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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与古龙,我作如是观

 
 

金 庸 江 湖 文 丛

刘 国 重 论 金 文 集


金庸与古龙,我作如是观

  

刘国重


  一

  金庸乃大雅君子,古龙为轻儇浪子;

  金庸是一代通人,古龙是一世奇才;

  金庸如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古龙似奇兵乍现铁骑突出;

  金庸世故而古龙天真;

  金庸厚重而古龙轻巧;

  金庸全面而古龙独特;

  金庸是通儒而古龙是才子。

  金庸伟大而古龙优秀;

  金庸如玄铁重剑,大巧不工,古龙如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金庸是描摹人间世的老画师,古龙是青春期的浪漫歌手;

  读金庸引人深思,阅古龙让人过瘾。

  古龙奇幻如瀑,金庸浩瀚似海。

  金庸每部小说的主人公性格绝不雷同,故龙小说的主人公其实只是一人,那就是古龙想象中的他自己。

  金庸作品可一读再读......百读而不厌,古龙小说初读固使人受强力吸引不能释卷,看完便觉兴味索然,提不起重读的兴致。

  金庸是最好的小说家,古龙是最好的武侠小说家,消闲读物的最佳作者。

  钱钟书评价於梨华:She is very clever,评张爱玲则曰:She is more than clever。

  对金,古正可依此推论:古龙非常聪明,而金庸不仅止于聪明。

  金庸擅使长枪大戟,愈长愈见挥洒自如,《笑傲》、《天龙》、《鹿鼎》是他笔下篇幅最长的作品。也是文学成就最高的作品。古龙则擅长三节棍与九节鞭,似长而实短,它最好的作品如《楚留香》、《七种武器》不过是系于同一主人公名下的七八个中篇故事的捏合。

  二

  古龙此人,本质确为一诗人,真去写诗,只成就一个二流诗人而已。因此他明智的去作诗的小说、诗的童话,那才是第一流的。

  古龙之本性,绝对是浪子,当真浪迹天涯,其沦落为瘪三,是迟早的事,因此他在纸上完成了沈浪们(也即是古龙自己)的浪游历程,绚烂,辉煌。

  殉于酒,殉于色,一生充满传奇,也刻意制造传奇。

  一个当今时代极为独特的人物,一种当代文坛非常独特的文体。

  古龙享寿仅得48年,或问:若非早逝,古龙会否突破自我,另开新局?答案曰:否。古不与金同,金庸是学者型文人,其成就随阅历、学识之增进而愈大。古龙则是青春期歌手,一个抒情时代的抒情诗人。当溘逝之时,他的心已不再年轻,不复属于抒情代。

  古龙已为世人留下他最美的歌咏。如彗星之一闪,照彻天宇。此刻,他灿烂的行旅即当结束,留下我们,对其文字、行止,作长久的回想。

  三

  古龙是当世文苑的彼得潘,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坏脾气的孩子,孤僻且执拗,坚定地不负责任。他本因酒色自戕,临终时却满怀委屈与怨怼:"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为什麼偏偏选中我去死啊?"

  幼年的金庸则宛似"天山童姥":童稚的躯体包藏一颗世故沧桑的心。髫龄即洞悉其父做生意的不精明,十五岁编写出版《献给初中投考者》,行销数省,版税供应金庸读完高中而有余。此事展露的绝非文学天分,而是商业天才。他撰写的《明报》社评预测中外世事惊人的准确,令人想起三国时庞统的自我期许:"曹操孙权吾视之若掌上观文",显示着金庸政治敏感度与权术权谋--此人绝非徜徉于琴棋书画间的纯文人,而要复杂的多。

  所以我说;古龙天真而金庸世故。

  金庸出生于浙江海宁查氏世家,康熙称之为"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他的这一"反动地主"出身(其父即因此被共党杀害),他抗日时期辗转求学于祖国各地的经历,她对中国历史文化的热爱与淹通,甚至他所久寓的香江"国际大都会"的地位,这一切都使金庸成为真正的大陆型知识分子。

  台湾本身即是蕞尔一岛,再加上一个更加小气的岛国在此半世纪的殖民统治,越发显得器小易盈。古龙自幼生长歌哭与斯岛(他因未服兵役出国受限,终生不曾走出台岛半步)其岛民心态也就大有可观了。

  古龙曾一本正经的宣称:当今小说最蓬勃兴旺的地方不在欧美而在日本,因日本作家更善于模仿。初闻此言,我虽无眼疾,也拟找副眼镜一戴--准备跌破!

  金庸则借风清扬之口说:熟读了人家诗句,做几首打油诗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机杼,能成大诗人吗?

  古龙曾出过一个自称"很有学问"的"冰比冰水冰"的上联求对,倪匡对勿出。古龙在《剑神一笑》中写道:"奇怪的是,金庸听到这个上联之后,思考了许久,然后只说了四个字:此联不通。我开心极了,因为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也对不出。如果有人对出下联,而且妥切,金庸、倪匡和我都愿意致赠我们亲笔签名著作一部"

  似乎在万众注目之下,金老侠与古少侠过了那末一招半式。虽则是高手过招,点到即止,但看结果,分明是雏凤之声,清于老凤。于是古龙自己"开心极了",广大古龙迷更"开心极了"。

  此事最足表现金古二人国学素养的高下与性格气质的不同。

  古龙表示谁能对出此联,金庸也愿赠书一部,那是越俎代庖,想来不曾征得金庸授权。金庸既说此联不通,也自有他的道理,总不是古龙臆想的"我也对不出"的隐讳说辞。

  古龙应该也读过不少古诗词,比之金庸,那是远为不及了。至于诗韵平仄之道,更是完全无知。他误以为对联只要意思妥帖,词性相应即可。因此他才会觉得"对联本来就是中国独有的一种文字形态,但并不十分困难"。后来写《班门弄斧》的阎大卫也延续了这种无知。

  在《金庸作品集·三联版序言》中,金庸也约略谈及此事:"有些翻版书中,还说我和古龙、倪匡合出了一个上联"冰比冰水冰"征对,真正是大开玩笑了,汉语的对联有一定规律,上联的末一字通常是仄声,但冰字是平声......"

  金庸只是说此事"真正是大开玩笑",不曾点出"玩笑"的始作俑者正是古龙,或许他确不知情,或许他是为了给古龙留点体面,不好明言。那是金庸厚道的地方,却也是金庸世故之处。

  古龙这一番自以为是、自鸣得意的自我表白,除了让人替他感到难为情外,却也展露了他可爱、天真的孩子气的一面。

  四

  没有人认为《书剑恩仇录》是金庸最佳作品,却又几乎无人不喜欢金庸此部发轫之作。

  不认为最佳,又特别喜欢,产生这两种感觉的原因其实是一回事:作为金庸处女作,它还"嫩"点,却也正因为"嫩",所以新鲜,充溢着一股朝气。

  金庸后期作品,随着阅历的日增,学识的长进,技巧的圆熟,文笔的凝练,显得老到世故了许多,这自然是值得欢喜赞叹之事。然而创作《书剑》时那种蓬勃朝气则渐次稀薄。

  譬如老杜与纳兰:在杜甫笔下,即使描摹小儿女情态,语调之间也似乎饱含沧桑之感,它的心不再年轻!而在纳兰词中,即是咏叹兴亡,亦挟有一股新锐之气,一股朝气。

  是两种心态使然!

  《书剑》有如纳兰词,后期作品则宛似老杜诗。杜诗的文学成就明显高于纳兰词,而纳兰词中所洋溢着的那种青春气息,于杜诗中则属第一稀有。

  年轻人谁不爱纳兰词?又有谁不喜金庸朝气淋漓之《书剑江山》?

  此一譬喻适用于《书剑》与金庸后期作品之别,亦适用于整体的古龙小说与金庸作品之比较。

  概括言之:《书剑》如纳兰词,而后作似老杜诗。

  古龙肖纳兰,而金庸追杜甫!

  多余的话:古龙与纳兰之相似只在朝气淋漓一点,纳兰容若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是古龙所不曾梦见的。

  [ 本帖最后由 何伊潮 于 2006-11-1 01:48 编辑 ]

  附:

  《略谈李寻欢》

  小李探花'李寻欢是当代文学作品中刻画精细入微的一位'名士型'人物,具有无限传奇性。

  无懈可击的高贵家世、缠绵悱恻的初恋情怀、深不可测的盖世武功、精雅出尘的生活情致、纵横不羁的进退行止。。。。。最后,他有着旷渺无边如瀚海般的寂寞。

  他本应是幸运而欣悦的,而运命的轮盘反促成他的苦痛。

  罗曼罗兰说:"你爱她,她不爱你;她爱你,你不爱她;当你们彼此相爱,因为命运的缘故,你们又必须分离。"李寻欢与林诗音的半生情缘,是第3种情形的最好例证。

  这份痛苦太深刻也太恒久,遂成茕独。

  易卜生曰:"那最孤独的人恰恰是最有力的!"

  于是,小李飞刀威压江湖,小李探花震铄武林,成一代名侠。

  当世武侠名家各自创造出了自己的'名士型'人物。金庸有令狐冲,梁羽生有张丹枫,而古龙自有他的李寻欢。 

  灭门,灭灭门,灭灭灭门,灭灭。。。---相斫书《笑傲江湖》

  '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

  ---恭录 《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日月神教东方圣教主宝训第三条》

  一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做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

  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鲁迅《小杂感》

  "《笑傲江湖》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金庸)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见《后记》),因此,小说劈头盖脸第一章就是《灭门》故事,揭示了政治生活的血腥残酷。

  灭谁的门?林震南一家吗?

  不是!起码不全是!

  "灭门"的情节贯穿整部《笑傲》始终:林震南之前,华山派'剑宗'几乎被灭门;之后,是刘正风一家被灭门;曲洋被灭门;恒山这一门派险些被左冷禅灭门;童百熊(将)被灭门;东方不败和他的爱人同志杨莲亭被灭门;天门道人和他的弟子们被灭门;华山、衡山、泰山、嵩山四岳门派被灭门;青城门派被灭门。。。。。

  最后,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任我行规划了前无古人、史无前例的'一统江湖'的伟大目标,要把整个正教,包括少林、武当、恒山、丐帮。。。诸门派全部灭门。可惜天妒英才、天不假年,为山九仞,终竟功亏一篑!

  灭门,倒灭门,不灭门。灭门的被杀于倒灭门的。不灭门的或当作灭门的而被杀于倒灭门的,或当作倒灭门的被杀于灭门的,或并不当做什么而被杀于灭门的或倒灭门的。

  灭门,灭灭门,灭灭灭门,灭灭。。。。。。

  金庸在《笑傲江湖。后记》中指出:"不顾一切的夺取权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况,过去几千年是这样,今后几千年恐怕仍会是这样。"

  梁启超曰:"昔人谓《左传》为'相斫书',岂惟《左传》,若二十四史,真可谓地球上空前绝后之一大相斫书也。"(《中国之旧史》)

  《笑傲江湖》浓缩了一部《二十六史》,是一本典范的"相斫书"。

  《笑傲江湖》亦书亦曲,作为一部乐曲,它有两大旋律,一隐一显。'笑傲''自在'是主旋律,其音也显;'相斫''灭门'是副歌,其声也隐。

  两大旋律摩荡冲撞,造就《笑傲江湖》这部乐曲、这本书的伟大。

  令狐冲所要'笑傲'的正是那动辄'灭门'的'相斫''江湖'。

  二

  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鲁迅《纪念刘和珍君》

  在经历了青城派野蛮血腥的'灭门'事件之后,整个江湖又迅速的云淡风轻、天下太平了。人们除了关心那部《辟邪剑谱》的最终归属外,整件事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灭门'罪行的主谋与首犯余沧海先生在百忙之中,拨冗来到三湘,参加衡山派第二号政治人物刘正风同志'金盆洗手'的退休典礼。与华山岳不群、泰山天门道人、恒山定逸师太、丐帮副帮主张金鳌等'正教'同仁把酒言欢、雍容揖让,好一派安定团结的氛围。

  '江湖'世界是只讲利害,不讲是非的。

  没有人心痛,没有人质疑,没有人愤怒。。。。

  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更是武林、江湖的不二法则。只要余观主坚定地站在'正教'方面,与魔教势不两立,做坚决的斗争,灭了个把'门'算多大点屁事呢?

  至于刘正风,丧失了革命立场,居然跟魔教长老曲洋合伙搞什么音乐创作,合奏什么《笑傲江湖》之曲?!据嵩山派高手费彬估计,一旦刘、曲二人多奏几次《笑傲江湖》:"不但要害死武林中不计其数的同道,而且普天下善良百姓都会大受毒害。"

  既然刘正风站错了队、屁股挪向了世仇,那就决不可容情了!对他的仁慈就是对同志的残忍。费彬最后仁尽义至地企图挽救他"刘正风听者:左盟主有令,你若不应允在一个月内杀了曲洋,则五岳剑派只好立时清理门户,以免后患,斩草除根,决不容情。"可惜刘正风鬼迷心窍,仍是坚持与魔教长老继续搞艺术,他一家惨遭'灭门'之祸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了。

  费彬将令旗一展,朗声道:"泰山派天门师兄,华山派岳师兄,恒山派定逸师太,衡山派诸位师兄师侄,左盟主有言吩咐: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刘正风结交匪人,归附仇敌,凡我五岳同门,出手共诛之。接令者请站到左首。"

  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到左首,更不向刘正风瞧上一眼。。。。。

  岳不群长叹一声,走到了天门道人身侧。劳德诺、岳灵珊、陆大有等也都随着过去。。。

  定逸师太合十念道:"阿弥陀佛!"缓缓走到岳不群之侧,说道:"魔深孽重,罪过,罪过。"座下弟子也都跟了过去。

  ----《笑傲。洗手》

  这几位'正教'大政治家在关键时刻经受住了考验,眼睁睁地看着嵩山派大侠大展神威放手屠戮刘家一门良贱,老幼妇孺、门人弟子皆在除恶务尽之列。为'正教'事业的发展去除了隐患。功德无量啊。

  在险恶的对敌政治斗争中,立场问题是第一位的,悲悯之心决不可有!那个愚昧的农夫把冻僵的毒蛇捂在怀里,蛇一旦苏醒,生生咬死了农夫。血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三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后来他们追杀工会会员,我不是工会会员,我不说话;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 德国新教神父马丁,镌于美国波士顿犹太大屠杀纪念碑

  当林震南一家被灭门后,刘正风很识时务,他不会对余沧海作任何指摘的,因此当他自己被灭门时,也没有人说话;

  当刘正风一家被灭门时,天门道人坚持了正确的阶级立场。因此当他和弟子在嵩山被屠杀时,也没有人说话。

  当林震南、刘正风两家被灭门时,恒山派是相应不理的,因此当左冷禅的屠刀指向恒山悬空寺时,也就永远不会有人说话了。

  。。。。。。。。

  左冷禅之流的政治家先用一些绝对正确的意识形态话语悬到众人头上,再利用人性中固有的自私与怯懦,来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以此来宰制天下,敲扑生民脑髓。。。。

  可怜的东方不败,他首先制定了"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的伟大原则。但在实际执行上,对政敌既不能斩'草'(任我行),更没有做到绝'根'(盈盈)。这种错误是致命的无可挽回的.钱钟书"理论总是不实践的人制定的"的观点在此得到的是反面的印证。

  东方不败道:"请你饶了杨莲亭一命,将他逐下黑木崖去便是。"任我行笑道:"我要将他千刀万剁,分一百天凌迟处死,今天割一根手指,明天割半根脚趾。"东方不败怒叫:"你......你好狠毒!"(《绣花》)

  你没有狠心灭别人一门,那么别人就要灭你一门良贱了。你不杀他他杀你,领袖早有明训啊。

  东方不败做不到任我行的狠毒,'厚黑学'上的修养不够,最终名裂身败,消失在东方的地平线又怨得了谁呢?

  四

  "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鲁迅《狂人日记》

  金庸认为:自己与鲁迅最大的区别在于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而自己不是。

  因此,鲁迅笔下的'狂人'从三千年'仁义道德'的辉煌历史中看到了'吃人',而金庸这个庸人仅仅在'君子剑'的画皮后看到了"灭门"。

  灭门是现象,而'吃人'是本质。自古帝王对付臣下最常用的惩罚是'满门抄斩''诛灭九族',无非是'灭门'的官方用语。

  要讲'灭门',明成祖朱棣是其中佼佼者。他篡夺侄儿帝位之后,对大儒方孝孺采用了'诛十族'的方式,在九族之外,添加了'学生族',实为与时俱进的典范。与嵩山派诛灭刘正风的弟子门人是一脉相通。

  让我们重新记忆这些光辉的名字:嬴政、黄巢、成吉思汗、张献忠、多尔衮、乾隆、洪秀全。。。。

  他们或因为曾'一统江湖'而被后人称颂,或曾领着一群穷棒子造反而被认为'推动了历史的进步'。但他们最大的功业建立在擅长'灭门'的基础上。不断的灭门、镇压、屠城、坑杀、民族灭绝。。。。。

  '南京大屠杀'三十万人被倭贼戕害,我们没有忘记。但是否还记得'扬州十日'(清兵屠城10天,纵兵抢劫屠杀,约80万人惨遭杀害)、'嘉定三屠''江阴三日'呢?

  张献忠在四川几乎把人全部杀绝了,逾千万的白骨。并且为后人留下了'杀杀杀杀杀杀杀'的'七杀'遗训。。。。

  黄巢所过,无不残破。800万生灵涂炭,在广州一城就屠杀了30万。。。

  于是,这个民族在长久的'灭门''倒灭门'中,日益滑向卑劣、怯懦、兽性、凶残。。。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见《狂人日记》)

  屠宰场上,当第一只羊被杀,剩下的羊只全部跪了下来,不响也不动雕塑一样,满眼含泪,等待屠刀。

  啊啊,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当满洲辫子兵浩荡南下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鞑子兵来',所有的汉人漫说抵抗,连逃跑的勇气都已丧失,一行行跪倒在街旁,等着解脱的那一刻。

  每当看到这些记载,我总是满眼含泪。因为我知道那个人就是我!

  伟大的国家,可哀的民族,可耻的我自己!

  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太多这样的新闻:一个并不凶恶的歹徒却能震慑一群人,当他滥行抢劫、强暴、屠杀时,我们自幼被教育要见义勇为的人民,好像没有见到一样,我们管这叫作'成熟',殊不知我们的脊梁早已在历代统治者的灭门游戏中被彻底打断了。

  我们参与了'灭门',我们为别人被'灭门'而衷心歌颂杀人者的屠刀,我们终于将被'灭门'。。。。

  这个民族将要被'灭门',凶手不是万恶的帝国主义者,正是我们自己!

  周作人说"我觉得中国人特别有一种杀乱党的嗜好,无论是满清的杀革命党,洪宪的杀民党,现在的杀共党,不管是非曲直,总之都是杀得很起劲。。。。。此种现象,除中国嗜杀之说外别无方法足以说明。"针对天津"清党"时上万人围观两名女革命者就刑时看稀奇的无聊,周作人一种绝望之情溢于言表,"这实在是一个奴性天成的族类,凶残而卑怯,他们所需要者是压制与被压制,他们只知道奉能杀人及杀人给他们看的强人为主子"。

  胡适先生说:"一个现代的国家绝不是靠一群奴隶能够建成的"!

  五

  试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

  ----古代打油诗

  余沧海灭了林震南一门,终于青城一门亦被林平之灭绝。左冷禅并派不成,想要灭掉恒山一门,最后反而是他的嵩山一门靡有孑遗;东方不败、杨莲亭要灭童百熊一门,最终二人也身死人手、为天下笑。。。。

  似乎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尽够我们得到安慰的了。

  然而并不尽然,'江湖'是一个放大了的丁春秋的'神木王鼎',聚集了所有的毒虫互相吞噬、撕咬,剩下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万毒之王,江湖是属于他的,不是我们的。

  方证、冲虚等人当然是了不起的政治家,但中国古代(尤其在乱世)取得最后胜利的政客永远都带有痞子赌徒流氓性格。金庸含蓄的表明"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任我行不死,没有人能阻止他一统江湖的步伐。冲虚的种种妙策读者看的都有些悬乎,能制得了任我行吗?

  当任教主重返黑木崖他就已经晓谕教众了"若有谁胆敢作逆造反,不服令旨,那便严惩不贷。一人有罪,全家老幼凌迟处死。"众人战栗恐惧,齐声道:"属下万万不敢。"

  我也曾自问:若是与任我行这样的人物遭逢在同一时空,我能否有足够的智慧定力/道德勇气,像令狐冲面对日月神教的太阳时,一样的纵横自在/谑浪笑傲?

  最后只能悲哀地承认:我做不到。

  斯时,我也将服下那颗或有形或无形的'三尸脑神丹',黑木崖上,成德殿前,拜倒尘埃。手舞足蹈的身姿灿若'葵花',满怀幸福与喜悦,振臂高呼:"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西楼独倚

  古往今来,政治权位之争向来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要为自己着想,就要让别人"天诛地灭",如果天地之间还有一息尚存,那这股势力难免会日渐壮大,到头来又使世间局面成为群雄争霸。一个王朝覆灭,这个王族中所有的血亲很可能都会成为天下得而诛之的人,并不是完全因为什么仇恨,而是为了新时代的"安定",于是这种手段成为了"残忍"的维护主义。"笑傲"是一部射影政治的作品,"灭门"是为了时局稳定的牺牲。牺牲者是不幸的,执行者是残忍的,旁观者是无奈的,然而生死恩怨难了,确是愚昧的。

  逃出'无间道'--杂谈韦小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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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来,我一直在思量大清通吃侯韦公讳小宝的生平,但觉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此人辞世虽逾200载," 懔懔 恒如有生气 ",绝对不像今日从塑胶花生产线下来的模范人物,脸上布满了脂粉油彩,却" 厌厌如九泉下人,人皆如此,便可結绳而治,但恐狸貒貉噉尽。"

  200年来,韦公勋绩,湮没不彰。逮及上世纪七十年代,经野史家金庸搜罗佚闻,撰成《鹿鼎》,始得昭昭于天下,而为后世所宗仰。然而,毕竟年淹代远,有些事金庸也所知无多,语焉不详。

  例如,韦公显妣春花,是一个光荣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含辛茹苦将韦公抚养成人,曾获颁"皇清英雄母亲"勋章,而据当时江苏布政司慕天颜考证,源流出自"唐朝的忠武王韦臬,曾大破吐番兵四十八万,威震西陲。"(《鹿鼎记,39卷》),至于韦公生父,却难以确认,可能的人选(犯罪嫌疑人)计有大汉遗民/满洲大僚/蒙古武官/新疆回回/西藏喇嘛。

  或谓:首倡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者为南粤孙文,此说大谬!既阅〈鹿鼎〉,当知:韦小宝,也只有韦小宝,才当得起'五族共和第一人'之光荣称号也!

  如果说'出身不能自选,但道路可以选择',但研究韦公的成长过程,我们遇到了更大的困惑:向来'能者多劳',韦公才气,尤非他人可及,他又勇于任事,兼职之多,一时无两。

  韦公在我大清,身任尚膳监太监,侍卫副总管,骁骑营正黄旗都统,钦赐巴图鲁勇号,一等子爵,通吃侯,鹿鼎公,赏穿黄马褂,领钦差大臣,抚远大将军。。。

  同时,他又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是总舵主陈的及门弟子。又是神龙教白龙使,教主夫人苏荃的入幕之宾。是少林寺'晦'字辈的高僧大德。是前明公主阿九的大弟子,吕四娘白泰官等人的大师哥。是沐王府和平西王吴三桂(或大顺王李自成)的女婿。是西藏大统领桑结与回部王子噶尔丹的结义兄弟。

  他巨大的国际影响力更是有目共睹,曾于床底之间,只手改写了北极熊罗刹鬼的国史。并以此勋绩被罗刹国封为管领东方鞑靼地方的伯爵。

  忆昔南宋年间的西陲,白驼山上,栖隐着一位哲人,他的名字叫做"欧阳锋",这位大思想家在晚年的思索中已经涉及到了人类的'终极关怀':我是谁?!!

  本人思索的深度与广度,不敢比肩西毒,也没有他那么自恋。我的困惑仅在于:韦小宝是谁?

  为什么他的个性如此鲜明而面目又如此模糊?为什么他在清初政局中'百花丛中过'而能做到'片叶不粘身',纵横于各派政治势力间而又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如此杰出伟岸的大人物何以200多年不为世人知闻?

  我虽劳神苦思,终竟不得要领,盲无所知。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我一定要揭开这历史的疑云。乃于寒舍洗手间,闭关七七四十九日,一日忽忆'世尊拈花迦叶微笑'貌,豁然有所顿悟!心中狂喜可比阿基米德,我也从浴缸中跳了出来--我找到了!

  找到了!

  韦小宝是谁?

  韦公小宝实为:人类有史以来睡得最深最死的'卧底',而古今中外最成功也就最隐蔽的'多面间谍'也!

  韦小宝在幼年就已萌发了初步的'民族意识'和'革命意识',在反清义士茅十八的影响下,他的意志更加坚定,后来结识了导师陈近南,毅然接下来在紫禁城'卧底'的光荣革命任务。

  此后,他误入邪教组织神龙教,邪教头子洪安通为了获取〈42章经〉中隐藏的大宝藏地图,也把韦公委派为常驻清廷之高级间谍。韦公智勇双全,对其虚与委蛇,保全了自己,也就保全了革命的火种,并将其引燃烧向了洪夫人。

  再后来,孤胆英雄韦公奉清圣祖(原名爱新觉罗.小玄子)之命,打入嵩山少林内部,工作战斗在了老皇爷福临身边,挫败了一次又一次民族分裂分子挟持顺治搞'藏独''疆独'的图谋。种种光辉事迹,迥非英伦岛夷詹姆斯邦德可比。

  对于自己取得的辉煌业绩,韦公晚年谦虚地表示:"我之所以比别人看得更远,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分析此语,韦公善于'借势',善用各方资源,达成不同的政治目的。

  他利用自己在清宫的大太监地位,成功解救了沐王府的革命志士;他也利用天地会的资源为清廷办事,例如攻陷神龙岛,绥靖吴三桂,战胜罗刹鬼奴;他利用少林的资源保护了小玄子他爹;利用邪教两大高手对付汉奸吴三桂。。。。

  当然,我们必须承认,韦公早生了二三百年,先进性有限,还做不到大公无私,他也利用了各种资源为自己的个人利益服务。为了追到陈圆圆的女儿,他先后动用了清廷/天地会/沐王府等各方势力,终于得偿所愿。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们知道,当卧底犹如身陷无间地狱,种种精神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韦公又非007那种简单的间谍,他是多面间谍,尤其吃重,因此必须借助醇酒妇人来减轻压力,庶几不至于精神崩溃,可以更好更多地完成革命任务。

  韦公追阿珂,绝对不是仅仅为了一己的私欲,实在还是革命需要,不得不尔。军情六处之007,不过一小爬虫而已,每一次冒险,都要换1至几个女友,何况韦公呢?

  唐伯虎也不过拥有'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与'霸王枪隐秘传人'两重身份而已,居然坐拥7美。韦公则身具七八种身份,也只有7位夫人,多乎哉?不多也!

  不仅在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中,韦公清心寡欲,洁身自好,就算比那些自称'公仆'的(当然是极个别的!)的腐败官员如张二江先生,韦公也是清者自清,典型永存。

  并且,关键时刻勇于并善于"出卖色相"乃是间谍尤其女间谍的基本训练。后人多嫉羡韦公之胡天胡地艳福齐天,韦公之苦心孤诣良苦用心又有几人理解?

  1990年金庸赋诗曰:"叫号长街烧草案,苦心太息少人知",此诗既是自况,也是对韦公遭后人误解的一声叹息。

  每次念及韦公的孤臣孽子之心,我未尝不莫名感激,眼泪一红,眼眶都差一点掉出来!

  为了打入满清政权核心,韦公秉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搞定了建宁公主,其实是被公主所搞定,其间苦楚,难与人言啊。

  当年韦公远涉罗刹苦寒之地,邂逅彼得一世的姐姐苏菲亚公主,为了增进华夏与罗刹两国的感情,为了使中罗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韦公当机立断,效法我佛'割肉饲虎''舍身喂鹰',不惜与(北极)熊共舞,跟野人野合,种种情事,可歌可泣!

  后世两国建立同志加兄弟之铁血联盟,实有赖于当年韦公奠定坚忍不拔之根基。

  依照现代愤青们'反日爱国当务之急是到东瀛嫖娼'之逻辑,韦公实为孤身征服俄罗斯之民族英雄也。

  又据异史氏金庸记载:韦公谈笑用兵折冲樽俎,逼迫罗刹鬼签订《尼布楚条约》后,英雄未免情长,也向旧情人致送了一箱礼品:"苏菲亚公主收到后打开箱子,竟是一座韦小宝的裸体石像,笑容可掬,栩栩如生。原来韦小宝召来雕凿界碑的石匠,凿成此像。。。。。苏菲亚公主一见之下,啼笑皆非,想起这中国小孩古怪精灵,却也非罗刹男子之可及,不由得情意绵绵,神驰万里。。。。。罗刹民间无知妇女向之膜拜求子,抚摸石像下体,据称大有灵验云。"

  1912年,刘海粟等人发起创办上海图画美术院,任副校长。使用人体模特,曾引起轩然大波。人皆谓:"刘海粟为使用裸体模特之第一人"。

  刘海粟其人之欺世盗名,历历可数,此亦一端也。早在两百年前,韦小宝韦公就已经以身试法,亲自担当了裸体模特。却长期不为人知,反令竖子成名!

  一个中国人,不远万里将自己的裸体塑像送往莫斯科,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精神!

  此后200年,罗刹鬼北极熊未来寇边,韦公此举,与有力焉。

  韦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献身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全人类,更是为了艺术!

  康熙朝君臣,也就是小玄子和小桂子,他们的思想都极其开明解放,是吾老大帝国'睁眼看西方'不惮于向西方学习的先驱人物。

  惜乎小玄子的孽孙弘历,夜郎自大,拒绝英使玛噶尔尼'平等建交通商'的合理要求,将其驱逐,乾隆死后40年,乃有鸦片战争之祸!若是玄、桂君臣当国,断不至如此。思之不胜浩叹!

  二

  韦公在仕途与情场两道,真是举重若轻,驱退如神,恍如庖丁解牛'游刃而有余裕焉',但他身为多面间谍,夹缝中生存。精神压力之巨,以韦公之坚忍,亦难长久担负。

  向来卧底间谍不能作为终身职业,或被人看破,首身异处(韦公后来也被小玄子揭发了真面目,得保首领,应属万幸);或舍船上岸,金盆净手,退休撰写回忆录。

  韦公亦不例外,"皇帝逼我去打天地会,天地会逼我去打皇帝。老子脚踏两头船,两面不讨好。一边要砍我脑袋,一边要挖我眼珠子。一个人有几颗脑袋,几只眼睛?你来砍,我来挖,老子自己还有得剩么?",经过缜密思索,韦公决定:"不干了,老子说什么也不干了!",毅然退出是非漩涡,'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去也!潇洒之极,漂亮之至!古之范蠡、张良不能过也!

  古人有言:"君子难进易退,小人易进难退",韦公高风亮节如此,而金庸本人亦不免囿于世俗之见,仅以"市井小人"目之,殆矣!

  近人徐志摩有诗赞曰:

  轻轻的你走了,

  正如你轻轻的来

  你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韦公这次归隐,比当年离开台湾时更加地"两袖金风",衣袖中当然放不下哪怕'一片云彩'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的主旋律是:"清官比贪官更坏",因为他们麻痹了劳动人民的革命意识造反精神,有利于维护封建统治者的腐朽政权,因此孔子、岳飞、张居正等人就难逃被掘坟曝尸的可耻下场了。

  韦公有鉴于此,甘受'贪墨'恶谥,一心要激发人民奋起反抗。用心何其良苦!

  当他衣锦还乡"沿途官员迎送,贿赂从丰。韦小宝自然来者不拒,迤逦南下,行李日重。跟天地会兄弟们说起,说道我们败坏清廷的吏治,贿赂收得越多,百姓越是抱怨,各地官员名声不好,将来起兵造反,越易成功。徐天川等深以为然。"(第39回)

  正是在他这样的志士仁人的大力协助下,满清渐失民心。后100年,乃有'红羊劫'起,长毛贼来,又50年,'黄花'怒放,武昌首义,而清室遂屋。我堂堂华胄,不复受虐于异族。

  感念畴昔,如何不对韦公当年的远见卓识拍案惊叹,而尊之为'康熙朝第一伟人'?

  赞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韦公之风,山高水长!

  如果任我行不死?!!

  一

  '正教'和'魔教',这是最后的斗争!

  其时,正教一方,'青城派'已经死绝了,靡有孑遗;实力仅次于少林武当的'五岳剑派'也毁于自残,花果飘零。实力大不如前。

  至于日月神教,令狐冲"只见山岭上一处处都站满了哨岗,日月教的教众衣分七色,随着旗帜进退,秩序井然。。。令狐冲暗暗佩服:'任教主胸中果是大有学问。。。日月教这等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数千人犹如一人?东方不败自也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后来神智错乱,将教中大事都交了杨莲亭,黑木崖上便徒见肃杀,不见威势了。'"经任我行、向问天整顿,魔教的实力又非先前可比。

  这是最后的斗争,不仅关乎双方势力消长,实则各自的生死存亡全系于此。正、魔两方皆须倾全力于此战。

  决战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凑巧(还是不巧?)的是在这个节点上,老贼任我行死了!

  于是,干戈化为玉帛,'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变成'永为夫妇',令狐冲与盈盈才得以'曲偕',归隐西湖梅庄。

  如果任我行不死?

  他会坐上那把冲虚老道为他精心打造的九龙太师椅吗?要是我的话,那我决计不去坐的。但任我行当时已经自我膨胀到感觉"诸葛亮武功固然非我敌手。。。说到智谋,难道又及得上我了?关云长。。。若和我单打独斗,又怎能胜得我的'吸星大法'?孔夫子弟子不过三千,我属下教众何止三万?。。。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他已经把自己当神了,自以为具有倚天拔剑、改天换日的神通,理智难免受困,平常人不会犯的错,他也可能坦然去做。轰隆一声巨响,圣教主不免要腾烟西行。。。

  就算任我行没有坐上龙椅,冲虚自有它法引爆那两万斤炸药--只要任我行进入恒山,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曾看过几篇分析方证与冲虚政治性格的帖子,对二人的用心、手腕解析极详。《笑傲江湖》本是'政治小说',方、冲二人由武林江湖还原到政治世界,最起码也是强势地方诸侯,混到这样地位的人,当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更不是表面上浮现的那样懵懂颟顸。也算政治强人罢?

  但,与任我行相比,未免小儿科了。犹太人说:"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我是认为:"冲虚一布局,我行就拊掌"。他对老道也还敬重,究竟不过'一半佩服'而已。

  金庸认为中国自古成功政治家必须'决断明快'。令狐冲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入盟神教,任我行"在这霎时之间,已定下除灭少林、武当两大劲敌的大计。。。待得令狐冲大醉下山,他破武当、克少林的诸般细节,在心中已然大致盘算就绪。"

  一旦任我行进入恒山,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而冲虚道人的种种算计也全部建立在"任我行这天必到恒山"的假设之上,哪知任我行根本没有这种打算--他那天根本不想去恒山悬空寺旅游!

  我们且看任我行的大方略:"令狐冲回去,必然向少林与武当求援,这两派也必尽遣高手,上见性峰去相助。他偏偏不攻恒山,却出其不意的突袭武当,再在少室山与武当山之间设下三道厉害的埋伏。武当山与少林寺相距不过数百里,武当有事,自然就近通知少林。这时少林寺的高手一大半已去了恒山,余下的定然倾巢而出,前赴武当相援。那时日月神教一举挑了少林派的根本重地,先将少林寺烧了,然后埋伏尽起,前后夹击,将赴武当应援的少林僧众歼灭,再重重围困武当山,却不即进攻。等到恒山上的少林、武当两派好手得知讯息,千里奔命,赶来武当,日月神教以逸待劳,半路伏击,定可得手。此后攻武当、灭恒山,已是易如反掌了。"

  '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话用到冲虚身上,应该很贴切罢?自以为计出万全,哪知一切都落在任我行算中。二人的心机权谋、眼光手腕,所差何止一星半点?

  更不要说他们是有人性的而任我行无人性。中国古代(尤其在乱世)取得最后胜利的政客永远都带有痞子赌徒流氓性格。金庸含蓄的申明"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

  如果任我行不死?!!!

  他的计划一步步推进,有谁、能用什么办法,阻止他'一统江湖'的步伐?

  这才是《笑傲江湖》真正的大结局!

  全书结尾,江湖平静无波,冲、盈长相厮守,是如此圆满的收稍。读来却感觉气氛如此萧瑟惨淡。像煞了莫大先生来贺新婚弹奏的那首曲子"只听胡琴声缠绵宛转,却是一曲《凤求凰》,但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

  婚礼上嘉宾云集,高朋满座。却都带有几分强颜欢笑,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知道也有金庸知道):他们的生命、自由、喜悦。。。都是借来的--此前金庸谋杀了任我行!

  莎士比亚感叹:"时间会刺破青春表面的彩饰,会在美人的额上掘深沟浅槽;会吃掉稀世之珍!天生丽质,什么都逃不过他那横扫的镰刀",金庸则自我安慰:"自古帝皇将相,圣贤豪杰,奸雄大盗,无凶巨恶,莫不有死!"(三联版1583页),人当然会死,只是任我行死得未免时机太巧。

  如果任我行不死?!

  二

  《笑傲江湖》是极具张力的伟大作品,它的张力有赖于'笑傲江湖'(令狐冲等)与'一统江湖'(任我行等人)的矛盾、'灭门'与'归隐'两大主题的碰撞。

  《笑傲》开篇明义第一章就叫"灭门",此后,'灭门'的故事一直在延续,直到结尾。刘正风一家被灭门;曲洋一家被灭门;恒山这一门派险些被左冷禅灭门;童百熊一家(将)被灭门;东方不败和他的爱人同志杨莲亭被灭门;天门道人和他的弟子们被灭门;华山、衡山、泰山、嵩山四岳门派被灭门;青城门派被灭门。。。。。最后圣教主任我行要把整个正教诸门派全部灭门。

  与'灭门'对应的是'归隐'的主题,也是贯串全书:刘正风要归隐,曲洋要归隐,绿竹翁半隐居,'江南四友'要归隐。。。无一实现!唯一的例外是最后令狐冲与盈盈的'偕隐'。

  但是,如果任我行不死呢?那就要考虑'天涯何处,可避暴秦'的问题了。只怕躲得再隐蔽,也会被人搜出来背诵〈教主宝训第三条〉:"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

  某些人眼中的'民族英雄'朱元璋正是'灭门'的大行家,他的〈大诰〉(教主宝训?)记载了煌煌圣谕:"奸贪无福小人,故行诽谤,皆说朝廷官难做。。。。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字本义为'奴隶'--刘注),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

  如果任我行不死?不死啊不死!

  我也曾自问:若是与任我行这样的人物遭逢在同一时空,我能否有足够的智慧定力/道德勇气,像令狐冲面对日月神教的太阳时,一样的纵横自在/谑浪笑傲?

  最后只能悲哀地承认:我做不到。

  斯时,我也将服下那颗或有形或无形的'三尸脑神丹',黑木崖上,成德殿前,拜倒尘埃。手舞足蹈的身姿灿若'葵花',满怀幸福与喜悦,振臂高呼:"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笑傲江湖》与《广陵散》--初谈令狐冲(长,陆续添加。。。)

  题记

  金庸笔下群雕,具'魏晋风度'者,为黄药师、令狐冲二氏。老邪得其骨,而令狐得其神。

  一直想谈令狐冲,又怕谈不好,瞎子摸象,徒贻笑柄。近日发愿完成此事,工拙在所不计矣。多位网友指称我的帖子除了'引用'再无内容。他们说得对,然而,我已偌大年纪,现在开始努力,死后混个贞节牌坊,似乎绝无希望。也就破罐破摔,一仍旧贯罢。

  此文预计颇长,乃分为二帖:一为《笑傲江湖与广陵散》,谈令狐与《笑傲》之曲;其二为《笑傲江湖与魏晋风度〉,谈令狐与'独孤'之剑,与觞中之酒。

  任盈盈不是东西!与令狐冲最切身的东西不外有三:《笑傲》、'独孤',与酒。三者,皆与魏晋有莫大瓜葛。

  余不赘。

  一

  《笑傲江湖》之曲,由刘正风、曲洋二人以《广陵散》为底本,整理谱写而成。最后的归属则是到了令狐冲与盈盈手里。与冲、盈血脉相连,成为他们生命中不可分拆的一部分。想到令狐冲其人,必然会连带念及那一曲《笑傲江湖》。

  《广陵散》萌芽于秦、汉时期,其名称记载最早见于魏应璩《与刘孔才书》:"听广陵之清散"。但此曲之名世与嵇康分拆不开。聆赏《广陵散》,我们必然会想到当年"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广陵散》是永远属于嵇叔夜的,就像《笑傲》之曲永远属于令狐冲一样。

  《广陵散》是琴曲,到《笑傲江湖》,则改为琴、箫合奏。其他的差别应该还有不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广陵散》的精神、气韵必然在《笑傲》中得到完整的继承、阐发。否则,金庸尽可以把《笑傲》说成刘、曲原创,又何必麻烦曲洋作盗墓贼去发掘蔡邕的坟?

  如此看来,嵇康与令狐冲应当归属于同一精神谱系。他们二人的立身、个性、遭遇容或大不相同,但其精神血脉相连,暌隔千载,而心灵相通。

  这一谱系,见于《石头记》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如周公、孔子),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如秦始皇、曹操),则应劫而生。。。。。清明灵秀之气。。。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雪芹翁借'假语村言'("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将宝玉(以及曹雪芹本人)归到这一谱系之中,今日似乎可以再添一个令狐冲。金庸自称段誉的形象塑造得力于对贾宝玉的借鉴,实则,贾、段相似在于出身、外形、嗜好,与宝玉真正精神契合、心灵相通的,是令狐冲。这一点,恐怕少有人接受,以后当专文释之。

  在《石头》谱系中,至少有嵇康、陶潜、唐寅三人与《笑傲江湖》的令狐冲有莫大瓜葛。嵇康就不必细说了,,至于陶潜,金庸在《笑傲。后记》中写道:"令狐冲不是大侠,是陶潜那样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隐士",令狐的好酒与陶潜尤其相似。

  当年《笑傲江湖》香港版的封面、插页出于金庸手定,大陆各版本唯85年山东文艺版,将其复制、移植过来。在第二册录入了唐寅的《吹箫仕女图》,画中人依稀仿佛盈盈的神采。

  第一册金庸用作封面的是徐渭所绘《梅花》,金庸并撰短文简介徐渭生平:"生于一五二一年,殁于一五九三,字文长,浙江绍兴人,于诗文,戏曲,书法,绘画等造诣颇深,他参加过抗倭战争和反对权奸严嵩的斗争,性格清高狂傲,愤世嫉俗,曾因发狂入狱,是艺术家中极有'笑傲江湖'性格的人物。"

  第二册封面则是傅山画《山水》。附简介:"傅山(一六零七--一六八四)山西阳曲人,字青主,为人有侠气,抗清义士。入清后号未衣道人,穿道装,不肯削发,行医为业,康熙帝强征入京,傅山佯病,坚不仕清,其书画磊落有奇气,以风骨胜。"

  第三册封面为朱耷《鱼图》,简介:"朱耷,明末大画家,号八大山人,为人清高狂傲,图中之鱼寥寥数笔而神态生动,似在江湖自由游荡。"

  第四册以郑燮画《竹》为封面,简介:"郑燮(一六九三--一七六五),江苏兴化人,号板桥居士,"扬州八怪"之一,为人狂傲不阿,极具风骨。。。"

  此册插图,其一是黄慎《扶琴图轴》,简介:"黄慎,福建宁化人,久寓扬州,清乾隆年间"扬州八怪"之一,好酒喜漫游。。。。"

  徐文长、傅青主、八大山人、郑板桥、黄慎这些人与曹雪芹所列之'逸士高人',具有同质性,他们名字终于不见于《石头》,窃以为是曹翁'免提畏闻文字狱',这五人与他生存年代过于接近,写在书中多有不便,八大还是前朝宗室,傅山更反动透顶,抗拒王化。。。

  总之,令狐冲所代表的'笑傲江湖'性格,与'竹林七贤'(非唯嵇中散)声息相通。用曹雪芹的话来说,就是"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令狐冲若生于晋代世族,未尝不会与嵇康等人'把臂入(竹)林',嵇康若长于江湖,亦当与令狐相交莫逆。。。。

  令狐冲当然不等同于嵇叔夜,但他们的精神品质是一致的。

  嵇康之真精神,在于'非汤武而薄周''越名教而任自然',前者之绪余,则黄药师得之,而令狐冲独得'越名教而任自然'之神髓:'令狐冲于世俗的礼法教条,从来不瞧在眼里'(三联版212页);'率情任性,不善律己'(351页)。因此,当风清扬声言:"大丈夫行事,爱怎样便怎样,行云流水,任意所至,甚么武林规矩,门派教条,全都是放他妈的狗臭屁!"时,令狐冲才会"听来说不出的痛快"。(《笑傲。传剑》)

  在《后记》中,金庸写道:"在黑木崖上,不论是杨莲亭或任我行掌握大权,旁人随便笑一笑都会引来杀身之祸,傲慢更加不可。'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是令狐冲这类人物所追求的目标",'令狐冲这类人物'有谁啊?--譬如嵇康的竹林同侪,阮籍:"晋文王功德盛大,座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世说。简傲》) "

  令狐冲的好酒,似靖节先生,更似刘伶。他对生死淡漠从容,令方证大师惊叹:"设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的泯不畏死","(刘伶)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晋书》),二者情怀约略相似。只是,刘伶实开今日'行为艺术'之先河,不免'做秀'之嫌,不及令狐的豁达自然。敦诚《挽曹雪芹》诗亦云:"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雪芹晚年,穷愁潦倒而又嗜酒狂放,朋辈多将其比作阮籍,斯人亦是深得魏晋遗风者。

  当令狐冲与向问天在凉亭'联手'对敌时,遭嵩山乐厚偷袭,死生间不容发,令狐冲的反应是:" 想起生死大事终于有个了断,心下反而舒泰。那人(岳厚)初见令狐冲眼色中大有惊惧之意,但片刻之间,便现出一般满不在乎的伸情,如此临死不惧,纵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亦所难能",至于嵇康,则'临刑东市,神气不变'。那是真正的勇毅,非今日靠嘴巴'灭台''扫日''反美'之爱国'愤青'可比。

  嵇康'临刑'之'东市'在哪啊?答曰:"洛阳城"!正是在'洛阳东城',一片'绿竹丛'('竹林',又见"竹林"!)中,令狐冲初遇盈盈,听她弹《笑傲江湖》,为二人最终'偕隐'埋下伏笔。

  嵇康生前,酷爱'锻铁',亦在洛阳城郊。他与钟会的故事,《笑傲》一书,借曲洋之口,曾有提及:"钟会当时做大官,慕名去拜访他,嵇康自顾自打铁,不予理会。钟会讨了个没趣,只得离去。嵇康问他:'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在洛阳,令狐冲对一位不知名的'身穿粗布衣衫的老头儿'民间艺术家绿竹翁极尽礼遇,而对威仪棣棣的'金刀无敌'"翻起了一双白眼,对他五人漠然而视,似乎眼前压根儿便没一个'金刀王家'一般"(《笑傲。学琴》),此举亦深具竹林遗风:"(阮)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嵇)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 (《晋书》)。

  令狐冲与恒山派女弟子同船,江湖已是众口喧传,皆谓令狐冲艳福齐天。衡山掌门莫大先生在五日里,每天晚上,都曾到船上窥探:"我见你每晚总是在后艄和衣而卧,别说对恒山众弟子并无分毫无礼的行为,连闲话也不说一句。令狐世兄,你不但不是无行浪子,实是一位守礼君子。对着满船妙龄尼姑,如花少女,你竟绝不动心,不仅是一晚不动心,而且是数十晚始终如一。似你这般男子汉、大丈夫,当真是古今罕有。"(《笑傲。闻讯》)

  如此襟怀,确属'古今罕有',据我所知,在令狐冲之前,唯阮步兵有类似行止。《世说新语·任诞》篇:"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我谓"令狐冲是金庸笔下塑造最成功的'名士型'人物",网友多数不表赞同,仍以'浪子'目之。实则,称之'名士',我亦觉得不妥。令狐冲何止是名士?!他是道家的理想人物,是《庄子》盛称的"真人"、"至人"、"神人、"德人"、"大人"、"天人"。《庄子。大宗师》所言"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不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说的不正是令狐冲吗?

  莫大先生自认:"我莫大如年轻二十岁,教我晚晚陪着这许多姑娘,要像你这般守身如玉,那就办不到",莫大坦诚如此,亦是了不得的人物。自承'办不到',反而证明他应该'办得到',只是要费些'修省'、'克己'、'慎独'功夫,他是儒家的理想人物,是真君子。

  至于那位以'君子'自命的岳不群,这次不在现场。好在金庸也没亏待他,在《注血》一章,让他遭遇相似的试炼:"只见四个苗女各自卷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跟着又卷起裤管,直至膝盖以上",'君子剑'岳不群的反应是"气凝丹田,运起紫霞神功,脸上紫气大盛,心想。。。。若不以神功护住心神,只怕稍有疏虞,便着了她的道儿。眼见这些苗女赤身露体,不知羞耻为何物,自己着邪中毒后丧了性命,也还罢了,怕的是心神被迷,当众出丑,华山派和君子剑声名扫地,可就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了"。我读《笑傲》至此,不觉莞尔:作为'气宗'大师,岳不群对自己的'养气'功夫实在还是很有自知之明--根本就是骗人的,他是孔子所说的"乡愿,德之贼也",是假君子。

  借用那个禅宗'公案':莫大先生如上座神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令狐冲如六祖慧能"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至于岳不群,更像那个东晋"树新义以谋食"的僧人,层层华丽的屏风后,隐藏自己'心镜',上面积满埃尘。

  网友端端墨梅琴曾垂询:"何以令狐冲追求自由,却又诸多看不开、放不下?",其实这个问题,鲁迅早有解释。他所谈当然不是令狐冲,而是嵇康阮籍。摘录于下:"例如嵇阮的罪名,一向说他们毁坏礼教,魏晋时代,崇奉礼教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因为魏晋时所谓崇奉礼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过偶然崇奉,。。。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黩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但其实不过是态度,至于他们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礼教,当作宝贝。。。。所以我想,魏晋时所谓反对礼教的人,有许多大约也如此。他们倒是迂夫子,将礼教当作宝贝看待的。。。。。。试看阮籍嵇康,就是如此。但又于此可见魏晋的破坏礼教者,实在是相信礼教到固执之极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是否可以这样说:内心蔑视、行止践踏礼教的是岳不群之流,而坚信、践行礼教者,反是令狐冲?

  第二部分 [〈广陵散〉出蔡邕墓?何故?! ]

  《广陵散》今日犹存,我向来不信此曲与嵇中散临刑所弹是同一调门,然而,网友端端坚执认为两者是一回事,她于音乐一道,是大行家,姑妄信之罢。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今存《广陵散》曲谱,最早见于明代朱权编印的《神奇秘谱》(1425年),据编者言:《广陵散》曲,"世有二谱"。该书所收录的《广陵散》谱原藏于隋宫,唐末流落民间,到宋高宗建炎年间才再入宫府。

  49年后,古琴家管平湖先生根据《神奇秘谱》重新打谱,这首奇妙绝伦的古琴曲又回到了人间。

  这是今传《广陵》的流转过程,那么,金庸又如何让魔教长老曲洋获得此谱呢?据曲长老自家交待:他"对(嵇康'《广陵散》从此绝矣')这句话挺不服气,便去发掘西汉、东汉两朝皇帝和大臣的坟墓,一连掘二十九座古墓,终于在蔡邕的墓中,觅到《广陵散》的曲谱。"

  为何偏偏是蔡中郎?

  蔡邕、嵇康分别生于汉、晋两朝,似乎隔绝很远,实则,二人的生活年代极为接近,以公元论,蔡邕殁于192年,而嵇康生于225年。他们是那一百年内最杰出的两位琴曲大家。

  蔡邕、嵇康二人并无师承关系,反倒是阮籍的父亲阮瑀幼年曾从蔡邕学琴。嵇康《琴赋》中言及"蔡氏五曲",指的正是蔡邕所创琴曲《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又称"蔡氏五弄",后世将其与嵇康创作的《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嵇氏四弄"合称"九弄",是我国古代一组著名琴曲。那位荒唐透顶却又文采风流的隋炀帝就曾把《九弄》作为科举取士的条件之一。

  蔡邕不仅是作曲家,也是音乐理论家和音乐史家,中国早期最重要琴学文献《琴操》亦归并在他名下,现今琴家多以此书作为琴曲解题依据。

  那么,〈琴操〉中有无提及〈广陵散〉呢?

  没有!〈琴操〉中根本不见'广陵散'字样。但对〈聂政刺韩王〉解析颇详,转录于下:

  "'聂政刺韩王'者,聂政之所作也。政父为韩王治剑,过期不成,王杀之,时政未生。及壮,问其母曰:'父何在?'母告之。政欲杀韩王,乃学涂入王宫,拔剑刺王,不得,逾城而出。去入太山,遇仙人,学鼓琴,漆身为厉,吞炭变其音。七年而琴成,欲入韩,道逢其妻,从买栉,对妻而笑,妻对之泣下。政曰:'夫人何故泣?'妻曰:'吾夫聂政出游,七年不归,吾尝梦想思见之。君对妾笑,齿似政齿,故悲而泣。'政曰:'天下人齿,尽政若耳,胡为泣乎?'即别去,复入山中,仰天叹曰:'嗟乎!变容易声,欲为父报仇,而为妻所知,父仇当何时报复?'援石击落其齿,留山中三年习操,持入韩国,人莫知政。政鼓琴阙下,观者成行,马牛止听,以闻韩王。王召政而见之,使之弹琴,政即援琴而歌之。内刀在琴中,政于是左手持衣,右手出刀,以刺韩王,杀之。曰:'乌有使生不见其父,可得使乎?'政杀君,知当及母,即自犁剥面皮,断其形体,人莫能识。乃枭磔政形体市,悬金其侧:'有知此人者,赐金千斤。'遂有一妇人往而哭曰:'嗟乎,为父报仇邪?'顾谓市人曰:'此所谓聂政也。为父报仇,知当及母,乃自犁剥面,何爱一女之身,而不扬吾子之名哉?'乃抱尸而哭,冤结陷塞,遂绝行脉而死。故曰:'聂政刺韩王。'"

  此节文字有一处颇堪注目:后世乐师'对牛弹琴'的结果,总是'牛不入耳',而'(聂)政鼓琴阙下,观者成行,马牛止听'足证聂政是历史上最杰出的音乐大师。此为题外话。

  近人杨宗稷先生明确指出《广陵散》就是蔡邕所说的《聂政刺韩王曲》。他在《琴镜续·广陵散谱后记》中说:"广陵散,非嵇康作也,《聂政刺韩王曲》也。......今按谱弹之,觉指下一片金革杀伐激刺之声,令人惊心动魄,忘其为琴曲,是以当日鼓琴阕下,观者成行,马牛止听,足征余前说不谬。更以知曲中各段命名曰:取韩、呼幽,亡身,返魂、冲冠,皆与聂政刺韩王为父报仇之旨相合,其为《聂政刺韩王曲》毫无疑义。"

  至此,似乎可以解释明白:金庸让曲长老掘墓盗谱,何以偏偏选中蔡中郎?

  我其实对音乐完全外行,〈广陵散〉这几年倒也常听,只是觉得'好',再也讲不出其佳胜处,曾在网上读过'眉山紫桐'的赏乐随笔,深为叹息:要是我解声知乐,也写不出这么美的文字,一径'掠美':

  "(拂琴者在)强硬、熟稔和不动声色里唱一曲复仇者之歌。战国聂政刺韩王,为报父仇,聂政入深山学琴十年,身成绝技,名扬韩国,入宫杀韩王后,毁容而死。古代中国人很奇怪,很多尖利仇恨几乎都成了梦想,这样黑色的梦想要一生去实践。

  《广陵散》前半部分有一个旋律,突然高音,优雅回转两次,真是令我荡气回肠。这一向有意无意都在哼这么一句。一把剑一刺不中再刺一剑,剑客白衣飘飘。刺客在刺杀现场,有意无意卖弄一下身手,潇洒,有着舞蹈之美。

  《广陵散》是黑色的,一块巨大的黑色的绸缎遮天蔽日,时时拂面而来,里面不晓得是否暗藏着毒针?"

  关于《连城》

  江上有奇峰,锁在云雾中

  寻常望不见,偶尔露峥嵘

  ----江阿姨

  谈到金庸的入佛,《素心剑》(《连城诀》)一书不可不读。此书是金庸作品中最为独特的一部,与其他十四部小说一起编入《金庸作品集》,一时竟有鹤立鸡群或鸡立鹤群的突兀之感,不协调的紧。这一篇相对较短的作品,却对其他十四部在理念上构成了颠覆罪,或是一,或是十四,其间总有一项不真实或不够真实,掺杂有太多"瞒和骗"的"童话"成分。

  《素心剑》是一本描写苦难与欲望的"言志"之作。狄云身上仿佛浓缩了五十年来历次运动中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的全部苦难,似乎凝结着近代一百五十年来国人兵罅偷生、前路无望的一切祸殃,也似乎积存着中华五千年兆亿民众挣扎求生、死里求活的所有伤楚。

  而造成这大苦难的,是人性中的贪婪与邪恶,是人心中的魔念!

  只有这部书中,金庸才真正抛开一切粉饰与遮掩,对人性作出切实而痛苦的揭示。

  "我写的武侠小说...... 偶然也有一些对社会上丑恶现象与丑恶人物的刻画与讽刺,然而那只是兴之所至的随意发挥。真正的宗旨,当是肯定中国人传统的美德和崇高、崇高思想使读者油然而起敬仰之心"(P275)由金庸的此段文字不难看出他在描绘自己所见的社会现象和人物时绝非不偏不倚,如实道来,而是有所侧重,有所遮瞒。摹写美善则浓墨重彩,大肆渲染,刻画丑恶则轻描淡写,若不经意。这固然是武侠小说这一文学品类的内在要求,却也是出于金庸的"有意为之"。

  金庸对池田大作说过:"我的小说往往把友情过分美化了,理想化了。"

  其实金庸所加以"美化与理想化"的倾向在《素心剑》中接近于零,于是人性在此书中袒露了几乎全部的真实与荒诞。

  冯其庸陈赞金庸小说"无一雷同,无一复笔"此语大致不差,但仍有例外。金庸笔下就多次重复出现过大恶人因滥杀无辜有愧于心在临敌之际神志错乱致使为敌所乘的情节。《素心剑》则大为不同:"万震山(自认为)将师兄戚长发杀死,将尸身砌在墙中,藏尸天迹,他做了这件事心中不安,得了离魂病,睡梦里也会起身砌墙。不,他不是心中不安,他是十分得意,这砌墙的事,不知不觉地要做了一次又一次......刚才他梦中砌墙,不是一直在微笑么?"(《素心剑》三联版P357)

  两相对照,何者为真,何者为假?何者更接近人性的本来面目?

  若谓:两者都有现实可能性,那么何以前一种情节在金庸笔下多次重现,而后一类则仅此一见?

  华罗庚称"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的童话",诚属见道之言。武侠小说确有张扬美善、隐讳丑恶的"瞒和骗"的成分,代表武侠小说最高成就的《金庸作品集》亦未能免俗。《素心剑》则是一个异数。

  近代以来,不乏虐杀数百万上千万生灵的独夫民贼,只是从他的谈话及文字中,我们感触到一种"天生德于予"的浩然正气,全不见"内疚神明外惭清议"的细微迹象。

  在红色高棉治下300万柬埔寨平民惨遭屠杀,当美国记者问及此事时,波尔布特先生瞪大了眼睛,满脸无辜的表情:"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我是一个野蛮人吗?一直到现在,我的心都是清白的。"

  夫复何言?

  相较于"连城诀",我更喜欢原先"素心剑"的书名,应是出自陶渊明"闻多素心人,相与数晨夕"的句子。只是书中的"素心人"多乎哉?不多也!全书数十人物,称得起这一名号的不过丁典、凌霜华、狄云、水笙、戚芳寥寥数人而已。余者都是人性被各种欲望和恐惧所扭曲的"社会的人","书中的世界是朗朗世界到处芷着魍魉和鬼蜮"(陈世骧评《天龙》语),这一点,《素心剑》较之《天龙八部》尤甚。

  如此江山如此路,露浓马滑,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水笙说:我等了你这么久!我知道你终于会回来的!"书末水笙与狄云不约而同地前后回到荒蛮的雪谷,两个"素心人",同命鸳鸯,相依为命,而与红尘隔绝,正是不得不尔。因为人心太可怕,他们别无他处可去!

  我读到此书幽微之处,不禁毛骨悚然,有一种怕敢读下去的恐惧,又猜想作者在写此书时,内心该是何等的荒凉与绝望。

  我总认为:只有这本书背后所隐芷的才是接近于完全真实的查良镛先生。去伪装,少遮瞒。

  金庸将一切看得太透,太明白,而情愿糊涂。

  佛学不能使人更糊涂,却有助于金庸把世事看淡一些,看得更疏离一点。

  "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克思先生有言:"宗教是民众的麻醉剂",对编户齐民如是,不料,对通人如金庸亦复如是。

  相信金庸在五十岁前后的"封笔"也与此有关。此前的种种"美化、理想化"尤可自欺。怪自己少不更事,过于轻信,而过了"知天命"之年,再这样做,将一切美化、理想化、童话化,总不成个样子。

  金庸越来越难以自欺了。

  金庸自言他写作的动力是"自娱娱人",但"几十部写下来,娱乐性也差了,现在娱乐自己的成分是越来越少了,主要都是娱乐读者"(传P171)

  折磨(欺骗)自己去娱乐(哄骗)读者,智者不为也。

  金庸于焉封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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