妇人双脚托住的桌子面上,象前一次一样跪拜,起立。小孩下来之后,妇人又用脚蹬一个木槌。木槌有一尺半长,直径约长度的一半。妇人两脚蹬着它转圈子,又把它竖起抛高,落下时再用脚接住。妇人表演完毕,一个男人上到桌面,也卧下,也竖起双脚,用脚顶一个五级的梯子。小孩上到那梯子的顶,再倒竖起来,身子穿过一级级梯子下来。我老人怜悯他们表演辛劳,叫他们休息一下,叫人送酒给他们喝。
  休息过后,杂技班的人就把表演场子换一个地方,挑出一块有短草的平地,把石子瓦片都拣起丢开,然后接起木棍做成高跷,离地约有八尺多高。一个男人脸上搽了油彩,手里挥动扇子,踩在高跷上唱歌、说笑话,大步走来走去。他一再踩了高跷跳跃,后来又在上面舞大刀,旋转飞舞,很有节奏。这样的表演,我老家和江东一带有时也有的,甚至高跷有一丈多高的,不过表演者只能踩了它行走,不敢跳舞。
  最后,绷起一根软绳索,一丈多高,两丈多长,一个女孩在索上行走,她手拿一根竹竿,两头捆上石块用来保持身体平衡。她走到绳索尽头,就倒着退走,有时身子仰卧,有时一脚独立。有时曲着背行走,或者肩负竹竿象挑了担子走,有时人跌落下来身子挂在索上,又凌空一跃站在索上。下面的人打着鼓唱着歌伴和着动作表演,说的唱的与表演的都有名目。走绳索的表演时间最长,大约有半个时辰。女孩下来,一个妇人要来一方手帕,蒙住了她的两眼,装成盲人,接着跃上绳索,她同盲人一样,用脚向外试探,在索上行步,有时失足好象要跌下来,有时摇晃身子象非常惊怕的样子,表演了很久才完;她也手持竹竿,两头石块加重,这是为了保持平衡。
  杂技班刚上场表演的时候,观众看到惊险的地方,都大腿发抖,毛发竖起,头昏目眩,心情紧张,唯恐表演者坠跌下来。我老人观察场子上班子里的人,都能在紧张中保持从容镇定,那八岁的小孩在表演中也严肃认真,象个学者一样全心全意,思想集中不受干扰,象打坐的和尚。这都是因为长期来他心志专一,集中在表演技巧的反复练习上,努力攻关,屡次失败而不动摇,掌握了动作的关键去适应它,找到该用力的地方;练习了很长时期,直到他技巧精熟丝毫不错,把天下最险阻的工作,变为简单容易的了。这杂技表演的成功就是这样来的。从这里可以知道,最精巧的技艺,出之于最平常的训练。把心志集中到精神,精神推动他的头脑,决不是粗鲁冒失所能收到成效的。这一点,庄子知道,他爱他自己,不把才能用在社会上,张仪与苏秦也知道,并且反复精练,用才能去玩弄别人国家的命运,爱富贵,因此而残害了他们自己的身体与名声。庄子所讲述的宜僚的玩弄丸铃、厨子的杀牛、驼背人的捉蝉,纪渻子的养斗鸡;还有那伯昏瞀人在极高的悬崖石路上能倒退着走路,脚跟有二分露在悬崖之外;吕梁地方那个男人能在高三十仞,飞沫四十里的大瀑布中潜入水中行走几百步再出来,没有哪一个不是这样子训练出来的。──一句话,精神集中啊。我老人又看那些观众,他们在看得长久之后也就忘了表演的惊险,仿佛是在平坦的大路上演出一样,他们的感觉已和演出者融为一体了。习惯能改变人的性情,是多么强有力啊!
  那班主对我说:他祖上从河南移居零陵,这个行业已经传了三代,教出了一百多个徒弟。家里有不多的田产,担负不起赋税和劳役,因此带了妻子、妻子的妯娌,侄儿,和怀抱的婴孩,到各处表演混口饭吃,如有余钱,就用来缴纳赋税。他们到过江苏、浙江、广西、云南、贵州,和长城外的边远地区。一路上只靠双肩挑、两脚走,用的东西都随身带,不向人家借。他们熟知野菜野果的特性,无钱买粮的时候,就采摘它们吃饱肚子,也用它们来喂养小孩。
  我看那班主,穿一件破棉袍,虽然四处飘泊生活艰难,但还是乐陶陶地面有欢愉之色。班里的人和睦地在一起生活,男孩女孩一到五六岁就教他们学习技艺,到年老才回乡养老,一生都靠了它挣钱活命。他们是到哪里都是家,演出杂技就是耕耘,把技艺一代代传授下去。他们的躯体,被寒天暑天、风吹雨淋、冰冻雪飘所长期锤炼而强健;他们的意志,被长途奔波、苦难艰辛、人情冷暖所小心磨炼而坚定。男女老幼都没有知识,但是动作敏捷机灵超过猿猴,性情温厚开朗有如麋鹿。
  我因此而深有感触。古代圣王的教训,很久以来就无人倡导无人去实行了。这些演技的人,他们泰然自居于唱戏的,作丑角的、降神弄鬼的那些人中间,是夏仲御所非常厌恶的一种人。但从此更可以知道,在广大的天地之间,万物都能适应而且生长,稗子和稻子同样能结实,天之对于万物,是没有什么偏心的。他们固然自以为在演戏,他们到过的几千几万里的地方,无论是显贵的高门大屋,以至乡僻的三家村,观众也没有不把他们当作演戏的看待。但是我却以为他们的技能都是可以有用处的。我已经老了,再不能去漂洗丝棉絮,也怎么能去试那治手脚皲裂的药,空口说白话呢?卑鄙啊!王安石论孟尝君,说做鸡叫、作小偷的这些人在他手下,所以高明的人不到他那里去;我说,一个人,正是要耽心找不到做鸡叫作小偷的人!象吕惠卿这类奉承拍马的家伙,还不如做鸡叫作小偷的。做鸡叫作小偷的这些人到他手下去,正可以由此而招来天下的高明的人,这一点,孟尝君他还不知道。信陵君、燕昭王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信陵君能收留卖浆的薛公、赌徒毛公、屠夫朱亥,为己所用;燕昭王以用千金买千里马骨头的精神招纳贤士,终于使燕国富强,报了齐国的仇。宋代也曾有过张元、吴昊两个人,因为韩琦和范仲淹不重用他们,投奔西夏,帮助敌国侵扰宋境。看了这些事实,难道还认为我说的是没道理的话吗?可悲呀!


  彭士望(1610-1683年),字躬庵,一字树庐,南昌(今江西南昌)人。明亡后与魏禧及其兄弟隐居翠微峰,拒不仕清。其散文成就逊于魏禧,但也不乏佳构。他的《九牛坝观抵戏记》,不仅对杂技艺人那种“家有薄田,颇苦赋役”,因而挈妇将雏,“糊其口于四方”的漂泊生涯流露出深切的同情,而且对他们的长年冲寒暑、冒风雨、踏冰雪,在艰难跋涉中所磨炼出来的意志、体魄和“旷然如麋鹿”的淳和豁达的性格,表现出钦羡之意。而文中对杂技艺人仰卧竖足承物、走独木桥、踩软索等高超技艺生动逼真的描写,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尤为可贵的是,作者还由此引发出一些富于启迪性的议论,认为杂技演员之所以有那么精湛的技术,表演时之所以那么镇静自若,“此皆诚一之所至,而专用之于习,惨淡攻苦,屡蹉跌而不迁,审其以应势,以得其致力之所在;习之又久,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举天下之至险者,皆为简易。夫曲艺则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于至平,盖以志凝其气,气动其天,非卤莽灭裂之所能效。”这种议论,极富哲理。
发表于 2008-3-22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就亭记·(清)施闰章


 
  乐乎游观,事不烦乎人力,二者常难兼之;取之官舍,又在左右,则尤难。临江[1]地故硗啬[2],官署坏陋,无陂台亭观之美。予至则构数楹为阁山草堂,言近乎阁皂[3]也。而登望无所,意常怏怏。一日,积雪初霁,得轩侧高阜,引领南望,山青雪白,粲然可喜。遂治其芜秽,作竹亭其上,列植花木,又视其屋角之障吾目者去之,命曰就亭,谓就其地而不劳也。
  古之士大夫出官于外,类得引山水自娱。然或逼处都会,讼狱烦嚣,舟车旁午,内外酬应不给。虽仆仆于陂台亭观之间,日餍酒食,进丝竹,而胸中之丘壑盖已寡矣。何者?形怠意烦,而神为之累也。临之为郡,越在江曲[4],阗[5]焉若穷山荒野。予方愍其凋敝,而其民亦安予之拙,相与休息。俗俭讼简,宾客罕至,吏散则闭门,解衣槃礴[6]移日,山水之意,未尝不落落[7]焉在予胸中也。
  顷岁军兴[8],征求络绎,去阁皂四十里,未能舍职事一往游。聊试登斯焉亭,悠然户庭,凭陵雉堞[9],厥位东南,日月先至。碧嶂清流,江帆汀鸟,烟雨之出没,橘柚之青葱,莫不变气象、穷妍巧,戛[10]胸拂睫,辐辏[11]于栏槛之内,盖若江山云物有悦我而昵就者。夫君子居则有宴息[12]之所,游必有高明之具[13]。将以宣气节情[14],进于广大疏通之域[15],非独游观云尔也。予窃有志,未之逮,姑与客把酒咏歌,陶然以就醉焉。


  注释:
  [1]临江:今江西清江,时施闰章以江西参议驻此。[2]硗(qiāo敲)土地不肥。啬:土地出产少。[3]阁皂:山名,在临江。[4]越在江曲:远在赣江边。[5]阗:寂静。[6]槃礴:即箕坐,叉开腿坐,此指不拘礼仪。[7]落落:明显貌。[8]军兴:打仗,指清军进攻残明势力。[9]雉堞:指城墙。[10]戛:触击。[11]辐辏:聚集。[12]宴息:安息。[13]高明之具:上好的佐游之物。[14]宜气节情:宣泄内心的积郁之气,调节各种情绪。[15]进于广大疏通之域:指达到一种开阔舒朗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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