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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旧武侠”,就没有“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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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28 14: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拜读叶洪生先生的大文,总是很开心的事(参见拙文《一叶障目是耶非?——简论叶洪生之<论剑>》)。
2009年,叶先生著有《论武侠小说人物及其创作原型》一文。 叶先生,一面说:

古今中外凡涉及艺术创造活动都不是无中生有、凭空出现的;它通常是从某些老作品或原始素材中获得灵感和启示,方能借机生发,博采众长,研究改进,而创造出具有艺术特色的新作品。……凡从事武侠创作者,无论是新手还是老手,都不可能全然自我作古;而势必有一个借镜、观摩、学习、模仿或‘偷招’的过程。……只要你‘抄’得巧、‘偷’得妙,甚至改造成一个变形金刚也无妨。因为这显示作者在改造过程中也用上了一番巧思,能够推陈出新之故。……平江不肖生向恺然《江湖奇侠传》与赵焕亭《奇侠精忠传》都不约而同地从清人沈起凤《谐铎&#8226;恶饯》故事中取材;……至於还珠楼主代表作《蜀山剑侠传》前几集亦颇受《江湖奇侠传》影响,模仿之处不一而足。……戏法人人会变,但却不宜生搬硬套;而应借力使力,创新发展才行;否则亦步亦趋,人云亦云,了无新意,就没趣一起来了。

一面,又说:

(金庸)笔下的人物角色即或是由前人小说故事中取材,也很少明目张胆地直接模仿;而是采取极其巧妙的‘夺胎换骨法’,不露痕迹地改造成另一个‘新人’。此举暗中行事,颇不光彩,似有偷天换日的意味。

这样完全相反的观点,竟出于一人之口,又让他放在同一篇文章中。天壤之间,除了叶老先生,怕是少有人得具如此神奇的功力与法力。
叶先生又云:“金庸有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并不重要,问题在于他是基于什么心理去‘夺胎换骨’且乐此不疲的!”
基于什么心理?
金庸“暗中行事”,试图“偷天换日”?
金庸从来没有否认自己自幼嗜读“旧武侠小说”。
1967年左右,金庸对《香港电视周刊》记者说:“我从小就是武侠小说迷,几乎各家各派的武侠小说都看。”(中国友谊出版社《金庸茶馆》第五册18页)
1969年,金庸与林以亮等人对谈,主动交代:“从小就喜欢看武侠小说。八九岁就在看了。第一部看《荒江女侠》,后来看《江湖奇侠传》、《近代侠义英雄传》等等,年纪大一点,喜欢看白羽的。”“还珠也喜欢的,他的想象力很丰富,……”(中国友谊出版社《金庸茶馆》第三册175页)
叶洪生在他这篇《论武侠小说人物及其创作原型》中,也谈到2003年金庸本人在《飞狐外传˙后记》所透露的:“现今我坐飞机长途旅行,无可奈何,手提包中仍常带白羽、还珠……的武侠旧作。”
金庸从不讳言对这些前辈们作品的喜爱,既如此,要是这些作品没有在金庸自己的小说中没有留下印记,便只有两种可能:或者,金庸太笨,怎么学也会不会;或者,这些武侠小说旧作写得太劣,无从学起。
金庸也不讳言他从“旧武侠”前辈那里学到了很多。他说:“我以前武侠小说看得很多,受过不少影响,……中国传统小说的结构较松散,但是也有他自己的长处。”(中国友谊出版社《金庸茶馆》第五册43页)
受了前人影响,又不想照搬,加入自己的一点新意思,这就是叶洪生所说的“暗中行事,偷天换日”?
民间口头文学,每经过一个传唱者,几乎都会发生变化。每一个传唱者,都想要偷天换日?都不光彩?
金庸已经交代了他阅读武侠小说的历程,只要还有人阅读旧武侠小说,就能看出其作品源流所在及受影响之处——尽管未必都猜得准确。
金庸应该不会幼稚到认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或者这些旧武侠说部仅剩他手里一套(或许叶洪生那里还有一套),是为海内孤本,再无人能察觉他是怎样化用前辈作品的。
金庸是有大才气的人,他要写作其他体裁的作品,成就未必便差于今。但金庸所写,毕竟是武侠小说,那就必须要说:如无“旧武侠”诸大家在前,为他开辟道路,金庸小说决无今日我们所见的高度。
没有“旧武侠”,就没有“金庸”。
把金庸小说的分数,截下一部分,转给影响过他的武侠小说前辈?
如果金庸小说能到80以上的分数,就不需要;如果他的小说很一般,又多取材于别人,那就更不足观了,如此,也谈不到截出一点分数补偿前辈的问题。本来就值50分,截出20分赠人,没啥意思,因为50分与30分的作品,没啥子区别,都是劣货,垃圾!
“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不能谴责胜利者,这是一般公理”,这话,用在其他领域是否合适,姑且不谈。个人愚见,在文学艺术领域,这一“公理”,完全成立。
1954年的金庸,没写小说,恐怕也没想过要以小说名世。这一年,他写《谈<驯悍记>》,内中说:“莎士比亚剧作的故事情节全部取材于别人,但这丝毫没有妨碍他的伟大。他的伟大是在于作品内容的深刻和人性刻画的生动。”这样的思想认识,决定了当金庸阴差阳错也写起小说,“取材于别人”,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
1998年,金庸在在科罗拉多大学举办的“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确是在为自己的小说作辩护了:“从古人书中取材,文学创作向来如此,歌德的《浮士德》、莎士比亚的历史剧,故事均非独创,……”(作家出版社《金庸散文集》274页)《浮士德》与莎剧的价值,并不因此而减损半分。
金庸的海宁乡贤王国维先生说:“生百政治家,不如生一大文学家。……物质上之利益,一时的也;精神上之利益,永久的也。”英国老约翰逊博士也说:“每个国家的声誉,都建立在国内文学家的成就与尊严上面。”而一个国家在一个时代,要出几位大文学家,可不是多么容易的事。
大文学家、大小说家,是有特权的,应得格外优容的——在创作上,在私生活上,皆是如此。
胡兰成曾经忐忐忑忑地对张爱玲说出《西游记》胜过《浮士德》的“谬论”,张爱玲却平静地回答,当然是《西游记》更好。吴承恩《西游记》与歌德《浮士德》, 有一共同点:整个题材,都非作者“原创”,而沿袭于前人。
歌德老人,才不把“原创”与否当回事呢:

人们老是在谈独创性,但是什么才是独创性!我们一生下来,世界就开始对我们发生影响,直到我们过完这一生。……如果我能算一算我应归功于一切伟大的前辈和同辈的东西,此外剩下来的东西也就不多了。(《歌德谈话录》)

歌德当然可以这样说,因为,他是歌德!
木心先生在他的《文学回想录》中,谈吴承恩《西游记》:

与吴承恩的《西游记》……相干的是杨致和《西游记传》……两本对照,可见吴本的高超。
所以天才者,就是有资格挪用别人的东西。拿了你的东西,叫你拜倒。世界上只有这样强盗是高贵的,光荣的。莎士比亚是强盗王,吴承恩这强盗也有两下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文学回想录》430页)

文学领域如此,艺术领域也如此,毕加索那句“优秀的艺术家模仿,伟大的艺术家则是剽窃”,便如此理直气壮。
金克木先生看金庸:“迈过前人,难有后继。”金庸,确为“武侠小说”这一文学形式的“集大成者”。其“迈过前人”处,有三:一、人物形象塑造之完满,金庸也说“和以前的武侠小说比较,或许我人物的掌握比较好点”(中国友谊出版社《金庸茶馆》第五册43页);二、语言之纯熟自如;三、小说结构之完整。
总体而言,“旧武侠小说”仍以“故事”而非以“人物”为中心。《荒江女侠》的故事,很精彩,但书中主要人物,包括岳剑秋、方玉琴,面目都很模糊,反而是出场不多的几个小配角比较出彩。
“旧武侠”的小说结构,更成问题,有些根本就无结构可言。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旧武侠”仍自有其光芒煜煜之处。草创时期,难免简陋,但元气充足;其时中国社会仍有其连续性,“去古未远”,中国的文化传统也还没发生断裂,“旧武侠”诸大家的“旧学”根底比多数的后来者可深得多了,他们的作品就有着浓浓的中国味道、中国情怀。
个人浅见:将金庸排除在外,则“旧武侠”的成就,未见得就低于“新武侠”。
金庸应该感谢这些前辈小说家为他“导其先路”。我个人既然极爱金庸小说,对金庸之前“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几位“旧武侠”大家,也就常怀感激。
金庸也不曾抹杀自平江不肖生以来几位“旧武侠”前辈的成就与贡献。1981年,金庸说:“武侠小说虽然出现的时间不算短,但写得比较好的还是近代的作品;从前的武侠作品虽然多,杰作却少见,……”(中国友谊出版社《金庸茶馆》第五册第8页)这“近代的作品”,便指由顾恺然先生(平江不肖生)所开创的现代武侠小说,也就是所谓的“旧武侠小说”。
本文多次引录中国友谊出版社所出《金庸茶馆》,见出金庸对前辈武侠名家的推重。这套书早在1998年就出版了。甚至,这书最早也不是友谊出版社所出,是从台湾引进的。台湾学者叶洪生先生不致于读不到的。
与金庸相关的重要资料,读都未读,便想象金庸“心理”有多么阴暗,判定金庸“暗中行事”、“不光彩”, 如此信口雌黄,有何“光彩”可言?叶先生如读过此书而仍作此论,那我真不知他自己是“基于什么心理”了。
如叶洪生先生一样,我也认为顾恺然、王度庐等人的成就仍未得到公正的评价。
由叶先生说来,这几乎全是由金庸造成的。因为金庸抢尽了风头,得尽了便宜,“占尽了天下的好处”(令狐冲语),乃令上一代的武侠小说名家们向隅,落寞。这却非我所能赞成的了。
由我看来,对王度庐们的评价固然不公正,即是一时风头无两的金庸小说,也远未得到公正评价。

                                   2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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