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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梅绛雪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560篇(未完,他人请勿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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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南游集》序(清)叶燮


 
  诗文一道,在儒者为末务。诗以适性情,文以辞达意[1],如是已矣。初末尝争工拙于尺寸铢两间[2],故论者未可以诗文之工拙而定其人之品,亦未可以其人之品而定其诗文之工拙也。
  然余历观古今数千百年来所传之诗与文,与其人未有不同出于一者。得其一,即可以知其二矣。即以诗论,观李青莲之诗[3],而其人之胸怀旷达、出尘之概,不爽如是也[4];观杜少陵之诗[5],而其人之忠爱悲悯、一饭不忘[6],不爽如是也。其他巨者,如韩退之、欧阳永叔、苏子瞻诸人[7],无不文如其诗,诗如其文。诗与文如其人。盖是其人斯能为其言,为其言斯能有其品,人品之差等不同,而诗文之差等即在,可握劵取也。近代间有巨子,诗文与人判然为二者,然亦仅见,非恒理耳。余尝操此以求友。得其友,及观其诗与文,无不合也。又尝操此以称诗与文。诵其诗与文,及验其人其品,无不合也。信乎!诗文一道,根乎性而发为言,本诸内者表乎外,不可以矫饰,而工与拙亦因之见矣。
  康熙乙丑[8],余于岭南遇夏子宁枚。夏子与余同乡,尝闻其名矣。相遇万里外,既又方舟于浈江道中者浃旬[9]。夏子盖端人也。夏子行年五十,为衣食驰逐炎瘴中,时见其牢落不平之慨[10],然温然盎然之容故在[11]。夏子尽发其诗文与余观之。诗言情而不诡于正[12],可以怨者也[13];文折衷理道而议论有根柢,仁人之言也。人与诗文如出乎一。余盖快然于其合也矣。


  注释:
  [1]以辞达意:《论语卫灵公》:“子曰:‘辞达而已矣。’”[2]铢两:喻极轻微之量。二十四铢为一两。[3]李青莲:指唐代诗人李白,号青莲居士。[4]不爽:没有差失。[5]杜少陵:指唐代诗人杜甫,字子美,别号少陵。[6]一饭不忘:苏轼《王定国诗集叙》:“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7]韩退之:唐代韩愈,字退之。欧阳永叔:宋代欧阳修,字永叔。苏子瞻:宋代苏轼,字子瞻。[8]康熙乙丑:康熙二十四年(1685)。[9]方舟:两船相并。浈江:广东省北江的上游。浃旬:十天,一旬。[10]牢落:孤单寂寞。[11]盎然:充盛、洋溢的样子。[12]诡:违背。[13]可以怨:语见《论语阳货》,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叶燮(1627—1703),字星期,号己畦,浙江嘉兴人。幼颖悟。康熙九年(1670)进士。选江苏宝应县知县。因伉直不附上官意,落职归。遂漫游泰山、嵩山、黄山等诸名山。晚年定居吴县之横山,人称“横山先生”。叶燮工文,喜吟咏,王士禛称其诗古文镕铸古昔,能自成一家言。著有《己畦文集》,《己畦诗集》。又有诗论专著《原诗》等。
  本文选自《己畤文集》卷八。这是作者为其同乡夏宁枚的诗文集《南游集》写的序。序中提出了一个普遍的现象,即“诗与文如其人”,“诵其诗与文,及验其人其品,无不合也”。因而得出了“诗文一道,根乎性而发为言,本诸内者表乎外,不可以矫饰”。从而也就肯定了夏宁枚的诗文及其人品。文章条理清晰,引古证今,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南园诗存》序(清)姚鼐


 
  昆明钱侍御沣既丧[1],子幼,诗集散亡,长白法祭酒式善[2]、赵州师令君范[3],为蒐辑仅得百余首[4],录之成二卷。侍御尝自号南国,故名之曰“南园诗存”。
  当乾隆之末,和珅秉政[5],自张威福,朝士有耻趋其门不以希进用者,已可贵矣。若夫立论侃然[6],能讼言其失于奏章者[7],钱侍御一人而己。今上既收政柄[8],除慝扫奸[9],屡进畴昔不为利诱之士,而侍御独不幸前丧,不与褒录[10],岂不哀哉!
  君始以御史奏山东巡抚国泰秽乱[11],高宗命和珅偕君往治之[12]。君在道在敝,和珅持衣请君易,君卒辞。和珅知不可私干[13],故治狱无敢倾陂[14],得伸国法。其后君擢至通政副使[15],督学湖南[16],时和珅已大贵,媒糵其短不得[17],乃以湖北盐政有失,镌君级[18]。君旋遭艰归[19],服终[20],补部曹[21]。高宗知君直,更擢为御史,使值军机处[22]。君奏和珅及军机大臣常不在值之咎,有诏饬责[23],谓君言当,和珅益嗛君[24]。而高宗知君贤,不可谮[25],则凡军机劳苦事,多以委君。君家贫,衣裘薄,尝夜入暮出,积劳感疾以殒。方天子仁明,纲纪犹在[26],大臣虽有所怨恶,不能逐去,第劳辱之而已[27]。而君遭其困,顾不获迁延数寒暑[28],留其身以待公论大明之日,俾国得尽其才用,士得尽瞻君子之有为也。悲夫!悲夫!
  余于辛卯会试分校得君[29],四年而余归,遂不见君。余所论诗古文法,君闻之独喜。君待尤苍郁劲厚,得古人意。士立身如君,诚不待善诗乃贵。然观其诗,亦足以信其人矣。余首闻丧,既作诗哭之;今得集,乃复为序以发余痛云。



  注释:
  [1]钱沣(1740—1795):字东注,号南园,云南昆明人,清书画家。乾隆三十六年进士,官御史,通政司副使。侍御:御史。[2]法式善(1752—1813):字开文,号时帆,吉林长白山人。清文学家。乾隆四十五年进士,曾官至国子监祭酒。[3]师范:字荔扉,云南赵州人。乾隆三十九年举人,官安徽望江县知县。令君:此指县令,知县。[4]蒐:同“搜”。[5]和珅(1750—1799):字致斋,清满州正红旗人。袭世职,乾隆时执政二十余年,官至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封一等公。乾隆晚年对他倚任极专,因此他更加植党营私纳贿。嘉庆皇帝登位,责令他自杀,抄没家产极多,时有“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之语。[6]侃然:刚直貌。[7]讼言:公言,明言。[8]今上:当今皇上。即嘉庆皇帝仁宗。[9]慝(tè):邪恶。[10]褒录:嘉奖、表扬并加以记功录名。[11]国泰:旗人。和珅私党,任山东巡抚,亏空官币几十万两银子,事情败露后,押送京师伏法。秽乱:丑恶,罪恶。[12]高宗:即乾隆皇帝。[13]干:求。[14]倾陂(bì):倾斜不正。此指不公正,偏袒。[15]擢(zhuó):提升。通政副使:通政司副长官。通政司掌内外奏章,设置军机处后,通政司遂为闲职。[16]督学:即提督学政,管一省的科举考试,由中央各部门出身进士的官员担任,钱沣即由通政副使督学湖南。[17]媒糵(niè):比喻挑拨是非,陷人于罪。媒,酒母。糵,曲糵。[18]镌(juān):削。钱沣因和珅诬陷,诏降三级。[19]旋:不久。遭艰:遭父母之丧,又称“丁艰”。[20]服:服丧。[21]部曹:明清时各部司官的通称。[22]直:通“值”,当值,上班。军机处:清代辅佐皇帝的政务机构,掌缮写谕旨,记载档案,商承处理军国要务。人数不多,权力显要。[23]饬责:告诫和责备。饬,通“敕”,命令,训示。[24]嗛:通“衔”,怀恨。[25]谮(zèn):进谗言,说人的坏话。[26]纲纪:法制。这句含有讽刺,法制犹存,却不能铲除奸恶。[27]第:只,仅。[28]顾:却。迁延:拖延。此指再多活几年。[29]辛卯:乾隆三十六年(1771)。会试:明清时每三年一次在京城举行的考试。比乡试高一级。分校:科举考试时校阅试卷的官,时姚鼐以礼部员外郎任分校。



  本文为著名书画家钱沣的诗集作序,重在赞其忠直敢言、与权臣和珅斗争的行为,哀其不待公论大白天下而死,惋惜人才之意溢于言表。最后提到钱氏的诗,只用了“苍郁劲厚”四字,由其人而见其诗,其诗也就不待多说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奇零草》序(清)姜宸英


 
  予得此于定海[1],命谢子大周钞别本以归[2],凡五、七言近体若干首[3],今久失之矣,聊忆其大概,为之序以藏之。呜呼!天地晦冥,风霾昼塞[4],山河失序,而沉星殒气于穷荒绝岛之间[5],犹能时出其光焰,以为有目者之悲喜而幸睹。虽其揜抑于一时[6],然要以俟之百世,虽欲使之终晦焉不可得也。
  客为予言:“公在行间[7],无日不读书,所遗集近十余种,为逻卒取去[8],或有流落人间者。此集是其甲辰以后,将解散部伍,归隐于落迦山所作也[9]。”公自督师,未尝受强藩节制[10],及九江遁还,渐有掣时,始邑邑不乐[11]。而其归隐于海南也,自制一椑置寺中[12],实粮其中,俟粮且尽死。门有两猿守之,有警,猿必跳踯哀鸣。而间之至也,从后门入[13]。既被羁会城[14],远近人士,下及市井屠贩卖饼之儿,无不持纸素至羁所争求翰墨[15]。守卒利其金钱,喜为请乞。公随手挥洒应之,皆《正气歌》也[16],读之鲜不泣下者。独士大夫家或颇畏藏其书,以为不详。不知君臣父子之性,根于人心,而征于事业,发于文章。虽历变患,逾不可磨灭。
  历观前代,沈约撰《宋书》[17],疑立《袁粲传》[18],齐武帝曰[19]:“粲自是宋忠臣,何为不可?”欧阳修不为周韩通立传[20],君子讥之[21]。元听湖南为宋臣李芾建祠[22],明长陵不罪藏方孝孺书者[23],此帝王盛德事。为人臣子处无讳之朝,宜思引君当道[24]。臣各为其主,凡一切胜国语言[25],不足避忌。予欲稍掇拾公遗事,成传略一卷,以备惇史之求[26],犹惧搜访未遍,将日就放失也。悲夫!



  注释:
  [1]定海:今浙江定海县。[2]谢子大周:谢大周,生平事迹不详。钞别本:另外抄一本。[3]近体:近体诗,指律诗和绝句。[4]风霾(mái)昼塞:大风夹杂着尘土遮蔽了白日。霾,大风杂尘土而下。[5]“而沉星”句:喻张煌言的牺牲。[6]揜(yǎn)抑:因受压制而埋没。[7]行间:行伍之间。[8]逻卒:指巡逻看守的兵卒。[9]“此集”三句:甲辰,指康熙三年(1664)。落迦山:即普陀山,在浙江定海县(今舟山市)东海中。按:甲辰为张煌言就义之年,非解散部伍归隐之年。据《奇零草》自序,诗集编于壬寅年(1662)。又据吴伟业《张煌言殉节始末》,张煌言归隐于悬屿岛(一作悬岙。在浙江象山县南面海中),因乏食,遣人至普陀告籴,踪迹始露。[10]强藩:这里指郑成功。[11]“及九江遁还”三句:顺治十六年(1659),郑成功从金门率师北伐,以张煌言所部为前锋,连续攻下府、州重镇,直抵金陵城下。张煌言本拟挥师直取九江,但郑成功在金陵战败,撤军入海。张煌言孤军无援,也战败于安徽铜陵,化装潜返舟山。其后郑成功收复台湾,兵势复振。张煌言遣使劝郑成功再出师北伐,郑未同意。“掣肘”当指此事。邑邑:忧郁不乐的样子。字通“悒悒”。[12]椑(bì):最里面的一层棺,这里即指棺材。[13]“门有两猿”五句:《张煌言殉节始末》说:“又畜双猿,以候动静。舟未至二十里,即猿鸣木杪。……旧校某利赏,以夜半从山后悬藤逾岭而入,执归宁波。”间:间谍。[14]会城:省会,这里指杭州。[15]素:白色生绢。[16]《正气歌》:宋代文天祥被元军所俘,被囚燕京,作《正气歌》,不屈而死。这里指张煌言所写的都是像《正气歌》一样的坚贞不屈的文字。[17]沈约:南朝梁文学家兼历史学家,字休文,历任宋、齐、梁。作有《宋书》一百卷,今传于世,为“二十四史”之一。[18]《袁粲传》:今《宋书》卷八十九有传。袁粲,字景倩,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宋时官至中书监、司徒,命镇石头(今南京)。萧道成谋代宋自立,他拟发兵诛道成,事泄被杀。故沈约在齐武帝永明中奉诏撰《宋书》时是否为袁粲立传有所犹疑。[19]齐武帝:齐高帝萧道成之子萧赜。[20]“欧阳修”句:欧阳修,宋代著名文学家,其所撰《五代史记》(即《新五代史》)中不为后周的韩通立传。韩通,周恭帝时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赵匡胤陈桥兵变,废周自立,韩通欲率军抵抗,被害。[21]君子讥之:王楙《野客丛书》所附《野老纪闻》说:“子瞻(苏轼)问欧阳公曰:‘《五代史》可传后也乎?’公曰:‘修于此窃有善善恶恶之志。’苏公曰:‘韩通无传,恶得为善善恶恶?’公默然。”[22]李芾:字叔章,宋末任湖南安抚使。元阿里海涯破潭州(今长沙市),一族死节。[23]长陵:为明成祖朱棣的陵墓,因以称成祖。朱棣原封燕王,驻守北平,后率军南下,攻灭建文帝,命方孝孺草诏告天下,由他继位,方抗命不作,被杀。据《明史方孝孺传》:“永乐(明成祖年号)中,藏孝孺文者罪至死。”这里所说相反,未知何据。[24]引君当道:《孟子告子下》:“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当道:谓合于事理。[25]胜国:被灭亡之国。这里指明代。[26]惇史:指忠实而公正的史官。



  姜宸英(1628—1699),字西溟,号湛园,慈溪(今属浙江)人。少有才名,但屡试不引。康熙初,叶方霭荐以诸生参与修撰《明史》,分撰《刑法志》。后徐乾学又荐其修《一统志》。康熙三十六年(1697)始中进士,年已七十,授翰林院编修。三十八年,任顺天乡试副主考。因主考有情弊,被牵连下狱,死于狱中。他长于诗歌、古文,并精书法。与朱彝尊、严绳孙齐名,被目为“江南三布衣”。其散文宏博雅健。著有《湛园未定稿》、《苇间诗集》、《西溟文钞》等。后人编其著作九种为《姜先生全集》行世。
  本文选自《湛园未定稿》卷二。《奇零草》是明末张煌言的诗集。作者在《序》中说取名“奇零”之意,一是“是帙零落凋亡,已非全豹”,二是“譬犹兵家握奇之余,亦云余行间之作也”。兵家有《握奇经》,亦作《幄机经》,这里谓写于军中之意。作者张煌言,字玄著,号苍水,浙江鄞县人。明崇祯举人。清兵南下,他屡次举兵抗清,后因众寡不敌,被迫解散队伍,隐居海岛,被俘,不屈死。《奇零草》也被列为禁书。在这种背景下,姜宸英敢于为它作序,还热烈地赞扬了这部诗集的光辉价值,并大胆肯定了张煌言的英雄业绩,这实在是勇敢的壮举。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境庐诗草》序(清)康有为


 
  嵚崎磊落,轮囷多节[1],英绝之士,吾见亦寡哉!苟有其人欤,虽生于穷乡,投于仕途,必能为才臣贤吏,而不能为庸宦,必能为文人通人[2],而不能为乡人[3]。苟有其人欤,其为政风流[4],与其诗文之跌宕多姿,必卓荦绝俗,而有其可传者也。吾于并世贤豪多友之[5]。我仪其人欤[6],则吾乡黄公度京卿其不远之耶[7]!
  公度生于嘉应州之穷壤,游宦于新加坡、纽约、三藩息士高之领事馆[8],其与故国中原文献至不接也。而公度天授英多之才,少而不羁。然好学若性,不假师友,自能博群书,工诗文,善著述,且体裁严正古雅,何其异哉!嘉应先哲,多工词章者。风流所被,故诗尤妙绝。及参日使何公子峨幕[9],读日本维新掌故书,考于中外政变学艺,乃著《日本国志》,所得于政治尤深浩。及久游英、美,以其自有中国之学,采欧美人之长,荟萃熔铸,而自得之[10]。尤倜傥自负,横览举国,自以无比。而诗之精深华妙,异境日辟。如游海岛,仙山楼阁,瑶花缟鹤[11],无非珍奇矣。
  公度长身鹤立,傲倪自喜。吾游上海,开强学会,公度以道员奏派办苏州通商事,挟吴明府德㴋叩门来访[12]。公度昂首加足于膝,纵谈天下事;吴双遣澹然旁坐,如枯木垂钓。之二人也,真人也,畸人也[13],今世寡有是也。自是朝夕过从,无所不语。
  闻公度以属员见总督张之洞[14],亦复昂首足加膝,摇头而大语。吾言张督近于某事亦通,公度则言:吾自教告之。其以才识自负而目中无权贵若此,岂惟不媚哉!公度安能作庸人!卒以此得罪张督,乃闲居京师。翁常熟览其《日本国志》[15],爱其才,乃放湖南长宝道。时义宁陈公宝箴无楚[16],大相得,赞变法。公度乃以其平日之学发纾之,中国变法自行省之湖南起。与吾门人梁启超共事久,交尤深。于是李公端棻奏荐之,上特拔之使日本[17]。而党祸作[18],公度几被逮于上海。日故相伊藤博文救之[19],乃免。
  自是久废,无所用,益肆其力于诗:上感国变,中伤种族,下哀生民;博以环球之游历,浩渺肆恣,感激豪宕,情深而意远。益动于自然,而华严随现矣[20]。公度岂诗人哉!而家父、凡伯、苏武、李陵及李、杜、韩、苏诸巨子[21],孰非以磊砢英绝之才,郁积勃发,而为诗人者耶!公度之诗乎,亦如磊砢千丈松[22],郁郁青葱,荫岩竦壑,千岁不死,上荫白云,下听流泉,而为人所瞻仰徘徊者也!
  康有为序于那威北冰海七十二度观日不没处。以为公度有诗,犹不没也,光绪三十四年夏至。



  注释:
  [1]轮囷(qūn):树木屈曲的样子。[2]通人:博览古今的人。[3]乡人:乡愿之人。语见《论语阳货》:“乡愿,德之贼也。”[4]为政风流:典出《晋书庾亮传》,陶侃评庾亮:“非惟风流,兼有为政之实。”[5]并世:同一时代。[6]仪:拟仪。[7]京卿:清代官制的京堂,其后兼用为三四品京官的虚称。[8]三藩息士高:今译圣佛兰西斯科。又称三藩市,即旧金山。[9]“及参日使”句:到了驻日使何子峨署中任参赞。[10]自得之:自己有所体会。语出《孟子离娄下》。[11]缟:白。[12]吴明府德㴋:即吴德㴋。明府:对知县的尊称。[13]真人、畸人:语见《庄子大宗师》。指具有德行、不合时俗的人。[14]张之洞:1895年任两江总督。[15]翁常熟:翁同龢,常熟人。[16]陈公宝箴:陈宝箴(1831—1900),1895年任湖南巡抚,支持变法运动。[17]李公端棻:李端棻(1833—1907),原奏请康有为出使日本,光绪想留康有为在京,故改派黄遵宪使日。[18]党祸作:指戊戌政变发生,维新派遭逮捕。[19]伊藤博文:日本明治维新时第一任内阁的首相。1898年曾来中国,维新派想请他赞助新法。[20]华严:华严境,为佛教修万行万德以达到的庄严境界。这里喻指黄诗所达到的最高境界。[21]家父:《诗小雅节南山》的作者。凡伯:《诗大雅板》的作者。二诗均为讽时之作。苏武、李陵:西汉人,以五言诗著称。李、杜、韩、苏:李白、杜甫、韩愈、苏轼。[22]磊砢:树木多节,比喻人有奇材异能。语出《世说新语识鉴第七》。




  本文选自《康有为诗文选》,是康有为为黄遵宪的诗集《人境庐诗草》所写的序言。《人境庐诗草》收入黄遵宪1864至1904年间的诗作六百四十一首,是近代“诗界革命”有代表性的诗集,这些诗歌广泛反映了中国近代史上的重大历史事件,和西方许多新事物,独具一家风貌,如梁启超所评:“近世诗人能熔铸新理想以入旧风格者,当推黄公度”,“公度之诗,独辟境界,卓然自立于二十世纪诗界中,群推为大家”。(《饮冰室诗话》)
  康有为这篇序言作于1908年,其时黄遵宪已经逝世三年了。康有为以饱含深情的笔墨,热烈地赞颂了黄遵宪卓绝的人格和非凡的经历:如他著《日本国志》,“所得于政治尤深浩”;他赞成变法而几乎被逮于上海。其用意在于说明诗歌内容深刻:“上感国变,中伤种族,下哀生民”;又能“采欧美人之长”,“博以环球之游历”,使其风格“精深华妙,异境日辟”。
  全文感情强烈,形容真切,比喻生动,表达了作者对黄遵宪其人其诗的敬佩之情,也隐含着作者本人不为世所用的愤激之情。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日本杂事诗》序(清)王韬


 
  海外诸邦,与我国通问最早者,莫如日本。秦汉间方士恒谓海上有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2],而徐福竟得先至其境[3]。宜乎后来接踵往者众矣,然卒不一间也[4]。隋唐之际,彼国人士,往来中土者,率学成艺精而后去。奇编异帙,不惜重价购求。我之所无,往往为彼之所有。明代通商以来,往者皆贾人子,硕望名流[5],从未一至。彼中书籍,谈我国之土风俗尚,物产民情,山川之诡异,政事之沿革,有如烛照犀然[6]。而我中国文士所撰述,上至正史,下至稗官,往往语焉而不详,袭谬承讹,未衷诸实[7]。窃叹好事者之难其人也。
  咸丰年间[8],日本与美利坚国通商,泰西诸邦,先后麇至[9]。不数年而日人崇尚西学,仿效西法,丕然一变其积习[10]。我中朝素为同文之国,且相距非遥,商贾之操贸迁术前往者,实繁有徒[11]。卫商睦邻,宜简重臣[12],用以熟识外情,宣扬国威。于是何子峨侍讲、张鲁生太守,实膺是任[13]。而黄君公度,参赞帷幄焉[14]。
  公度岭南名下士也,今丰顺丁公尤器重之,亟欲延致幕府[15]。而君时公车北上,以此相左[16]。既副皇华之选[17],日本人士耳其名,仰之如泰山北斗[18]。执贽求见者,户外屦满[19]。而君为之提倡风雅,于所呈诗文,率悉心指其疵谬所在。每一篇出,群奉为金科玉律[20]。此日本开国以来所未有也。日本文教之开,已千有余年,而文章学问之盛,于今为烈。又得公度以振兴之,此千载一时也。
  虽然,此特公度之余事耳。方今外交日广,时变日亟,几于玉帛兵戎,介乎两境[21]。使臣持节万里之外,便宜行事,宜乎高下从心[22]。而刚则失邻欢,柔则亵国体。斯谓折冲于樽俎之间,战胜于坛坫之上者[23],岂易言哉!今公度出其嘉猷硕画,以佐两星使于遗大投艰之际[24],而有雍容揖让之休,其风度端凝,洵乎不可及也[25]。又以政事之暇,问俗采风,著《日本杂事诗》二卷,都一百五十四首。叙述风土,纪载方言,借综事迹,慨感古今。或一诗但纪一事,或数事合为一诗,皆足以资考证。大抵意主纪事,不在修词。其间寓劝惩,明美刺,具存微旨。而采据浩博,搜辑详明,方诸古人,实未多让。如阮阅之知郴州,曾极之宦金陵,许尚之居华亭,信孺之官南海,皆以一方事实,托诸咏唸6]。——顾体例虽同,而意趣则异。此则扬子云之所未详,周孝侯之所未纪[27]。奇搜山海以外,事系秦汉而还,仙岛神洲,多编日记,殊方异俗,咸入风谣。举凡胜迹之显湮[28],人事之变易,物类之美恶,岁时之送迎,亦并纤悉靡遗焉。洵足为钜观矣[29]。
  余自岁闰三月[30],以养疴余闲,旅居江户,遂得识君于节署[31]。嗣后联诗别墅,画壁旗亭[32]。停车探忍冈之花,泛舟捉墨川之月[33]。游屐追陪,殆无虚日。君于余相交虽新,而相知有素。三日不见,则折简不招[34]。每酒酣耳热,谈天下事,长沙太息,无此精详[35];同甫激昂,逊兹沉痛[36]。洵当今不易才也。余每参一议,君亦为首肯。逮余将行,出示此书。读未终篇,击节者再:此必传之作也,亟宜早付手民,俾斯世得以先睹为快。因请于公度,即以余处活字板排印。公度许之,遂携以归。旋闻是书已刻于京师译馆。洵乎有用之书者,众识所共睹也。排印既竟,即书其端,若作弁言[37],则我岂敢!



  注释:
  [1]《日本杂事诗》:作者黄遵宪(1848—1905),字公度。1877年被命为驻日公使参赞。在日期间,致力著书介绍日本明治维新的历史。他在《日本杂事诗自序》中说:“草《日本国志》成四十卷。复举杂事。以国势、天文……技艺、物产为次,衍为小注,串之以诗。”[2]方士:讲求神仙之说的方术之士,三神山: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岛。[3]徐福:秦时方士。上书始皇说上有三神仙,秦始皇派他率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传说他到了日本。事见《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今日本本州仍有徐福遗迹。[4]卒:究竟。间:间断。[5]硕望:博学有声望的人。[6]烛照犀然:传说燃犀牛角可以使水中通明,真相毕现。烛照犀然,比喻洞察事物清晰明了。[7]衷:通“中”,引申为恰当。诸:“之于”的合音词。[8]咸丰年间:清文宗年号,公元1851—1861年间。[9]麇(qún)至:成群而来。[10]丕:大。[11]操贸迁术:从事贩运买卖职业。实繁有徒:实在有很多这样的人。[12]简:选择。重臣:有威望的大臣。[13]何子峨:即何如璋(1838—1891),1876年清政府以侍读任命他驻日副使,次年升公使。张鲁生:即张斯佳,候选知府,1876年被任命为驻日副使。[14]黄君公度:黄遵宪。参赞帷幄:在使馆公署中任参赞之职。[15]丰顺丁公:指广东丰顺丁日昌(1823—1882)。[16]公车:代称举人入京应试。相左:相背离。[17]副:符合。皇华:《诗小雅》有《皇皇者华》篇,写国君派遣使臣的事,后用为出使的典故。[18]泰山、北斗:比喻众所崇仰的人。[19]贽:初次求见时所送的礼物,屦(jǔ):代指鞋。[20]金科玉律:多指不可更改的条规或完美的典范。[21]介乎两境:介于玉帛(支好往来)与兵戎(战争)两种境地之间。[22]高下从心:即“高下在心”,指用心酌度机宜,处置事物。[23]折冲:使敌人的战车(冲)后撤。樽俎:盛酒食的器具,后多指酒宴。坛坫(diàn):古代诸侯会盟的场所。这两句比喻在外交谈判中取胜。[24]嘉猷:好的谋画。硕画:远大的计谋。星使:美称皇帝的使者。遗大投艰:赋予重大而艰巨的任务。语出《书大诰》。[25]雍容:态度大方,从容不迫。揖让:古代宾主相见的礼节。休:即“修”。这里旨装好的仪态。端凝:端整庄重。洵乎:诚然、确实。[26]阮阅:南宋人。曾任郴州知府,有《郴州百录》,记述金陵有关史实。许尚:宋代华亭人。著有《华亭吉咏》。信孺:南宋人任古,曾官南海,作风土诗。[27]扬子云:汉代所雄。作有《方言》,但未记异国风土。周孝侯:西晋周处,写过《风土记》。[28]显湮(yān):闻名的和埋没的。[29]钜:通“巨”。[30]岁闰三月:指1879年4月下旬。[31]养疴(kē):养病。江户:日本首都,1868年改称东京。节署:即使馆。[32]画壁旗亭:用唐代王之涣等诗人在酒楼听伶工歌诗的典故。[33]忍冈、墨川:东京地区的地名。[34]折简:裁纸写信。[35]长沙太息:指西汉贾谊,出为长沙王太傅,所作《论政事疏》中多“可为长太息者”的句子。[36]同甫:指陈亮,南宋思想家,曾三次上书孝宗言国事。[37]弁(biàn)言:书籍的序文。



  王韬(1828—1897),幼名利宾,字兰卿,中年改名韬,字紫诠,晚号天南遁叟。笔名颇多。长洲(今江苏吴县)人。1849年受英人麦都思之聘,入上海墨海书馆从事著译,共十五年。1862年因曾上书太平军将领事发,遭清政府通缉,逃往香港,入英华书院。后游历英、法、俄等国。1873年在香港发起创办《循环日报》,发表大量政论文章,主张变法自强。1879年赴日本,作《抚桑游记》,向国内介绍日本明治维新后的情况。1884年由香港移居上海。
  一生著述很多。政论文收入《弢园文录外编》,其中的报刊文字,直抒胸臆,不假修饰,气势磅礴,形成与“时文”不同的风格。游记散文《漫游随录》、《扶桑日记》等,是他出游欧洲和日本的实录,内容丰富。
  本文选自《弢园文录外编》卷九,是作者为黄遵宪《日本杂事诗》所写的序言。文章从大处着眼,首先回顾了中国与日本交往的悠久历史,指出日本书籍对我国情况十分了解,而我国文士有关日本的文字却“往往语焉不详”,颇多谬误。接下介绍黄遵宪出使日本、与日本人士的文化交流活动,以及所作《日本杂事诗》的内容特点、规模体例及写作意图,特别强调其“采据浩博,搜辑详明”,因而具有不同以往文字的重要意义。最后叙述作者与黄遵宪的交往,由于二人志同道合,所以作者读《日本杂事诗》中曾指出:“方今日本新强,争我于东方,考东国之故者,其事至急”。借此也可说明王韬所谓“有用之书”的背景。
  全文结构谨严,下笔从容不迫,句式骈散相间,随意而为,是一篇内容丰富激情洋溢的书序。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阮小咸诗集》序(清)梅曾亮


 
  江宁郡城,其西北包十馀山[1],林壑深远,而秦淮、清溪之水萦带其下,其迹虽或存或湮,或而清淑之气犹足以沾溉人物。故士生其里,多跌宕自标异,或真朴无文饰,有六朝人[2]馀习,其衣冠言动,与南城人风气固殊也。以余相知,若严君小秋、汪君邺楼、车君秋舲、陆君香筠、汪君平甫、方君慎之及小咸,所居相去率不过一二里。而诸君皆多文酒之会,时相与携榼访胜,极乎山砠水涯,欢吟醉呼,穷日夜,披林莽,逐星月而归,以为常。小咸虽与诸君倡和相得,而终岁授徒,于文酒之乐不多与也。
  及余自京师归,北城诸君凋逝殆尽,慎之亦久客不能归,独君年已七十,尚授徒如故。余因叹年未甚耄老,而自里居后,山城孤寺,往往多独游,少与偕者。见少年游从意气之盛,追念昔时同辈,邈焉难求,而寂寞自守,得臻乎老寿如君者,为可幸也。
  乃未几而君亦旋卒,君之子肇星以诗稿属序。余读之,清婉恬适,如君其人,不以其不得志于有司[3]也而有怨词,有矜气,真德人之音也。昔与君及邺楼、香筠同肄业于尊经书院,夜归,市户皆静闭,独吾三四人履声满街。读君诗,忽忽不觉为数十年事也。
  咸丰二年九月序。



  注释:
  [1]西北包十馀山:指石城山、冶城山、清凉山、鸡鸣山、四望山、马鞍山、卢龙山、幕府山、观音山等。[2]六朝人:吴、东晋、宋、齐、梁、陈均建都南京,称为“六朝”。当时士人多自标清高,穷山林之乐,放纵不羁。[3]不得志于有司:韩愈《送董邵南序》:“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意为科举未考中。



  梅曾亮(1786—1856) 清散文家。字伯言,江苏上元(今南京)人。道光进士 ,官户部郎中。少喜骈文,后专力为古文,师事姚鼐,与管同并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所作多为书序碑传类文字。亦能诗。所著有《柏枧山房文集》、《诗集》。



  梅曾亮(1786—1856) 清散文家。字伯言,江苏上元(今南京)人。道光进士 ,官户部郎中。少喜骈文,后专力为古文,师事姚鼐,与管同并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所作多为书序碑传类文字。亦能诗。所著有《柏枧山房文集》、《诗集》。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圣武记》叙(清)魏源


 
  荆楚以南[1],有积感之民焉,距生于乾隆征楚苗之前一岁[2],中更嘉庆征教匪。征海寇之岁[3],迄十八载畿辅靖贼之岁始贡京师[4],又迄道光征回疆之岁,始筮仕京师[5]。京师,掌故海也[6],得借观史馆秘阁官书及士大夫私家著述、故老传说[7],于是我生以后数大事及我生以前上讫国初数十大事,磊落乎耳目,旁薄乎胸臆[9]。因以溯洄于民力物力之盛衰[10],人材风俗进退消息之本末[11]。晚侨江、淮[12],海警飙忽[13],军问沓至[14],忾然触其中之所积,乃尽发其椟藏[15],排比经纬[16],驰骋往复,先取其涉兵事及所论议若干篇,为十有四卷,统四十余万言,告成于海夷就款江宁之月。
  乃敬叙其端曰[17]:天地以五行战阴阳,圣人饬五官则战胜于庙堂[18]。战胜庙堂者如之何?曰圣清尚矣[19]。请言圣清以前之世。今夫财用不足,国非贫,人材不竞之谓贫[20];令不行于海外,国非羸[21],令不行于境内之谓。故先王不患财用而惟亟人材[22],不扰不逞志于四夷,而忧不逞志于四镜。官无不材,则国桢富[23];境无废令,则国柄强[24]。桢富柄强,则以之诘奸,奸不处[25];以之治材,财不蠹[26];以之蒐器,器不窳[27];以之练士,士无虚伍。如是,何患于四夷,何忧乎御侮!斯之谓折冲于尊俎[28]。
  尝观周、汉、唐、宋、金、元、明之中叶矣,瞻其阙,夫岂无悬令[29]?询其廷,夫岂无充拉[30]?人见其令雷行于九服[31],而不知其令未出阶闼也[32];人见其材云布乎九列十二牧[33]。而不知其槁伏于灌莽也[34]。无一政能申军法,则佚民玩[35];无一材堪充军吏,则敖民狂[36];无一事非耗军实,则四民皆荒。佚民玩则画棰不能令一羊[37],敖民狂则蛰雷不能破一墙,四民皆荒。然且今日揖于堂,明日觞于隍[38],后日胠于藏[39],以节制轻桓、文[40],以富强归管、商[41],以火烈金肃议成汤[42],奚必更问其胜负于疆场矣。
  《记》曰:“物耻足以振之,国耻足以兴之[43]。”故昔帝王处蒙业久安之世,当涣汗大号之日[44],必虩然以军令饰天下之人心[45],皇然以军食延天下之人材[46]。人材进则军政修,人心肃则国威遒[47],一喜四海春,一怒四海秋。五官强,五兵昌,禁止令行,四夷来王,是之谓战胜于庙堂。是以后圣师前圣,后王师前王,师前圣前王,莫近于我烈祖神宗矣。《书》曰[48]:“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49],方行天下,至于海表,以觐文王之耿光,以扬武王之大烈[50]。”用敢拜手稽首[51],作《圣武记》。



  注释:
  [1]荆楚:泛指今湖南、湖北一带。[2]乾隆:清高宗年号。楚苗:指乾隆六十年(1795)的苗民起义。魏源生于1794年,所以说“生于乾隆征楚苗之前一岁”。[3]中更:中间经历。嘉庆:清仁宗年号。教匪:指嘉庆元年至九年(1796—1804)的白莲教大起义。海寇:指嘉庆十五年(1810)以前蔡牵、朱濆领导的东南海上起义军。[4]畿(jī)辅:泛指京城地区。靖贼:指嘉庆十八年(1813)清政府对天理教起义的镇压,魏源称正义军为匪、寇、贼,有其历史局限性。贡京师:指1813年魏源由湖南省学政选优拔出,保送入京。[5]道光:清宣宗年号。征回疆:指嘉庆二十五年至道光七年(1820—1827)张格尔掀起南疆西四城的暴乱,后被平定。筮(shì)仕:古人将出仕,先占吉凶。后称入官为筮仕。[6]掌故:国家的典章制度。[7]史馆:官修史书的机构。清代分国史馆、实录馆。秘阁:古代禁中藏书的地方。[8]磊落:错落分明。[9]旁薄:即磅礴。[10]溯回:回顾。[11]消息:消减、增长。即盛衰变化。[12]侨:寄居。江淮:指江宁(南京)、扬州。[13]海警:海防警报。飙忽:急如暴风。[14]军问:军事消息。[15]椟(dú)藏:书柜里收藏的。[16]排比经纬:排列整理、编辑。[17]端:缘由。[18]“天地”句:古人以阴阳、五行解释天地万物的变化。饬:整顿、整治。五官:泛指百官。战胜于庙堂:决胜于朝廷之上。[19]尚:久远。[20]不竞:不强。[21]羸(léi):弱。[22]亟(qì):通“昵”,昵爱。[23]桢:筑墙时竖立在两边的木桩。引申为主干、支柱。[24]国柄:国家权力。[25]诘:审讯。不处:无处藏身。[26]蠹(dù):侵夺、损害。[27]蒐(sōu):通“搜”。求索。器:此处指有才能的人。窳(yǔ):懒惰。[28]折冲尊俎:比喻不以武力而在宴会谈判中制胜对方。[29]阙:宫门。悬令:古代公布的法令,都悬挂在宫阙,故称悬令。[30]充位:各种职位都很充实。[31]九服:古代指京都以外的九个分区。这里泛指全国各地。[32]闼(tà):小门。[33]九列十二牧:泛指全国地方官。[34]槁:枯木。[35]佚民:逸民。玩:玩世。[36]敖民:游民。[37]画棰(chuí):马鞭。[38]隍:无水的城壕。[39]胠(qū):盗窃。藏(zàng):储存东西的地方。[40]节制:纪律严明。桓:齐桓公。文:晋文公。[41]归:通“愧”。管:管仲。商:商鞅。[42]火烈:火势猛烈,引申为威势之猛。金:兵器。肃:肃杀,森严。成汤:商开国之君。[43]《记》曰:见《礼记哀公问》。[44]涣汗大号:出自《易》。比喻帝王发布号令,如汗出于身,不能收回。[45]虩(x)然:恐惧的样子。饰:通“饬”,整治。[46]皇然:通“惶然”。[47]遒:强劲。[48]《书》:见《尚书立政》。[49]其:当。克:能。诘:整治。陟禹之迹:踏遍九洲。[50]觐(jìn):晋见帝王。耿:光明。烈:功业。用:因此。敢:自言冒昧的词。拜手稽首:古代跪拜礼。



  本文选自《魏源集》。作者著有《圣武记》十四卷,四十多万字。此文是其著作的序言部分。
  文中特意指出:《圣武记》“告成于海夷就款江宁之日”,即1842年8月清政府签订了割地赔款的中英《南京条约》之日。此事触发了作者内心的“积感”,于是愤然而作《圣武记》,试图借宣扬清代的“武功”来激励人心,发愤图强,抵御外侮。文中强调人才的重要说:“人材进则军政修,人心肃则国威遒”,希望当朝者师法“前圣前王”。可见此文是作者为拯救民族危机而大声疾呼的产物。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石坞山房图》记(清)汤斌


 
  吴郡山水之佳[1],为东南最,而尧峰名特著者[2],则以汪钝翁先生结庐故也[3]。钝翁文章行谊高天下[4],尝辞官读书其中,四方贤士大夫过吴者,莫不愿得一言以自壮[5]。而钝翁尝杜门谢客,有不得识其面者,则徘徊涧石松桂之间,望烟云杳霭[6],怅然不能去也。以此钝翁名益重,然亦有病其过峻者矣。
  王子咸中,旧家吴市,有亭台池馆之胜,一旦携家卜邻,构数椽于尧峰之麓,曰石坞山房。日与钝翁扫叶烹茗,啸歌晏息,钝翁亦乐其恬旷[7],数赋诗以赠之[8],称相得也。钝翁应召入都,咸中复从之,舍舟登陆,千里黄尘,追随不少倦,盖其有得于钝翁者深矣。余尝过吴门,晤钝翁于城西草堂,读其所为尧峰山庄诸诗,慨然欲往游,未果。至京师,始与咸中相见,叩其所学,大约以钝翁为宗。间出其《山房图》请记。余既心仪其为人[9],而又自悔不获身至尧峰,以观其所谓文石、乳泉者,犹嘉得于图中,想见其滕门萝径、芒鞋竹杖[10],相过从吟咏时也,乃抚卷叹息者久之。
  昔王摩诘辋川别业[11],山水踞终南之胜[12],时有裴迪以诗文相属和[13],至今览其图画[14],所谓斤竹岭、华子冈[15],仿佛犹想见其处。摩诘在开元、天宝间[16],立身不无可议[17],徒以文词之工,犹为后人所艳慕如此。钝翁品行之高洁,学术之正大,有非摩诘所敢望者。咸中志趋卓然,其所进未可量,或亦非仅仅裴迪比,后人见之而向慕当何如也?故为之记。


  注释:
  [1]吴郡:指苏州。[2]尧峰:尧峰山,在苏州市西南。相传尧时洪水泛滥,吴人避居于此。[3]汪钝翁:名琬。参见作者汪琬介绍。[4]行谊:品行,道义。[5]自壮:自豪。[6]杳霭:云气深远的样子。[7]恬旷:恬淡旷达。[8]数赋诗以赠之:今《尧峰文钞》中有《坐王咸中池亭》、《坐王咸中池上》、《王咸中至山庄以松花饼作供二首》等等。[9]心仪:心中敬仰。[10]芒鞋:草鞋。[11]王摩诘:唐代著名诗人王维,字摩诘。晚年隐居于辋川(在今陕西蓝田县)。别业:别墅。[12]终南:终南山。在蓝田县南。[13]裴迪:王维友人。时居终南山,与王维多所唱和。天宝后为蜀州刺史,与杜甫、李颀等友善。[14]图画:指王维的《辋川图》。[15]斤竹岭、华子冈:辋川别业中的景点。王维赋有诗,裴迪有和诗。[16]开元、天宝:唐玄宗年号。[17]立身不无可议:指王维在安禄山陷长安时,被迫任职。


  汤斌(1627—1687),字孔伯,一字荆岘,号潜庵,河南睢州(今河南睢县)人。顺治九年(1652)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历官国史院检讨、潼关道副使、岭北道参政、翰林院侍读、江宁巡抚、礼部尚书、工部尚书等职。为官刚正,不阿附权势。谥文正。著有《洛学编》、《睢州志》、《潜庵语录》、《潜庵先生遗稿》等。
  本文选自《潜庵先生遗稿》卷一。石坞山房是王咸中在苏州尧峰山麓修建的一所别墅,并画有图。为了扩大影响,提高自己的地位,就请汤斌作记。汤斌没有去过石坞山房,王咸中也没有什么名位,写起来有一定的难度。但本文在选材上却能另辟蹊径,借重了王咸中的邻居、名重一时的汪琬,把笔墨放到了写汪琬身上,在写汪琬的同时,又时时把笔墨回到王咸中身上。如汪琬居尧峰,四方贤士大夫过吴者,无不想拜访他,而他却杜门谢客,只与王咸中“扫叶烹茗,歌啸晏息”,后又带了王咸中赴京,这就很巧妙地抬高了王的地位。文章虽看似离题,实则不离,这正是作者在文章剪裁上的高明处。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泰山道里记》序(清)姚鼐


 
  余尝病天下地志谬误[2],非特妄引古记,至纪今时山川道里,远近方向,率与实舛[3],令人愤叹。设每邑有笃学好古能游览者,各考纪其地土之实据,以参相校订,则天下地志何患不善?余尝以是语告人,嘉定钱辛楣学士[4]、上元严东有侍读[5],因为余言泰安聂君《泰山道里记》最善[6],心识其语。比有岱宗之游[7],过访聂君山居,乃索其书读之。其考订古今皆详核可喜[8],学士、侍读之言不妄也。
  余疑《水经注》于汶水左右水源流方面[9],颇有舛误。又谓古奉高在今泰安右汶东[10],故古登封[11],入奉高境西行,度环水而北[12],至天门[13],历尽环道,跻岱[14],乃得封所,马第伯记可覆案也[15]。往昔在济南,秋霁登千佛山[16],望岱巅诸峰,遥相接,窃谓历城以南诸山皆泰山也[17],后人多为之名耳[18]。今阅是书,每与余意合,而辨正尤起人意。聂君欲余序以重其书,余浅学又偶过臆度[19],徒幸有合于好古,力索久往来是山中者;是君足重余耳,余安足重聂君哉!



  注释:
  [1]道里:道路、城市。此处犹言“地理”。[2]病:不满,责备。地志:记载和研究地理的书籍文章。[3]舛(chuǎn):彼此相违背,错谬。[4]钱辛楣:钱大昕,字晓征,一字辛楣,江苏嘉定人,后与姚鼐一同主讲紫阳、钟山等书院。学识渊博,精于校勘考订。曾官内阁侍读学士。[5]严东有:严长明,字东有,上元(今江苏江宁县)人。官侍读。[6]聂君:聂剑光。姚鼐《游灵岩记》:“乃俾泰安人聂剑光偕余,聂君指岩之北谷……”。[7]比:近来。岱宗:泰山。泰山古称岱山。[8]核:翔实正确。[9]《水经注》:北魏人郦道元的著名地理著作。汶水:即大汶河。源于山东莱芜县东北的原山,流经泰安,分右汶水、左汶水。[10]奉高:古县名。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封禅泰山至此,置县以奉祀泰山。治所在今山东泰安市,北齐时废。[11]登封:登泰山封禅。古人认为五岳中泰山最高,帝王应到泰山祭祀,登泰山筑坛祭天曰“封”,在山南梁父山上辟基祭地曰“禅”。[12]环水:泰山有东、中、西三溪,中溪称环水,又名梳洗河。[13]天门:泰山有东西南三个天门。[14]跻(jī):登、升。[15]马第伯:东汉初人。著有《封禅仪记》。覆案:再作考证。[16]霁(jì)本指雨止,引申为晴。千佛山:一称历山,在山东济南市南郊。山中岩壁多北魏及隋时石刻佛像。[17]历城:县名,为济南府治,今属济南市。[18]为之名:给它们起名。泰山山脉的一些山峰如灵岩、琨瑞等山因为不属泰安境域,过去地志没有把它们归于泰山。而聂君的著作为之补阙,与作者的看法相同。[19]臆度:凭主观揣度。臆,胸。


  乾隆三十九年(1774)末,姚鼐辞官归里,路过泰安(今山东泰安市),游览了泰山,他著名的游记《登泰山记》、《游灵岩记》就是这时写的。同时也结识了泰安的聂君,为他的《泰山道里记》写序言。姚鼐主张义理、考证、文章的三统一,所以在一般的游记文学里很注意反映地理形势和历史沿革,何况是为地理专著作序呢。序中不仅见出对聂书的赞扬,也见出作者一贯的治学态度和水平。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09 | 显示全部楼层
《桃花扇》小识(清)孔尚任


 
  传奇者,传其事之奇焉者也,事不奇则不传。
  《桃花扇》何奇乎?妓女之扇也[1],荡子之题也[2],游客之画也[3],皆事之鄙焉者也;为悦己容[4],甘剺面以誓志[5],亦事之细焉者也;伊其相谑[6],借血点而染花,亦事之轻焉者也;私物表情,密缄寄信,又事之猥亵而不足道者也。
  《桃花扇》何奇乎?其不奇而奇者,扇面之桃花也;桃花者,美人之血痕也;血痕者,守贞待字[7],碎首淋漓不肯辱于权奸者也;权奸者,魏阉之余孽也[8];余孽者,进声色,罗货利,结党复仇,隳三百年之帝基者也[9]。帝基不存,权奸安在?惟美人之血痕,扇面之桃花,啧啧在口,历历在目,此则事之不奇而奇,不必传而可传者也。人面耶?桃花耶?虽历千百春,艳红相映。问种桃之道士,且不知归何处矣[10]!
  康熙戊子三月[11],云亭山人漫书。


  注释:
  [1]妓女:指李香君。[2]荡子:指侯方域。侯方域题扇赠李香君,见第六出《眠香》。[3]游客:批杨龙友,杨龙友就鲜血画成桃花扇,见二十三出《寄扇》。[4]为悦己容:司马迁《报任安书》:“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容,谓修饰容貌。[5]剺(lí)面:割破脸。指李香君反抗田仰强娶,倒地撞头出血。[6]伊其相谑:《诗经郑风溱淆》:“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7]待字:待嫁。这里指李香君等待侯方域来迎娶。[8]魏阉:指明代宦官魏忠贤。余孽:指马士英、阮大铖等人。[9]隳(huī):毁坏。三百年:指明代。明代统治近三百年。[10]“问种桃”二句:唐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这里作者自喻为种桃之道士。[11]康熙戊子:康熙四十七年(1708)。



  孔尚任(1648—1718),字聘之,又字季重,号东塘,别号岸堂,自号云亭山人,山东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代孙。好诗文,通音律。康熙二十四年(1685),被任命为国子监博士,迁户部主事、户部广东司员外郎。后因事罢官,在闲散中郁郁度过了晚年。孔尚任是清代著名的戏剧家,与洪昇并称为“南洪北孔”。著有《桃花扇》传奇,还与顾彩合撰《小忽雷》传奇。他也善诗文,著有《石门山集》、《湖海集》、《岸堂集》、《长留集》等。今有中华书局版汪蔚林汇编本《孔尚任诗文集》。
  本文选自《桃花扇》剧本。《桃花扇》是孔尚任写的一部著名的传奇剧本,剧中以明末复社文人侯方域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爱情故事为线索,借离合之情,抒兴亡之感;同时也揭露了明末朝廷的**现内部的矛盾斗争。剧本完成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这篇“小识”作于四十七年。“小识”就是“小记”,表达了作者对《桃花扇》故事中的李香君的“不肯辱于权奸”的敬仰之情。小记着眼于传奇的“奇”字来作文章,文中连问二个“何奇乎”,作了一反一正的回答,层层深入地指出了它“不奇而奇”的所在。文字简短,铿锵有力,语意含蓄,颇能启迪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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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演论》序(清)吴汝纶


 
  严子几道[2],既译英人赫胥黎所著《天演论》以示汝纶,曰:“为我序之。”
  天演者,西国格物家言也[3]。其学以天择物竞二义综万汇之本原[4],考动植之蕃耗。言治者取焉,因物变递嬗[5],深研乎质力取散之几[6],推极乎古今万国盛衰兴坏之由,而大归以任天为治[7]。赫胥氏起而尽变故说,以为天下不可独任,要贵以人持天[8]。以人持天,必穷极乎天赋之能,使人治日即乎新,而后其国永存,而种族赖以不坠。是之谓与天争胜。而人之争天而胜天者,又皆天事之所苞[9]。是故天行人治,同归天演。是为书奥賾纵横[10],博涉乎希腊、竺乾、斯多噶、婆罗门、释迦诸学[11],审同析异而取其衷[12],吾国之所创闻也。凡赫胥氏之道具如此,斯以信美矣。
  抑汝纶之深有取于是书,则又以严子之雄于文,以为赫胥氏之指趣得严子乃益明。自吾国之译西书,未有能及严子者也。凡吾圣贤之教,上者道胜而文至,其次道稍卑矣,而文犹足以久。独文之不足,斯其道不能以徒存。六艺尚已[13],晚周以来,诸子各自名家,其文多可喜,其大要有集录之书,有自著之言。集录者,篇各为义,不相统贯,原于《诗》、《书》者也。自著者,建立一干,枝叶扶疏,原于《易》、《春秋》者也。
  汉之士争以撰著相高,其尤者,太史公书继《春秋》而作。人治已著;扬子《太玄》拟《易》为之[14],天行以阐。是皆所为一干而枝叶扶疏也。及唐中叶,而韩退之氏出,源本《诗》、《书》,一变而为集录之体[15],宋以来宗之。是故汉氏多撰著之编,唐宋多集录之文,其大略也。集录既多,而向之所为撰著之体,不复多见。间一有之,其文采不足以自发,知言者摈焉弗列也。独近世所传西人书,率皆一干而众枝,有合于汉氏之撰著。又惜吾国之译言者,大抵弇陋不文[16],不足传载其义。夫撰著之与集录,其体虽变,其要于文之能工,一而已。
  今议者谓西人之学,多吾所未闻,欲瀹民智[17],莫善于译书。吾则以谓今西书之流入吾国,适当吾文学靡敝之时,士大夫相矜尚以为学者,时文耳、公牍耳、说部耳[18]。舍此三者,几无所为书。而是三者,固不足与于文学之事。今西书虽多新学,顾吾之士以其时文、公牍、说部之词译而传之,有识者方鄙夷而不之顾,民智之瀹何由?此无他,文不足焉故也。
  文如几道,可与言译书矣。往者释氏之入中国,中学未衰也,能者笔受[19],前后相望,顾其自为一类,不与中国同。今赫胥氏之道,未知释氏何如,然欲侪其书于太史氏、扬氏之列[20],吾知其难也;即欲侪之唐宋作者,吾亦知其难也。严子一文之,而其书乃骎骎与晚周诸子相上下[21],然则文顾不重耶?
  抑严子之译是书,不惟自传其文而已。盖谓赫胥氏以人持天,以人治之日卫其种族之说,其义富,其辞危[22],使读焉者怵然知变,于国论殆有助乎[23]?是旨也,予又惑焉。凡为书,必与其时之学者相入,而后其效明。今学者方以时文、公牍、说部为学,而严子乃欲进之以可久之词,与晚周诸子相上下之书,吾惧其舛驰而不相入也[24]。虽然,严子之意盖将有待也。待而得其人,则吾民之智瀹矣。是又赫胥氏以人治归天演之一义也欤?
  光绪戊戌孟夏桐城吴汝纶叙[25]。


  注释:
  [1]《天演论》:英人赫胥黎著《进化论与伦理学》一书前两章的译名。“天演论”即“进化论”的旧称。[2]严子几道:严复(1853—1921),字又陵,又字几道,福建侯官(今闽侯县)人,曾留学英国学海军,回国后任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总办等,曾大量翻译西方科学著作。中日战争后,积极主张变法维新,是近代著名启蒙思想家。[3]格物家:即自然科学家。中国传统哲学主张“格物致知”,“格物”即深入研究事物原委,西方科学传入中国后借此指自然科学。[4]天择:即进化论所谓“自然选择”。物竞:即进化论所谓“生存竞争”。万汇:万类,天地万物。[5]递嬗(shàn):次第发展演变。[6]质力:物质发展的动力。[7]任天为治:消极地听凭自然的发展为治理之法。[8]以人持天:积极地掌握自然发展规律而使之为人所用,进而与天争胜,以人胜天。[9]苞:通“包”,包括。以上两句意思是说,人与自然相争而战胜自然,也包括在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之中。[10]奥赜:深奥微妙。[11]竺乾:佛,佛教,此处指僧人。斯多噶:流行于公元前三世纪到公元六世纪的古希腊罗马的一个哲学学派。婆罗门:婆罗门教,印度古代宗教之一。释迦:释迦牟尼,佛教创始人。[12]衷:中正不偏。[13]六艺:即六经,《礼记》、《乐记》、《尚书》、《诗经》、《周易》、《春秋》。[14]“扬子”句:西汉扬雄著《太玄》一书,体例模仿《周易》。全书以“玄”为基本思想。“玄”即宇宙万物发展变化的根源。[15]集录:指作家文集。[16]弇(yǎn)陋:晦涩粗陋。[17]瀹(yuè):开通。[18]时文:八股文。文牍:公文。说部:小说。[19]笔受:照别人口授记录。[20]侪(chái):同辈,并列。[21]骎駸(qīn):疾速。[22]顾:乃,是。[23]危:有力。[24]殆:大概,恐怕。[25]相入:相投合。舛驰:背道而驰。[26]光绪戊戌:光绪二十四年(1898)。


  吴汝纶(1840—1903),字挚甫,安徽桐城人,同治间进士。近代著名教育家兼作家,曾国藩死后成为桐城派的中心人物。曾充任曾国藩、李鸿章幕僚,历官直隶深州、冀州知州,主讲保定莲池书院。光绪二十四年(1898)京师大学堂创立,被聘为总教习,未就任,即赴日本考察教育,归国不久病死。著有《桐城吴先生全书》。
  严复所译《天演论》在辛亥革命前后曾有过广泛影响,吴汝纶为该书作序着重说明了此书的意义,指出《天演论》中“以人持天”,“以人治之日新卫其种族”之说,可以使读者“怵然知变”。同时作者对严复的译文也给予了高度评价,指出因为严复“雄于文”,因而才使“赫胥氏之指趣得严子乃益明”。吴汝纶此序对扩大严译《天演论》的影响,起过一定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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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音》序(清)朱仕琇


 
  杨林溪水出百丈岭[1]。岭界于南丰、建宁二邑[2]。水初出,小泉也。南迤十里[3],合众流,溪品阨之[4],水始怒,轰豗日夜[5],或作霹雳声。人立溪上,恒惴憟。稍南益夷[6],临溪居人亦益众。未至杨林数里许,水遂无声。然溪道益回多曲,里人名之曰巧洋。建宁方言,呼水曲曰洋。
  杨林在巧洋南三里,溪水三面抱村如环。筠园世居其地。村多杨木,故曰杨林。而溪上群山,多松槠[7],杂他果卉,弥望郁然[8]。中夜风雨四至,水潦声与群木声相乱,悲壮激越,中杂希微,如钟鼓既阕而奏管弦丝竹之音[10]。时或晨雾淅沥,居人未起,箨陨沙颓[11],萧屑有无[12]。缘溪独游,其听转静。至于春秋朝夕虫鸟之号,平林幽涧樵采之响,里巷讴吟和答,舂抌机杼[13],鸡犬之鸣吠,远近断续,随风高下,一切可喜可愕之音咸会于溪。筠园家溪上,授徒溪西之草堂,往来溪侧,辄闻溪音,感而写之,于是其诗愈富。筠园方壮时,以诗名天下。尝游太学,观京师之巨丽。所涉黄河、长江,湠漫汹涌[14],骇耳荡心,足以震发诗之意气。顾以不得志,困而归。年几五十,回翔溪上,其诚有所乐耶?昔之学艺者患志不精,乃窜之无人之地以求其所为寂寞专一者,一旦得之,遂能役物以明其志。今溪之幽僻而筠园乐之,意岂异此耶?
  余尝序筠园诗,以为得高岸深谷之理[15]。今读所补琴操古歌[16],益渊䆳[17],正变备具[18]。至效陶诸什[19],则无怀、葛天之遗风犹有存者[20],其更世益深[21],日息其志,迈迹于古,殆将往而不可知也。其涵澹萧瑟[22],抑亦得于溪之所助者多也。
  昔孔子教人学诗之旨,审于兴、观、群、怨,而末不遗夫名物[23]。筠园诗益富,不自名,归功于溪,集既成,以是名篇,故余得详其原委云。



  注释:
  [1]百丈岭:在福建建宁县北三十里。[2]南丰:在今江西省。[3]迤:延伸。[4]溪口:地名,在建宁县北。阨:通“扼”,阻挡。[5]轰豗(huī):巨大的流水声。[6]夷:平坦。[7]槠(zhū):木质坚硬的常绿乔木。[8]弥望:远望。[9]希微:指极为稀薄的、似有若无的细微音响。《老子》第十四章:“听之不闻名曰希,博之不得名曰微。”[10]阕(què):乐曲终止。[11]箨(tuò):新笋壳。[12]萧屑:寂寞细微。[13]舂抌(yóu):指舂米、舀米的声音。机杼(zhù):指织布机织布的声音。[14]湠(tàn)漫:水广阔的样子。[15]高岸深谷:喻雄浑深厚。[16]琴操:琴曲。[17]渊䆳:喻幽深。[18]正变:旧时说《诗》者把《诗经》分成正风、变风、正雅、变雅。“正”是指周王朝兴盛时期的诗歌,“变”是指周王朝政治衰败时期的作品。[19]效陶:仿效陶渊明的作品。朱仕玠有《和陶集》。[20]无怀、葛天:无怀氏、葛天氏,为传说中远古时期的两个部族名。在那里风俗纯朴,人民安乐。陶渊明《五柳先生传》:“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21]更世:历世。[22]涵澹:涵养淡泊。萧瑟:寂寞凄凉。这里指不慕名利,自甘寂寞。[23]“昔孔子”三句:《论语阳货》:“《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名物:名称与物色,指“鸟兽草木”。



  朱仕琇(1715—1780),字斐瞻,号梅崖,福建建宁人。乾隆十三年(1748)进士,选庶吉士。散馆,出为山东夏津县知县,民有“夏清我公能”之谣。后为福宁府教授。归主鳌峰书院讲席。朱仕琇博学多才,工古文。雷鋐见其文,“叹为醇古冲淡,近古大家”。著有《梅崖居士文集》。
  本文选自《梅崖居士文集》卷十八。《溪音》是作者之兄朱仕玠的诗集。仕玠字璧丰,号筠园,乾隆十八年(1753)拔贡生,授教谕,后升河南内黄知县,未赴任而卒。能古文,尤工诗,著有《筠园诗稿》、《溪音》、《鸿雁集》、《和陶集》、《龙山漫录》等。朱仕琇本人也在杨林生长,对溪水、溪音是深有感触的,故对其兄长受溪音熏陶而写出的诗集,也是深知的。正因为这样,文章刻画的溪水、溪音极为细腻逼真,对朱仕玠的生活、思想及其创作介绍也简练得当,显示出这篇序文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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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史》序(清)管同


 
  予既为陈君宝田序《彤史》[1],陈君又集录古今孝子之事,为《孝史》数十编以示予。
  予受而读之曰:孔子有言:“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2]。”由是推之,古人凡著一书,必其身有是行,无苟作者矣。孔子之徒,曾子最孝,是以受师之说,著《孝经》十八章[3]。及东汉马融[4],依阿权势,所至以贿闻[5],辄不自量,仿《孝经》以作《忠经》。呜呼!彼不自忠,而教人以忠,是姣妇而勉人守义[6],盗贼而劝人毋拾遗金也,谁信之哉!陈君之父想庐先生,以孝称闾里,江南总督表其门。陈君少时,亦尝刲股以疗亲疾,世德相继,无愧古贤。其著是书,可谓匪苟知之,亦允蹈之者矣[7]。
  吾闻之,忠孝之事,发乎性情,而亦由观感。彼德色谇语[8],多出村甿田妇[9],而都邑之士,犯恶逆卒鲜者,前言往行,有以动乎其心也。使天下幼学,日得是编,濡染耳目,则乖戾之习消[10],和顺之气作,人人可以为忠孝,而天下平矣。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11]。”夫爱其亲而施及一二人,锡类之小者也;着一书以施天下后世,锡类之大者也。陈君之志,可嘉也如此。
  呜呼!予不孝人也,菽水之养[12],不逮我父母,诵《蓼莪》之篇[13],悔焉无及。序是书也,虽未比于马融之《忠经》,其亦悚然而增愧恨也夫[14]!



  注释:
  [1]《彤史》:大概是一本记载女子美德的书。彤,彤管,赤管笔,古代女史用彤管记事,后因称女子文墨之事。[2]躬:自身。这两句见《论语里仁》。[3]《孝经》:儒家经典之一,传说是孔子弟子曾参所作。一般认为是孔门后学的著作。[4]马融:字季长,东汉经学家、文学家。他遍注经典,郑玄等人都是其弟子。因作文阿谀专断朝政的皇戚梁冀,为世所讥。[5]马融在桓帝时任南郡太守,因贪污免官。[6]姣(xiáo)淫乱不贞。[7]允:诚然。蹈:履行,实行。[8]德色:自以为有恩德于人而表现出来的神色。谇(suì):凌辱责骂。[9]甿(méng):田夫,农夫。[10]乖戾:不顺,不和。[11]这两句见《诗经大雅既醉》。匮:缺乏,竭。锡:通“赐”,予。类:众人,亦解作“善”。“锡类”后用以称施善于众人。[12]菽水:豆和水,指最平常的食品,常用作孝养父母之称。《礼记檀弓》:“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13]《蓼莪》:《诗经小雅》篇名。内容是宣扬孝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14]悚然:恐惧貌。



  这篇序文论说了自孝才能教人以孝,强调了宣扬孝道的教育感化力量,从而也就达到了推许作者和肯定此书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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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富》按语选(清)严复


 
  窃谓中土今日变局,将以铁轨通达,为之大因。铁轨所经既定之后,农、工、商三业,循轨绕驿而兴。不及十稔[1],而天下之都会形势重轻,遍地异矣。至于道通而民之动者日众,耳目所蠲[2],日以殊前,其智虑云为[3],不得不从之而亦变,此不待甚智之士而后能决也。及今闲暇,不早为之所,至其时,犹欲循旧为治,强方凿而函圆枘[4],其不大乱而败者,不其寡欤?铁轨既不能不开,则变法之事,不期自至。智者先事以为防,则无往而不福;闇者时至而不及为,将终蒙其大殃。天不为不裘者不寒,地不为不舟者不水,惠吉逆凶[5],如是而已。法之变不变,岂吾人之所能为哉?



  注释:
  [1]稔:年。[2]蠲(juān):明示。[3]智虑:才智、谋略。云为:言论、行为。[4]强方凿(zuò)而函圆枘(ruì):即成语“圆凿方枘”。比喻格格不入。[5]惠:顺。



  本文选自《严复诗文选注》。《原富》,原名《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简称《国富论》,是英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1723—1790)的代表著作,出版于1776年。严复自1898年开始着手于翻译这部著作,后以《原富》的书出版,并在译文中加了约三百条按语。
  这段按语指出:铁路的通达必然引起人们思想行为的变化,从而导致政治上的变革。所以,变法之事是“不期自至”的趋势。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0 | 显示全部楼层
《远遗堂集外文初编》自叙(清)谭嗣同


 
  夫忧伤之中人,有飘忽冲荡,缠沈盘蛰[1],挟山岳之势,挈烈风雷雨之暴[2],举血气心知所能胜以干事者,猝不能当其一击。气息茀然[3],若存若亡,抗之则无上,按之则无下。其来也不得其绪,而引之则不可究极,合而为苍然之感,吾平生遘其二焉[4]。
  五六岁时,居京师宣武城南,与先仲兄俱事毕莼斋师[5]。夏雨初霁,嬉戏阶下,兄适他去,四顾孑然,情不可已,遂嗷嗷以哭,此其一也。后遭死生离异之感,辄一形焉。钟兄撤瑟之岁[6],以应试挈从子传简至京师,览童年之遗迹,怅岁月其不淹,以今准昔,喟焉远想。忆夫烟雨在帘,蛙声夜噪,或败叶窸窣,霜钟动宇,然灯共读,意接神亲,追溯所及,方怦怦于中,而兄之讣至矣。创钜痛深,瞢不省事,哭诵略定,则志隳形索[7],清刻至骨,自顾宛五六岁孺子也。于时苍然之感,不可以解。当其幽思潜抽,莫可告语。
  道逢林叟耕夫,辄欲流涕,引与话旧;睹禾黍布陇,废冢断碑,以及坏牗蛛丝,皆若与我有一日之好。便得见曩之童仆,且将视为肺腑,而不能一日离。然自恃尚有传简在,未几而传简亦殁。呜呼!机发必先[8],情极则返,折心之痛,行三年矣。乃克检仲兄遗文手书一通,单辞夺简,莫成卷帙,言行之大,见于行述志名及哀诔之文[9],无所离丽[10],命曰《集外文》尔。
  光绪十有七年冬十有一月叙[11]。



  注释:
  [1]蛰:痛。[2]挈(qiè):提起。[3]气息茀(bó)然:语出《庄子人世间》。暴怒的样子。[4]遘(gòu):遭遇。[5]毕莼斋:谭嗣同的塾师。[6]撤瑟:古代士人遇父母有疾,撤琴瑟,以示孝意。后以“撤瑟”指死亡。[7]隳(huī):毁坏。[8]机:事物变化的迹象、征兆。[9]行述:作者另有《先仲兄行述》一文。[10]离丽:附丽、附著。[11]光绪十有七年:1891年。



  谭嗣同(1865—1898),字复生,号壮飞,湖南浏阳人。青少年时代喜剑术,漫游西北、东南诸省。甲午中日战争后,认识到要想救国,必须变法,毅然抛弃旧学,探求新学。光绪二十三年(1897),协助湖南地方当局开设时务学堂。次年初,又与唐才常等在长沙组织南学会,创办《湘报》,宣传新学,大讲新政。七月至京师,被光绪皇帝提拔为四品卿衔军机章京,参预新政。八月变法失败,他拒绝出逃,慷慨陈言:“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终于被捕,从容就义。
  著有《仁学》,批判封建名教、君主专制和清王朝,表现出激进的民主思想。散文《远遗堂集外文初编自序》等,则富有感**彩。近年出版有《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版。
  本文选自《谭嗣同全集》卷二。谭嗣同十二岁时,北京发生了一次瘟疫,谭嗣同的母亲,大哥和二姐相继病死。从此,他与二哥嗣襄备受庶母的虐待,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极深。而二哥在三十三岁时病故,使谭嗣同陷入了无法解脱的痛苦哀伤之中。他将二哥留下的文字搜集整理,编辑成集,并借这篇自叙来表达对二哥的哀悼之情。文中叙述了他平生两次遭遇的“苍然之感”,加以对比,反复渲染他失去二哥的孤若夫依的心情。全文如泣如诉,凄怆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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