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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孤兒的幾種史料記載和幾個相關問題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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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 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關於趙氏孤兒的歷史記載,正史文獻記載的有『史記·晉世家』、『史記·趙世家』、『史記·韓世家』、『春秋左傳』、『國語·晉語』、『說苑·復恩』、『新序·節士』等,茲列於下:
『史記·晉世家第九』中載:“(晉景公)十七年,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柰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後,复与之邑。
此言趙氏族滅在景公十七年(公元前583),即史稱“下宮之難”,受誅者為趙括、趙同。
『史記·趙世家第十三』中記載較詳:“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河上。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屠岸贾者,始有宠於灵公,及至於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後,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於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於宫中。夫人置兒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兒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复索之,柰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彊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兒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兒,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兒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兒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兒。诸将以为赵氏孤兒良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後不遂者为祟。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後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鸟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適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後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於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兒,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後。今君有命,群臣之原也。於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後。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原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此段記載,實元雜劇『趙氏孤兒』之出處,惟將程嬰撫養趙孤於山中改為認屠岸賈作義父,為增加戲劇色彩耳。若依此說,則“下宮之難”在晉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受誅者為趙朔、趙括、趙同、趙嬰。
『史記·韓世家第十五』中亦記載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韩厥止贾,贾不听。厥告赵朔令亡。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死不恨矣。韩厥许之。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
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之不遂者为祟。韩厥称赵成季之功,今後无祀,以感景公。景公问曰:尚有世乎?厥於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续赵氏祀。
此段基本上是與趙世家一致的。
然而,『春秋左傳』卻這樣記載:“(魯成公四年,即晉景公十三年)晉趙嬰通於趙莊姬(即趙朔妻,『史記·趙世家』所謂成公之姊。)。
(魯成公五年)春,原(趙同,趙盾之弟,趙朔之叔)、屏(趙括,趙盾之弟,趙朔之叔)放诸(趙嬰,趙盾之弟,趙朔之叔)齐。婴曰:「我在,故栾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忧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弗听。婴梦天使谓己:「祭余,余福女。」使问诸士贞伯,贞伯曰:「不识也。」既而告其人曰:「神福仁而祸淫,淫而无罚,福也。祭,其得亡乎?」祭之,之明日而亡。
(魯成公八年),晋赵庄姬为赵婴之亡故,谮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栾、郤为征。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以其田与祁奚。韩厥言于晋侯曰: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三代之令王,皆数百年保天之禄。夫岂无辟王,赖前哲以免也。《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此則言“下宮之難”在魯成公八年,即晉景公十七年,與『史記·晉世家』同。
『國語·晉語六』中“韓獻子不從欒中行召”中也記載有:“欒武子、中行獻子圍公於匠麗氏,乃召韓獻子,獻子辭曰:“弒君以求威,非吾所能為也。威行為不仁,事廢為不智,享一利亦得一惡,非所務也。昔者吾畜於趙氏,趙孟姬之讒,吾能違兵……”
所謂“趙孟姬之讒”即指“下宮之難”事,趙孟姬即趙莊姬,趙朔妻,成公姊也。
『說苑·復恩第六』:
晉趙盾舉韓厥,晉君以為中軍尉;趙盾死,子朔嗣為卿。至景公三年,趙朔為晉將,朔取成公姊為夫人,大夫屠岸賈,欲誅趙氏,初趙盾在夢見叔帶持龜要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盾卜之占,垂絕而后好,趙史援占曰:此甚惡非君之身,及君之子,然亦君之咎也。至子趙朔,世益衰,屠岸賈者,始有寵于靈公,及至于晉景公,而賈為司寇,將作難,乃治靈公之賊以至,趙盾遍告諸將曰:“趙穿弒靈公,盾雖不知猶為首賊,臣殺君,子孫在朝,何以懲罪,請誅之!”韓厥曰:“靈公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誅;今諸君將誅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后妄誅;妄誅謂之亂臣,有大事而君不聞,是無君也。”屠岸賈不听,厥告趙朔趨亡,趙朔不肯,曰:“子必不絕趙祀,朔死且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出,賈不請而擅与諸將攻趙氏于下宮,殺趙朔、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宮匿,后生男乳,朔客程嬰持亡匿山中,居十五年,晉景公疾,卜之曰:“大業之后不遂者為祟。”景公疾問韓厥,韓厥知趙孤在,乃曰:“大業之后,在晉絕祀者,其趙氏乎!夫自中行衍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鳥喙,降佐殷帝太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厲無道,而叔帶去周适晉,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嘗有絕祀;今及吾君獨滅之,趙宗國人哀之,故見龜策,唯君圖之。”景公問曰:“趙尚有后子孫乎?”韓厥具以實對,于是景公乃与韓厥謀立趙孤儿,召而匿之宮中,諸將入問疾,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而見趙孤,孤名曰武,諸將不得已乃曰:“昔下官之難屠岸賈為之,矯以君令,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難,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請立趙后,今君有令,群臣之愿也。”于是召趙武、程嬰遍拜諸將軍,將軍遂返与程嬰趙武攻屠岸賈,滅其族,复与趙武田邑如故。故人安可以無恩,夫有恩于此故复于彼;非程嬰則趙孤不全,非韓厥則趙后不复。韓厥可謂不忘恩矣。
『新序·節士第七』:
公孫杵臼,程嬰者,晉大夫趙朔客也。晉趙穿弒靈公,趙盾時為貴大夫,亡不出境,還不討賊,故春秋責之,以盾為弒君。屠岸賈者,幸于靈公,晉景公時,賈為司寇,欲討靈公之賊,盾已死,欲誅盾之子趙朔,遍告諸將曰:“盾雖不知,猶為賊首,賊乃弒君,子孫在朝,何以懲罰?請誅之。”韓厥曰:“靈公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誅。今請君將妄誅,妄誅謂之亂臣,有大事君不聞,是無君也。”屠岸賈不听,韓厥告趙朔趣亡,趙朔不肯。曰:“子必不絕趙祀,予死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出。賈不請而擅与諸將攻趙氏于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趙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宮匿。公孫杵臼謂程嬰曰:“胡不死。”嬰曰:“朔之妻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無何而朔妻免生男。屠岸賈聞之,索于宮,朔妻置儿襁褓中,祝曰:“趙宗滅乎,若號;即不滅乎,若無聲。”及索,儿竟無聲。已脫,程嬰謂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之,奈何?”杵臼曰:“立孤与死,庸難?”嬰曰:“立孤亦難耳!”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吾請先死。”而二人謀取他嬰儿,負以文褓匿山中。嬰謂諸將曰:“嬰不肖,不能立孤,誰能予吾千金,吾告趙氏孤處。”諸將皆喜,許之,發師隨嬰攻杵臼。杵臼曰:“小人哉程嬰!下宮之難不能死,与我謀匿趙氏孤儿,今又賣之。縱不能立孤儿,忍賣之乎?”抱而呼天曰:“趙氏孤儿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也。”諸將不許,遂并殺杵臼与儿。
諸將以為趙氏孤儿已死,皆喜。然趙氏真孤儿乃在,程嬰卒与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晉景公病,卜之,大業之胄者為祟,景公問韓厥,韓厥知趙孤存,乃曰:“大業之后,在晉絕祀者,其趙氏乎?夫自中行衍皆嬴姓也。中行衍人面鳥嶵,降佐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厲無道,而叔帶去周适晉,事先君繆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嘗絕祀。今及吾君,獨滅之趙宗,國人哀之,故見龜筴出現,唯君圖之。”景公問趙尚有后子孫乎?韓厥具以實告。景公乃以韓厥謀立趙氏孤儿,召匿之宮中。諸將入問病,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而見趙氏孤儿,孤儿名武,諸將不得已乃曰:“昔下宮之難,屠岸賈為之,繅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庸敢作難?微君之病,群臣固將請立趙后,今君有命,群臣愿之。”于是乃召趙武,程嬰遍拜諸將,遂俱与程嬰趙氏攻屠岸賈,滅其族。复興趙氏田邑如故。趙武冠為成人,程嬰乃辭大夫,謂趙武曰:“昔下宮之難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思立趙氏后,今子既立為成人,趙宗复故,我將下報趙孟与公孫杵臼。”趙武號泣,固請曰:“武愿苦筋骨以報子至死,而子忍棄我而死乎?”程嬰曰:“不可,彼以我為能成事故,皆先我死,今我不下報之,是以我事為不成也。”遂以殺。趙武服哀三年,為祭邑,春秋祠之,世不絕。君子曰:“程嬰公孫杵臼,可謂信交厚士矣。嬰之自殺下報亦過矣。
仔细梳理历代学者的观点,大体可以划分出四种意见:
第一、全盘否定《史记》的记载。持此种态度的学者人数众多,自唐代孔颖达断言其为马迁妄说,不可从也,应和者历代皆有,尤其到了清代,支持这种说法的学者比比皆是,梁玉绳在《史记志疑》中认为斯事固妄诞不可信,……史公爱奇述之,赵翼在《陔馀丛考》中批驳其荒诞不足信也。当代学者杨伯峻也认为《史记》所载全采战国传说,……不足为信史
第二,肯定《史记》的记载。汉代学者刘向全信《史记》之说,并将其采入他所著的《说苑·复恩》及《新序·节士》等篇。
第三,对《左传》和《史记》的记载采取两存之的态度。清代学者高士奇是其代表,他是从存疑的角度出发,认为此事属于千古疑案,自当两存之。近代学者韩席筹也抱相同的态度,但他是从不要轻易否定史料来源的角度出发,认为当时所谓简书策书,不过统治者片面文章,未必尽为实录,而街谈巷语稗官野史未必不出于现实,史家互见,幸勿以牴牾为乖谬也。此外,清代学者万斯大认为《史记》所载其事未可全信,但也有与《左传》相契合的地方。故而,我们也将其归入第三种意见。
第四,认为《左传》与《史记》记载的并非同一事件。这是明代学者王樵在《春秋辑传》卷八中提出的观点,他说:人所疑者,以据《左氏》,则赵氏之祸由庄姬;据《史记》,则赵氏之祸由屠岸贾,其说牴牾,不可强合。然尝深考之,则屠岸贾杀赵朔自一事也,赵庄姬谮杀同、括又一事也
四種觀點中,第一種未免過於武斷,太史公作『史記』,雖限於所見及所能,謬誤自所難免,然恐不得憑空妄說,仔細考究左傳,便會發現,自晉景公三年後至晉景公十五年,趙同、趙括、趙嬰皆活動於晉國政壇之上,此當大體為事實,即『史記·趙世家』所載晉景公三年誅趙朔、趙同、趙括、趙嬰,皆滅其族是不確的,但趙朔在目前所有的史料記載上,自景公三年後皆不見載於史,是則不得斷定說趙朔死於晉景公三年為不對。
若將趙同、趙括、趙嬰從趙世家景公三年屠岸賈之亂中刪去,或視為衍文,則『史記·趙世家』、『史記·韓世家』與『史記·晉世家』、『春秋左傳』成公八年事亦未必牴牾不合也,至少有這麼幾點是契合的,一、趙朔最後活動於晉政壇的時間是晉景公三年(前597年);二、至晉景公十七年(前583年)夏六月後,趙氏族滅;三、趙朔之妻為公室之女,曾攜其子趙武避於景公宮中而免難;四、在韓厥等的協助下,趙朔之子成功復趙氏之宗,此在晉景公十七前(公元前583年)。
若依此四點來看整件事,無論『史記』還是『左傳』,皆契合,只是各自記述的細節不同罷了,『史記·趙世家』重在述自趙衰至趙武一支的經歷及其重要門客的忠義,而『左傳』則以晉國整個局勢為著眼點,自然不若『史記·趙世家』之細膩。
雖是如此,然仍有幾個細節須厘清,即趙朔之死及趙武之年齡問題、屠岸賈其人、趙莊姬其人、趙氏宗族當時的大致情形、趙氏與晉諸卿之關係、晉景公討趙同、趙括之事。
趙朔之死與趙氏孤兒趙武的年齡
晉成公六年(公元前601年),晉國首位正卿(中軍元帥兼執政卿)趙盾卒,謚宣孟,子朔嗣。趙朔正式登場。趙盾卒後,卻缺為國政,廢胥克,以趙朔佐下軍,為晉卿。
晉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夏六月,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縠佐之。士会将上军,郤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荀林父、士會、卻克、趙朔、欒書、荀首皆言不可與楚戰,唯先榖、趙括、趙同求戰,以魏錡、趙旃挑戰楚軍,晉遂敗績,史稱邲之戰,而趙朔自此戰後即不見於史,身為文公稱霸第一功臣趙衰之孫,專晉國國政二十餘年的首位正卿趙盾之子,僅僅登場四年,參加了一次敗仗,留下一句“欒伯善哉,實其言,必長晉國”就湮沒於史,然趙朔當不死於邲之戰,否則左傳不會不記載,抑或是歸國死亡,疾病?屠岸賈誅殺?抑或別有隱情?“鲁宣公十五年(晋景公六年,前594年),“晋侯使赵同献狄俘于周”。”,抑或因趙朔已死,所以才命趙同獻俘?無論如何至晉景公十一年(公元前589年)左傳記載欒書已代趙朔將下軍,是趙朔之死必不遲於此年。
关于赵武的年龄问题。《左传·成公八年》武从姬氏畜于公宫而《赵世家》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匿山中。与赵武相关的记载似有抵牾之处。《史记志疑》卷二十三认为,庄姬为成公女,故赵武从母畜公宫。同、括被杀时其去朔卒已逾七年,武之生虽幼,亦十岁以上,安得言是遗腹,而或索宫中,或匿山中乎?”
清代學者梁玉繩以此則斷定趙武為遺腹子是不正確的,否則就不能“從姬氏畜於公宮”,然而一在晉景公三年,一在晉景公十七年,自非一事,或趙朔死時趙武尚未出生,故有遺腹子之說,數年之後,欒、卻諸卿誅趙括、趙同及趙氏時,武已數歲,遂“從姬氏畜於公宮”?是趙朔之妻趙莊姬先後兩次避難於公宮,變未嘗不可?
另据《左传·襄公三十一年》:“穆叔至自会,见孟孝伯,语之曰:‘赵孟将死矣。其语偷,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谆谆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左传·昭公元年》“……十二月,晋既,赵孟适南阳,将会孟子余……庚戌,卒。趙孟即趙武,赵武卒于鲁昭公元年(晉平公十七年,公元前541年)。一年前,即魯襄公三十一年(晉平公十六年,公元前542年),鲁穆叔说赵武未盈五十,杜預注此時四十七八歲,照此推论,赵武应该生于晋景公九、十年(公元前591590年)左右,赵氏被灭时他已是七、八岁的少年了,而距《史记》所谓的晋景公三年相差了六、七年之久,則又似趙朔至早不得死於晉景公八年(公元前592年)之前,是趙朔必死於晉景公八年至十一年之間,即公元前592——公元前589年之間。
屠岸賈其人
除『史記·趙世家』與『史記·韓世家』中記載其人曰:“屠岸贾者,始有宠於灵公,及至於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此處史籍無載,然屠氏確為晉舊族無疑,『國語·晉語二』中“里克殺奚齊而秦立惠公”條載:“既殺奚齊、卓子,里克及丕鄭使屠岸夷告公子重耳於狄……”韋昭注“屠岸夷,晉大夫。此在公元前651年。至『左傳』魯僖公二十八(晉文公四年,公元前632年)年冬晋侯作三行以御狄,荀林父将中行,屠击将右行,先蔑将左行。是又一屠氏。另外明代歷史小說『東周列國志』中亦有屠岸夷為晉惠公內應臥底陷害里克、邳鄭之黨,使其皆族滅,然便查『史記』、『國語』、『左傳』三書皆無記載,不知所出何處,屠岸夷助晉惠公盡滅里、邳之族與屠岸賈不得晉景公君命而擅殺趙氏一族,抑或相互混淆?然仔細思考一下,前者或更容易接近事實些,一、屠岸夷確有其人,且為里克、邳鄭之黨共殺晉獻公子奚齊和卓子,而晉惠公確族滅里、邳之黨,且借國君之力,較為可能,反觀屠岸賈滅趙氏,雖其實晉卿專國政,但晉景公尚未失政,且自趙盾為正卿後,依次專國政者為卻缺、荀林父、士會、卻克、欒書,皆有記載,實不得有一屠岸賈能無君命而率諸將滅趙氏,且卻缺為趙盾直從下軍將破格拔擢為中軍帥,荀林父、士會皆仁厚穩重之材,卻克為卻缺子,欒書在『國語』中稱趙朔為其“莊主”,皆不大可能欲置趙朔於此地,且屠岸賈滅趙氏的理由是“趙盾殺其君”晉靈公,而真正動手殺靈公的是趙穿,人人皆知,然而他的兒子趙旃確一直活躍於晉政壇之上,先是在晉景公三年“邲之戰”中導致晉軍敗績,直到晉景公十二年“……趙括、趙旃皆為卿……”,不可能不先滅趙穿之族。然太史公的『史記』歷來被世人奉為“信史”,亦不可就此斷然否定屠岸賈其人的真實性,稍後於東周的漢代劉向便全然採信太史公此說,暫且存疑,然屠岸賈滅趙氏,誅趙朔、趙同、趙括定然有誤,或只是屠岸賈率家兵突襲趙朔府,盡殺趙朔滿門?
趙莊姬其人
『史記·趙世家第十三』載:“……晉景公之三年,朔為晉將下軍救鄭,與楚莊王戰於河上。朔娶成公姊為夫人……” 然贾逵、服虔、杜预诸儒皆以庄姬为成公女。孔颖达《左传·成公八年》疏云:赵衰妻是文公(晉文公重耳)之女,若朔妻成公(晉成公黑臀,晉文公之子)之姊,则亦文公之女。父之从母,不可以为妻;且文公之卒,距此四十六年,庄姬此时尚少,不得为成公姊也意思是趙莊姬是晉成公的姊姊,那麼就是晉文公的女兒,趙朔的爺爺趙衰娶晉文公的女兒為妻,則趙莊姬就是趙朔的父親趙盾的從母,按照禮法,趙朔是不能娶父親的從母為妻的,何況晉文公死於公元前628年,死時已經七十歲了,即使是七十歲臨死前生趙莊姬,至晉景公十四年與趙嬰通奸時至少已43歲,而趙莊姬此時尚少,頗不合理,所以清人梁玉绳据此“谓‘姊’是‘女’字之误,或‘成公’是‘景公’之误耳”。此说應該可以相信。而『國語·晉語六』韓獻子(韓厥)卻說“趙孟姬之讒”,或是趙莊姬名趙孟姬,莊是趙朔死後的謚,這是古代一種稱呼女的方法,即夫氏+夫謚+自己的姓。正是因為趙莊姬是晉景公的姐姐,所以才得在趙氏罹難(無論是晉景公三年的屠岸賈殺趙朔滿門還是晉景公十七年夏六月討趙括、趙同的“下宮之難”)時帶趙朔的遺孤趙武躲於公宮而免於此難。
晉景公三年至晉景公十七年,趙氏宗族的情形
据《左传》所载:
鲁宣公十二年(晋景公三年,前597年),夏六月,晋师救郑,……赵朔将下军,……赵括、赵婴为中军大夫,……赵同为下军大夫
鲁宣公十五年(晋景公六年,前594年),晋侯使赵同献狄俘于周
鲁成公三年(晋景公十二年,前588年),十二月甲戌,晋作六军。韩厥、赵括、巩朔、韩穿、荀骓、赵旃皆为卿
鲁成公四年(晋景公十三年,前587年),晋赵婴通于赵庄姬
鲁成公五年(晋景公十四年,586年),原、屏放诸齐。指赵同、赵括放逐赵婴于齐国。秋八月,郑伯及晋赵同盟于垂棘
鲁成公六年(晋景公十五年,前585年),晋师遂侵蔡。楚公子申、公子成以申、息之师救蔡,御诸桑隧。赵同、赵括欲战”。
趙氏自晉獻公時,趙夙為獻公御戎始大於晉,至晉文公重耳在外逃亡時,趙夙之弟趙衰跟隨,為晉文公“五士”之一,『史記』言“文公返國及霸,多出趙衰計策,”趙衰先是娶狄女叔隗(叔是排行或名,隗是姓,她的妹妹嫁給晉文公重耳)生趙盾,後隨晉文公歸國後又娶晉文公女趙姬,生趙同、趙括、趙嬰,趙衰死後,趙盾繼趙氏宗主,專晉國國政,晉靈公十四年(公元前607年),趙夙之子,即趙盾的堂兄弟趙穿弒靈公,趙盾使趙穿迎立晉成公,自此趙氏遂強盛於晉國,晉成公元年(公元前606年),晉設公族大夫,趙盾使趙括為公族大夫,且讓宗主之位於趙括,趙盾死後,其子趙朔為晉卿,佐下軍,至晉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趙朔將下軍,趙括、趙嬰為中軍大夫,趙同為下軍大夫,而至晉景公十二年(公元前588年)晉設六軍,趙括、趙同、趙穿之子趙旃皆為卿,趙氏之族強盛一時,然而少了兩個人,一個是趙朔、另一個則是趙嬰。趙朔已死暫且不說,為何卻沒有早在九年前就已是中軍大夫的趙嬰?而且若依左傳所載,趙嬰之才,遠勝趙括、趙同兩人,其中似有隱情。
再回頭看晉成公元年趙盾讓嫡一事,以“夏日之日”、“晉國第一權臣”等等著名的趙盾,竟然會將趙氏宗主讓於趙括,『左傳』記載的原因是趙盾言於成公“(趙括乃是)君姬氏(趙衰晉妻,趙括、趙同、趙嬰之母)之愛子也,微君姬氏,則臣狄人也。”意思是趙括是君姬氏的愛子,要是沒有君姬氏,我趙盾則是狄人(史載趙衰隨晉文公歸國後,君姬氏使趙衰迎叔隗於狄,並以叔隗為正室,自己為側室,以趙盾為嫡子,使趙括、趙同、趙嬰皆下事之。),此固然是一個理由,但深層次的原由,顯然是趙盾擔心自己死後,趙朔年幼,不足於完全繼承自己的威信,恐趙氏為其它卿族迫害,而若將趙氏宗主讓於趙括,則趙括、趙同、趙嬰等皆已在晉國政壇上舉足輕重,再更深層去想,是否擔心趙括等會不服自己母親的讓嫡之舉,會對自己的兒子趙朔不利?無論此舉是趙盾真心感激“君姬氏”,還是迫於無奈,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希望趙氏能團結一致,互相援助,防止其他卿族的傾軋,然後事實很快就證實了趙盾的擔心,先趙朔不明不白地死亡,接著是“趙嬰通於趙莊姬”的丑聞,繼而是趙括、趙同將趙嬰流放於齊的兄弟相殘,兩年後的夏六月,晉景公討趙括、趙同,皆滅其族,煊赫一時的趙氏,就此灰飛煙滅。
再看這一時期趙氏與晉諸卿的關係
趙衰以讓賢名垂青史,先後向晉文公舉薦過卻榖、先軫、先且居三位中軍元帥,狐偃一位執政卿,欒枝、箕鄭父、胥嬰、先都諸將軍,當此時,趙氏與晉諸卿自是和睦融恰,至其子趙盾時,則先是逐狐偃之子賈季於狄,陷士會、先蔑於秦,後是放胥甲於衛、舉欒枝子欒盾將下軍、擢韓厥為司馬,專晉政,臨死前舉薦卻缺為正卿,是以趙衰於卻氏、先氏、狐氏、欒氏、胥氏皆有恩,至趙盾時始與狐氏、胥氏、先氏、士氏、中行氏有隙,但狐氏已退出晉國政壇,先氏、胥氏微弱,荀林父、士會仁厚知大體,於卻氏、欒氏有拔擢之恩,是以趙盾雖如“夏日之日”(賈季論趙衰與趙盾,以“冬日之日”比趙衰,以“夏日之日”比趙盾)令人畏懼不易接近,但猶算得上樹敵不多,然而趙盾死後,趙括以趙氏宗主身份,與其弟趙同卻大樹政敵,先是在“邲之戰”中以中軍大夫、下軍大夫之身份反對中軍元帥荀林父、上軍將士會、智莊子荀首、欒武子欒書等將佐,甚至趙氏內部都不合,趙盾之子趙朔便不同意他們的主張,合於欒書,還有趙嬰,正是因為趙括、趙同這些主戰派,使得晉邲之戰敗績,喪失中原霸權,次年,晉便族滅先氏之族(先榖在邲之戰中為晉中軍佐,不聽命而強渡河而戰),鑒於趙衰、趙盾兩代對晉國的功勛,是以並沒有處罰趙括、趙同,然而,趙括、趙同猶不知自忌,鲁成公六年(晋景公十五年,前585年),“晋师遂侵蔡。楚公子申、公子成以申、息之师救蔡,御诸桑隧。赵同、赵括欲战”。即遭到了範文子士燮(士會之子)、知莊子荀首、韓獻子韓厥的反對,可見此時,趙朔死後,趙嬰放齊,趙氏以趙括、趙同為首,已是陷入孤立無援之境。
晉景公討滅趙括、趙同事
史稱“下宮之難”,『左傳』是這麼記載這一件事的:“鲁成公四年(晋景公十三年,前587年),“晋赵婴通于赵庄姬”。
鲁成公五年(晋景公十四年,586年),原、屏放诸齐。指赵同、赵括放逐赵婴于齐国。
魯成公八年(晉景公十七年,公元前583年)……夏,宋公使公孙寿来纳币,礼也。晋赵庄姬为赵婴之亡故,谮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栾、郤为征。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以其田与祁奚。韩厥言于晋侯曰:「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三代之令王,皆数百年保天之禄。夫岂无辟王,赖前哲以免也。《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大體情形是這樣:“先是趙朔妻與叔叔趙嬰通奸,接著趙括、趙同以宗主身份將趙嬰流放於齊,趙朔之妻為報復,向晉景公誣告趙括、趙同要謀反,欒氏、卻氏為證,於是晉景公討滅趙氏,以趙氏之田賜於祁奚,趙朔之子趙武跟隨母親藏於景公宮中得免,後在韓厥的幫助下重立趙氏,並復田邑。”表面上看來合情合理,自始至終都是趙氏內部的衝突,導致趙氏的滅亡,但若仔細推敲,則顯然非如此,趙氏數代事晉,既無受到政敵迫害,又無晉君的猜忌,怎麼突然間就因一個女子的幾句話,就族滅趙氏?且若趙朔之妻果與趙嬰通奸,趙括、趙同果放趙嬰於齊,晉景公豈想不到姊姊是因為趙嬰之故報復趙括、趙同?趙朔之妻告趙括、趙同謀反,豈不知此是滅族大罪,自己的兒子趙武也是趙氏中人。韓獻子韓厥能勸服晉景公遷都新田、復立趙武,豈不能說服晉景公查清趙括、趙同謀反實情?既然是“孟姬之讒”,為何欒、卻二氏要為之作證?
種種疑團,只能證明一個真相,那就是趙括、趙同已成晉景公、欒、卻、韓氏君臣共同欲剷除的對象,趙莊姬恰恰不過是做了他們一個棋子罷了,趙嬰在被放逐齊國之前便曾這麼說過:“我在,故栾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忧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是欒氏欲除趙括、趙同久矣。趙莊姬誣告趙括、趙同謀反,恐也非僅僅因為趙嬰之故,抑或趙朔之死亦由趙括、趙同所害?要知趙朔身為趙氏庶子(趙盾讓嫡於趙括),已是將下軍的晉卿,而且與欒書、士燮、卻克等卿關係密切,而身為趙氏宗主,又是趙氏長者的趙括、趙同卻連卿都不是,趙朔將來會不會重奪趙氏嫡宗之位?晉國諸卿可是大多曾受趙盾之恩,事實上這種擔心也不是杞人憂天,不過數年,趙朔之子趙武果為趙氏宗主,而趙莊姬讒害趙括、趙同未必無奪嫡之嫌疑,更甚至,使趙盾之子趙朔重奪趙氏嫡宗之位本就是上自國君下至受恩於趙盾諸卿的合謀,只是趙朔突然死亡,幸好還有個遺孤趙武。
作为二十四史之首的《史记》,向来以不虚美,不隐恶实录精神受到推崇,被誉为信史的典范。但其对于赵氏孤儿的记载与左传有如此多的矛盾之处,卻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
清代學者高士奇在《左传纪事本末》一书中,特意将《史记》与《国语》关于赵氏孤儿的记载全文附入,并注明:“司马迁序赵氏下宫之难,文工而事详,顾与《左氏》迥异,此千古疑案也。自当两存之。《左传》、《史记》两部巨著说法不一,令人无所适从。雖然,《左传》無疑是《史记》春秋时代最为重要的材料来源之一,极可能是《晋世家》对《左传》继承,在《赵世家》则加以全盘改造,进行了艺术加工,渲染了紧张壮烈的复仇故事,以成一家之言?然而太史公不知據以何史來改造,當不至於以虛想之事著此史書,惜今已無從知曉,惟希望以後或有新的史料發現。

[ 本帖最后由 玉君恕 于 2011-7-2 16:46 编辑 ]
发表于 2011-7-3 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氏孤儿的记载,左传的说辞大体可前后呼应,可信度高于自相矛盾的史记。史记晋世家的依据是以晋国史料为主,赵世家的依据则主要是赵国史料,赵国为尊者讳,史料应该有虚美隐恶成分。太史公可能梳辨不清历史真相,于是两种记载存疑于书中供后人破解。
 楼主| 发表于 2011-7-4 09:53 | 显示全部楼层
确实如此,《左传》显然要比《史记》可信度高些,而且前后连续,只是《左传》过于疏略,而且未记载赵朔是怎么死的,但是偏偏太史公又在《史记》里细述此事,若是将来《竹书纪年》能全本现世,此公案或可以大下。
另外,《左传》和《史记》还有个很大区别就是《左传》将助晋文公称霸之功多归于狐偃,而《史记》无论是赵世家还是晋世家,却多归于赵衰,难免令人怀疑太史公对赵氏多溢美之词,但是《史记》故可以溢美赵氏,若《左传》果如钱穆先生所考证的曾由子夏、吴起等魏人编撰过,当时魏赵交恶,未尝不可能有贬赵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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