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领导人在和我谈话时,称中共为「共产党」。他们自己人之间谈话,则仍是称「共匪」。中共当然不是土匪。土匪以打家劫舍、奸淫掳掠为生,不可能建立一个规模宏大的政权。单以国民党本身的利益来说,称中共为「共匪」恐怕也是不妥的。因为这是轻视了敌手,减少了「如临大敌」的恐惧戒慎心理。再者,自己被一群「土匪」打败了,那也没有什么光采。中共从前称国民党为「蒋匪帮」,后来将这个「匪」字取消了。其实国共双方都不是「土匪」,而是两个政见不同的政党。现代宣传的原则,不论是商业的或政治的,与其空洞的侮辱对方,不如以具体事实指出自己的优点与对方的缺点。当然,更重要的是必须努力扩大己方已有的优点,创造新的优点。
中央党部大陆工作组除了对大陆广播、以汽球将宣传品送往大陆等等之外,研究大陆的政治、经济、军事等情况也是重要的工作。他们的大陆研究人员为我举行了一次座谈会。这些研究员都是一九四九年以后从大陆出来的,对中共的内情相当了解。座谈会中谈到邓小平复出事件。我的看法在「明报」社评上都写过了,没有什么新鲜意见好说。从他们的谈话中,我觉得他们对大陆的研究倒是相当平实的,并不像国民党公开发表的文字中那样,一味认为中共「内外交困,灭亡在即」。他们提到,中共中央大致上能够有效的控制全国,地方军人事实上不能建立地区性的「独立王国」。他们说,沈阳军区司令陈锡联手下一共有十三个副司令,对他的牵制很大,陈锡联不可能反抗中央。其他各军区也有类似的情形。
在和蒋经国谈话时,曾提到周恩来。他说:抗战时在重庆常和周恩来见面,他的确是很能干的,很会玩政治手段。他认为周恩来对中共有大功劳,如果中共没有周恩来,那是搞得一团糟了。
近年来中共领导人在提到蒋氏父子时,也不再有谩骂的口吻。
国共双方的政治风度显然都増加了。或许因为大家年纪大了,火气少了些;或许因为目前国民党既不能「反攻大陆」,中共也不能「解放台灣」,不如大家客气些。
我们报馆有一个同事三月间在美国曾遇到傅泾波的女儿,谈了很久。傅是美国前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的机要秘书,当年司徒雷登调解国共内战之时,傅泾波很出了一阵风头。现在中共呼吁和谈,傅泾波又有跃跃欲动之势。据那位傅小姐说,中共当局曾通过驻外使馆,送了两斤特级吉林老山人参给蒋介石,以资补养,请他保重身体。台北方面说不知道有这件事,如果有的话,也不过是中共的和平攻势而已。
蒋介石的身体确是不很健康,目前是在家里休养,听说是从感冒而起的,近来已康复了些。在教育部的一次午餐席上,闲谈中有人提到欧洲注射羊胎素的老年保健法。有人说:「不知能不能请老先生试试。」
我想起了三国时魏国羊祜和吴国陆抗各领大军隔江对峙的故事。某次陆抗生病,羊祜送了药去。陆抗的左右劝他决不可服敌人的药物,陆抗说:「岂有酖人羊叔子哉?」服药之后,果然病就好了。两人的政治家风度千古传为美谈。
政治上双方尽管作针锋相对的斗争,寸步不让,但风度毕竟也是重要的。
金门前线双方善待对方的渔民,也可说是「羊陆遗风」。陆抗常常告诫部属:「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