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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梅绛雪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560篇(未完,他人请勿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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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婢音哀辞(清)方苞


 
  婢音[1],仆王兴所生也。
  九岁入侍吾母,洒扫浣濯如成人。稍长,于女事无不能[2]。奉事八年,未尝以微失致呵诘。其群居,未尝笑嘻、妄出一语。余蒙难,家人御吾母北上[3]。音随吾妹日夕相扶持。或以事暂离,吾母辄问:“音儿安在?”吾母卧疾逾年,危笃且两月[4],亲者不敢去左右[5];为糜粥、供水浆、治药物,皆音任之[6],不失晷刻[7]。
  余家贫,冬无炭薪[8],音独身居西偏空室中,夜四鼓卧[9],鸡鸣而起[10],率以为常。性刚明,容止严恪[11],虽故家女子中寡有,余每心诧焉。乃竟以厉疾夭,年十有七。
  数日,音晨入,短衣不蔽骭[12]。为市布以更之,未及试而没。举室恻伤,人如有所失焉。乃为文以哀之,其辞曰:
  惟茅苇之漫漫兮[13],芝孤生而易残兮。石矿坚以磊磊兮[14],玉精融而多毁兮。非造物之无章兮[15],乃汝性之不祥兮。


  注释:
  [1]婢音:名叫音的丫头。即方家仆人王兴的女儿,叫王音。[2]女事:女人所做的事情,指针线活儿。[3]御:迎接。北上:方苞出狱后,全家及近亲数十人被编入旗籍,故其母由桐城去京师。“北上”指此。因我国地势西北高、东南低,由南方到北方,故云北上。[4]危笃:病势沉重到危险的程度。[5]去:离开。[6]任:担任。[7]晷刻:时刻。这里泛指时间。[8]炭新:泛指冬日取暖之物。[9]四鼓:古时把一夜分为五更,每个更次约两小时,报更敲鼓。四鼓即四更,约当凌晨三四点钟。[10]鸡鸣:公鸡啼鸣。古时曾把天快亮公鸡啼鸣的时间定名‘鸡鸣”,约指凌晨五六点钟。[11]容止:容颜举止。严恪:严肃、端庄。[12]短衣不蔽骭(gān):宁戚《饭牛歌》:“生不逢尧舜禅,短布单衣适至骭”骭,指膝以下、胫以上部分,即小腿。[13]漫漫:遍面的样子。[14]石矿:泛指石头。磊磊:石众多的样子。[15]造物:谓造物者,指创造万物的主宰。无章:没有规则,没有条理。


  本文写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文章以三数百字的简短篇幅,叙述了童女王音九岁开始作母亲的婢女,一切家务劳动无所不为,然而却冬不得暖,衣不蔽体,终于辛劳致疾而死的事实,表现了王音朴实、谨慎、能干、勤劳,不失劳动人民的本色。作者在哀辞中把她的死比做芝玉的被摧残,这是作者的良心发现,读者也因此而不觉心酸。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辟韩(节选)(清)严复


 
  往者吾读韩子《原道》之篇,未尝不恨其于道于治浅矣。其言曰:“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士[1]。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2],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3],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4],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5]。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6];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如古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7],无爪牙以争食也。”如韩子之言,则彼圣人者,其身与其先祖父,必皆非人焉而后可,必皆有羽毛、鳞介而后可,必皆有爪牙而后可。使圣人与其先祖父而皆人也,则未及其生,未及其长,其被虫蛇、禽兽、寒饥、木土之害而夭死者固已久矣,又乌能为之礼乐刑政以为他人防备患害也哉?老子道其胜孔子与否[8],抑无所异焉,吾不足以定之。至其自然,则虽孔子无以易[9]。韩子一概辞而辟之,则不思之过耳。而韩子又曰:“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嗟乎!君民相资之事,固如是焉已哉[10]?无苟如是而已,则桀、纣、秦政之治,初何以异于尧舜三王?且使民与禽兽杂居,寒至而不知衣,饥至而不知食,凡所谓宫室、器用、医药、葬埋之事,举皆待教而后知为之,则人之类其灭久矣。彼圣人者,又乌得此民者出令而君之?
  而韩子胡不云: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相为养者也,其有相欺相夺而不能自治也,故出什一之赋而置之君[11]。使之作为刑政、甲兵,以锄其强梗,备其患害。然而君不能独治也,于是为之臣,使之行其令,事其事。是故民不出什一之赋则莫能为之君;君不能为民锄其强梗、防其患害则废;臣不能行其锄强梗、防患害之令则诛乎?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12]。”此古今之通义也。而韩子不尔云者,知有一人,而不知有亿兆也[13]。老之言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14]。”夫自秦以来,为中国之君者,皆其尤强梗者也,最能欺夺者也,窃尝闻道之大原出于天矣[15]。今韩子务尊其尤强梗、最能欺夺之一人,使安坐而出其唯所欲为之令。而使天下之民各出其苦筋力、劳神虑者以供其欲,少不如是焉则诛。天之意固如是乎?道之原又如是乎?“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16]。”
  且韩子亦知君臣之伦之出于不得已乎?有其相欺,有其相夺,有其强梗,有其患害,而民既为是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与凡相生相养之事矣,今又使之操其刑焉以锄,主其斗斛、权衡焉以信,造为城郭甲兵焉以守,则其势不能。于是通功易事[17],择其公且贤者立而为之君。其意固曰:吾耕矣织矣,工矣贾矣,又使吾自卫其性命财产焉,则废吾事;何若使子专力于所以为卫者,而吾分其所得于耕织工贾者,以食子、给子之为利广而事易治乎?此天下立君之本旨也。是故君也臣也刑也兵也,皆缘卫民之事而后有也。而民之所以有待于卫者,以其有强梗、欺夺、患害也。有其强梗、欺夺、患害也者,化未进而民未尽善也[18]。是故君也者,与天下之不善而同存,不与天下之善而对待也。今使用仁义道德之说,而天下如韩子所谓“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夫如是之民,则莫不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矣。尚何有于强梗欺夺?尚何有于相为患害?又安用此高高在上者朘我以生[19],出令令我,责所出而诛我[20],时而抚我为后,时而虐我为仇也哉[21]?故曰:君臣之伦,盖出于不得已也。唯其不得已,故不足以为道之原。彼佛之弃君臣是也,其所以弃君臣非也。而韩子将以谓是固与天壤相弊也者[22],又乌足以为知道者乎?
  然则及今而弃吾君臣可乎?曰:是大不可。何则?其时未至,其俗未成,其民不足以自治也。彼西洋之善国且不能[23],而况中国乎?今夫西洋者,一国之大公事,民之相与自为者居其七,由朝廷而为之者居其三。而其中之荦荦尤大者[24],则明刑治兵两大事而已。何则?是二者,民之所以仰于其国之最急者也。昔汉高入关,约法三章耳,而秦民大服[25]。知民所求于上者,保其性命财产,不过如是而已。更鹜其余,所谓代大匠斫,未有不伤其指者也[26]。
  是故使今日而中国有圣人兴,彼将曰:吾之以藐藐之身托于亿兆人之上者,不得已也,民弗能自治故也。民之弗能自治者,才未逮、力未长、德未和也。乃今将早夜以孳孳求所以进吾民之才德力者[27],去其所以困吾民之才德力者,使其无相欺相夺相患害也。吾将悉听其自由。民之自由,天之所畀也[28],吾又乌得而靳之[29]?如是,幸而民至于能自治也,吾将悉复而与之矣。非唯一国之日进富强,余一人与吾子孙尚亦有利焉,吾曷贵私天下哉[30]?诚如是,三十年而民不大和,治不大进。六十年而中国有不克与欧洲各国方富而比强者,正吾莠言乱政之罪可也[31]。彼英、法、德、美诸邦之进于今治者,要不外数百年数十年间耳。况夫彼为其难,吾为其易也。
  嗟乎!有此无不有之国,无不能之民,用庸人之论,忌讳虚憍[32],至于贫且弱焉,以亡天下,恨事孰过此者!是故考西洋各国,当知富强之甚难也,我何可以苟安?考西洋各国,又当知富强之易易也,我不可以自馁。道在去其害富、害强,而日求其能与民共治而已。语有之曰:“曲士不可与语道者,束于教也[33]。”苟求自强,则古人之书且有不可泥者[34],况夫秦以来之法制!如彼韩子,徒见秦以来之君。秦以来之君,正所谓大盗窃国者耳。国谁窃?转相窃之于民而已。既已窃之矣,又惴惴然恐其主之或觉而复之也。于是其法与令猥毛而起[35]。质而论之,其什八九皆所以坏民之才,散民之力,漓民之德者也[36]。斯民也,固斯天下之真主也。必弱而愚之,使其常不觉,常不足以有为,而后吾可以长保所窃而永世。嗟乎!夫谁知患常出于所虑之外也哉?此庄周所以有胠箧之说也[37]。是故西洋之言治者曰:“国者斯民之公产也,王侯将相者通国之公仆隶也。”而中国之尊王者曰:“天子富有四海,臣妾亿兆[38]。”臣妾者,其文之故训犹奴虏也[39]。夫如是,则西洋之民,其尊且贵也,过于王侯将相;而我中国之民,其卑且贱,皆奴产子也。设有战斗之事,彼其民为公产公利自为斗也,而中国则奴为其主斗耳。夫驱奴虏以斗贵人,固何所往而不败?



  注释:
  [1]处之中土:使他们在中原土地上安居。[2]木处而颠:住在树木上要跌下来。土处:住在洞穴中。[3]赡(shàn):供给。[4]湮(yīn)郁:情绪郁闷不畅。[5]锄其强梗:铲除强暴凶顽的人。[6]权衡:秤锤和秤杆。[7]鳞介:鱼类的鳞和虫类的甲壳。[8]老之道:老子的“道”。[9]自然:老子“道法自然”说。易:改变。[10]相资:相互凭借、依靠。[11]什一之赋:用十分之一做赋税。置:设立。[12]“民之贵”三句:语出《孟子尽心下》。[13]亿兆:千万百姓。[14]“窃钩者”二句:语出《老子胠箧》。[15]“道之大原”句:语见《汉书董仲舒传》:“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16]“呜呼”以下数句:引自韩愈批判佛、道的话,借以讽刺韩愈的谬论。[17]通功易事:人各有事,互通有无。语出《孟子滕文公下》。[18]化:教化。[19]朘(juān):即朘刻,搜括、克扣的意思。[20]责:索取。[21]抚我为后,虐我为仇:语出《尚书泰誓下》。后:帝王。[22]天壤相弊:语出《战国策》。天壤:比喻事物的经久不朽。弊:败坏。意思是与天地共始终。[23]善国:进步发达的国家。[24]荦荦(luò):明显。[25]约法三章:事见《史记高祖本纪》。[26]代大匠斫(zhuó):语见《老子》:“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手者矣。”斫:砍。[27]孳孳:即孜孜,勤勉不倦。[28]畀(bì):给予。[29]靳(jìn):吝惜。[30]曷:何。贵:崇尚。[31]方富:比富。正:正法、治罪。莠言:坏话,错话。[32]虚憍:空虚骄傲。[33]“曲士”句:语出《庄子秋水》。曲士:乡曲之士。束于教:被他们所受的教育所束缚。[34]泥:拘泥。[35]猥毛而起:像刺猬毛齐竖一样纷繁出现。[36]漓:薄。[37]胠箧:《庄子胠箧》篇。[38]臣妾亿兆:把百姓当作奴隶。[39]故训:最初的解释。




  严复(1853—1921),字又陵,又字几道。福建侯官(今福州市)人。十四岁考取沈葆桢创办的福州船厂附设船政学堂。光绪三年(1877)被派往英国留学,除完成学业外,致力于研究英国社会的政治、经济制度。阅读英法资产阶级学者的著作。光绪五年(1879)归国,任福州船政学堂教习。次年调至天津北洋水师学堂任总教习等。光绪二十年(1894)甲午中日战争后,严复在天津《直报》上发表《论世变之亟》、《原强》、《救亡决论》、《辟韩》等文章,宣传变法图强,震动一时。光绪二十三年(1897),与人在天津创办《国闻报》和《国闻汇编》,以“通中外之情”。自光绪二十五年(1899)起,翻译西方资产阶级学术著作《天演论》、《原富》、《社会通诠》、《名学》、《群学肄言》、《群己权界论》等。民国初,曾任京师大学堂校长等职。著作有《严复集》,中华书局1986年出版。《严几道诗文钞》,国华书局1922年版。《严译名著丛刊》八种,商务印书馆1981年新版。
  本文选自《严复集》,作于1895年,发表于天津《直报》,此文针对韩愈《原道》一文而作。韩愈在《原道》中从级建立封建等级制度、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角度,论述了君统治民的合法性。严复则严厉批驳了韩愈的观点,猛烈抨击自秦以来的封建君主专制的制度,指出“秦以来之君,正所谓大盗窃国者”;封建君主的愚民政策正是造成国家贫弱局面、无力抵御外敌的原因。严复还提出学习西方富强的经验、建立君主立宪国家的维新主张。尽管严复的政治观点带有资产阶级改良派的局限性,但他以被视为孔孟以后道统继承人的韩愈的文章作为批判对象,这本身就是对封建道统的大胆挑战,在当时具有批判现实的进步意义,也因此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变法(清)薛福成


 
  窃尝以谓自生民之初以迄于今[1],大都不过万年而已。何以明之?以世变之亟明也[2]。天道数百年小变,数千年大变。上古狉榛之世[3],人与万物无异耳。自燧人氏、有巢氏、伏羲氏、神农氏、黄帝氏相继御世[4],教之火化,教之宫室,教之网罟耒耨[5],教之舟楫、弧矢、衣裳、书契[6],积群圣人之以经营,以启唐、虞[7],无虑数千年。于是鸿荒天下,一变为文明之天下。自唐、虞讫夏、商、周、最称治平。洎乎秦始皇帝,吞灭六国,废诸侯,坏井田,大泯先王之法[8],其去尧舜也,盖二千年。于是封建之天下[9],一变为郡县之天下[10]。
  嬴秦以降,虽盛衰分合不常,然汉、唐、宋、明之外患,不过曰匈奴,曰突厥、曰回讫、叶番、曰契丹、蒙古,总之不离西北塞外诸部而已,降及今日,泰西诸国以器数之学[11],勃兴海外,履垓埏若户庭[12],御风霆如指臂[13],环大地九万里,罔不通使互市。虽以尧舜当之,终不能闭关独治。而今之去秦汉也,亦二千年。于是华夷隔绝之天下,一变为中外联属之天下[14]。夫自群圣人经营数千年以至唐虞,自唐虞积二千年以至秦始皇,自始皇积二千年以至于今,故曰不过万年也,而世变已若是矣。
  世变小,则治世法因之小变;世变大,则治世法因之大变。夏之尚忠始于禹,殷之尚质始于汤,周之尚文始于文、武、周公[15]。阅数百则弊极而变,或近至百数十年间,治法不能无异同。故有以圣人继圣人,而形迹不能不变者[16];有以一圣人临天下,而先后不能不变者。是故惟圣人能法圣人,亦惟圣人能变圣人之法。彼其所以变者,非好变也,时势为之也。
  今天下之变亟矣。窃谓不变之疲乏,宜变今以复古;迭变之法,宜变古以就今。乌乎!不审于古今之势,斟酌之宜,何以救其敝?且我国家集百王之成法[17],其行之而无敝者,虽万世不变可也。至如官俸之俭也[18],部例之繁也,绿营之窳也[19],取士之未尽得实学也,此皆积数百年末流之敝,而久失立法之初意,稍变败弊去而法存,不变弊存而法亡。是数者,虽无敌国之环伺,犹宜汲汲焉早为之所[20]。苟不不知变,则粉饰多而实政少,拘挛甚而百务弛矣[21]。
  若夫西洋诸国,恃智力以相竞,我中国与之并峙,商政矿务宜筹也,不变则彼富而我贫;考工制器宜精也[22],不变则彼巧而我拙;火轮舟车电报宜兴也,不变则彼捷而我迟;约章之利病、使才之优绌、兵制阵法之变化宜讲也,不变则彼协而我孤[23],彼坚而我脆。昔者蚩尤造兵器[24],侵暴诸侯,黄帝始作弓矢及指南车以胜之。太公封齐[25],劝其女红,极其巧,通鱼盐,海岱之间[26],敛袂往朝[27],夫黄帝、太公、皆圣人也,其治天下国家,岂仅事富强者?而既厕于邻敌之间[28],则富强之术有所不能废。
  或曰:以堂堂中国,而效法西人,不且用夷变夏乎[29]?是不然。夫衣冠语言风俗,中外所异也;假造化之灵[30],利生民之用,中外所同也。彼西人偶得风气之先耳,安得以天地将泄之秘,而谓西人独擅之乎?又安知数十年后,中国不更驾其上乎?至若赵武灵王之习骑射[31],汉武帝之习楼船[32],唐太宗驾御蕃将与内臣一体[33],皆有微旨存乎其间[34]。今诚取西人器数之学,以卫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使西人不敢蔑视中华,吾知尧舜汤文武周孔复生,未始不有事乎此,而其道亦必渐乎八荒[35],是乃所谓用夏变夷者也。
  或又曰:变法务其相胜,不务其相追,今西法胜,而吾学之,敝敝焉以随人后[36],如制胜无术何?是又不然。夫欲胜人,必尽知其法而后能变,变而后能胜,非兀然端坐而可以胜人者也[37]。今见他人之我先,猥曰不屑随人后[38],将跬步不能移矣。且彼萃数百万人之才力[39],掷数千万亿之金钱,穷年累世而后得之,今我欲一朝而胜之,能乎?不能乎?夫江河始于滥觞[40],穹山基于覆篑[41]。佛法来自天竺,而盛于东方;算学肇自中华,而精于西土。以中国人之才智视西人,安在其不可以相胜也?在操其鼓舞之具耳。
  噫!世变无穷,则圣人御变之道亦与之无穷。生今之世,泥古之法[42],是犹居神农氏之世而茹毛饮血[43],居黄帝之世,御蚩尤之暴而徒手搏之。辄曰:我守上古圣人法也。其不惫且蹶者几何也[44]?且今日所宜变通之法,何尝不参古圣人之法之精意也?



  注释:
  [1]生民:人,人类。[2]亟:急剧。[3]狉(pí)榛:草木丛杂,野兽群游的原始景象。[4]燧人氏、有巢氏、伏羲氏、神农氏:俱为传说中远古时代半人半神的“圣王”。相传燧人氏钻木取火,教民熟食;有巢氏构木为巢,教民巢居;包羲氏(即伏羲氏)教民渔猎畜牧;神农氏教民耕种。[5]罟(gǔ):网的总称。“网罟”即鱼网,相传为伏羲氏发明。耒(lěi):古代翻土工具耜的柄。耨:小手锄。“耒耨”泛指农具。[6]弧矢:弓箭。书契:指文字,契,即刻,因古代文字多用刀刻在竹、木、甲骨上,故称“契”。[7]唐、虞:指尧、舜。[8]泯:泯灭,除尽。[9]封建:指秦朝以前天子分封王侯的制度。[10]郡县:指秦朝以后设郡县由中央任免长官的制度。[11]泰西:极西,指欧美西方各国。器数:器具技术,泛指科技。[12]垓埏(gái yǎn):指极其广大的地面。垓:兼括八极九州之地。埏:边远之处。[13]御风霆:指驾御自然。[14]联属:互相连接。属:相连。[15]“夏之尚忠”三句:古人认为夏朝崇尚忠诚,商朝崇尚质朴,周朝崇尚礼乐文采。[16]形迹:行为举动的表现。[17]百王:指历代帝王。[18]官俸之俭:官员俸禄少。清代官俸不很丰厚,清廷曾认为这是官吏不能廉洁的原因,故常在官俸之外按等级给以补贴,称之为“养廉银”,认为有了这种补贴,官吏就可以保持廉洁。作者大约也认为官俸太少是官吏**的原因,故以“官俸之俭”是当时流敝。[19]窳(yǔ):**涣散。[20]汲汲:心情急切的样子。早为之所:早作处置。[21]拘挛(luán):肌肉收缩,手足不能伸曲自如的一处病态。此处形容诸事处置失宜。[22]考工:对种种技术工艺的研究。[23]协:协力,团结。[24]蚩(chī)尤:上古传说中的东方九黎族首领,相传他创造了兵器与黄帝作占。[25]太公封齐:周武王灭商,姜太公被封于齐,他是齐国的祖先。[26]岱:泰山。[27]敛袂(mèi):整理衣服,准备朝拜。[28]厕:厕身,置身。[29]且:将,用夷变夏:《孟子滕文公上》说:“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此处用此意。“夏”指中国,“夷”指外族。[30]造化之灵:大自然的神功妙用。他曾进行军事改革,废止宽袍大服,改用西北游牧民族服饰,学骑射,用骑兵取代战车。[31]楼船:有楼的大战船。汉武帝为演习水战,下令大修昆明池,治十余丈高楼船。[32]蕃将:出身西北少数民族的将领。唐太宗为了巩固对西北地区的控制以减少内乱,曾任用过一些起少数民族将领。[33]微旨:深刻的道理。微:幽深。[34]被:及,加。八荒:八方极远之地,此处指世界。[35]敝敝:疲劳困乏。[36]兀然端坐:高高在上地下襟危坐。兀然:高耸特出的样子。[37]猥(wěi):苟且。[38]跬(kuǐ)步:半步。[39]萃:会萃,集中。[40]滥觞:江河发源处之小水流。[41]穹山:高耸入云的大山。覆篑:倒一筐土。[42]天竺:古印度别称。[43]泥古:拘泥古代成规。[44]茹毛饮血:指上古用火之前生食的情况。茹:吃。[45]蹶(jué):跌倒。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人。曾充任曾国藩幕僚,为出使英、法、比、意四国大臣,归国后升为左副都御史。薛氏的基本思想是变法图强,主张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提倡富国强兵。但他主张学习西方科学,是为了“卫吾尧舜汤文武周孔之道”,与洋务派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基本上是一致的。他的见识较广,文章雄于议论,重视经世致用,行文能洋洋洒洒,能尽情发挥,著有《庸庵全集》。
  本文是作者阐发其变法图强的代表作。作者认为,时代变了,治世之法也应相应改变。在列强争相宰割中国的情况下,不变法则不能“厕于邻敌之间”。可见作者提倡变法的思想基础,是反帝爱国的思想。变法就要向西方学习先进科学文化,而向西方学习,最终还是要胜过西方。“以中国人之才智视西人,安在其不可相胜也!”这种堂堂之论,表现了作者的民族自信心。自然,由于作者的地位和历史的局限,作者对封建的政治制度,不但不敢触及,反而认为那是应该“万世不变的”,这又反映了作者保守的一面。本文是作者《筹洋刍议》十四篇中的一篇。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表微(清)彭绍升


 
  沈忠伯馆于上津桥程氏[1],司出纳无苟[2],与人交,诺必诚,行不蹈非礼。予友汪大绅,亦授徒程氏[3],见而异之,曰:“子性耶[4]?亦习而安之耶?”
  曰:“吾尝闻教于黄先生若木矣[5]。始吾贫且困。皇皇然如有失也[6];汲汲然常有求也[7]。噫[8],殆矣[9]。黄先生进而教之曰:‘子毋然,吾语子。吾昔常苦贫,一日粮不继,将出门干人[10]。步于庭,日方午,顾影忽自咤曰[11]:“咄[12]!七尺男子,负圆履方[13],不自重,乃从人道一乞字耶?且我命固当死,出门将安之?”遂闭门兀坐者三日[14]。病且僵,忽闻叩门声,强起,徐行启门,则故人者引一力[15],担粟两斛[16],钱两贯[17],入门而吁曰:“吾过矣!吾过矣!吾固虞子之不以困告也[18],吾不意子之困至于斯也!”扶予坐,呼力买薪煮汤与粥,盥而食之而后去。嗣是予常常闭门[19],然粮尽辄继,亦不知何以致之也。子其勉之[20]!’吾闻先生言,知命之不可为也,求者徒自苦也,而志定,至于今守之。”
  又言,先生为人坦白,善诱人[21]。习青乌家言[22],为人度地,辄曰佳,欲其子之速葬也,审向背[23],谨趋避而已,馈以金,不启封,投之瓮中。子昏[24],方与人弈[25],门无贺者,忠伯肃衣冠[26],上堂欲致礼,先生不顾。已而谓早:“忠伯,尔亦如许俗耶?”忠伯谢不敢。
  或又言,先生家于木渎时[27],冒雨入城,辄著木屐[28],往还六十里。或曰:“泥滑且颠。”先生曰:“吾脚头有眼。”性喜茶,贮雨水数十瓮,客至,拾松子烹而饮之。晨起东向坐,吸日华以为常[29],既老,神明不衰[30]。卒年八十余。



  注释:
  [1]馆:寓居。旧时给人做幕友、塾师、食客都可称“馆”。[2]司出纳:管帐。苟:苟且,草率。[3]汪大绅:汪缙,字大绅,号爱庐,江苏吴县人。[4]性:天生的本性。[5]闻教:闻听教诲,即当学生。[6]皇皇然:心不安貌。皇皇,同“惶惶”。[7]汲汲然:心情急切的样子。[8]噫(yī):感叹声,犹“唉”。[9]殆:危险。[10]干(gān):求。[11]咤:怒声。[12]咄(duō):呵叱声。[13]圆:此指天。方:此指地。古人认为天圆地方。[14]兀(wù)坐:呆坐。兀,浑然无知貌。[15]力:力夫,役夫。[16]斛(hú):容量单位。五斗为一斛。[17]贯:钱串,每一千文为一贯。[18]虞:担心,忧。[19]嗣是:从此。[20]其:表祈使。[21]诱:诱导,教导。[22]青乌家:即风水先生。相传汉代有青乌子,人称青乌公,精通相地术,即为人选择住宅、墓地的迷信方法。[23]向背:正反,趋向和违避。指相地时根据山川形势的优劣,选取有利的地形,避开不利的地形。下文“趋避”意思相同。[24]昏:同“婚”。[25]弈:下棋。[26]肃:整齐,端正。作动词。[27]木渎:旧镇名,在吴县西南三十里。近太湖口。[28]木屐(jì):木底鞋,可以踏泥途。[29]日华:太阳的精华。道家养身之法有每天早晨面向太阳呼吸,称吸日华。[30]神明:指人的精神。



  彭绍升(1740—1896),字允初,号尺木,又号知归子,江苏长州(今苏州)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进士。早年有功名之心,中年起热衷佛学,居深山习静,素食持戒四十年。工古文,有《二林居集》。
  表微,意思是表明微细的、隐而不现的人或事,从这篇文章看,也就是表彰具有教育意义而日益衰微的处世之道。文章借旁人之口记叙黄若木先生的为人,宣扬淡泊无求,随遇而安的人生哲学,笔墨不多,却勾勒生动。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别弟文(清)施补华


 
  光绪八年十月[1],施子之弟自喀什噶尔还湖州[2],施子饮之以酒,告之曰:
  吾家故寒敝也,今之所有已为异数矣[3]。夫巨富中落,而余千金之产,湫然不可为生[4];贫人得十金以为资本,则左宜右有[5],所处之势异,所操之术殊也。此行归资之外,赢数百金,岂非贫人之雄乎?以此坐市上权量百货[6],贱入贵出,逐什一之利[7],终岁之所获,足以赡妻子。营心与力,非所耻也,贤于为官者夺民以肥己。
  吾忆道光二十又九年[8],吾父弃养[9],吾年十五岁,尔年九岁。家无一笥衣、一贯泉[10],租屋而居,月偿其值[11]。岁又大凶[12],米价十倍。吾母晨起坐络丝[13],率至夜半,得泉一百,籴米作粥[14],杂以菜根豆屑,母子乃得半饱。一日不络丝,即忍饥清坐,人有问之,则曰:“已食毕矣。”吾痛母氏之勤,涕泣自奋,读书不熟,至啮其指,血斑斑洒书本。尔亦拾薪担水,任炊爨[15],暇坐母侧,亦学络丝。姻连族䣊[16],恐其开口假贷,不敢至吾门,母氏亦戒勿往来,虑为所厌。甚者议先大夫好施与,勿为子孙计,至有今日。尤笑吾读书,谓渠谋食不暇,尚想作秀才,取饿之道也。当是时,视邻里之有父而温饱者,如天上人,尔年虽小,不应忘之。
  其后门户稍立[17],咸丰十年,寇乱又作。吾随赵忠节公守城[18],之同治元年,城中粮尽,全家啖马肉,并煮牛羊之革左之[19]。五月城破,吾负母而逃,圣野菜充饥[20],母子十月身亡寸棉。尔为贼掠几死,脱去至家,形色非人,疾病疮痏[21],相替而作。其饥寒视道光之末[22],而颇危忧困过之。管仲告齐桓公曰[23]:“愿君勿忘在莒[24],臣亦念堂阜之囚[25]。”故而与他人校[26],则诚不足;以一身先后自校,尔亦苦尽之甘,否极之泰矣[27]。
  老氏有言:“知足不辱。”以今日为过望则乐,犹有奢望,则辱在其后。吾在军中,不无多费,然每对盛馔,念先人未及食也;每御华服[28],念先人未及衣也。甘在口,适在体,而痛在心。禄养既不逮[29],得立功名天壤间,使姓氏不朽,先人而有知[30],含笑地下矣。蹉跎中岁[31],此志不衰。至于富贵之乐,不能享,亦不忍享也。
  人须自量其力,吾才识学问,实过于尔,欲有所成就为先人光;尔则自安愚分,积铢累寸[32],以足衣食,持门户,保子孙,抑其次也。彦治长矣[33],持此篇归,使读其词而识其意,莒与堂阜,居之终身可也,告之后嗣可也。



  注释:
  [1]光绪八年:1882年。[2]喀什噶尔:地名。清代属疏勒府,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市。[3]异味数:特别,有差别。[4]湫(qiū)然:忧愁悲伤貌。[5]左宜右有:干什么都得心应手,顺利,犹言“左右逢源”。语出《诗经小雅裳裳者华》:“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6]权量:衡量,选择。[7]什一:十分之一。《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范蠡)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8]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9]弃养:父母去世的婉称。父母去世则不得儿女的奉养,故称弃养。[10]泉:钱。[11]直:通“值”,价钱。[12]凶:谷物不收,年成坏。[13]络丝:把丝线缠绕在络子上。络子是缠线的器具。[14]籴(dí):买粮食。[15]爨(cuán):烧火做饭。[16]䣊:同“党”。[17]门户:家,此指家业。[18]赵忠节:见《潘锦芳传》注。[19]左:同“佐”,助。[20]圣(kū):古代方言字,掘土的意思。[21]疮瘠(wěi) :伤痕,疤瘢。[22]视:比照,相同。[23]管仲:春秋时第一霸主。[24]莒(jǔ):西周时诸侯国之一,其地在今山东莒县。齐桓公取得政权前,曾奔忙于莒。[25]堂阜:齐国地名,其地在今山东蒙阴县西北。管仲曾在堂阜脱去囚犯的缚绳,后成为齐卿。事见《左传庄公九年》。[26]校(jiào):比较。[27]否(pǐ):穷,不通。[28]御:用,此指穿。[29]禄养:用出仕的俸禄赡养父母。[30]而:如果。[31]蹉跎:光阴虚度。亦指失意。[32]铢(zhū):古代重量单位,轻于钱。喻极轻微。[33]彦治:作者弟弟的儿子。



  这是一送别手足的文章,也是一篇家训。通体以“知足不辱”为中心意思,诫告其弟不忘昔日艰难贫苦,珍惜今日家境稍好的来之不易。语言朴实而有真情。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病梅馆记(清)龚自珍


 
  江宁之龙蟠(1),苏州之邓尉(2),杭州之西溪(3),皆产梅。或曰(4):“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5);以欹(6)为美,正则无景(7);以疏为美,密则无态(8)。”固也(9)。此(10)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11),以绳(12)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13)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14)。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15)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16)。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17),明告鬻(18)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19),删其密,夭其稚枝(20),锄其直,遏其生气(21),以求重价,而江、浙(22)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23)哉!
  予(24)购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25)之三日,乃誓(26)疗之:纵之,顺之(27),毁其盆,悉(28)埋于地,解其棕缚(29);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30)。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31),辟病梅之馆以贮(32)之。 呜呼!安得(33)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34)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1) 江宁——今江苏南京市。龙蟠(盘pán)——指钟山,即紫金山,在今南京中山门外。三国时,诸葛高说钟山形势如“龙蟠”(像一条龙盘旋的样子),故称。(2) 邓尉——山名,在今苏州西南。(3) 西溪——地名,在今杭州灵隐寺山西北。(4) 或曰——有人说。(5) 姿——线条,姿致。(6) 敧(妻qī)——倾斜。(7) 景——风韵。(8) 态——神态。(9) 固也——是啊(答语之词。从证据上暗示下面将要提出不同的意见,但本身并无实际意义)。(10) 此——这个,指上面所说梅以曲、敧、疏为美的论调。(11) 明诏(照zhào)大号——明白地宣布,大声地号召。(12) 绳——衡量,束缚。(13) 斫(酌zhuó)——砍。(14) 夭(腰yāo)梅——使梅花早死。夭,短折,早死。这句的意思说:这些论调都是来自文人画士,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真正用意,但却不便公开号召,根据他们的要求来衡量天下的梅花;又无法使天下的老百姓为了赚钱,就按照他们的希望支“夭梅”的“病梅”(所以只好以宣扬病态美为幌子,来达到他们的目的)。这是隐喻统治者为了箝制人民的思想、摧残人才,故意制造某种谬论。(15) 蠢蠢——愚笨的样子。(16) 这句说:要把梅培植得姿态倾斜、枝条稀疏、树身盘曲,又不是那些想赚钱的愚民们的聪明才智能够想得出、办得到的。(17) 孤僻之隐——个人内心的奇特嗜好。癖,对事物偏爱的一种习惯。隐,内心深处。(18) 鬻(育yù)——卖。(19) 旁条——指偏枝斜条。(20) 夭其稚枝——折掉它的嫩枝。(21) 遏(厄è)其生气——阻抑它的生机。遏,阻止。(22) 而——于是。江、浙——江苏、浙江。(23) 烈——大,厉害。至此——达到这种程度。(24) 予——我。(25) 泣(气qì)——哭。(26) 誓——下决心。(27) 纵之,顺之——解散了它,让它顺着自己的本性生长。(28) 悉——全之全之——一定要恢复它的本来形态,促使它的天然生机。(29) 甘受诟(够gòu)厉——情愿受到辱骂。甘,甘心。诟,辱骂。(30) 辟——开辟。貯(注zhù)——收藏。这里指安置。(31) 安得——如何能够。(32) 穷——尽。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病说(清)龙启瑞


 
  客有患郁湮之疾者[1],龙子过而问焉,见其兀然而坐[2],偃然而息[3],日饭三鬴[4],食之尽器。龙子曰:“子病乎?”曰:“病矣。”“然则子何病?”曰:“吾苦腹疾而事圊焉[5],医者治之,三月而不效,吾忧之不知所出,辍吾业以治之,则疾益以剧。”
  龙子喟然叹曰:“吁!吾乃今知子之诚病也。夫子之所谓腹疾者,是特饮食寒热之为患也[6]。而丰而食焉[7],而华而色焉[8],乃其根柢固,莫之能蠹也[9],俟之而已;而遂废而事,而日稿而形[10]。荧而心[11],终日慱慱[12],若大难之将至者,是子之神先敝也。疾何与焉?夫万物生于神,养于神,故神聚则强,神王则昌[13],神衰则病,神散则亡。是以啜糟之夫[14],卧之颠崖之侧而不堕者,其神全也;嫛婗之子[15],遇猛虎则折三尺之莛以殴之[16],虎犹不害。何则?心忘乎物,则物莫之能贼也。今子未甚病也,而日以病为忧。夫忧者,实病之所从集也。子盍朝作而于于[17],夜瞑而蘧蘧[18],无怀无惟[19],以宁子居,疾其庶有瘳乎[20]!“
  客曰:善!将从子之言。”三日试之,其病良已。



  注释:
  [1]郁湮:即郁病,因心气郁结引起的病愈。[2]兀然:昏沉的样子。[3]偃然:仰卧的样子。[4]鬴(fú):同釜,古代的一种锅。一说鬴是量器,一说鬴是六斗四升。此处言其食欲旺盛。[5]事圊(qīng):爱上厕所。圊,厕所。[6]特:仅,只。[7]而:通“尔”,你。[8]色:气色。[9]蠹(dū):损坏,侵蚀。[10]稿:通“槁”,枯槁。[11]荧:眩惑。[12]慱慱(táun):忧苦不安。[13]王:通“旺”。[14]啜糟:以糟糠为食。[15]嫛婗:(yǐn lí):婴儿,此处指小孩子。[16]莛(líng):草茎。[17]于于:行动缓慢自得的样子。[18]蘧蘧(qú):自得的样子。[19]惟:思。[20]瘳(chōu):病愈。



  龙启瑞(1814—1858),字辑五,号翰臣,广西临桂人,道光二十一年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后因在广西镇压太平天国“有功”,升侍读学士,累官至江西布政使。善诗文,通音韵。常与广西桐城派作家吕璜、朱琦、王拯等一起切磋古文,并师事梅曾亮。著有《经德堂诗文集》等。
  本文强调精神心理因素对于治病养生的作用。有一点小病就整天忧心忡忡,萎靡不振,小病也会变成大病。如能“无怀无惟”,不以病为意,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反而有助于把病治好。该文说的是养病,在生活工作中,怎样对待困难,怎样面对人生,文中所讲道理都有借鉴意义。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钵山馀霞阁记(清)梅曾亮


 
  江宁[1]城,山得其半,便于人而适于野者,惟西城钵山,吾友陶子静偕群弟读书所也。因山之高下为屋,而阁于其岭,曰“馀霞”,因所见而名之也。
  俯视,花木皆环拱升降;草径曲折可念;行人若飞鸟度柯叶上。西面城,淮水萦之。江自西而东,青黄分明,界画天地。又若大圆镜,平置林表,莫愁湖也。其东南万屋沉沉,炊烟如人立,各有所企。微风绕之,左引右挹,绵绵缗缗[2],上浮市声,近寂而远闻。
  甲戌[3]春,子静觞同人于其上,众景毕见,高言愈张。子静曰:“文章之事,如山出云,江河之下水,非凿石而引之,决版而导之者也。故善为文者有所待”。曾亮曰:“文在天地,如云物烟景焉;一俯仰之间而遁乎万里之外。故善为文者,无失其机”。管君异之曰:“陶子之论高矣。后说者,如斯阁亦有当焉。”遂书为之记。


  注释:[1]江宁:今江苏南京。[2]绵绵缗(mín民)缗:连绵不断的样子。[3]甲戌:清嘉庆十九年(181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博山知县武君墓表(清)姚鼐


 
  乾隆五十七年[2],当和珅秉政[3],兼步军统领[4],遣提督番役至山东[5],有所诇察[6]。其役携徒众,持兵刃,于民间陵虐为暴。历数县,莫敢何问[7]。至青州博山县,方饮博恣肆[8],知县武君,闻即捕之。至庭不跪,以牌示知县曰[9]:“吾提督差也。”君洁曰:“牌令妆合地方官捕盗,汝来三日,何不见吾?且牌止差二人,而率多徒何也?”即擒而杖之。民皆为快,而大吏大骇[10],即以杖提督差役参奏[11],副奏投和珅[12]。而番役例不得出京师,和珅还其奏,使易,于是以妄杖平民,劾革武君职。博山民老弱,谒大府留君者千数[13],卒不获。然和珅遂亦不使番役再出。当时苟无武君阻之,其役再历数府县,为害未知所极也。武君虽一令,而功固及天下矣。
  君讳亿,字虚谷,偃师人[14]。乾隆四十五年进士。其任博山县,及去官,才七月,而多善政,民以其去流涕。君自是居贫,常于他县主书院。读经史,考证金石文[15], 多精论明义,著书数百卷。今皇帝在藩邸[16],闻君名,及亲政[17],召君将用之,而君先卒矣。
  君卒以嘉庆四年十月二十九日,年五十五。余与君未及识,第闻其行事,读所著述。今遇君子穆淳于江宁[18],为文使归揭诸墓上[19]。君行足称者犹多,而非关天下利害,兹不著[20]。嘉庆十八年二月[21],桐城姚鼐表。



  注释:
  [1]傅山:县名,清代属山东青州府,今并入山东淄博市。[2]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3]和朝上:见《南园诗序》注。[4]步军统领:官名。统率八旗步军两翼五营 ,掌管京师正阳、崇文等九门内外守卫巡警,通称“九门提督”,以亲信的满族大臣兼任。[5]番役:管辑捕和差役。清代步军统领衙门设番役。[6]诇(xiòng):侦察,刺探。[7]何问:即“问何”,问为什么。[8]恣肆:放肆,指胡作非为。[9]牌:即腰牌,用作凭证的小木片或金属片,犹如身份证。[10]大吏:省级长官,此指山东巡抚。[11]参奏:此指上疏弹劾武君。[12]副奏:奏疏的副本。[13]大府:高级官府,指总督、巡抚、藩司等衙门。[14]偃师:县名。属河南省。[15]金石文:古代铜器和石刻上的文字。[16]藩邸:诸侯王的符第。此指清朝仁宗做皇子时的府第。[17]亲政:亲自主政。清仁宗初登皇位时,政事仍由太上皇(高宗)决定。嘉庆四年(1799)高宗死,仁宗亲政,立即诛杀和珅。[18]江宁:县、府名。今南京市。[19]揭:标记,表。[20]兹:此。[21]嘉庆十八年:公元1813年。



  武亿虽然是个“芝麻官”,却敢于冒犯权势,严明执法,打击了和珅爪牙的嚣张气焰。作者为武君作墓表,略去生平不述,只取有关“天下利害”的这件事迹突出刻画,收到了管中窥豹、以少见多的艺术效果。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博物苑美人石记(清)张謇


 
  石故有名,明顾大司马珠媚园物[1],园再易主,至王氏,复落[2]。光绪癸巳[3],总兵朱鸿章取送常熟相国[4],不受,委福山江干[5]。大小凡六百七十枚,尘沙雾雨之所沦湮[6],舟子樵僮之所侵侮,污垢缺裂,且旦且莫[7],兹石其尤可怜矣。
  己亥春[8],起居相国于虞山白鸽峰[9],归舟见之,恻然若有无穷之感[10]。阅七年丙午,营博物苑于师范学校之河西,以语今总兵李祥椿[11],归我所往,度置苑内,群石之幸存者只皆媵焉[12]。俪以华产异卉珍花[13],与众守之,数百年后,或者稍异于一姓之物之变迁乎?
  朱之旧部,请记朱名。即不请,亦应记以征实。



  注释:
  [1]顾大司马:顾养谦,通州(今江苏南通)人。明嘉靖进士,曾任兵部侍郎。俗称兵部尚书为大司马。兵部侍郎为少司马。[2]王氏:王景献,南通人,曾任广州太守。落:破落。[3]癸巳:光绪十九年(1893)。[4]总兵:高级武官,受提督节制,掌管本镇军务。常熟相国:翁同和,字叔平,江苏常熟人。清末维新派。光绪皇帝的师傅。官至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大学士俗称相国。[5]福山:在江苏常熟县西北四十里长江南岸,与南通市狼山隔江相对,清代置总兵于此。[6]沦湮(yān):沉沦,埋没。[7]莫:同“暮”。[8]乙亥:光绪二十五年(1899)。[9]起居:请安,问好。虞山:一称乌目山,在常熟县西北,相传西周虞仲葬此,故名。为游览胜地。[10]恻然:凄怆,伤痛貌。[11]语(yù):告诉。[12]媵(yìng):原意是随嫁。这里指随同,跟随。[13]俪:并,偕,华产:中华所产。



  文物珍宝私人占有,往往埋没散失,归于国家则能保存完好,便更多的人欣赏。翁相国拒绝美人石是明智的,而朱总兵俨然以石的主人自居,又多么卑鄙可笑。文章述事平实,客观而冷隽。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卜来敦记(清)黎庶昌


 
  卜来敦者,英国之海滨,欧洲胜境也。距伦敦南一百六十余里,轮车可两点钟而至[2],为国人游息之所。后带冈岭,前则石岸斩然[3]。好事者凿岸为巨厦,养鱼其间,注以原泉[4],涵以颇黎[5],四洲之物[6],奇奇怪怪,无不毕致。又架木为长桥,斗入海中数百丈[7],使游者得以扳援凭眺[8]。桥尽处有作乐亭。余则浅草平沙,绿窗华屋,与水光揜映[9],迤逦一碧而已[10]。人民十万,栉比而居[11],衢市从衡[12],日辟益广。其地固无波涛汹涌之观、估客帆樯之集[13],无机匠厂师之兴作、杂然而尘鄙也[14],盖独以静洁胜。
  每岁会堂散后[15],游人率休憩于此。方其风日晴和,天水相际,邦人士女,联袂娭游[16],衣裙䌖袭[17],都丽如云[18]。时或一二小艇,棹漾于空碧之中。而豪华世家,则又鲜车怒马[19],并辔争驰,以相遨放[20]。迨夫暮色苍然[21],灯火粲列,音乐作于水上,与风潮相吞吐,夷犹要眇[22],飘飘乎有遗世之意矣。予至伦敦之次月,富细阿什伯里道往游焉[23],即叹为绝特殊胜[24],自是屡游不厌。再逾年而之他邦,多涉名迹,而卜来敦未尝一日去诸怀,其移人若此[25]。英之为国,号为强盛杰大,议者徒知其船坚炮巨,逐利若驰[26],故尝得志海内;而不知其国中之忧游暇豫[27],乃有如是之一境也。昔荀卿氏论立国惟坚凝之难[28],而晋栾鍼之对楚子重则曰[29]:“好以众整。”又曰:“好以暇。”夫唯坚凝。斯能整暇,若卜来敦者,可以觇人国已[30]。
  大清前驻英参赞黎庶昌记。光绪六年七月。



  注释:
  [1]卜来敦,现在一般译作布赖顿(Brighton),是英国滨海的城市,宁静秀美。光绪三年(1877),即黎庶昌出任驻英参赞的次年,他游览了这个地方。卜来敦幽静奇丽的自然风光,和这里的人们优游宁静的生活,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光绪六年(1880)七月,作者写了这篇游记,向人们介绍了“船坚炮巨,逐利若驰”的英国人生活“优游暇豫”的一面。文章清新晓畅,描摹生动,又富于哲理性。[2]两点钟:两个小时。[3]斩然:截然,陡峭。[4]原:即“源”。[5]涵:包容,包括。颇黎:即“玻璃”。[6]四洲:欧、亚、非、美四大洲。[7]斗:同“陡”,陡然,突兀。[8]冯:凭借,依靠。 [9]揜(yǎn)映:同“掩映”,交相辉映,遮掩衬托。[10]迤逦(yǐ lǐ):曲折而连绵不断。[11]栉(zhì)比:像梳齿一样密密地排列着。栉,梳篦的总称。[12]衢:大路。从衢:同“纵横”。[13]估客:贩货的行商。帆樯:代指船只。樯,桅杆。[14]尘鄙:污染肮脏,鄙陋。[15]会堂:指英国议院的每年一次的议会。散会于六月底。[16]联袂:衣袖连接,喻携手。袂,衣袖。娭:同“嬉”,游玩。[17]䌖(jié)袭:聚合,重叠,杂错。[18]都丽:美盛,漂亮。都,优美的样子。《诗经郑风有女同车》:“彼美孟姜,洵美且都。”[19]怒:强盛。鲜车怒马:言车辆鲜丽,辕马壮健。《后汉书第五伦传》:“蜀地肥饶,人吏富实,掾史家资多至千万,皆鲜车怒马,以财货自达。”李贤注:“怒马,谓马之肥壮,其气愤怒也。” [20]遨放:遨游、放任。韩愈《许国公神道碑铭》:“华靡遨放”。[21]迨(dài):等到。[22]夷犹要眇:飘逸优美。夷犹,也作“夷由”,原指迟疑不前,这里引申为从容萦绕。要(yāo)眇,也作“要妙”,美好的样子。《楚辞九歌湘君》:“美要眇兮宜脩。”王逸注:“要眇,好貌。”[23]道:通“导”,带领,引导。[24]绝特:极为出众。特,卓越,出众。殊胜:特异,绝好。[25]移人:感化人。移,变易,这里引申为感染,指使人羡慕向往。[26]逐利若驰:拼命追求私利。指英人善经商。[27]优游:悠闲自得。暇豫:闲暇安乐。[28]荀卿:即荀况,战国时思想家。著有《荀子》。坚凝:坚实牢固。《荀子议兵篇》:“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此为精诚团结意。[29]栾鍼:春秋时晋国大夫。子重:春秋时楚国司马。《左传成公十六年》载,晋大夫栾鍼出使楚国,楚令尹子重问栾鍼晋国为什么英勇,回答说:“好以众整。”子重问还有什么,栾鍼又回答说:“好以暇。” 好(hào),喜爱。整,严整。暇,从容不迫,悠然。[30]觇(chān):观察,窥视。



  作者曾于光绪二年(1876)出任驻英参赞,优美的海淀城市卜来敦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这篇游记不仅以如诗如画的语言描绘了卜来敦的静洁环境,更主要的是强调了民众的优游生活是国家强大的标志,而国家强大必然使民众享有较高的物质文化生活。这多少反映了清末向西方学习,力图国家富强的历史思潮。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捕鼠说(清)姚莹


 
  岭东以南多鼠,大而黠。夜则翻囊倾箧,旦游院庭,若无人者。逐之,循墙而走,睢盱顾人作怒状[1],反坐,则逡巡至足下[2],而舕其唾[3]。舍中人患之[4],乃蓄猫。猫之大,仅三倍鼠。其始来也。声咻然以厉,号鸣不休,鼠稍戢。舍中人大喜,益爱猫,非鱼鲜不饲,夜则卧之榻而抚弄之。日益肥,倍鼠之身六七矣,毛色光泽,任游于别舍,惟食时则归。由是,室之中竟日无猫声;食之后,竟日无猫迹。鼠复大至,厨无留粮,室无完器焉。然鼠初犹伺猫之出也而后至。一旦猝遇,鼠愕然以窜,而猫若未之见者;方就食,食已仍去,或登榻卧。鼠见其无为也,猫卧于榻,鼠行于地。未几而猫之食,鼠亦食之。主人乃更为猫谨其盖藏,一不谨,则猫摇尾长鸣以向主人,而鼠患转为猫患矣。
  舍中人以谇猫之弱也[5],余曰:岂猫之咎哉!彼其材本驽下,无捕攫之能,徒具形声耳。其初之号鸣,乃以求食,志固不在鼠也。苟暂羁而少饲之[6],勿以美具[7],及微饥而纵之,得鼠,然后益其食,不得则减之,或可冀其一击。然勇却犹未可知也。今无一攫之功,徒以声形而甘食丰饵以宠之,卧榻抚弄以骄之,任其游出以惰之,三者备而猫之志得,其质亡矣。独不见夫养鹰者乎[8]?饥则鞲之[9],微饱则纵之;得大鱼者饲以鳅,得小鱼者饲以虾,无则饥之。然后鱼可得也。今以人食食猫而复玩之,其得鼠也不亦难哉!
  且舍中人之蓄猫,又不若粤人蓄鼠矣。先是,有蓄洋鼠者,仅二寸许,而白洁可玩,能跳环。今其种日蕃,城邑富人无蓄之者。笼以朱龛,络以铜网,中作台,如演剧状;有房有场,架二环如秋千也者。每龛雌雄各一,卧以白绵,饲以香米,以指击龛,则鼠自房中左右出台,各就其环而跳走焉,观者以为乐。二鼠之费或数金,是犹有技能也。或曰:粤中向无鼠患,自洋鼠之戏盛,鼠乃炽。然则是亦妖精之类欤!



  注释:
  [1]睢盱(suī xū):张目仰望。[2]反坐:原为法律用语,对诬告的人治罪。此处指回过头来不满。逡巡:迟疑不决。[3]舕(tàn):伸舌。[4]舍中人:即舍人,富贵子弟。[5]谇(suì):责骂。[6]暂羁:暂时拴起来。[7]具:食物。[8]鹰:此处指用以捕鱼的鱼鹰。[9]鞲(gōu):套,套住。



  这是一篇耐人思索的杂文。文章分前后两部分,头一部分讲富贵子弟蓄猫,猎是鼠的天敌,岭南本有鼠患,但富贵子弟爱猫,使猫失去了捕鼠的天性。第二部分讲粤人蓄洋鼠,以鼠为玩物,从而造成了鼠患。文章表面讲猫、鼠,实际是写人事。富贵子弟豢养的猫不捕鼠,只会养尊处优,明显的是在讽刺无所事事,尸位素餐的大官小吏的**无能。后面谈“蓄洋鼠”问题,指明“粤中向无鼠患,自洋鼠之戏盛,鼠乃炽”,似有暗指殖民者侵扰之意。洋鼠本是“妖精之类”,但“城邑富人无不蓄之”,这分明是在斥责投降派对殖民者姑息养奸,造成祸患的卖国行径。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采西学议(清)冯桂芬


 
  《传》称[1]:“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2]。”孔安国曰[3]:“九洲之志[4],谓之《九邱》。”《诗》列十五国之风[5]。康成《谱序》云[6]:“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则循其上下而省之[7];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8],则旁行以观之[9]。”孔子作《春秋》,有取于百二十国宝书[10]。伊古儒者[11],未有不博古而兼通今,综上下纵横以为学者也。
  顾今之天下,非三代之天下比矣[12]。《周髀算经》有四极四和[13],与半年为昼,半年为夜等说,后人不得其解。《周礼职方》疏[14],神农以上有大九洲,后世德薄,止治神州。神州者,东南一州也。驺衍谈天[15],中国名曰赤县神州,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当时疑为荒唐之言。顾氏炎武[16],不知西海。夫西洋,即西海,彼时已习于人口,《职方外纪》等书已入中国[17],顾氏或未见,或见而不信,皆未可知。今则地球九万里,莫非舟车所通,人力所到。《周髀》、《礼》疏、驺衍所称,一一实其地[18]。据西人舆图所列[19],不下百国。此百国中,经译之书,惟明末意大里亚及今英吉利两国书[20],凡数十种,其述耶稣教者,率猬鄙无足道[21]。此外如算学、重学、视学、光学、化学等,皆得格物至理[22]。舆地书备列百国山川厄塞风土物产,多中人所不及[23]。昔郑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24],子产能举晋国实沈台骀之故[25]。列国犹有其人[26],可以中华大一统之邦而无之乎?亦学士之羞也。
  今之习于夷者曰通事[27]。其人率皆市井佻达游闲[28],不齿乡里,无所得衣食者,始为之。其质鲁,其识浅,其心术又鄙,声色货利之外,不知其他。且其能不过略通夷语,间识夷字,仅知货目数名,与俚浅文理而已。安望其留心学问乎?惟彼亦不足于若辈。特设义学,招贫苦童稚,兼习中外文字。不知村童沽竖,[29],颖悟者绝少,(余尝于吾乡村塾义塾中物色异敏之士,数十年无所得。)而又渐染于夷场习气,故所得仍与若辈等。
  今欲采西学,宜于广东、上海设一翻译公所,选近郡十五岁以下颖悟文童[30],倍其廪饩[31],住院肄业[32],聘西人课以诸国语言文字[33],又聘内地名师课以经史等学,兼习算学。(一切西学皆从算学出,西人十岁外无人不学算,今欲采西学,自不可不学算,或师西人,或师内地人之知算者俱可。)闻英华书院、墨海书院藏书甚多[34],又俄夷道光二十七年所进书千余种[35],存方略馆[36],宜发院择其有理者译之[37]。则是而历算之术,而格致之理[38],而制器尚象之法[39],兼综条贯,轮船火器之外,正非一端。如历法,从古无数十年不变之理。今时宪以乾隆甲子为元[40],承用已逾百年,渐多差忒[41]。甲辰修改[42],墨守西人旧法,进退其数,不足依据,必求所以正之。闻西人见用地动新术[43],与天行密合,是可资以授时[44]。又如河工[45],前造百龙搜沙之器,以无效而辍,闻西人海港刷沙,其法甚捷,(法用匹马大火轮置船旁[46],可上可下,于潮退时下其轮,使附于沙而转之,沙四飞随潮而去,凡通潮之地皆宜水。黄河水性湍急,更无处不宜,自下流迤逦而上,积日累月,锲而不舍,虽欲复由地中行之旧不难。此不特黄河可用,北河亦可用,即南运河徒阳等处亦可用[47]。且东南水利久不治,数日之霖,积月不退,宜于通潮各海口如法浚之[48],使下流迅驶,则上流虽不浚,而自有一落千丈强之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是可资以行水。又如农具织具,百工所需,多用机轮,用力少而成功多,是可资以治生。其他凡有益于国计民生者皆是,奇技淫巧不与焉[49]。三年之后,诸文童于诸国书,应口成诵者,许补本学[50]。诸生如有神明变化,能实见之行事者,由通商大臣请赏给举人,如前议。中国多秀民,必有出于夷而转胜于夷者,诚今日论学一要务矣。
  夫学问者,经济所从出也[51]。太史公论治曰[52]:“法后王(本《荀子》),为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53]。”愚以为在今日又宜曰鉴诸国。诸国同时并域,独能自致富强,岂非相类而易行之尤大彰明较著者。如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54],辅以诸国富强之术,不更善之善者哉?
  且也通市二十年来,彼酋之习我语言文字者甚多。其尤者,能读我经史,于我朝章吏治舆地民情类能言之。而我都护以下之于彼国[55],则懵然无所知。相形之下,能无愧乎?于是乎不得不寄耳目蠢愚谬妄之通事,词气轻重缓急,转辗传述,失其本指,几何不以小嫌酿大衅!夫驭夷为今天下第一要政,乃以枢纽付之若辈,无怪彼己之不知,情伪之不识[56],议和议战,汔不得其要领[57]。此国家之隐忧也。此议行,则习其语言文字者必多,多则必有正人君子通达治体者出其中。然后得其要领而驭之。(《地理全志》作于癸丑年[58],书中于日本国记其欺侮亚墨利加触石渔船[59],时思报复;于安南国,极恶其讥防之严[60],榷税之重;于缅甸国亦有胥吏横征之怨[61]。未几日本、安南皆有兵端,可见彼国书不可不观,若能知其未译之书,所得必倍多。)绥靖边陲,道又在是[62]。
  如谓六合之内[63],论而不议,封故见而限咫闻[64],恐古博物君子必不尔也。



  注释:
  [1]传:《左传》。[2]左史:官名。倚相:春秋时期楚国的左史。《三坟》、《五典》、《八索》、《九邱》:相传中国最早的书籍。[3]孔安国:西汉曲阜人,孔子的后裔。相传作有《尚书序》。[4]九州:古代中国分为九州,后以九州代指中国。[5]《诗》:《诗经》。[6]康成:即郑玄,字康成,东汉人。谱序:即《诗谱序》。《诗谱》是郑玄解说《诗》的著作。[7]省:察看。[8]风化:风俗教化。[9]旁行:四出而行。[10]宝书:旧称官修的史书。传说孔子作《春秋》,命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11]伊:语助词。[12]三代:夏、商、周。[13]《周髀(bì)算经》:我国最早的天文算学著作。[14]《周礼》:书名。原名《周官》,西汉末列为经而属于礼,故名《周礼》。《职方》:是《周礼》中一篇。疏:注解。[15]驺(zōu)衍:战国时代齐国人,阴阳五行家。[16]顾氏炎武:顾炎弄(1613—1682),明末清初思想家、学者。[17]《职方外纪》:地理书名,意大利人艾儒略撰。[18]实其地:查实有其地。[19]舆图:地图。[20]意大里亚:意大利。英吉利:英国。[21]率:大抵。猬鄙:杂滥鄙陋。[22]重学、视学:物理学的分支。格物:推究事物的原理。至理:最正确的道理。[23]中人:中国人。[24]郑公孙挥:郑国大夫公孙挥。[25]子产:郑国大夫。家沈:参宿之神。台骀:汾水之神。子产出使晋国,曾对晋平公讲实沈、台骀的故事。[26]列国:春秋时代各诸侯国。[27]通事:指翻译人员。[28]佻达:轻薄。[29]沽:粗劣。[30]文童:童生的别称。[31]廪饩(xì):官府供给的粮食。[32]肄业:修习学业。[33]课:教授、考核。[34]书院:清代在地方设立的藏书、读书、讲学的处所。英华书院:英人所建,在香港。墨海书院:1843年英人麦都思到上海传教,建立墨海书院,出版宗教、科技等书籍。[35]俄夷:指俄国。[36]方略馆:清代所设编纂各次军事始末的机构。[37]宜发院:应该发到翻译公所。[38]格致:“格物致和”的省称。清代末年统称声、光、化、电等自然科学为“格致”。[39]制器尚象:出《易系辞》:“以制器者尚其象”。尚:尊崇。象:事物的外在现象。[40]时宪:民用历书。甲子为元:以;甲子年(1744)为元年。[41]差忒(tè):差错、变更。[42]甲辰:甲辰年,指1784年(乾隆四十九年)。[43]地动新术:指波兰天文学家哥白尼提出的地动说。[44]授时:颁行历书。[45]河工:治河工程。[46]匹马:一匹马力。[47]徒阳:丹徒阳、丹阳县。均属江苏省。[48]浚:疏浚。[49]不与:不为。[50]许补本学:准许给予学生员一样的功名。[51]经济:经邦济世的才能。[52]太史公:指司马迁。论治:沦治国。[53]议卑:议论浅近。[54]伦常:封建伦理道德。名教:封建社会的等级名分和礼教。[55]都护:此处指大使。[56]情伪:真假。[57]汔(qì):接近,庶几。[58]《地理全志》:慕维廉编著,作于1853年(癸丑年)。[59]亚墨利加:即美国。[60]安南:即越南。[61]胥吏:小吏。[62]绥靖:安抚平定。道:方法。[63]六合:指天地四方。泛指天下。[64]封故见:限于旧的见解。



  冯桂芬(1809—1874),字林一,号景亭,江苏吴县人。道光二十年(1840)进士,官至右中允。曾参与组织攻打太平军活动。早年受教于林则徐,又接受西方资产阶级学术的影响,主张“采西学”、“制洋器”,“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对洋务派和资产阶级维新派都有影响。他为文主张“称心而言”,不信桐城义法之说。他的政论文,以收入《校邠庐抗议》的40篇为代表,集中阐发改革的见解,影响较大。另著有《显志堂集》等。
  本文写于1860年(咸丰十年),收《校邠庐抗议》一书。文中先引经据典,提出学者要“博古而兼通今”的命题,接下论述“今之天下”已不下百国,而西方的多种科学技术,“多中人所不及”,因此要采西学,鉴诸国。作者明确提出了“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的主张,以及设立翻译公馆,培养通晓西方语言和科学技术的人才的措施。此文反映了作者较为开阔的政治视野和较为广博的文化知识,以及富国强民的宏大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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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邕论(清)顾景星


 
  王允既诛董卓[1],蔡邕动色悲叹,允勃然叱之曰[2]:“董卓国之人贼,几倾汉室。邕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义,以忘大节。天诛有罪,反相痛伤,岂不共为逆哉!”收付廷尉[3],人皆冤邕而罪允。以今观之,王允斯言,未为过也。
  始邕直言为阉待所中[4],囚徙朔方[5],赭衣抱拲[6],全室流离,可谓难矣。及宥还畏祸[7],亡命吴会[8],十有二年,无意功名,而且以弹琴著书终老牗下矣[9]。使邕如梅福[10],长流江湖,岂不高哉?
  董卓擅权,辟署祭酒[11],补御史,迁尚书,不三日而周历三合[12]。伊何为者[13]?卓盖惜邕致天下豪杰,不加望外之荣,无以市德[14]。故举之髡钳之余[15],爵之卿贰之上[16]。且邕有何功?遂封侯食五百户[17]、禄五十万?夫无故之利,圣人恶之。邕初议卓不可受尚父之称[18],而自出显位,何也?
  今夫捕鸟者,择其黠者以为囮[19],毇米为饲[20],滤流而饮,凡所以慰囮,靡弗至也。笯而出于野[21],置之丛薄之间[22],悲呼众鸟,至日暮,翾然投于罗者众矣[23]。夫囮,未始乐为是也,而鸣致众鸟,谓非囮罪不可也,邕,卓之囮也,邕未始乐为是也,而厚禄高位,将以风天下为邕之类者[24],而邕甘心受之,谓非邕罪不可。
  桓帝召邕鼓琴[25],行次偃师,称疾而返。卓每宴集,邕辄赞事鼓琴[26]。后遂为表荐卓,时卓已为太尉,封郿侯、进相国,废少帝[27]、放太后[28],倾逼人主。邕谓宜益隆委任[29]。厚其爵赏,岂欲卓加九锡[30]、封安汉而已哉[31]!然则邕死,不亦宜乎!



  注释:
  [1]王允:字子师,东汉太原祁人。献帝时为司徒,与中郎将吕布密谋,诛杀董卓。董卓:见《李姬传》注。[2]勃然:因发怒或激动而改变脸色。[3]收:逮捕,拘押。廷尉:官名。掌刑狱,为九卿之一。[4]阉侍:宦官。汉灵帝时蔡邕为议郎,因上书议论朝政阙失获罪,流放朔方。[5]朔方:郡名。治所在今内蒙古杭锦旗北。[6]赭(zhě):古代囚犯所穿的赤禢色衣服。拲(gǒng):两手共械。[7]宥:宽宥,赦罪。[8]亡命:改名换姓,逃亡在外。吴会:吴郡、会稽郡,即今江苏吴县、浙江绍兴一带。[9]且:聊且。牗(yǒu):窗。[10]梅福:字子真,汉九江人。王莽篡权时,他弃妻子而去,后有人在会稽见到他,变姓名为吴市门卒。时人目为高士。[11]辟(bì):征召。署:充任官职。祭酒:官名。[12]三台:汉代对尚书(中台)、御史(宪台)、谒者(外台)的合称,亦称三公。[13]伊:此。[14]市德:收买人心,博取好名声。[15]髡(kūn)钳:古代刑罚名。髡,剃去头发。钳,用铁圈束颈。代指囚犯。[16]卿贰:卿,九卿,汉置。贰,副职。[17]食五百户:享受五百户人家的租入,即食邑,古代受封爵者的领地。[18]尚父:周文王称吕望为尚父,意为可尊尚的父辈。董卓的门客也欲尊董卓为尚父,董向蔡邕征求意见,蔡邕认为不妥。[19]黠(xiá):聪慧,狡猾,囮(é):鸟媒,捕鸟人用来诱捕同类鸟的活鸟。[20]毇(huǐ):细米。[21]笯(nú):鸟笼。[22]丛薄:草木丛生的地方。[23]翾(xuān):轻扬貌,[24]风(fèng):感化,此处犹言“招引”。[25]蔡邕善鼓琴,汉桓帝敕陈留太守督促蔡邕进京入宫,蔡不愿去,走到偃师(河南属县),称病而归。[26]赞事:协助做事。[27]少帝:刘辩,灵帝子,被董卓所废,立陈留王刘协为献帝。[28]太后:灵帝何皇后,被董卓迁放于永安宫,后用毒药杀害。[29]隆:加重。[30]九锡:古代帝王赐给有大功或有权势的诸侯大臣的九种物品。[31]安汉公:汉平帝时王莽的封号。王莽曾受九锡。


  顾景星(1621—1687),字赤方,号黄公,湖北蕲州(蕲春县)人。明诸生。清康熙时荐举博学鸿词,以病辞。有《白茆堂集》、《南渡集》等书。
  蔡邕是东汉文学家,攀附奸臣董卓是他一生中一大污垢。文章议论他投靠国贼,任其帮凶,其为叛逆,不论其学识才华如何,罪行不可饶恕。文章夹叙夹议,很有逻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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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事论(清)梅曾亮


 
  天下之患,非事势之盘根错节之为患也,非法令不素具之为患也,非财不足之为患也。居官者不不事事之心[1],而以其位为寄[2],汲汲然去之[3],是为大患。
  今夫四民之中[4],士之贵于农工商贾也[5],较然明矣。使农工商贾,皆汲汲有为士之心,则方其为农也,田莱必不能辟[6];其为工也,艺事必不能精;其为商贾也,有无必不能迁[7]。然天下之民,有自乐其农工商贾之业,而以士为畏途者。彼士也,有考试场屋之苦[8],有文字声病之学[9];违其程度[10],则又有褫夺扑责之刑以随其后[11]。凡士之所深忧以为大辱者,民皆脱然而无患[12]。彼民者,度其身而苦其事[13],有万不可以尝试者。故甘心绝意,乐其业而不迁。
  今之为仕者则不然,无愚知贤不肖也[14],而皆有为公卿大夫之心。夫吏之迁除[15],或以年计,或以十数年计,非可朝拜官而久迁擢也。然其身縻于此,而其心去此职而上者,不可以层累计。人有仕宦十年而不迁调者,则乡里笑之,而亲友为之减色。忘分苟得,相师成风。夫爵禄者,廉耻之药石也[16],善用之则起,不善用之则废;廉耻者,聪明之堤防也,固其防则盈,而溃其防则竭。聪明竭矣,虽勉强为作,施令布政[17],与吾民相酬对者,特具文焉而已[18]。故曰有不事事之心,而以其位为寄,汲汲然去之,是之谓大患。虽然,是患也,不成于贱而成于贵;不成于贵贱之悬殊,而成于治贵贱之不公。大臣者,将帅也;属吏者,士卒也。大军之沮败[19],非为将者之独奔,而法之加,必自将者始。今夫大吏,其日造请问起居者[20],属吏也;供刍薪米炭者[21],属吏也;加声色颐指者[22],属吏也;听参核迁调者,又属吏也。有罪,则曰:是属吏所承办也,承审也,大臣者不知。同有罪,则曰:是大臣也,不可与小臣同科[23]。科其罪矣,而或降级,或罚俸,不旋踵而复其故[24]。其罪同,而位卑者,则一蹶不可复振。用法如此,故贱者之不能心服也。心不服而隐忍以为之,此其身有不能安,而其职有不能进者矣。则宜其以位为寄,而汲汲然去之也。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善为治者,所慎重而专任之者[25],大臣而已。使小臣之事,统责之大臣;而大臣之罪,不可分之于小吏。其大小之罪均,法之加必自贵者始。盖任重而责之者厚[26],厚不为刻也;任轻而责之者薄,薄不为私也。夫如是,贵者难其事[27],而不敢有以位为乐之心;贱者量其力,而无皇皇于冒进之意[28]。乐其职,故其心安,安其心,故其事成。传不云乎[29]:“厚味实腊毒,高位实疾颠。”[30]古之人自一命以上[31],其忧患递相增也,以至于卿相,惟庶人则无忧。
  悲夫!自三代而下[32],士之畏富贵而不居者,何少也!使士也无考核场屋之苦,文字声病之学,禠夺扑责之刑,而又无农工商贾之瘁[33],以获高位之名,则天下有一不为士者,其心必不服,人主尚安得四民而用之哉[34]?或曰:如此则非所以贵贤贱不肖之心,且无以磨厉人于功名之途者也。曰:今之贵贱,非如古之世。其贵贱也,以为不贤乎,则固有时而为公卿大夫矣;以为贤乎,则公卿大夫,皆自小臣始矣。且夫人弃贱就贵之心,如水之就下,如丸之走阪[35],虽贲、育之勇[36],不能抑之。圣人不得已而分利害之数与贵贱参之[37],而听人能不能者之自处之。政之失也,则专其利于所贵[38],而专其害于所贱。夫避贱而趋贵,罪之可也,然使卑贱之忧患甚于富贵,人孰不避忧而趋乐?是人臣之利,非国家之利也[39]。然有公忠体国之大臣,则亦不利乎此矣。



  注释:
  [1]不事事:不做事。前一“事”字为动词。[2]寄:暂居之所。[3]汲汲然去之:指急切地盼望脱离现职得到升迁。[4]四民:见姚莹《噶兰台异记》注。[5]商贾(gǔ):商人。[6]田莱:荒地。[7]有无:指有没有钱可赚。[8]考试场屋:指科举考试。“场屋”即考场。[9]文字声病之学:指文字声律之学。声病:即“四声八病”,“四声”指平、上、去、入;“八病”指语言运用中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八种作诗应避免的声律毛病。[10]程度:指诗文考试的程式法规。[11]禠(chǐ)夺:剥夺衣冠,除去功名。旧时官吏、生员等犯罪,必须禠夺其官服,除去功名之后方能加刑。[12]脱然:轻快的样子。[13]度(duó)其身:估量自己。[14]知:同“智”。[15]迁除:升迁授职。除:得官位。[16]药石:治病的药物和砭石。[17]施令布政:施行和颁布政令。[18]特具文:只是徒具空文。具:有。[19]沮败:失败。沮:败坏。[20]造请:拜访请示。[21]刍薪:柴草。刍:喂牲畜的草。[22]颐指:用下巴的动作示意指挥别人,形容傲慢。[23]同科:同罪。科:法令条文。[24]旋踵:转动脚跟向后转,用以形容时间短促。踵:脚跟。[25]专任:专心任职。[26]责:责罚。[27]难(nuó):通“[上难下心]”,慎重。[28]皇皇:同“遑遑”,匆忙,急切。[28]传:泛指书籍。[29]“厚味”二句:语出《国语周语下》。厚味:指酒味浓。腊毒:中毒快。腊(xī):速、快。疾颠:很快垮台。颠:颠覆。[30]一命:周朝官吏等级有一命至九命之别,一命最低。[31]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32]瘁(cuì):劳累。[33]人主:皇帝。[34]阪(bǎn):山坡。[35]贲、育:指战国时代的勇士孟贲和夏育,秦国人。后泛称勇士为贲、育。[36]数:分量,程度。[37]专其利于所贵:专门使所富贵的人得到利益。[38]“人臣之利”二句:指“专利其所贵”只是有利于大臣,而不利于国家。



  这篇是关于封建吏治的一篇专论。作者提出,居官者不专心于本职,汲汲于升迁,只把自己的职位当作向上爬的阶梯,“以其位为寄”,这是吏治的“大患”。进而指出患不在下而在上,掌权者常推卸罪过于下属,与下属同罪而不同科。贵贱不公,助长了居下位者不尽本职而竞求升迁的风气。接着作者提出了“法之加必自贵者始”的主张,提出了“任重而责之者厚”,“任轻而法之加者薄”。作者的这些议论,现在仍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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