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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原创] [原创]《册府传说》卷一之《天一无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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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31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回 笑惹红尘 无常终始


  “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于求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论语·季氏第十六》


  河边有一排高大的柳树,总有几十年了。河水中绿莹莹的柳条,偶而被微风拂起几圈涟漪,一闪一闪地荡漾着粼粼金光,好看极了,宁静极了。
  河水离柳树约摸有五六丈光景,阳光并不烈。河边俏然立着一位长发少女,欺雪白裙直拖到地。她望着河心,就像那超凡脱俗的仙子。
  过了一会儿,顺着河滩一位年轻的公子踏沙而来。在还有数十丈就看到那位白衣女子时,他脸上立刻露出意外的笑容。也不见他如何跨步急奔,仍似闲庭信步,却倏忽间便到了那女子跟前,恭恭敬敬道:“师父好,您怎么来这儿啦?”感情这位似乎比他还小的少女竟是他师父。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小君儿,没想到师父会来这儿吧?”那公子低着头,又问了一遍:“师父不是忙着准备后天的事么?怎么到这儿了?”少女抿嘴一笑:“你师弟师妹们正到处找你呢,你怎么跑到这儿?还来问我?”公子搔搔头,道:“我在这儿约了我两个徒儿,明天一起赶回去,没想师父真是神通广大,这也能找到徒儿。”
  少女正望着那公子不住地笑,突然眉头一皱,关切地问道:“你又和人动手了?和谁啊,怎么真元都快丧尽了?”那公子微一犹豫,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直视那那少女双眸,缓缓一字一字道:“西——门——仇。”那少女猛地后退了一步,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勉强指着那公子:“你,你,你”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那公子马上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道;“我知道这样是大逆不道,但他是奸人,品行不端,碰到我东野,谁也顾了了。师父请责罚吧,徒儿毫无怨言。”
  那少女仍是不停地抖,那公子就跪在那儿,头也不敢抬,就这般僵持着。还是刚才那么地静,只不过多了两个不说话的人而已。
  就在此时,跪在地上的他猛然感到四周霎时涌起强烈的杀气来,他自十七岁一战击败前任东方苍龙孤雁痕而夺其位以来六载有余,身经百余战,却从未有这种感觉,此念一闪而过,他便发现师父的手猛地就不颤了,很稳,稳的出奇,他小心地抬起头,心中一寒,师父平时那温暖柔和的双眸中,闪烁着妖艳奇异的蓝芒,暗叫一声不好,那少女的皓腕蓦地从袖中伸出,一段亮晶晶的钢丝透劲而发,直插向地上的东野圣君,东野圣君方与其并称为东西二圣的西方白虎西门仇一战,拼着几丧尽真元而搏杀,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惟有竭力运起毕生残余的真元,护住心脉,使其微微向左移动了少许,全身立刻麻木,知其钢丝中淬含剧毒,默运《册府元龟》中的“龙潜九渊”,心中再无旁骛,全身渐渐僵硬,向后仰面倒去。
  那白衣少女正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天一门第一代掌门如玉,而那公子却是她首徒东野圣君,六年前败前东方苍龙孤雁痕,使其一怒归隐后,便手持青龙剑,成为江湖年轻一辈的顶尖高手,新一代东方苍龙。
  如玉看着东野圣君全身僵死而倒,开心极了,灿然一笑,有意无意间瞥了右边一棵高耸入天的柳树,嘴边阴阴一笑,仰天望了望,转身如一朵浮云般飘然向着东野圣君来的方向而去,还是那么得轻逸曼妙,遗世独立。
  如玉那白影还未完全消失,旁边那棵高柳上闪电般地射下两道人影,还未看清是男是女,一阵泣声先已响起。
  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扑到早已僵硬的东野圣君身体上,不住地摇着,喊道:“师父——”,路旁的栖鸟四下里乱飞,许久,少年忍住哭声,扶起那少女:“师妹,别哭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给师父报仇要紧啊。”
  少女一怒甩开少年,又扑到东野圣君身上,哭道:“我不要报什么仇,我要师父啊,我要师父活过来,他的本事那么大,怎么会死啊。”继而又轻声对着东野圣君的耳朵,轻轻地,彷佛是喃喃梦呓般:“师父,不要开徒儿的玩笑啦,这会吓死我们的,不要恼我了,我以后会好好听话的,你给我讲大学,讲论语,讲中庸,我再也不逃啦,我一定会好好学的,你快快醒醒,好不好?”
  那少年早已止住的眼泪,这时再也忍不住,也伏在师父的尸体上痛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太阳落下又升起来几次,两人早已昏昏地沉睡过去。
  圆圆的月儿,温柔地用轻轻的白纱盖这起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河水“哗哗”地小声呜咽着,几片柳叶随着河水,打着几转,漂移了一会,复又打着几个转……远处几声“嘎嘎”地夜鸟鸣叫声,终于吵醒了那个少女,她站起来,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死去的师父和仍在沉睡的师兄,渐渐明白了,这些都是真的,师父真的离开他们走了。她不觉得又想哭,但她忍住了,她本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她看着其实比她还小的师兄,怜惜地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和他们的师父盖上,师父已经死了,但她还是怕他师父冷,在阴间师父一个人孤零零地,师父一生最信任的师公竟然会亲手杀了他,他的心一定比我们更冷,她胡思乱想着,一只手突然触到粘糊糊的东西,吓了一跳,低下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原来是师父的血,依旧是鲜艳似朱,她突然想起师父曾经给她讲过的《册府元龟》中一段话,原话早已记不住了,只记得大意是有一种毒,如果配以施毒者的深厚内力,毒气可以不经血液流动传输,因为那样太慢了,真正的高手可以控制自己的血液流速和途径,而这样却可以直接通过骨髓,片刻遍布全身。
  她最后一点希望也终于消失了,因为她记得师父说过中了这种毒,无药可救,惟一的方法就是用龟息一类的护住心脉,一丝一丝逼毒,直要用足九九八十一天,再让早已失踪三十余年的号称“医帝”的文渊阁阁主司马啸枫施奇技以换经洗髓,也许有一线生机。但师父伤在心脏正中,而且师父的武功是师公所授,以师公的武功和对师父的了解,岂会剌师父不死?师父早已僵硬这么久了,而文渊阁那个老怪物她连见都没见过,哪儿去找呢?
  她又仔细想了想那天发生的事,她本来是和师父师兄约好在这条河边相聚,然后一起赶往师门,好给她师公过二十四岁芳辰和送七师叔紫灵儿去侠客岛完婚。
  其实她早就来了,甚至比她师公还早,当她远远看到师公来了,有点奇怪,童心忽起,悄悄藏到旁边,想看看他们师徒俩有什么悄悄话说,却不料看到了那令她至今都无法相信的一幕。
  在她的心中,她师父和师公既像师徒又似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所以当她看到她师公手中的钢丝插入她师父心口的那一刻,便已失去了控制,正要掉下树去。突然一只小手捂住她的口,另一只手拉住她的身体。她回头一看,果然是小师兄洛波君实,原来当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幕的时候他已经悄悄来了。
  当他们再往下看时,他们师公如玉早已远去。她的思绪越来越乱了,她想起师父给她起名字时说,她的前两个字洙泗是孔子讲学的地方,希望她将来能继承他的儒学,后两个字,君是她们的辈份,同时也是让她们有君子之志,玉是说她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她自己觉得君玉两个字似乎还有什么意思,师父的话好像还萦绕在耳边,人却已经先走了.她又想起师父说的四句似谶言的话“君实如玉,琢而成竹,子不受天,碧血东野”,她心中默默喊道:“师父,你不是算卦很准吗?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却先我们而去?你这样一走,还怎么碧血东野啊?”。
  她痴痴地看着那静静的河水,连师弟来到她身边,帮她披上她的衣服也不知道。君实知道此刻说什么也没用,只有在一旁陪着她,一起看那东去的河水。
  他们还是两个小孩子,本应该是在爸爸妈妈怀中撒娇的时候,命运却让他们过早地成长了起来,让他们懂得了互相照顾,他们的师父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太阳还是和往常一样,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准时升了起来。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笑,看到地上师父的遗体,又立刻黯然不语。
  还是君实先开口了:“师妹,你带着师父的遗体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啦。”
  君玉凄然一笑:“你和师父都一起去了,想让我一个人痛苦地活在这个世上?”
  君实不平道:“难道师父就让这样无生无息地消失吗?师父泉下也许不会怪我们的,但他一定不开心,他一定想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敬爱的师父要杀他。我一定要向师公讨回这个公道。”
  君玉想了想,道:“师父一生负气傲世,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肯定会不开心的。师父死了,我也不想活下去了,我们俩就带着师父去见他那个假充好人的师父去,看她能说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死了去找师父去就是了。”
  君实点了点头:“好,就这样吧。”
  两个孩子擦拭了一下脸上残存的眼泪,辨明方向,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河边静静地站着一位青衣女子,望着远去的河水叹气,似乎她一直就在,从没离开过,又似乎如仙子隐身,此刻方现身,因为之前从没有人看到她,只听到她轻轻地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缥缈的声音在河面上若有若无地游逸。

  两人终于又回来了,看着熟悉的一切,君玉又忍不住想哭。她多么希望前几天那只是一场恶梦,一推开门,还是师父那严肃地让人想发笑的样子,还是师公大姐姐般地把她搂进怀里,叽叽咯咯地说个不停,一起取笑她那笨师父。
  她举起手,想拍门,又放下,是怕她师公杀了她?她早不想活了。是怕……她思索了半天,终于明白她怕的是什么,怕推开门刚才那个梦会醒了,她真想永远呆在门外,回忆着过去的日子。
  君实放下师父的遗体,拉着她,毅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看到几乎和往常一模一样的情景:只有师公一个人在,还是她那最喜欢的雪白的长裙,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进来,赤着双足,坐在那个正中央的大椅子上,不住地一下一下地踢着裙沿。而自己则低头玩弄着一把带鞘长剑。那把剑真是好看,剑鞘上盘旋着一条青龙,张牙舞爪,昂首傲视,直欲破鞘而飞,龙头更是高高地离开剑柄二尺多高的。如玉小手不停地逗着那龙角龙须,不时忍不住轻声“格格”浅笑。
  任谁又能相信这位看似还没出过秀闺的小姑娘,竟是江湖人人肃然起敬的第一门天一门第一任门主,谁又能相信这般天真无邪的玉女会忍心杀死自己的徒弟呢?
  君玉与君实若非亲眼看到,便是师父亲口说出他们一时也会难以相信。
  终于,如玉似乎感到了似乎有两道愤怒的目光正盯在她手中的剑上,矍然一惊,自然而然握住剑柄。抬起头了,却发现是这两个可爱的孩子。看到他们死死地看着她手中的长剑,她脸微微一红,顺手把剑放在一边,但右手并没有离开。她高兴道:“怎么现在才来啊?你们师父呢?”听这话似乎是在训斥,口气却满是欢悦。
  两人仍是一言不发,他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向他们敬重的师公问罪,如玉到底发现了他们的脸色不对了,心中一动,忽地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问道:“你们师父呢?怎么没有来?这么没礼貌,进来也不敲门,看来真是该好好教训教训小君儿了。”她可能是觉得前面问的话有些重了,有点大惊小怪,说到后面几句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君实忍不住开口了:“师公,你对我们师父和我们两的大恩,看来这世我们是报不了。”如玉一愣,只听君实继续道,“妖妇,你对我们师父的大仇,我们也没有这个本事报了,我们只想在死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杀我们师父?”
  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直到说到师父,怒气渐盛,语气也越来越强了,君玉只是将幽怨的目光毫不退缩地与如玉的妙目对视着。
  如玉终于觉出事大不对劲,向来见了师父,连头都不敢抬的君玉,竟敢直视着她,而且眼中满是怒火。待听到君实最后那一句“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时,全身一颤,再也忍不住,一声娇喝:“两个小孩子无礼,你们的师父到底哪儿去了?”双目杀气一闪,厉声问道:“你师父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受伤了?我哪儿杀他了?你们听谁说的?”也不待他们回答就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
  君实此时已经是拼着一死,再不顾师父平时教导他的对师公,对太师叔们的尊敬啊什么的,指着如玉,不怒反笑:“你以为你做的是天衣无缝吗?可惜你不知道我师父本来就是约我们在那儿聚首的,你杀他的时候我们俩都在旁边,你还有什么话说?”
  如玉大惊:“什么我杀的时候你们在旁边,我这几天根本就没出去过,我哪知道你们在什么地方聚首,你,你,你师父的……”再也问不下去。
  君实也不看君玉一眼,转身就走出去了,一会儿抱着师父东野圣君的尸体,走了进来,如玉望着那熟悉的面庞,刹时间呆在那儿。
  死了好几天了,东野圣君的面目却仍如刚死时一般,和常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全身早已僵硬,盘膝坐在那儿根本不用人扶,推也推不倒。还是那身青色长袍,那还是她前几个月刚给他缝好的,左肩一道缝过的痕迹,正是他最后一次离开天一门之前她缝的。
  她现在才明白他走前为什么千叮咛万嘱咐,要是他再不回来了,就保管好这柄苍龙剑,待他的徒儿长大成器,品性端良,再交给他们,让他们替天行道。
  她只知道她这个傻徒弟整天都在想着些奇怪的问题,根本就不在意。她也不相信江湖上一般人还会有能杀得了她这看起来像个呆子的徒儿。
  他那清癯瘦削的脸庞,依然像往常那般平静淡然,只是眉心一层深深的黑线,她忍不住走上几步,刚想用手疏疏他那稍显凌乱的头发,君玉怒声道:“别碰我师父!”
  “你不要再装了好吗?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能不能在我们死前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你的徒儿啊!这样,我们就满意了,也许我们师父至死也未明白,至少我们可以去告诉他。”君玉继续愤愤地道。
  如玉一愣,自言自语地念道:“他至死也以为是死在我手里,是我杀了他……”。
  蓦然一声清啸,念道:“斯人已去,徒物何用?”右手手腕微一抖,那柄令天下趋至若骛的至尊之剑便“锵”的一声直没入地中。如玉心中痛极,反而笑道:“好,好,好,一死白了,你们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该死,就像你们一样。动手吧,我倒要看看小君儿这几年都给你们教了些什么。”
  二人虽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真正到了这一刻,他们还是全副精神。    “呛”、“呛”两柄剑同时出鞘,本是一间充满喜气的小室,顿时寒气大盛。
  他们二人以前从未见到过师公动手,若非亲眼看到杀他们师父那迅雷之势和刚才看似毫不用力的一掷,他们怎么也不相信他们师父那么厉害的武功竟是他们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师公教的。
  如玉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们二人,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冷冷道:“你们不是要报仇吗?站在那儿干什么?难道还要我自行了断不成?”
  二人互相点了点头,一咬牙,两柄剑如两条骄龙,直奔如玉咽喉。如玉还是没有动,直到两个剑尖离她再剩一尺距离,才娇斥一声,素手一扬,猛然间,屋中满是掌影袖风。二人只感动手中的剑身似乎不断有人轻轻地推开,每次剌出都会在半途中被人推到一边去,只觉得很有节奏似的,似乎随着他们的心脉跳动,在每次新旧力交替之间,震得他们不能控制。
  二人大惊,不明白这是什么武功,为什么他们的师父从来都没提过这种武功。他们根本连如玉的影子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似有一团白茫茫的影子,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忽而从天而降,忽而又拔地而起,形如鬼魅。二人干脆闭起眼来,两手互握,使出师父传他们在遇到强敌的保命剑法,根本不求伤敌,但欲以二人的内力合起来,互为补充,又因此剑法耗内力甚少,防御力却极佳,便是功力胜他们数倍者,一时三刻也奈他不得。
  如玉“咦”了一声,“格格”笑道:“小君儿这么笨的脑子还能想出这种剑法,真是不错啊。”二人大喜,刚睁开眼来,却依然是不见如玉的身影在哪儿。却听如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两个徒孙注意了,我要破你们的剑法啦”。
  二人心中一凛,知道对方没看出破解之法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只见如玉忽然停下身形,随手挥出两条一丈来长的衣带,道:“我数到三你们就撤剑吧,不然就不要怪师公手下无情了。”
  说完便数道“一——”手中衣带蓦地一左一右,一正一奇,一圆一直,数到“二——”,如玉凌空而起,一双赤足踏上方才那条直带,笔直地向二人走来,那条成圈的衣带将他们二人的剑光全部罩住。
  二人只感到手中的剑越来越不灵活,似乎被什么柔弱之物缠绕住,任他们的剑锋如何锐利,却是奈何不得。这正是如玉以柔生刚,以刚克柔的绝世神功。东野圣君这套剑法,既非两仪,亦非天地之类,似无迹可寻。但万物莫不出于阴阳刚柔之中相生相克之理,二人的兵器为剑,属阳刚之性,而内力元气却为阴柔之性。君实为男,属阳刚,而君玉则为女子,属阴柔,即便是同人同一招也无不阴阳相寓其中,直至阳为阴用,阴为阳辅,外人根本无法辨明此剑法虚实,固然不敢冒然欺进以犯险。但东野圣君本是如玉徒弟,他的一招一式剑法内功,莫不是她亲授。待看得几眼已知其意,以直为阳刚,以圆为阴柔,以阳刚之劲使阴柔之带,正好是其二人的克星。其实世间本无所谓刚胜柔,还是柔克刚,所谓动而生阳,却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阴盛而阳衰,阳极而阴生,各看其修为高低深浅如何。此时若是东野圣君复生,纵然是俩如玉也不能在三招之内夺取他的兵器。
  如玉终于喝出“三”字,接着道:“想要命的话就撤剑”,二人只感到那条衣带浑不受力却时而刚强时而柔弱,以阴劲化去他们剑法中的刚气,而在他们阳衰阴甫生的一瞬间,以阳力透劲而入,二人的双剑立刻被那条衣带缠在一起。而此时如玉一手拉动衣带的一端,另一只手却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掌拍来,还有几尺距他们头顶,他们便已经被掌风压得喘不过气来。
  照此情景,他们二人除了撤剑后退外别无他法,但手持利剑尚不能接敌人三招,退后又能如何呢。二人一样的想法,看了看仍然像是禅定的师父东野圣君,相视一笑,两只小手紧紧地握了握,闭目待死,誓与剑共存亡。
  如玉手掌离他们的头顶半尺的空中凝住不发,看着他们那种浑然不畏生死的表情,君实的傲视天下和坦坦荡荡之气,仿佛又是一个东野圣君,她一阵迷乱,眼前出现了一副情景来。
  一个清幽的谷中,泉水从高处缓缓蜿蜒曲屈下来,谷底绿草如茵,微风拂过躺在草底上的一个少女的秀发,她正晒着那暖暖的太阳,突然看到谷壁的半空一块岩石上一朵碗口大的红花,娇艳欲滴。
  少女一时心喜,就欲起来去摘,却见他仍在那地上不知道玩着什么,心中一动,叫道:“小君儿过来。”那个少年立刻跳起来,蹦蹦跳跳地过来,问道:“师父有什么事?”
  少女指着那朵红花;“帮师父把那个摘下来,敢上去吗?”少年伸了伸舌头:“敢倒是敢,就是怕上不去,取不到。”
  少女笑得直向后倒,指着少年;“笨啊你,师父教你啊,要不然这个师父白做了不成?”那少年顿时高兴起来;“好啊,师父教我武功了。”
  少女耐心地讲着如何练气凝神,其实那少年不知不觉内力早已有所小成,只是不懂得运气纵跃而已。幸好那少年虽然笨,对武学一途却甚有天赋,不一会儿,已能初懂一般人也许要一年半载的轻功入门。
  少年急欲在师父面前表现自己,微微一吸气,双膝一屈,猛地向那朵红花的岩山爬去。
  少女只是看着掩嘴偷笑。几个起纵,那少年就攀上那块岩石,另一只手用力拔下那朵花,心中大喜,转过身来,向地上的少女正要喊让她看,顿时真气一泄而尽,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头朝下栽了下去。
  那少女在他转过头来已料到会发生此事,也不见起身便如一只飞鸟向他落下去的方向滑去。离地而有数丈时便已到了他下方,一只手抓住少年的衣领,却不料她一个女孩子如何能提得起一个比她还重的人,心中大急,另一只手连忙向地下拍出一掌,借那反弹之力,阻了阻他们下坠的去势,一起滚落在草地上。那少年怕摔到师父身上,极力向一边一避,却不想全身压在了那少女的赤足上。
  那少女痛得眼泪差点都要流出来,怒冲冲地挥手便向那少年头顶拍去,就看到了那少年一只手仍高高举着的那朵花,不知道为什么,就只在他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嗔怪道;“笨死啦,去一边玩去。”少年摸了摸额头,刚要说话,那少女又怒道:“怎么?很疼吗?”少年终于有点明白,连忙放下那花,边说“不疼不疼”边跑一边继续玩他的小游戏去了。少女拾起那朵花也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岁月无情,转眼间就是四年,一天,她还是在阳光下看着那些鸟儿飞来飞去,听着它们“啾啾”的鸣叫声,忽然她徒儿匆匆忙忙地从远处跑来,还没跑近就大声叫道:“师父快跑啊,有人要杀你啦。”那少女心中暗道:“该来的终于来了”,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实的样子,笑着问:“是小君儿要杀我吗?”
  小君儿愣了愣,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没想过要杀师父啊。”这时少女连大敌都忘了,笑得花枝乱颤,忽然眉头一皱,一手拉起小君儿的手:“只要你不想杀师父就好了,我们该出去了。”
  展开身形,瞬间两人直往谷顶直升而上,此时,江湖还不知,新一代武林新星已然出现在天边。
  如玉胡思乱想着,拉着衣带的那只手不由地一松,二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闭着眼睛奋力剌出,希望能摆脱衣带的缠绕,只听到“嗤嗤”同声轻响,那条衣带顿时化成千万碎絮。两柄剑如两条毒蛇直剌入如玉心脏正中,强烈的疼痛终于将她从过去拉回来,掌劲一吐,就要与二人同归于尽,忽然看到那两柄剑刃上各刻有一个“恕”字,龙飞风舞,正是她徒儿东野圣君在收徒那天亲手刻上去的,心中一酸,耳旁只是那句“我没想过要杀师父啊”,手腕再动,拍在剑身上,二人连同双剑便如纸鸢般向门外飞去。
  如玉也终于气尽而跌落到地上,而胸前的鲜血更是狂涌而出。她勉强转过头,看到东野圣君仍是那般坐着,心中一动,求生之念复起,点了几处要穴,那血便神奇地停止了流出。心中默运《册府元龟》中疗伤篇“清心正气诀”,丹田衰竭之气又渐渐复生,心中明白终于是死不了了。
  正在此时,她听到门外匆匆传来脚步声,熟悉至极,正是她的四弟子玄天心到了。谈无欲推门进来,猛然看到屋中满是鲜血,大师兄端坐在地上,师父全身躺在血泊中,一时手足无措,竟呆那儿了。
  过了许久,还是如玉先开了口:“小心,把门关上”,话音未落又立即大喝道:“天心闪开了。”玄天心此时早已六神无主,自然而然地闪在一边,而蓦然只感到三阵劲风擦面而过,竟使他脸如刀割一般。玄天心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渗出血珠来,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三阵劲风正是三个绝顶高手破空而至,而目标自然不是他了,正是犹在斜倒在地上疗伤的他师父。凭直觉,他明白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与他大师兄在一个等级。
  如玉在一感觉到到那三股强大至极的杀气之时,已知道自己这次再也回天乏术了,再也不顾自己的伤势,她清楚此三人任何一人与她相斗也不过是略输半筹,而如今竟一齐而至,明白敌人并不是只冲着自己的徒儿而来的,而是自己和整个天一门,豪气顿生,银牙一咬,她清楚,只要待对方出第二招,那不仅仅是她,还有她的徒弟们将无一幸免。
  如玉将《册府元龟》中最凌厉的杀着“九龙三杀”一气施出。那三个杀手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知道如玉此时身受重伤,移动也是不能,三人以鼎足之势,最左边一剑迅疾斜下剌向如玉的腰间,中间那个剑法显时华山一派,险峻直贯,剌向她眉心,右边那个却是嵩阳铁剑一系,大开大阖,似“老君布星”,当顶压来。似此般,如玉顾左则不能顾右,顾右则不能顾中,几已至死地。
  而如玉先是紧贴地面向左滑过尺许,双足蓦地一齐踏中左边那个剑尖,“龙贯九冥”,全身至阴至寒之气尽数注入足下之剑,通过剑直冲对方的心脉,而身体借足上反弹之力,骤升五尺,竟朝着中间那位的剑身俯冲而下,那柄剑却差那么分毫,紧擦如玉腹下,此时如玉左手含劲而发,“龙翔九天”,以纯阳至刚掌力直击上对方的百会大穴,那人竟哼也不哼一声直往后倒去,而如玉更不看他一眼,在俯冲之时,另一只手捏成剑诀,顺着右边那柄宽阔的剑身直滑而下,“龙战九野”,滑至一半,拇指猛一内扣,食中二指倏而已点上对方的眉心不待对方倒下,她早已仰面躺在地上。左边那个仍站在那儿动也不动,满脸青气,竟早已气绝。其时文字虽多,实不过一眨眼功夫,直至此时,方听到“呛啷”“呛啷”两声长剑落地的声音和“扑通”“扑通”两声人体倒地的声音。
  这三招看似轻描淡写,实是如玉毕生功力之所聚,此时再也忍不住,早已止住的鲜血复又狂涌而出。
  直到这时,玄天心才明白过来,急忙扶起师父,帮她止血,以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如玉体内。如玉恢复了点神志,微弱地说:“扶我去你大师兄那儿。”玄天心以为师父要自绝升天,连忙道:“师父现在伤势太重,还是先别动。”如玉此时连话都无力气说,只是望了望东野圣君的尸体,又望了望玄天心,甚有厉色。玄天心心中大慌,以前从没见师父此刻这副表情,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室中央大师兄那儿。至今他也不明白大师兄出什么事了,只见师父轻轻抬起手,又放下,目光盯在大师兄的眉心,玄天心方始明白师父是想看师兄中了什么毒了,忙帮师父把手抬了起来。如玉吃力地翻了翻东野圣君的眼皮,全身大颤,脸色灰白,双目一闭晕了过去。
  玄天心直想哭出声来,恰在此时,听到他三师姐的声音:“师父——”直从门中冲了进来,手中长剑早已出鞘,无欲喜极,猛地转过身来,方欲喊“三师姐”却不料心中一疼,一柄剑贯胸而入,直至没柄,而持剑是正是他的三师姐赤轻妤,一脸的茫然与惶恐的神色,她万万想不到在背后暗算她师父的竟是师弟玄天心。只听到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剑滑落到地上的声音,翩跹轻妤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如玉悠悠地醒来,低低地道:“有人来了,关上门,找回你们两个师侄……”声音就此寂然不闻。玄天心心中却生出一种释然坦荡的解脱感,也不知道何出生来的内力,左手忽地封住他三师姐的“膻中”穴,右手抓起她的衣领也不管他师姐那眼中恐惧的眼神,贴着地塞入师父平时那极大的椅子下面,然后奋然双掌齐出,门“轰”地闭上,而他胸口那柄剑激烈地摇晃着,好像嘲弄着这些可怜的人们。
  玄天心转过身来,想走到师父跟前,却终是半步难动,就此缓缓向如玉跪下,仆地不动。
  如玉并没有就此死去,她亲眼看着她的徒儿一个个在眼前死去却无能为力,耳中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了,她已经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什么,心中想道:“也许是黑白无常来索魂来了,也好,师徒们还是能一起上路。”
  “师父,你说师兄会不会已经回来了,我们一开门就看到他了呢,还有那两个可爱的小师侄?”那不是恪儿的声音吗?“小君儿总是乱跑闹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怎么会是我的声音?难道我真的灵魂已出窍了?这时胸口的旧伤又破裂,强烈的疼痛感令她清醒了,他终于明白了君实与君玉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她杀了他们的师父。那恪儿现在——她不敢往再想下去了,她又想起晕之前看到小君儿眼皮下那浓得发紫的黑气,那是从骨髓中发出来的。她已经应该明白了是他。
  “吱”的一声,门应声而开,正是她的徒儿碧寅恪,当他还没看清屋中发生了什么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时,只觉后心一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如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其实就算她能说,也根本快不过后面另一个如玉的的钢丝。
  “小玉儿,多年不见了,还记得我吗?”一阵奇异的声音像一把尖刀钻入她心中。她微微抬起头:“你还是回来了,很厉害啊。现在满意了吧。”那人一阵狂笑,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奇怪的是整个身体似乎都在发生变化,一阵“噼哩啪啦”之后,那人竟由一个少女变成一个颇为英俊的二十七八的青年,只是目光是满是那种蓝色的妖芒。他指着那一旁的三具死尸,道:“小玉儿真是厉害啊,能在重伤之下一击杀了享誉江湖数十载的惊雨楼三大剑主。我再怎么想还是想不出有谁,就算是神完气足时能一击胜了此三人,小玉儿的大名,哥哥一定代你妥为保管。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能知道是我呢?”
  如玉冷冷道:“天下能用“魔心索”种“七心海棠”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就算你恨小君儿,我其他徒弟也没得罪你啊,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此毒手?”
“我恨东野,也恨整个天一门,小玉儿,你知道我的,我是真不想你死的,但是你不死你肯定会杀了我的,对吗?”如玉微微点了点头:“不用多说了,动手吧,我希望你看在我们曾经相识过的份上,也用同样的方法让我死时痛苦少些。”
  “好,免得小玉儿死前还伤心,我先送小玉儿走了,再来毁了这个伪君子,挫骨扬灰。”说着充满怨毒的目光狠狠地盯着端坐着的东野的遗体,如玉大惊,惟有内心如焚,却是一筹莫展。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室中央,手中紫气大盛,三尺、二尺、一尺……如玉也同东野死前一样,拼尽残余的真元移开心脉少许,潜运《册府元龟》中的“龙潜九渊”,便如老僧坐定一般。这正是她与小君儿共同研究出来的死时用剧毒入骨髓,再以本门的龟息大法,可以永葆遗体不坏。那青年咬了咬牙,左手掌心一吐,一条钢丝直插入如玉心脏正中。而他头也不回地朝东野圣君的遗体走去。
  就在那男子就要举起手的那一刻,门外倏然快速绝伦一闪进两道人影,并排站在东野圣君遗体之前,昂然对着那人,恨恨道:“原来害我们师公师父的都是你这奸贼。拿命来吧。”
  那人仰天打个哈哈,狂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东野这个伪君子,能教出什么好东西来,就算你们今天不来,我总有一天也要杀了你们,正好,省得我费心。”说完不待他们的剑出手就漫天掌影袭来,用的正是他们初次见到师公的那套掌法,二人知道厉害,两柄剑一从左向右,一齐自下而上划出。
  那人却甚是悠闲,边打边说:“让你们临死也明白些,这套掌法本是你们天一门的,佛门至上掌法‘大慈大悲如来掌’,可惜你们那伪君子师父却说什么至死也不愿学佛门武功,要不然你们也可能多活一会儿。”
  正说着却浑不知事情正起着奇怪的变化,君实与君玉并非像和如玉决战时那么不堪一击,只是他们一来心痛师父刚死,一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的师公,此时师父师公还有师叔们的大仇加在一起,二人同仇敌忾之心愈来愈强,虽然终是时日太浅,胜不了对方,但支撑个一两个时辰还是没有问题。
  他们为了分散对方心神,一会儿由君实问一会儿让君玉问,而那人也许是多年心愿一日得偿,丝毫没起任何疑心,,仍然是有问必答“错,不是我杀了他们,是他们自己之间缺乏真诚,那个伪君子说什么仁义道德,自己还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妒意,而与西门仇决战,要不然不要说是他就跪在我面前,纵然是睡着了我也伤他不得。你们师公若不是看到那伪君子的尸体心神大乱,竟有求死之念,否则轻而易举便可以制住你们,再向你慢慢解释,又怎么会中你们两剑呢?而你们的三师叔若非平时便对你们四师叔有误解,如何能一剑将他剌死?只可惜我当时不在场,可惜啊可惜。”
  直听得二人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心中似觉得对方说的有理,但却无法相信那是真的,本是要分敌人心神,却万万没有想到反引得他们心剑无法合一,而对方也觉察出这两个看似凌乱不堪的剑法,竟是内藏乾坤,也觉察到对方听到自己的话心神不定啦,猛地身形一顿,一声长啸,竟欺身向他们的剑阵中直冲进来,左右双手各一条伸缩不定的钢丝。
  他虽不如如玉那般对武学一途一点即悟,却也是少有的武学奇才,此时他虽不懂得什么阴阳刚柔,但所使的武功与策略却实与如玉以衣带破此剑法的至理暗合。二人终知难逃一死,索性将一切置之不理,便如他们师父平时和他们练剑时那般从容。
  两人心中暗通,拼到哪一刻死就哪一刻吧。却不知这正是他们师父平时谆谆教诲的,要守拙藏巧,顺乎天道自然,受天之命,大化流行而无所迹象。那人骤觉剑气大盛,连忙退身游走,突然,看到东野圣君与如玉的遗体竟然成同一个盘膝而于地上,心中奸计立生,竟冒然不顾二人已刺到他双肋下的双剑,毅然一掌拍向东野圣君的尸体。
  二人大惊,顾不得伤敌,竟一同以身躯去接对方那一断碑裂石的掌力,而那青年却忽得回掌,那掌本是虚的,颇为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来一实直接了结了这两个,另一只手中的钢丝倏然缠住了二人的剑身,收回的那手,挥出另一根钢丝。
二人相视苦笑,又是旧事重演,不过心中更愧疚,他们的师公也可以说是死在他们手中的,也不知道到了那边,他们的师父会不会原谅他们。双手紧紧握住,四目直视着对方。
  青年竟不敢面对这凛然的眼神,不由得转过头去,那根钢丝直奔二人的咽喉……

  这是两座新坟,上面还没来得及长出草来。前面各有一座墓碑,一座刻着“尊师公如玉之墓。不肖徒孙君实君玉立”,另一座刻着“恩师东野圣君之墓 不孝徒君实君玉立”。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岩石上的松柏益发苍郁,泉水“叮咚叮咚”地似乎一位仙女在空山幽谷中弹琴。
  坟前赫然立着一位青衣女子,望着两座新坟,叹了中气,拜了几拜,轻声道:“小玉儿,小君儿,你们的依依姐姐来看你们来啦。你们就安息吧,会有人好好照顾你们这两个徒子徒孙的,将来一定还你们一个天一门。”


  不见严夫子,寂寞富春山。空余千丈危石,高插暮云端。想象羊裘披了,一笑两忘身世,来把钓鱼竿。不似林间翮,飞倦始知还。
  中兴主,功业就,鬓毛斑。驰驱一世豪杰,相与济时艰。独委狂奴心事,不羡痴儿鼎足,放去任疏顽。爽气动心斗,千古照林峦。


 楼主| 发表于 2007-3-31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楼主| 发表于 2007-3-31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行藏无间易圆成


  “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解情况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论语·泰伯第八》


  清明时节的长安,在君实与君玉的眼中显得格外繁华,这已是他们第二次进城了.记得第一次还是五年前跟着他们师父的师父,也就是他们师公来的,那时君实十岁,君玉十三岁。
  他们师父和师公死了已有半年了,这半年来他们足不出惊雨楼一步,在惊雨楼少主师青寒的指点下,勤学苦练师门武学,已从两个小孩子成长为一个英俊少年和一个娉婷少女。正当他们正为去给师父师公扫墓作准备的时候,终于在师青寒的帮助下与两位师叔紫灵光与白履霜联络上了。半年前的这个时候,白履霜正陪师妹紫灵光远嫁幻波岛,待他回来却已经发现天一门奇迹般在江湖消失,就立刻告知师妹和师妹婿幻波岛主,半年来四处奔波,直到月前才终于探得两位师侄竟在惊雨楼,这日正是他们约好在长安“沽月楼”相聚的日子。
  “沽月楼”是长安最有名的酒楼了,此楼依湖而建,四面环湖,尤其是月夜酌饮,杯中月,酒中月,湖心月,似梦似幻,故名为“沽月”。二人此时却没半分游赏的闲情,如久离在外的游子就要回家见亲人一般急于见到两位师叔。君玉看着眉目间仍有稍许稚气的君实,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想起师父东野清经常说的那句“我不在时要好好照顾你小师兄”来,心中一酸,正要转过头去,却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手腕,拉了过去。君玉手腕一遇外力,自然生出反应,如滑鱼般从来人手中溜出,急回头看来,一时悲喜交集,呆在那儿,原来正是她刚出嫁一年的七师叔紫灵光。
  “愣什么啊,你师父和你师公呢?”紫灵光笑盈盈道。
  一年来,猛然又听到人提起她师父来,君玉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扑进紫灵光怀中,竟说不出半个字来。紫灵光大惊,边轻轻拍着君玉抽搐着的背,边问:“好师侄,别哭了,你师父和你师公到底怎么了?”说着说着轻抚君玉的手竟也不由地颤抖起来。
  白履霜毕竟是带艺投师,年纪要比他们大一些,历尽世间沧桑,懂得些人情世故,知发生了巨变,拉过一旁如傻了般的君实,轻轻地问道:“你知道你师父现在在哪吗?”“死了。”君实这才回过神来,茫茫然道,“全死了,师父,师公,还有四师叔五师叔全都死了。”

  一座豪宅前,直立着一个头顶斗蓬身披玄衣的中年人,望着那朱漆大门上面匾额上那正耀着金光的三个龙飞凤舞的苍然大字——“惊雨楼”。他的目光逐一转到旁边的两幅对联上“惊天护日匡正义 问雨夺月恤苍生”和左右两尊姿态雄伟,昂首傲视的石麒麟,不住嘿然冷笑。忽然,那人伸出双手,先轻轻在两尊石兽顶上拂了拂,接着微仰起头来,凌空朝那幅对联和匾额各屈指弹了几弹,就再也不看它们一眼,双袖向大门挥去,整个身体便如御风而行,随着“呯”的一声踏门而入。而身后那两尊护门神兽却不知何时已化为两堆石粉。那幅对联和匾额也“轰”然落地。中年人两袖飘飘,悠悠然站在院中。
  被响声惊动的众人纷纷呼喝着涌出来,将中年人团团围住,有的抽出长剑,有的则已忍不住喝骂道:“何方妖人胆敢来惊雨楼闹事?”,一个五十来岁总管模样的人越众而出,挥手止住众人,朝中年人拱了了拱手道:“在下惊雨楼总管祝九生,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中年人负手望天,瞧也不瞧祝九生一眼,冷冷道:“等会儿全都死了,去问师非度吧。”话音未落,便倏地闪入人群,双手齐出,左掌闪电般击中一名虬须大汉的天灵盖,只听得“嚓嚓”的头骨碎裂声,右手食指与中指直插入另一名少年的眉心,一声尖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两股血箭从那少年后脑射出,喷得后面一个满脸都是。
  众人何时见过这般惊世骇俗的武功,顿时乱成一团,祝九生长剑出手,破空而来,直剌中年人面门。中年人至此方吐气扬声道:“惊天问雨剑好大的名头,就是师老儿亲临又能奈本座何?”说话间身体剧晃,似秋风中随时飞走的落叶,祝九生的数十招精妙剑法便犹如醉舞一般,招招落空。中年人右手双指堪堪避过剑锋,闪电般夹住剑身,“铮”地一声,三尺青锋竟从中折断。中年人毫不停留,手指继续按落祝九生手中的断剑,另半截却被他的袍袖卷起,激空飞射,将一名狂奔而出的大汉,活生生地钉在石壁上。祝九生只觉手腕剧痛,眼前一黑,半截断剑的剑柄竟倒着从他胸前插入,自后背透出。
  霎时间号称江湖第一楼的惊雨楼总坛,竟成了修罗场。院中,墙上到处是鲜血和断肢残骸,唯有惊雨楼的少主师青寒犹苦苦挣扎,疯了一般地一剑剑剌出,全不成章法。
  那中年人提着鲜血淋漓的双手,似并不欲置她于死地,只是脚下踏着先天八卦的方位,自东北“震”位至正东“离”位,依次东南“兑”位,正南“乾”位,西南“巽”位,正西“坎”位,西北“艮”位,正北“坤”位,复回东北“震”位。昔年宓羲氏仰观天象,俯察地理,画八卦以经纶天地,后周文王兼三才而两之,尽知人世凶杀而演迭为六十四卦,中年人正是欲以引先天天地之生气,牵动后天人世凶杀之力,任师青寒自生自灭。
  师青寒本亦家学渊源,家传绝学“惊天问雨剑法”正是化自《周易》,无奈此时早已神智失常,如何明白自己正在如同一剑剑剌向她自己。中年人待尽览“惊天问雨剑法”精髓,再没那份闲心,第三遍踏至“坤”位,便要踏向充满杀机的六十四卦中的“天根”“复”位,猛然听到远处有四五人正向这边走来,眉头一皱,仰天一声长啸,腾空而去。

  白履霜听完两人断断续续的述说,强忍住悲痛道:“据你们所说,害死你们师公的致命者,正是惊雨楼三剑主,你们怎么会在惊雨楼呆一年之久?”君实摇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是被师姑姑从傅玉铉手中救下的,她对我们很好啊。”
  白履霜长身而起,扶住师妹紫灵光,缓缓道:“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先走一趟惊雨楼,向师姑娘问个清楚,然后去,去祭拜师兄与师父,再从长计议振兴天一门和找傅玉铉算帐的事,师妹和两位师侄意下如何?”三人早已六神无主,惟有点头同意,跟着白履霜下了“沽月楼”。
  四人离惊雨楼还很远,便蓦然听到一声清啸,白履霜更是闻到那股骇人的杀气与血腥气,惊道:“不好,惊雨楼有变,你们小心。”说完拔身而起,直扑向惊雨楼。
  饶是白履霜风雨江湖数十载,平生又何曾见过这般人间惨剧?君玉与紫灵光早已忍不住呕吐起来。师青寒犹独自一人在院中绕着一个地方不住地疾奔,不断地一剑剑剌向空中,满头长发四下里狂飞乱舞,整个惊雨楼充满说不出的诡异。白履霜凝神看了片刻,发现师青寒脚下踏的竟是六十四卦方位,知是被深通周易的武学高手迷了心智,正在走向自杀一途.白履霜心中虽对惊雨楼恨之入骨,但不问清楚,心中总是不踏实,一咬牙猱身而上。遥向师青寒拍出一掌,自己却扑向师青寒正要奔向的“无妄”位。硬与师青寒的长剑相碰一招.师青寒早成强弩之末,立时被震开一边,脚下乱了方位,只见师青寒满身血污,目光迷乱,手一松,长剑落地,仰天便向后倒去。
  君玉急忙扶住师青寒,叫道:“师姑姑,师姑姑.”师青寒却哪里听得到。紫灵光只得把右手贴上师青寒的后背,将自己的真气不断地输入她体内,白履霜则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地上的尸体,君实只是咬着牙,目光中露出一股仇恨之色。
过了半天,师青寒才悠悠醒来。白履霜连忙问道:“对方是谁?”师青寒双目含满了泪水,摇摇头,又点点头,接着便是喃喃呓语:“那是个魔鬼,没有一个人逃得过,没有,一个也没有,都死了,人都死了,魔鬼,那是魔鬼——”,叫声突然尖厉起来。满是血腥的空中浮动着那悸人心魄的凄厉叫声。
  烈日当空,四人却如堕冰窟,毛骨耸然,便似在无间地狱中苦苦行走一般。君玉早将头深深埋入本就颤抖着的紫灵光的怀中,君实紧紧握着师青寒苍白的双手。白履霜轻轻道:“这人武功,我只能以深不可测形容,下手之辣,我生平未见。他除了对付师楼主显示出是一个易学大家之外,没有用一招一式,就像一个毫不懂武功的村夫乱抓乱打一通,只是在其绝世内功的催使下,触着即毁。而他的轻功极似传说中‘魔门’中的‘鬼煞千变’,我也只是听说而已。”突然师青寒大叫一声竟跳了起来,叫道:“傅玉铉,我要杀了你。”说完复又昏晕过去,人事不知了。
  四人听到“傅玉铉”三字脸色俱是大变,不由地一齐抬起头来,便看到了傅玉铉站在院中,依旧是那冷酷的面容,斜飞着两条眉毛下,隐隐有一层黑气,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一双煞目冷冷地盯躺着的师青寒。
  白履霜并不认识傅玉铉,正要喝问来者何人,却只听见“呛啷”“呛啷”两声,君实与君玉一言不发,双剑遥指傅玉铉,两道剑气直冲傅玉铉左右两肋。白紫何等样人,立刻便知眼前之人正是傅玉铉,一前一后各出一掌。傅玉铉一阵狂笑,左脚尖“滴溜溜”在地上划了一个圈儿,身体便如蚯蚓般绕过两掌双剑,右手分别在紫灵光与君玉脸上各摸了一把,陡然向后疾退,斜逸出四人的包围圈,傲然背对着四人道:“好响亮的名号啊,惊雨楼,天一门,不过如此,想见师父师兄的,想见情郎的,有本事就跟我来,否则恐怕连见尸骨的机会也没有了。”说完一晃身,便消失于西墙之外。
  君玉突然惊叫道:“他要掘师父与师公的坟。”白履霜这时再也顾不得询问一些疑处,道:“两位师侄照看好师姑娘,灵儿随我追。”拉起紫灵光,展开身形朝傅玉铉消失的方向追去。

  白紫二人正全力追前面的傅玉铉,忽然身旁闪过三道人影,却不是师青寒与君实君玉三人是谁。原来白履霜以为师青寒已受重创,无法再行与他们共同对付傅玉铉,殊不知师青寒既已成天下第一楼的少主,早已尽得其父“剑皇”师非度家学真传,无论剑法轻功俱已臻入一流境界,与东野清也当在一个等级,而在白履霜之上。待紫灵光以自身真气打通她闭塞的经脉,过得片刻即已醒来,问明情况,便携君玉君实二人,联袂而来。师青寒紫衫长剑,淡眉俏目,尽复其一方尊主的神采。
  五人曲曲折折地追至一座山谷,却远远看到傅玉铉正站在两座坟前。师青寒放开拉着君玉君实的双手,一道森森剑气冲天而起,直指傅玉铉的后脑。白履霜双掌一合,再不留半分余力,全力推出,君玉右手小指一缕指风尖啸而出,袭向  傅玉铉后脑的“玉枕”穴,紫灵光左手长剑剌出,右手奋力将君实推向空中,君实十指成爪,凌空向傅玉铉头顶抓去。五人出招或迟或早,却分毫不差地同时攻至傅玉铉三尺以内,安宁静谧的小山谷霎时杀气蔽天。
  傅玉铉却似根本没有觉察到危险一般,只是呆呆地望着右边如玉那座坟上的几株刚出土的野草,蓦然吐声疾喝,身形猛向前扑,其速竟比五人的剑气指力还快。傅玉铉跃过两座坟,倏地转过身来,两袖挥出,正好与五人之力正面相交。师青寒心中剧震,知已中计,却无力收回自己的剑气。傅玉铉一声长笑,袍袖一卷一拂,竟将六人毕生功力尽数引向坟墓的斜下部。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两座坟墓顿时化为乌有。两具墓碑被震出数丈之外,满天是蔽日灰尘,傅玉铉便隐没入这尘土中。白履霜大喝“大家小心”,护住四人,以防傅玉铉趁此偷袭。
  大家就此陷入死一般沉寂,待尘土散尽,傅玉铉却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再低头一看,心中更是大惊,竟是两座空坟。东野清的坟中犹有些碎木屑,如玉坟中却是空空如也。君玉忽然道:“坟中有密道。”师青寒似疯了一般便欲冲下去。白履霜一把拉住她,道:“傅玉铉在里面。”师青寒甩开白履霜的手,毫不犹豫便进了密道。君实望着白履霜,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领着三人,紧跟师青寒也进去了。
  五人小心翼翼地鱼贯而入,沿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遂道屈曲时上时下,时左时右,时直时曲,也不知过了多久,绕了多少弯,五人终于来到一座石室,眼前猛然一亮,数道阳光从顶上几个小孔透下来,四周石壁上,全是些八卦和太极图之类奇异的符号,似是一座闭关参究武学的密室。其更怪的是,整个石室除了这条他们来的出口外,再也没有别的出口。东北角上,傅玉铉正凝视着石壁上一段石刻的文字,毫不理睬五人。白履霜借著微光,那段文字古奥博雅,只有最后几句甚是明白:“千百载而此复见于世,斯朽骨虽化而至幸矣。冬寒之极,春生必盛,夏热之极,秋风必凄,雨之久者必久晴,晴之久者必久雨,擢大权者大祸随至,有多藏者亡必厚矣。祸福无门,惟人自招。此通天彻地之神功,大福亦巨祸矣,慎之慎之。”乃悟前文竟是一段神功的口诀。
  白履霜生性嗜武,见此竟连一旁的傅玉铉也抛诸脑后,可任他反来复去,却总是看不出一丝端倪,只感到刻写此文的是一位学究天人的绝代奇才,寥寥千余字似乎含尽天下之至理,既有阴阳五行生克长消之机,亦复含儒家参天倚地浩然之气,道家虚实有无之境,法家术权势三法之变,兵家鬼神莫测,阴阳家纵横捭阖,诸子百家之学无不尽包矣.其开篇即云:“自盘古开天辟地,宓羲指画经纶,女娲造人创世以来,其说虽多舛谬,然万古之人事,不出一年之气象,万古之终始,不出乎一日之长消,充天地者万物而宰者人,盈九窍于血流而主于气……"“阴阳会合、冲和之气常存而不亏,翕聚而不散”……。
  白履霜正细心强记诵,以待以后慢慢参究,蓦听到傅玉铉一掌击中那刻字的石壁,冷笑道:“欺世盗名之徒,也敢妄言天地之道。”君玉一把拉过勿自苦苦思索其中含义的白履霜,五人相互望了望,同时抽出佩剑,分占九宫八卦中的”震离坤乾坎“五位,或侧立或虚步,或内视或前望,将傅玉铉从出口退出的任何一条路均死死封住,五人心意相通,趁此天时地利人和之机,决意于傅玉铉同归于此。
  傅玉铉望着他们五人,脸上的神色极其古怪,忽尔怨毒忽尔温柔,忽尔痛苦忽尔又懊悔,竟拱了拱手,道:“杀如玉,亦非我所愿,只是成全了她的心意,她纵然千般恨我入骨,我总不会怪她,我要杀你们也不必迟至今日,罢了罢了,总之大错既已铸成,追悔亦是徒劳,你们让开吧,我再也不想见任何天一门的人了。”
  师青寒冷冷笑道:“好个亦非你所愿,东野清与你无怨无仇,我惊雨楼四十八条人命你一声罢了就能抵过?今天我们大家都留在这里吧。”白履霜忽然想起恩师手钞中的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道:“你真是傅玉铉?”
  傅玉铉全身一颤,苦笑道:“傅玉铉?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说到这儿脸色一变,复又傲然道:“不错,我就是傅玉铉,惊雨楼四十八条人命,师姑娘有本事问你老父去吧,我再问你们一句,到底让还是不让?”说完目中杀气大盛。一瞬不瞬地盯着五人。
  白履霜左手在胸前朗声道:“师父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能诛此奸贼,为你和大师兄报仇。”说完五颗原本闪烁不定剑尖化作满天繁星如天罗地网般罩向石室一隅的傅玉铉。
  此剑阵名为“天绝剑阵”,是二百年前,日月神教第十代光明使,木天枢集神教一门三宫四坛,八位奇人之力与历代诸位先辈的剑法剑阵所创,后成为神教护教剑阵。曾以八名神教一流高手,将第二十代清正使岳重天困了七七四十九日,后来神教四分五裂,诸代教主一心寻找相传可以完成其神圣的复国使命的《册府元龟》,此剑阵心法剑谱遂没于神教,残本辗转流落江湖,因此剑阵心法剑谱缺一不可,其中又以易理为首,寻常武夫亦无人识得,直待天一门开派掌门如玉,自幼家学渊源,后早年流落江湖,偶然得此残本,穷数年心力,方复此剑阵十之四五玄奥。
  此阵含混沌太极,阴阳两仪,四象八卦之生化,亦有木火土金水五行相生相克之玄妙,复有兵家以十击一,虚实相间之机变,以天地自然之气,使世间无穷之神器,其曰:“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更因其虽有八位五行之数,而却不需每人对应一位或一行,如十八代光明使木天庵便能一人占八位据五行,尽剑阵之玄机。
  紫灵光于正北占“坎”位,“坎”属水,水生木,君玉于正东居“震”位而属木,木生火,白履霜于正南据“离”位而属火,火生土,师青寒于西南占“坤”位而属土,土生金,君实于正西占“兑”位而属金,金复生水,是以生生不息之气无穷尽矣。
  紫灵光施展师传“天一剑法”,天一生水,阴极而阳生,“帝出乎震”,君玉以少女居长男位而使“天雷指剑”,一阳渐长至白履霜兼“巽”“离”二位,一身而具木火二性,一阴一阳皆生乎“坎”“离”之间。阳则明,阴则浊,阳明居“坎”之中,阴浊居“坎”之外,故水能照物于内,而不能照物于外,是以紫灵光御内而不攻于外。阳明在“离”之外,阴浊在“离”之内,故火能照物于外,而不能照物于内,所以水极盛则木生,木盛极则火生,至白履霜而纯阳,专攻而不御。师青寒本非天一门人,并不懂此阵玄机,幸喜其家传易学亦是不凡,又居于“坤”土位,以柔顺安静为要,君实功力最浅,以少男居少女位,而无法分占“乾”金位而由紫灵光兼之,“战乎乾”而“劳乎坎”,故此阵威力又因君玉君实年幼,师青寒不懂阵法而复减其五六成,纵是如此,亦使高出他们五人合力许多的傅青铉如陷汪洋之中。
  傅玉铉虽与天一门关系极深,他甚至自称其天一门人,但其时阵法尚未大成,并不晓得此阵威力。傅玉铉左手一抖,袖中窜出一根“天魔丝”,如一条昂首欲择人而噬的毒舌,缠向白履霜的长剑,右手凝掌推出,硬要与白履霜立决胜负,竟不愿趁机从君玉君实等弱处攻击。自信以自己一人之力,纵然是对付的是,合他们五人之力,也绰绰有余。却不料两人双掌甫接,傅玉铉便感到不对,对方掌力似空荡荡的,如空谷,无处着力,又如飞瀑,自己掌力顺流而下,而对方的却源源不断从上而来。绵绵不绝,以单掌而有圆通之能,生生不息。傅玉铉方知自己故意托大,竟一念间葬送六条性命。猛然喝道:“五位再不停手,傅某人只有大开杀戒,与大家今日同葬于此了。”五人哪理他,只是不停地摧动剑阵滚滚扑向傅玉铉。
  傅玉铉一咬牙,正要施展魔宫“梵魔俱灭”与五人同归于尽,猛觉得被人凌空抓起,浑身竟是酸软无力,贴着顶壁直向室口摔去。白履霜急欲追击,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六十年复见此阵,让老夫来教教你们这些娃娃们几招。数到五,你们就给我撤剑吧。”说完就如小孩数数般,毫不停留地数了起来。五人尚未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师青寒便感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来者以左手成鹰爪,硬抓师青寒手中长剑,师青寒急忙以另一只手食指剌向老者手心的“劳宫”穴,老者此举却是虚招,一来防止师青寒援助君实,二来使白履霜不得不以半招为师青寒解围,半招攻向老者,老者蓦地收回左爪,双足竟踏上君实长剑的剑身,双袖合拢,当空居高击向君实头顶,竟似拼死也得先将君实毙于掌下。白履霜和紫灵光大惊,一齐攻向老者,以阻止其雷霆万钧之势,老者的修为却大大超出他们想象力,已到了内力收放自如之境,一声长笑,双掌竟凭空凝住不发,左足突地就踢中了紫灵光的右肩,右足劲力微吐,全力扑向全阵攻击的正面主力白履霜,“天绝阵”顿时大乱,君实毕竟才十五六岁,功力尚浅,正在奋力抵抗老者从右足尖上透过的劲力,不料剑尖骤失力道,猛然离开自己的“兑”位,直向对面君玉的“震”位冲去,师青寒为了救君实却扑了个空,竟剌向“坎”位的紫灵光,而紫灵光受老者一足之力,亦不由自主地向白履霜攻去,白履霜根本无暇躲避,只得任紫灵光的长剑剌向左肩,奋力迎击老者,但听得老者口中刚好数到“五”,击向白履霜的仍是虚招,袍袖鼓胀,硬生生将白履霜的掌力尽数引向刚好扑到“震”位的君实,而老者已看都不看五人一眼,便如鬼魅般向室外逸去。
  字虽繁赘近千言,其时实不过一瞬之间,老者竟在抛出的傅玉铉前面出了石室。而紫灵光的“坎水”正克白履霜的“离火”,师青寒“坤土”克紫灵光的“坎水”,君实“兑金”克君玉“震木”,白履霜“离火”克君实“兑金”,霎时间,“天绝阵”烟消云散,而老者竟未真正出一招,这还多亏老者似无心为难他们,用力甚轻,否则有人死于自己人手中也不一定。而傅玉铉早已飘然离去,只有他的话音犹在石室中回荡“告诉姓东野的,不要以为装死就可以瞒天过海,就算是他躲到天涯海角,我傅玉铉也定将他挫骨扬灰”。五人面面相觑,默然无声。
  许久,白履霜终于打破这死寂的局面,向师青寒问道:“师楼主,在下冒昧,想请教个问题,不知可否?”师青寒只是呆呆地望着石壁,闻声木然答道:“白少侠客气了,小女子知无不言。”白履霜看了君实与君玉一眼,道:“据在下的两位师侄所言,他们亲身经历致死家师的真正……真正元凶正是贵楼的三大剑主。”白履霜说到“真正”两字,似不好意思说出“元凶”两字,一想家师惨死,再也顾不了那么多,竟似有质问师青寒之意,空气骤然复有紧张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师青寒,师青寒仍是无动于衷,默然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啊,自一年前我和他在华山一别,就再也没有回惊雨楼。那天下着小雨,他说我们也许再无见面之期了,我当时还怪他胡说,想不到竟成真的了,早知道,我就该跟着他……”越说越低,沉醉在回忆中,脸上由温柔慢慢变为凄怆,竟似痴了。
  众人知她口中的“他”便是东野清,一时也不知如何说。忽然,师青寒清醒过来,连忙接着道:“其时我当时是收到了失踪多年的‘寒玉令’,见此令如见楼主,我虽名为楼主,其实家父十多年前突然失踪,我只是暂代楼主之职,我接到此令,其中命令牵涉本楼机密,恕小妹不能奉告,我立刻便赴湘西,等我完成任务,返回惊雨楼途中,就恰巧碰到傅玉铉欲加害两位,之后的他们就都知道了。”说完长长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白履霜奇道:“令尊不是仙逝了么?”师青寒摇了摇头道:“那是家父临走前留下的命令,让我们对江湖说是逝世,并发丧。所以我一直认为家仍在世间,否则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一块玉令了。为什么我不多跟他几天再走呢,也许他就不会出事了。”
  紫灵光却突然道:“听那奸贼的口气,竟似怀疑师兄和师父仍在世间,莫非其中真有什么隐情,否则为什么会是两座空坟?”
  白履霜点了点头道:“师楼主不要伤心,师妹说的有道理,一天不见到尸体,我们都不能放弃希望。”君实与君玉更是大喜道:“师父没有死,师公也没有死,他们一定还活着,我们快去找他们。”师青寒双目中射出异样的光采,道:“对,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死呢,我要去找他。”说完便要一人离开。
  白履霜连忙挡住她道:“师楼主不要心急,这只是我师妹的一种猜测,但愿是那样,可如果真是那样,师兄和师父为什么不找我们呢,以他们的修为,无论多重的伤断无需一年之久还不能治愈之理。退一步,就算‘七心海棠’霸道世间罕有,那他们也该给我们捎个口信啊。”师青寒刚有所好转的脸色,复又变得苍白。紫灵光也默然低下了头,眼中又不由地涌出了泪水。
  白履霜又道:“当然,也许还有其它我们根本想不到的原因,师兄一向行事少年老成,高深莫测,我看方才那位怪客定然与这脱不了干系,只可惜他的武功实在太高,又敌我难辨,我们还是先回城再从长计议吧。”紫灵光道:“好吧,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此刻我恨不得代师父受罪,哪怕是失去性命也行,我方寸已乱,一切听师兄的好了。”
  师青寒却摇了摇头道:“我要呆在这儿,我要等他回来,你们先回去吧,麻烦你们替我把那些尸体一齐火化了吧,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白履霜道:“这怎么行啊,这儿危机重重,傅玉铉很有可能去而复返,那怪客更是难分敌我,师楼主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师青寒却似没有听到白履霜的话,只是痴痴地抚摸着倒在地上的那座东野清的墓碑,喃喃自语:“他肯定不会死的,他会回来的。”白履霜方欲再说,紫灵光扯了他一下,悄悄道:“就让师姑娘在这儿静一会儿吧,估计傅玉铉不会这么快回来,我们先走吧。”说完拉起君玉与君实便走。
  君实却没有动,怯生生道:“我想呆在这陪师姑姑,师父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先走吧。”白履霜先是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记住,凡事不要逞一时之勇,一切听你师姑姑的话。师楼主,就此别过,我们后会有期。”
  君玉也挣脱紫灵光的手,道:“我答应师父的,要好好照顾他”说着走到君实旁边。接着道:“我也留下来吧,说不定还能第一个见到师父和师公。”脸上满是幸福之色,似东野清正从空坟中走出来一般。
  紫灵光走到君玉与君实跟前,疼惜地摸了摸他们的头,整理好他们的头发道:“好,我和你白师叔还要去找你们三师叔,诸事小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下月十五我们都在这儿见面。”说完与白履霜振衣而去。
  君玉与君实两人默默站在师青寒旁边,月儿已悄悄爬上了他们背后的树梢,君玉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东野清死亡的那个夜晚,双眼湿湿地。君实不由得把自己的衣服裹紧了裹,清凉的月色下师青寒那紫罗衫被夜风肆意地揉弄着,更显得她的娇弱与无助。
  “三位深夜到此,可也是为了册府元龟么?”三人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雪月两相映,水石互悲鸣。不知岩上枯木,今夜若为情。应见尘中胶扰,便道山间空旷,与么了平生。与么平生了,冬水不流行。
  起披衣,瞻碧汉,露华清。寥寥千载,此事本分明。若向乾坤识易,便信行藏无间,处处总圆成。记取渊水冰语,莫错定盘星。


 楼主| 发表于 2007-3-31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姑射山头渺 仙踪少


  “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论语·颜渊第十二》


  师青寒矍然一惊,转过身来,月光下,便看到了一个腰悬长剑,身穿天蓝色长衫的俊美少年。
  少年被师青寒这样一个美人儿盯住,很不自然地脸上一红,道:“据家师所说,《册府元龟》已重现江湖,此地不久即为天下群雄纷争的是非之地,三位如真是冲它而来,还是早些离开这儿的好。”这蓝衫少年显是初涉江湖,不懂诸般尔虞我诈的心机,不知道他这番交浅言深的话语不但丝毫不能起到作用,反会令别人以为他是另有目的,但眉目间透露出诚恳之色。
  师青寒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哑然失笑道;“多谢少侠良言相劝,只可惜我不是来找什么册府元龟的。”蓝衫少讶然,脱口而出道:“不是为《册府元龟》,难道也是为了那个人而来?”师青寒心里一惊,面上毫不动色地道:“也不是,我是和我这两位朋友月夜漫步,无意走到这儿,少侠要找什么人呢?这深更半夜地来坟地找人?”那少年如何晓得正堕入师青寒的圈套中,丝毫不起疑心,道:“我找的正是这位墓主,他就是江湖上很有名气的东野圣君。看你们三位都身佩长剑,也是武林同道吧。”看着那少年得意地给三人讲着,似是一位江湖长者,倒似乎全忘了自己来是找人的一般。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和他很熟吗?”少年竟不知是开他玩笑,老实地摇摇头,道:“没有,都是听师父说的。哦,三位继续赏月漫步吧,不过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这儿,一两个月之内也别再来这里了,我得完成师命了。告辞。”说完边自言自语道:“果然没死,坟还是空的,不知道还在不在。”边跃下东野清的坟墓。
  君实与君玉望着师青寒,等着她示下,君玉更是焦急道:“他是来找我师父的,我们跟着他吧?”。师青寒微微点了点头,轻轻紧跟那少年,又进了东野清坟中那条密道。
  三人又回到那座画满奇怪符号的石室,却见那少年不断地用剑柄东敲敲,西撞撞,忙得满头大汗,看见他们进来,竟朝他们开心一笑,道:“你们也来了。”说着颓然坐在石室一个角上,边用衣袖擦拭自己额头的汗水边像是给他们说又像是安慰自己道:“看来这位主人是出去了,这个石室再没有其它出口了。不过师父说他不见我是不会走的,我还是坐在这儿等等吧。”
  师青寒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敢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令师是哪位先辈?”
  “我叫李君琢,家师姓玉,讳上君下恕,君子以恕待人之意。”师青寒哪有功夫听他那些唠里唠叨的闲话,仔细思索“玉君恕”这三个字,觉得好熟,却终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不过肯定不是李君琢所说的这个,实在想不起来江湖有“玉君恕”这号人物,不过很那李君琢年纪轻轻,也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却双目温蕴莹然,精气内敛,竟不在君玉与君实之下。他的师尊定非一位寻常人物,很有可能是一位隐姓埋名的武林耆宿的假名。
  想到这,师青寒突然问道:“李少侠,你能确定他,他一定活着吗?”说到此,师青寒的话语不由得颤抖起来,只希望听到对方“确定”两个字,又害怕他也说“不知道”一类的话。双手不由得握紧了君玉君实的手,身体似乎也站不稳。李君琢却根本没有发现师青寒语调的异样,搔了搔头,道:“家师说我只要到这儿自会见到,却半天连个人影也没有。不过师父肯定不会弄错的。”
  就在此时,一缕柔和而苍凉在声音传来,似左似右,仿佛是从室顶的小孔传来,又似从他们地底传出:“东野清已经死了,不会再见任何人了,石室将毁,诸位请速离开此地吧。”一时间,师青寒,君玉,还君实全忘记了那是一座死气沉沉的石室,只觉得那声音似比西方极乐世界所有伽陵鸟一齐鸣叫还动听,三人就呆在那儿,整个世界似乎就此停止.只可惜李君琢却不愿让此时停留片刻,他高兴地站起身来,朗声道:"晚辈李君琢,奉家师之命向圣君问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那声音却就此寂然消失.那人默然了许久,方以极慢的速度一字一字道:"天数五,地数五,合而为十,数之全也。天以一而变四,地以一而变四,四者有体也,而其一者无体也,是谓有无之极也。天之体数四而用者三,不用者一也。地之体数四而用者三,不用者一也。是故无体之一以况自然也,不用之一以况道也,用之者三以况天地人也。 "室四人只希望这段话永远读下不要止休,那人正是东方苍龙东野清.待东野清念完这段似文非文的怪文后,师青寒再也忍不住叫了声:“清郎——”便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君玉怀中,君玉与君实仰起头也不知道朝哪方喊道:“师父——”。李君琢方明白这几人竟是与东野清关系极为密切的人,心中暗道:那为什么刚才不说呢?一时呆在当地。
  只听到缓缓地“轧轧”声,四人所站的石室竟慢慢向下落去,直到石室不再下落,他们便置身于地底的另一座石室,这座石室墙壁上依然画满了那些符号,不同的是,四面各有一个小门,通向四个小室,东边的小室中,东野清一身青袍,盘膝坐在一具石床前,漠然地望着他们,眼中空荡荡的。一身素衣的如玉如睡着了一般躺在石床上,脸上依然是那副恬淡安静略带微笑的面容。师青寒与君玉君实三人低呼一声,便欲扑进这个小室,猛觉得面前一堵无形的气墙阻住他们,使他们不能踏进小室一步。
  东野清更是冷若冰霜地道:“入此室一步者死。”望着三人,东野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柔声道:“青寒,我师父已经永远不能醒来了,我要一生陪在她身边,你明白吗?我对不起你,我从不信佛释那一套前世来生,说下世再还那是骗你,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能每天祝你早日能找到一位可以托负终身的如意郎君。君玉,你是我最放心的,要好好照顾君实,君实你要好好记住为师平时对你的教导,记住为师给你取名的深意,要是你师公真有一天不忍我寂寞醒来,也许我们还会再见,你们走吧,想我了就来这个坟前烧点纸钱就行了。”说完仔细地看了看李君琢,道:“记住我刚才那段话,告诉你师父,算我东野清履行了我的诺言,就说东野清从此在江湖消失,谁也不会再见了,包括他在内,好了,你们都走吧,我也要走了,这座石室就快要塌陷了。”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忧郁而又略带洒脱的声音犹在石室回荡,东野清和石床上的如玉却早已仙踪杳然。

  “你以为你这样真就能隐退江湖么?”司马啸枫边将左手食中二指搭在如玉右手腕上边问东野清道。东野清苦笑道:“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谁要是还敢打扰我师父,就算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控制得住自己,只希望他们听我的话,别再找我。唉,我师父到底怎么样了?她功力比我深厚得多,又是在完全准备下受傅玉铉‘天魔丝’种的‘七心海棠’的,怎么会反不如我呢?”
  “你知不知道,若没有傅玉铉那种种毒法子,就是有十个你这女娃娃师父也一并了帐了。血气乃人身之本,一个人无论如何神功通玄,失此二者之一,终不能生。你女娃娃师父失血在前,又不惜以竭气之力杀惊雨楼三大剑主,虽幸以《册府元龟》中“帝部”的无上心法存住仅余的几滴血和几丝气,又经‘七心海棠’于瞬间流遍全身骨髓与诸经脉,便如瞬间冰封一般,保住外相犹可,然已无生机,此时我若骤然强行以自身‘圣龙真元’注入她体内,必然导致她新血未生,旧血已尽,到时纵是大罗金仙亦不能挽留这女娃娃娇颜片刻,遑论复生。但不注入新生血气却终究不能无中生有啊。老夫一生医人无数,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来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将《册府元龟》中的文字化作旷世武学且练至此境界,竟能靠一丝血气护住人的心脉,二来,就算是内功修为能达到这个境界,又焉会失血气至此?”
  东野清望着如玉那宁谧的脸庞,一次次举起手来,又一次次无奈地放下,终是不敢给如玉输一丝真气.司马啸枫道:“你终究不肯答应我的条件?”东野清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我不会照你那么做的,除非你能救我师父苏醒,否则我将一生不踏入江湖。”“小子,别威胁老夫,记住,你的命是老夫捡回来的,老夫也有能力随时要回去。”司马啸枫终于怒道。东野清一副不欲理睬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道:“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与我师父同穴而葬,再也不用理什么活的死的,哪有我今天的痛苦,我还没有找你你倒找上我了。”
  司马啸枫愕然,哭笑不得,叹了口气道:“算你小子走运,要是十年前你小子敢这样说话,定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是答不答应,要么你按我说的去做,我在这石室中想办法救这女娃娃,要么你给我立刻抱着她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东野清望了望司马啸枫,又望了望床上的如玉,转过头对着司马啸枫道:“你真的没办法医好我师父?”双眼目光如刀一般直视司马啸枫双眼。司马啸枫极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快些滚吧,不要让我改变主意了。”东野清冷笑一声,直把“不死神医”念了几遍,抱起如玉便向石室外走去。
  就在东野清就要离开石室的时候,司马啸枫忽然冷冷道:“若没有我老夫的‘圣龙真元’和这块千年玄冰,不出一年她就将腐烂,我看你小子能抱着她几天。”东野清大惊,怒道:“你……你……”一声竟说不出话来。司马啸枫却似幸灾乐祸地道:“不错,老夫确曾说过她的尸体会永远和现在一模一样,但我没有说离开我这儿还能啊。如果你还想救她的话,最好还是把她放回原位,照我的去做。”
  东野清眉间闪过一丝杀气,旋即消失,道:“我没有兴趣玩你那幻想游戏,你最好还是找个神志失常的来玩会比较有趣。”“算我老夫栽在你这小子手上,你还想不想让你的师父醒来?”司马啸枫似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定,终于妥协道。
  “什么?你说什么?”东野清疯了般两手抓住司马啸枫的双肩,不停地摇晃。
  “你给我放开你那狗爪子,老夫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被你这只知道女人的东西捏死。”“对不起,前辈,是晚辈一时激动,你快救救我师父,只要她醒来,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东野清连忙放开手来,脸上难掩那绝处逢生般的喜色。
  司马啸枫似大违心愿道:“此生你小子是唯一令老夫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不过成不成老夫也不知道,只是看古书上所说的,正是因为没有把握,所以老夫才不愿做。不过你必须答应老夫一个条件,否则你还是离开这儿。”说完脸上似充满痛苦之色。东野清既知如玉苏醒有望,还如何肯走,问道:“什么条件?我答应你。”
  司马啸枫道了声“跟我来”就头也不回地出了石室,东野清急忙快步跟出。二人来到另一座石室中,这座石室比刚才那座大了不止一倍,东野清与司马啸枫吃则同桌睡则同席几乎达一年之久,东野清却从来过这座石室,根本连知道也不知道。司马啸枫指着一块圆石道:“你先坐下吧,听我慢慢说。”东野清依言坐下,看着司马啸枫忽然变得满面凝重之色,缓缓道:“我的条件首先就是你小子无论如何给我活着回来,不管此事成败与否,之后你都必须抛开儿女私情,替我统一圣教,老夫虽有医尽世间奇症的嗜好,但老夫是在历代祖师前发过重誓的,你便是老夫找了整整四十年的中兴之君,所以你不得有任何闪失,六卷《册府元龟》还要有去寻找与参究,希望你能以天下苍生为重,活着回来,能做到么?”说完,两道黯淡的目光猛地像两柄尖锐的刀锋,直欲剌入东野清的内心深处。
  东野清苦笑道:“前辈太抬举我哩,东野清不敢受好此重任。快一年了,我的性格,以前辈的慧眼应该看得很明白,如果我师父真的死了,东野也许会恨尽天下人,傅玉铉要死,我的徒弟也要死,甚至惊雨楼的人也要全部死,与我师父的死有关的人我一个不会放过,那时才真是会天下大乱。她一天不死,我就一天这样陪着她,哪儿也不去,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册府元龟》,压根和我东野清没半点关系。”
  “你这样奇怪的少年,老夫生平还真没见过,按老夫的规矩,早该一掌劈了你,可老夫还真就喜欢你这股拗劲和敢与天下人为敌的霸气,罢了罢了,我也知道这小妮子一天不醒来,你终是不肯听命于我,好,老夫就赌这一把了。你听过‘龙丹’这个东西吗?”
  “不但没有听过,而且我压根就不信世上真有龙这回事。”东野清摇摇头。
  “蠢材,不但蠢,还自以为是。老夫说过‘龙丹’就一定是龙身上的东西么?”司马啸枫怒道。
  “前辈息怒,小子孤陋寡闻,实不曾听过‘龙丹’一物。”东野清口中边赔不是,心中却不以为然道:“龙丹”不是龙的难道会是虎的狮的?那也该叫“虎丹”“狮丹”了。忽然心中一动,难道是一种药材?又觉得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否则何必这般郑重其事。口中却再也不敢随便乱问。
  “那有没有听说过‘千丈窟’?”司马啸枫看着噤若寒蝉的东野清继续问道。东野清还是摇摇头表示不知。
  “‘龙丹’就在‘千丈窟’中。”司马啸枫一字字道。东野清心中暗道:果然是一种药材名,为什么连《皇极草经》中也没有记载。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遂问道:“前辈告诉我‘千丈窟’在哪和‘龙丹’是什么样子,是草?是花还是果实?”问着问着终于忍不住显出激动之色。
  “小子不要老自以为是,老夫何时又说过‘龙丹’是死物了?要是那么容易老夫用得着费这么多唇舌与你这小子?‘千丈窟’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老老夫只知道在江南的雁荡山,‘龙丹’只是其中一条不知年数的巨蟒的胆而哼,到时自有人会忍不住告诉你的。去吧,只要你能活着回来,老夫保证你的女娃娃师父会和现在一模一样,记住,要是你回不来了,会发生什么事,到时老夫也控制不了,老夫不但会医人,也会害人,即使是半死不活的死人,滚吧。”
  “得到它直接服下去就好了?”东野清觉得这幸福来的有些不能令他相信。
  “你小子不要以为只是杀条小蛇而已,要是那样还轮得到你?能活着回来已经算是你小子的命大,先得到‘龙丹’再说吧”司马啸枫说到“龙丹”两字,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为难之色,旋即恢复如初,突然想起一件事似的,站起身来,在一边墙壁上似漫不经心地随意不断拍打着,墙壁中却顿时不停地传出“嚓嚓”的机关开启声,东野清正在纳闷不知何物竟连司马啸枫这样的人物,也要这般慎重,眼前的石壁猛地一块方方三尺的巨石竟离壁而出,直撞向他来。司马啸枫显然早知此着,早一把拉起东野清,闪向一旁,堪堪避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不待东野清站稳,正面又一块如方才那般的巨石离壁撞来,他只好跟着司马啸枫踏向另一个方位,如此般,越来越密,到后来眼中只有满天的石影,满耳只有“呯呯嘭嘭”的声音,东野清在司马啸枫的每次预先指引下,躲过一次又一次或横飞,或斜击,或周壁,或顶底的碰撞。东野清慢慢悟到原来司马啸枫并不是能未卜先知地每次不早不迟地于间不容发时闪过,而是按着二十八星宿的布置。心中对这位隐居石室的奇人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般竟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石室才一切正常,竟没有一块巨石落到地上,整座石室像根本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在司马啸枫方才拍打的地方,露出一道暗门,一块长四尺宽二尺的石台上,摆放着一柄古剑和一断剑柄。东野清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以前辈的武功,守把剑也要用这般惊世骇俗的机关,这把究竟是什么剑?”
  “帝王之剑——龙渊,你拔出来看看。”司马啸枫肃然道,霎时间一道浩然之气从他眉间散发出来。东野清心中凛然,小心地拿起那把长约三尺的龙渊剑,缓缓从古色斑斓的剑鞘中抽出剑刃,眼前一亮,只见那如一泓秋水般的剑身上闪烁若隐若现的,暗应北斗七曜的七颗星星,一股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油然而起。神往道:“这便是相传黄帝以之败炎帝,杀蚩尤,十合神州,与伊尹吕望用以匡扶商周的承影并称的七星龙渊剑?”
  司马啸枫一敛平日玩世不恭之态,神情庄重道:“黄帝伊吕之说久远已无处考,不过这柄确实是伟说中的龙渊剑,我本不该将此镇国神器让你拿去几乎是死地。可是我老啦,如果你真死了,也许圣教就真成历史了,徒留神器复有何用?你能活着活来,我将告诉许多你想不到的秘密,包括与你父亲你整个家族的,”说到此司马啸枫猛地转过头去,接着道,“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东野清眼中莫名一酸,胸口似被巨石猛撞,明白司马啸枫这位孤独了大半生的老人,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一般,此刻,他再非是那位三十年前一举手一抬足便动摇整个江湖的武林泰斗,而只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儿子就要离他出门的慈父。司马啸枫却再也不看他一眼,出了石室。
  东野清望着静静地睡着了的如玉,轻轻拂开散落在她那清纯灵秀的脸庞的几根长发,耳边似又响起她那“小君儿”的娇嗔声和“咯咯”的笑声,师父总是开心的,即使在他们陷入绝境中也从未见过她忧愁过,也许那只是装给他看的,因为他只有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才会一往直前。为了弄清这个问题,为了能再听到师父那动人的声音,他必须离开,可这也许就是永诀。东野清总狠不下心回头。
  “小子别婆婆妈妈像个娘们,趁老夫还没有改变主意快给我滚出去吧。”司马啸枫心情差极了,极不耐烦地吼道。
  东野清一咬牙,深深地望了如玉一眼,似乎要将她的一切刻在自己心里一般,一按龙渊剑剑柄,蓦然如一朵黑云飘出了石室。鱼翔翰海,鹰击长空,东野清迎风立于华山之巅,一年来他又重新回到了这充满盎然生机的天地间,傲视脚下群峰,那种初握龙渊剑所感受到的君临天下之感,再次从龙渊剑柄发出,笼罩住他全身。

  “君玉、君实,你们俩个有什么打算以后?”师青寒坐在一块大石上环抱自己双膝,看着躺在地上的君玉和君实,茫然问道。
  “复兴天一门,我相信师父一定会再回来的。不管三位师叔以后怎么样,我都要重新振兴天一门,这是我师父的心愿。”君实稚嫩地小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师青寒眼中再不是那个十四五岁懵懂不知的小孩子,而是一个倔强而又执著的少年。
  君玉欢喜地点头道:“我会永远支持你的,小师兄。师姑姑,你呢?你还会等我师父吗?”君实小声不满地嘟嘟道:“师兄就师兄嘛,还要加个‘小’字。”君玉横了他一眼,君实急忙缩口不言,二人一同望向师青寒,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师青寒抬起头,望着西方天边那如血的残阳,幽幽道:“我也不知道,惊雨楼在我手上毁了,你们师父也不愿再见我了,我该去哪里呢?”
  君玉拉起师青寒冰凉的手道:“你留在我们天一门吧,我师父只是因为师公死了一时不能接受,能他想通了就会回来的,你相信我们吧,我和君实一定会保护你的。”说完朝君实喝道:“小师兄,是不是?”君实连忙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师青寒看着这两个可爱而又善良的孩子,摇摇头道:“你师父真有福气,有你们这样的好徒弟,又有你们师公那样的好师父,我哪有那么好的命啊。”说完便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那点黑影。那是雄鹰么?自己要是也能像那只雄鹰,不,哪怕只是一只小鸟,也可以展开自己双翅,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去,可她到底想去哪儿呢?
  君实轻轻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微微颤抖的师青寒身上,她却丝毫没有觉察到。

  东野清深深吸了几口久违的山风气息,体内真气充盈鼓荡,自丹田下出尾闾关、过夹脊关、玉枕关、泥丸宫、祖窍、直冲破玄关,然后经鼻准、鹊桥、重楼、绛宫、神厥,复回丹田,如此循任督二脉运行三周。东野清一声清啸,高亢嘹亮,直冲云霄,回荡在山谷久久不绝.郁结于东野清胸中“气海”膻中的浊气一泄而尽,知道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内力修为又上了一层,终于到了师父“道我为一”的境界。
  听到清啸声,山下的傅玉铉对一个紫袍老者道:“师尊,那便是东野清。”那老者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道:“当今江湖的青年一代高手,除了他还有谁能有此修为,若非还未知六卷《册府元龟》和姓司马的那个老匹夫龟缩在哪儿,老夫早已毁了这个心腹大患。他肯离开如玉那小丫头,显身此处,定是老匹夫终于忍不住说出‘千丈窟’这个秘密了。”
  傅玉铉一惊,颤声道:“‘千丈窟’能令如,如玉复活?”
  那紫袍老者冷冷一笑,似乎并没注意到傅玉铉反常的反应,平静地道:“可惜啊可惜,纵然那老匹夫是圣教的秘传护法,也不知道‘千丈窟’在哪这个秘密,就让本王帮他这个忙吧,让他早日葬身蟒腹,遂了他的心愿。玉铉!”
  “师尊有何吩咐?”傅玉铉慌忙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小心问道。
  那紫袍老者转过身去,负手背向傅玉铉道:“你该知道怎么办,如果不知道,就别做本王的徒弟了,去吧。”说完仰天望着天边那轮明月,陷入沉思。“是,师尊,玉铉明白了。”傅玉铉悄悄离开下山去了。山间夜风总是格外的凉,吹得月色也似一层冰霜,封住了枭鸣,还有人心。

  东野清疲倦地走在雁荡山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逢人便问“你知道‘千丈窟’在哪”,换来的却总是对方的一脸迷茫。东野清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日了,他不分昼夜,不知饥渴地赶着路,累了就坐下调息一会,饿了就草草吃些干粮,又复是神采奕奕。
  这日他来到雁荡山南部深处的一条小河边上,便看到了一个紫袍老者。那紫袍老手持一根钓竿,便如姜太公一般,鱼钩也是直直,剌入深不愈尺的小河中,数条小鱼围着那根“鱼针”嬉戏着,天地似乎一派自然。在还有百步之远时,紫袍老者突然开口道:“再走一步则是自东而成西,自野而成滨了。”
  东野清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方显然知道自己是谁,但仔细索却并不认识此人。笑道:“老丈要学姜太公得再等二十年。”“贩夫走卒之徒岂足为论。”紫袍老者长笑一声,手腕一抖,钓钩倏地从水中跃起,如同异物一般绕回老者左手的食指,而那根钓竿则离手向前飞射,在飞经河面的那一霎那间从中分成数条竹丝,毫不停留地随着伸直的钓钩向前与地平行,竟就那般凝在半空寂然不动,而分成的八根竹丝上,赫然各挂一条从尾部穿过的小鱼,毋自活蹦乱跳地在空中挣扎。
  紫袍老者似极怕弄死弄伤那些鱼儿一般,左手成如来拈花状浑不用力,而那八条鱼儿却如肋生双翅一般,或徐或疾,或横或斜地朝东野清“游”来。东野清心中一凛,知是本门深通易学的高人前辈,那八条小鱼竟一时排成先天八卦,一时先天而后后天八卦成,先天为体,后天为用,变幻无穷。
  东野清面色凝重,袍袖一拂,潜运“陷空劲”,轻轻地卷起那些鱼儿,如有一位少女般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入河中一般,那些鱼儿欢天喜地地钻入了水底。东野清这才朝紫袍老者拱了拱手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后学擅自放生前辈的渔物还望恕罪。”
  老者捋须微笑道:“好说好说。昔文王求太公而问渔,太公言‘君子乐得其志,小人乐得其事’夫钓有三权,禄等以权,死等以权,官等以权。夫钓以求得也,其情深,可以观大矣,岂徒在河中乎?”
  “缗微饵明,小鱼食之;缗绸饵香,中鱼食之;缗隆饵丰,大鱼食之。夫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曼曼绵绵,其聚必散,嘿嘿昧昧,其光必远。微哉圣人之德诱乎,独见乐哉。”东野清见那老者竟以数条小鱼的生命当成鱼饵,半讥讽半劝谏道。
  那紫袍老者如何不知其意,冷笑一声道:“好狂的少年,本王喜欢。本王再问你一句,答对便可告诉你要知道的事情。圣人之虑,各归其次,而立敛焉。然立敛若何,而天下归之?”
  “夫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义也,义之所在,天下趋之;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
  老者眼中闪过一种难以觉察的复杂眼神,仰天长笑道:“少侠该做朝臣为苍生造福而不该混迹江湖,天下归之又如何?还不是要效夸父之愚行?”东野心内剧震,恭恭敬敬道:“后学无知,班门弄斧,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岂敢,少侠抱负非同一般,只要公子肯答应到时点个头,老夫现在就告诉你‘千丈窟’在哪里?”
  东野清又惊又喜,惊的是他竟然知道自己找的是“千丈窟”,又要自己控制于他,喜的是终于有人知道“千丈窟”在所在了。微一犹豫道:“先辈可否先说出什么事,待后生做成此事后再告知也不迟。”“哈哈,公子不必害怕失信于本王,也不必怕到时有违自己心愿,到时总会让公子心悦诚服的点头,答不答应?公子一言可决。”
  东野清一想到师父那嗔喜无常的神情,脑中一热,再了顾不了那么多了,朗声道:“好,我答应你。说吧。”

  紫袍老者望着东野清消失的方向,凝视许久,蓦然随手甩出手中那根钓竿,直没入水底的石床间。清澈的河水猛地冒出八条血线,自己则凌空飘落在旁边一棵大树顶上,一翻一折,霎时没于绵绵起伏的山间。

  三人一路逶迤,这时正累了坐在一块草地上休息。三人本都正是不知愁为何物的年轻人,一路谈谈笑笑,暂时先将“东野清”这个令他们都伤心的名字抛在了一旁。君玉终于又恢复了她那贪玩调皮的本性,搂着师青寒的脖子问道:“师姑姑今年多大了?”“二十四了,小君玉又不安好心了,在打什么坏主意?”师青寒一根手指点在君玉额头上反问道。“我都十八岁了,还叫你姑姑,好别扭地哩,干脆叫你姐姐怎么样?”
  “那就叫我姐姐啊,谁让你们叫我姑姑啊,像七老八十的。”
  “那你岂不要叫我师父……嘻嘻……师姐姐饶了我吧……咯咯……君实你这小子找死,敢害我。”师青寒便要搔君玉胳肘窝的痒处,君玉急忙拉过君实躲在他身后道:“师姐姐看在我师父的份上饶过我吧。”不料君实突然手腕一滑,游鱼般溜开,君玉立足不稳竟一头倒在了师青寒怀里,一边被师青寒抓得喘不过气来一边骂着君实。君实站在一旁,只是拍手大笑。这天地间满是这人间最美,最无忧无虑的笑声。
  “你们两个姓什么啊,怎么没听他们说过,君玉君实这谁给你们取的,好像一个取的?”
  “还是让我的大师妹说吧,我也不大晓得。”君实指犹自愤愤不平的君玉笑道。君玉狠狠横了他一眼,道:“没大没小的,要叫姐姐,你是师兄,当然你说啦。”君实只好连忙坐到君玉背后给她捶起背来,哀求道:“好姐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师父都说让你要照顾我嘛。”
  君玉被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待到最后一句话,眼圈一红,终于默然了一会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按师父说的,我今年十八岁了,他比我小三岁刚好十五岁,但我后入门,那时我才五岁,自己虽还不记得事,但已可亦步亦趋地跟着师父师公后面跑了,他还在襁褓中,据师父说他刚出生几个月便被他和师公收养了,那时师公十岁,师父才九岁,都是小孩子还,师公还有个姐姐,就是她照料着小君实,师父和师公只是好玩而已,傅玉铉那奸贼也在,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师公的那位姐姐死了,师公和师父赶走了傅玉铉,他俩个就流落到了江湖,捡到了我,不久又把我和君实寄养在一个家村,这样一直过了五年,就是我十岁君实七岁那年,师父和师公突然来接我们了,从此我们就在一起了。”
  说到这儿,君玉看着师青寒出神的样子,猛地一推,撒娇道:“人家说的口干舌躁的,你就像在那听故事呢?”师青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师父和你们师公一定经历过许多动人的故事。”君玉一敛顽态,哽声道:“是的,可是师父从来不和我们说他和师公的事。”
  师青寒怕引起君玉伤心,强颜道:“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我问的上喂?”君玉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哑然失笑道:“着什么急嘛,这不就要到了,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其实师父和师公在接我们从那农家出来之前还是孩子,我们也都是孤儿,没有姓名,自然也不能给我们取名字了,后来我问起师父我与君实的亲生父母和我们的姓名时,他总是显得很伤心的样子,说什么等我们大了再说,到最近这几年我们也不大问了,师父也像忘了似不再提起此事了。不过我无意听见过师父和师公谈起过,说什么君实复姓司马,我像刘还是什么。君玉与君实这两个名字是师父给我们取的,说是希望我们能像君子一样,诚实,又如美玉。我师父喜欢别人叫他东野圣君,连师公都只叫他‘小君儿’,而师公名字中恰好又有个‘玉’字,所以师公经常取笑我,说我是集聚天一门两代精华,将来一定能将天一门发扬光大。现在师父虽然不在了,但我相信,师父一定能救醒师公,到时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君玉越说越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师青寒早已伏在自己膝上泣不成声了,君实怒声道:“别说了。”
  君玉方要喝斥君实,看到师青寒的模样,慌忙扶起她道:“师姐姐,师姑姑,你怎么了,是不是君玉说错话了,你想罚就罚吧,不要哭啊。”师青寒挣脱君玉的手,擦干自己的泪水,强作欢颜道:“没事,是我想起自己的伤心事,好了,真是谢谢你们陪了我这么长时间,姐姐真的很开心这些天,你们还有你们的事,姐姐我也想去找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爹爹了,我们就此别过吧,你们以后诸事小心,遇到困难要记得找姐姐哦,姐姐走啦。”
  “不行,怎么说走就走啊。”君玉撒娇着不依道。师青寒笑道:“傻孩子,难道还要姐姐提前两三天说要走,让大家伤心离别两三天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以后还有许多路,要你们自己走,该长大了。”师青寒抚摸着君玉与君实的头,虽说得甚是洒脱,但毕竟相聚数日,又都是大家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哪能不伤心,师青寒猛地转过身去,罗衫窄袖轻拂夺眶而下的泪珠,强忍离别之苦,飘然而去。

  两人默默地走在山间小路上,听着那声声夜鸟的尖叫声,任凉风吹着他们凌乱的头发。“你说以后是弟弟听姐姐的话,还是师妹听师兄的话?”还是君玉害怕君实过于伤心,闷出病来,打破沉默问道。“当然是师……”君实转过头就看到君玉似非笑的脸孔,急忙改口道,“当然是师兄听师妹的话哩。师父常教导我们万事都得有个理嘛。”
  “这还差不多。”君玉刚笑吟吟道,待听到最后一句话,知是君实拿师父的话说她这“师兄听师妹的话”于理不合,脸一沉道:“去你的小鬼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姑娘。”
  两人正说着笑着以抵御这夜风的寒冷和内心的孤寂,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蓝衫少年——李君琢。

  东野清望着高耸入云的碧霄峰,一时间感慨万千,不到一月间,他从华山出发,出潼关,经潼洛官道至洛阳,风陵渡南渡黄河,再顺江东下,穿过数百年后将成为“天下粮仓”苏浙吴越之地,几乎踏遍整个大江南北,终于来到雁荡山。
  雁荡山方圆五百里,百二奇峰混混沌沌晕晕乎乎地罗列其中,许多个世纪又许多个世纪,都无人发现,个中原因,大约是因为雁荡“不类他山,皆包在诸谷中,自岭外望之,都无所见。” 东野清登上所谓的东西瑶台,东西瑶台相隔仅十多米,东瑶台建有一个四角攒尖顶的石亭,亭上有一题额:看不足亭。亭名以俗为雅,倒也好玩。坐在亭中凉风从山谷中飘来,刚好可以把登山的汗水吹干。西瑶台内侧有一株苍翠松柏,神气十足。望东面是灵峰景区的入口处,树叶掩蔽下的鸣玉溪蜿蜒而过,天冠峰、超云峰、玲珑岩林立;往南可以看见紫竹林、合掌峰、观音洞、双笋峰;往西是碧宵峰、南坑、卷云谷;往北是金鸡峰和骆驼峰。环顾四周怪石嶙峋,群峰乱叠,山林葱郁,云烟飘渺,便如传说中的仙山瑶台一般。“千丈窟”便在碧宵峰。
  东野清凝立于碧宵峰这雁荡山的最高峰巅,极目远眺,绵绵山脉,滔滔江水,脱口吟道:“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蓦然,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声从烟云缭绕的山山谷下传来,而那正是他东野清千辛万苦要找的“千丈窟”。东野清毫不迟疑纵身跃下那深不见底的山谷。


  临风一笑,问群芳谁是,真香纯白。独立无朋,算只有、姑射山头仙客。绝艳谁怜,真心自保,邈与尘缘隔。天然殊胜,不关风露冰雪。
  应笑俗李麤桃,无言翻引得,狂蜂轻蝶。争似黄昏闲弄影,清浅一溪霜月。画角吹残,瑶台梦断,直下成休歇。绿阴青子,莫教容易披折。


 楼主| 发表于 2007-3-31 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雪月无相映 水石初遇


  “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之也。”
——《论语·述而第七》


  君玉笑道:“李哥哥,这么快就想我啦。”李君琢“刷”地满脸通红,“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君实笑得直打跌,君玉忍不住弯下腰来捂着嘴笑道:“看你这呆样笑死我了,比我们还大,怎么像个大姑娘,上次石室多亏你相救,还没来得及谢声你就走了,这次找我们有什么事?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儿?”
  李君琢这才讷讷道:“不用了,都是家师吩咐的。这次奉家师之命,来……来……”却说不下去。“来什么啊?”君实继续笑着问道。
  “来抓二位回君恕楼。”李君琢诚惶诚恐地望着二人道,“请二位见谅。”说完不待二人回答,便伸出双手,分别拿他们的手腕。
  二人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李君琢会对他们动手,而且是说动就动,毫无预兆。李君琢看起来似呆头呆脑,但当其两手抓来,沉稳迅疾,俨然一派宗师之风。君玉上次在石室已见识过其武功的精纯深厚,哪敢怠慢,被抓的手腕急向外翻,另一只手化掌为指剌向李抓向君实的那只手的手心,君实双手合拢,硬碰李君琢单爪。
  李君琢看似慢条斯理地向后退了三步,抓向君玉的左爪蓦地闪电般在君玉手腕的手少阳三焦经脉上轻轻一拂,与君实接实的右爪忽地后缩,微微一颤,划了极小的一个圈子,旋即站立不动。李君琢这一退,一拂,一缩,一划,看似随意挥洒,却不但深得武学中“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境界,而且亦有以退为进,敌分我专,以柔克刚之意。
  君实只觉得对方空荡荡地,自己掌力无处着落,反被对方那个小圈所引,顿失平衡,不由向前扑去,君玉连忙扶住君实,怒目而视李君琢,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一时又仗义相救,一时又暗施突袭,这算什么?”
  “对不起二位,暗算伤人本非君子所为,只是师命难违。”李君琢小声道,“家师对二位绝无恶意,还是请二位跟我走吧。”
  李君琢一开始如好言相请,君玉与君实对江湖人心险诈并没有很大戒心,如今却激起了君玉执拗的性儿,正要一口拒绝,但觉得自己体内手小阳三焦经越来越阻滞无法畅通,被拂中的那只手的小指愈来愈不听使唤,体内血气每至被拂手腕的“阳池”穴便停止不前,无法贯通手指手背“中渚”“液门”“关冲”三大要穴,胸中“膻中”郁气难泄,渐感目眩,耳鸣,脸颊发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大惊,对方使的竟是师父死前刚刚教她的“一气截脉指”。
  只恍惚间听那李君琢仍慢吞吞地说着:“家师对二位的确毫无恶意,而且还要传二位几样武功,说是还你们师父一个人情。只要你们答应跟我走,我就立刻解除君玉姑娘‘手少阳三焦经脉’的封禁。”君玉早已由原来的扶着君实,早已变成了靠着君实,额上的汗水涔涔而下,脸色苍白,君实大急,怒道:“还不快点先解开她的什么“少羊多狼”“三交四交”的屁经,我们答应就是了。”
  李君琢脸上显出无奈之色,犹豫道:“我还不能隔空解穴,男女授手不亲,要君玉姑娘同意,才——”此时君玉虽全身如在火炉,李君琢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暗地里早把李君琢骂了千遍万次,你个小子等我一会怎么让你尝尝“一气截脉手”的滋味,什么“男女授手不亲”,分明是想多整我一会儿,刚才暗算我时怎么不说“男女授手不亲”了,心中虽如此想,终奈不住痛楚,拼命地点头。
  李君琢这才不慌不忙地在君玉手腕的“阳池”穴上一按一点,问道:“好了吗?”君玉却只是不醒,双目紧闭。李君琢这才慌了道:“怎么会这样?难道错了?”忽觉得双肋下一麻,僵在那儿,却是被君实点了穴道。君玉立即睁开眼来,玉指连点,一口气点了李君琢六七处人身大穴,方才转怒为喜,指着君实的鼻尖笑道:“你这小鬼头倒也不笨,懂得配合姐姐,什么‘少羊多狼’的,说的跟真的似的,哈哈。”君实只是嘻嘻笑着看着一旁的李君琢。
  李君琢一连被封了奇经八脉中除了任督两大要脉外的冲脉、带脉、阴跷脉动、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六脉,如何禁受得起,早晕了过去。其实李君琢初涉江湖,尔虞我诈的伎俩一窍不通,君实假装连人身十二正经脉的名称也不知道,让对方误以为他们年纪太轻,对点穴一类需内力修为为根基的一点也不懂,因此而放松对他们的警惕,却是多余的了。
  君实一敛笑容,摆出一副大师兄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对君玉道:“师父教导我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君玉笑着打断他的话道:“你在那背书么?背得不错啊,等你背完了所有的名言录我怕这小子的命都没了?”君实终于忍不住笑道:“好姐姐,师父让我们堂堂正正做人,他苦也吃够了,就放了他,跟他走吧。”
  君玉一听,他又拿师父的话来压自己,心中对李君琢也没有什么恶感,知道再不解救就会月生命之虞,倒不敢再继续捣乱下去,边解开李君琢的禁制边犹不服气地对君实说道:“刚才说跟人走的是你可不是我,要跟你自己走好了,去学什么武功去,他没本事抓我,这就是天道佑我,师父也说过要顺天而行,不是么?”
  君实一急,气道:“我那还不是为了你才答应的,要不然我……”君玉脸上一红,嗔声打断君实越来越慷慨陈辞的话语道:“什么你呀我呀的?谁让你为了?”君实不服气道:“你不是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人家一说要解封你的经脉还不是管它‘男女授什么不亲’的,只知道拼命点头,你做错了被我用师父的话压住了,又找碴寻我拗气。”
  君玉还要待反唇相讥,一瞥见李君琢已经恢复过来,奇怪地看着他们俩,顿时把气全发在他身上了:“我们说话有什么好看的?怎么?不服气是不是?刚才你偷袭我们在前,我们偷袭你在后,咱们扯平了,现在再来个公平决斗,你敢不敢?”
  其实李君琢只是在他们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出手,也算不上什么偷袭,李的武功高出他们一筹,君玉何尝不知,但这会气正当头,哪去想这些,只想好好和李君琢打一架。
  李君琢连忙摇手着:“家师告戒我道‘兵者,诡道也。’又说‘兵不厌诈’,这次是我输了,不过师命如山,以后我还会请教两位,到时再公平比试吧。”说完便要转身而走。君玉却忽而站在了他面前,笑道:“诈你个大头鬼啊,个个就会摇头晃脑的念那些之乎者也的天书,我们天一门的人何时说话不算话了?不就是个玉君恕么?弟弟跟姐姐走了。”
  李君琢大喜道:“那太好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你们,家师真的对你们没有什么恶意。我……”“废什么话啊,好意歹意到了不自然就知道了,我们还怕你那什么师父不成?这么着急着辨解是不是做贼心虚啊?”君实看着李君琢被抢白地瞠目结舌的样子,强忍着不敢笑出来,怕又惹出事来,拉起君玉的手道:“好姐姐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呢。”
  “哼,这会怎么又不叫师妹改成姐姐了?”君实知道她受苦在前,受气在后,心中着实不大痛快,不管怎么讨好他也没有用,干脆来个默不作声,只是跟着李君琢走。君玉一个人数几句这个人,又数落几句那个人,两人就是一声不吭,君玉也觉无趣,也低下头来只管走路。

  师青寒离开二人,一个人独自在山间乱走,心中一片空白,茫茫大地,让她去哪里找一个人,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父亲既然不愿见我,见了亦徒增伤心,内心深处更多了份不安,为什么会这样却说不上来。正胡思乱想间,蓦然觉得一股劲风迎面而来。
  师青寒连忙侧头闪开,借着朦胧的月色,看到疾风中挟着一晶莹剔透的东西。她伸手一抓,一阵温暖的感觉直透心田,果然正是她从小便当作玩具的惊雨楼楼主之令——“寒玉令”。师青寒来不及将“寒玉令”放入怀中,疾向“寒玉令”飞来的方向扑去。
  师青寒跃上附近最高的一棵大树上,四下里游目许久,朗朗乾坤,哪里有半个人影。师青寒低下头,看着那块可合可分的龙凤玉佩,食指按住凤头,无名指轻挑背面的龙首,“嚓”地一声微响,玉佩从中分为两半,中间滚出一粒蜡丸来。师青寒揉碎那颗蜡丸,取出一张薄薄的绵纸,几行蝇头小楷密密爬满纸上。师青寒借着月光读完,头中一阵眩晕,差点从树上掉了下来。

  东野清心中快速地闪着念头,那个叫声竟极似那位,在千军万马中指挥若定,独处却腼腆害羞如一朵风中山茶,惊雨楼楼主的千金大小姐师青寒。东野清一直对她愧疚于心,此时知她有难,心中一定,提起丹田一团升腾之气,大袖飘飘,下坠之势登时减慢。每下落数十丈,到了他不能控制的速度时,他便依袍袖拂壁之力,以阻其势。石壁时而斜飞时而峭立,并非直上直下,有时竟会伸出长达十来丈的平台。东野清将内息调至巅峰状态,忽而横逸数十丈,忽而又如仙人驾云般缓缓飘降。
  东野清心中愈是着急,愈是觉得这石崖无穷无尽,直至方体会到此窟名“千丈窟”的含义。蓦地一个紫点越来越大地进入他视力范围内。待看清时,东野清心中狂骇,只见师青寒紫色的罗衫凌乱不堪,仰面躺在谷地绿茵草地上,面颊赤红,双目紧闭,生死不明。而一条合抱之粗的巨蟒,正昂首吐着血红的长舌,不住地扭动着庞大的躯体,舔舐着师青寒全身。
  东野清再也顾不得自己还有数十丈高度加起的下坠之力尚未卸去,即抽出腰间的龙渊剑,剑气立刻遥遥将巨蟒周身锁住。那巨蟒也不知道有几百年甚或上千年,头上满是一尺来长的白毛,全身灰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金芒。一对碗口大小的巨目射出慑人的绿光。
  东野清满以为以龙渊这柄上古神剑定可一剑将那怪物劈为两截。万万没有想到那看似庞大笨重的拙躯竟灵异无比,一感到他的剑气,知道厉害,一丈来长的蟒尾,闪电般卷了上来,“啪”的一声,分毫不差地恰好击在他手中龙渊剑的剑身上。因东野清心急救人,手下全力而出,不给自己留有丝毫余力,穷极则悔,数十丈下坠之力加上那巨蟒绝世一击的力道尽数反震上来,饶是他东野清如何神功通玄,亦只感手腕疼痛欲裂,胸中烦恶欲呕。再也握不住手中的龙渊剑,龙渊脱手而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美丽无比的弧线,没入一旁的石壁中,仅余剑柄。
  烈日当空,正是日中午时。东野清急忙单掌向一边挥出,卸去大半力道,握剑的右手毋自酸软无力。那怪物猛地浑身颤抖不休,竟不向他继续攻来,只是对着太阳,昂首“嗬嗬”怪叫。一双绿目慢慢变成红色,低吼着压向地上的师青寒。
  东野清望了一眼地上的师青寒,只见她秀眸微启,娇喘咻咻,心中一喜,知她仍未死去,顾不得去拔石壁上的龙渊剑,纵身跃起,猛地抱住那巨躯上半身,不断地从十根手指指端的商阳、少商、中冲、少冲、少泽、关冲诸穴催动着“天劫指力”,硬生生地将其夹在半空中落不到师青寒身上。那怪物狂吼着不停地甩动着它那巨尾。猛地笔直地向东野清后背击来。东野清知这一击之力,纵是坚如山石,也成齑粉,若是击在沿昏迷不醒的师青寒身上,师青寒哪还会有命在。怎敢躲避,只得功凝后背,拼着受它几击,一寸寸挪向巨蟒的胆部。
  “呯”地一声,东野清眼前金星乱闪,气血翻涌,双臂似要断裂,而他也终于离“龙丹”仅有七寸。这短短的七寸,在此时的东野清眼中,何止有十万八千里,简直就是永无止境,遥不可及。“呯”的又是一下,他再也忍不住,喉间一甜,“哇”地一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东野清只觉得贴着蟒鳞的脸庞热烘烘地液体在流动,此刻他已无回头之路,咬紧牙,又向上挪了半寸。
  东野清这般每移动一次,便是一次生与死的考验,无论他多有信心,他都毫无胜机,只有默默地去爬行,去承受每一次的雷霆之击。还有五寸、四寸、三寸半、两寸半,鲜血顺着鳞甲落到地上,就如同一粒粒闪烁着红光的玛瑙,东野清已慢慢地失去了知觉,惟有潜意识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仍没有放手:只有“龙丹”才能救醒师父。我一定要救醒师父。一想起“师父”二字,她那笑靥如花的面容,顿时也不知从哪儿涌出无穷的力量,睁开眼来,认清部位,用尽全身最后一丝真元,奋力凝爪抓下。手心突然多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炙热无比的肉团,只听得那怪物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吼,猛地连身窜起,一头钻进一旁深不见底的黑洞中,蟒尾四处狂扫,山石乱飞。东野清再也无力抓牢蟒身,被高高地抛上了半空。而东野清早已晕死过去。
  师青寒终于被这巨响惊醒,一睁开眼,便看到了东野清如断了线的纸鸢撞向石壁。大惊下斜飞上去,接住昏迷不醒的东野清。只见他牙关紧咬,脸如金纸,嘴边血线长挂,身上的白袍早染成了红衣。师青寒吓得又几乎晕去,只是不停地念着:“怎么了,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
  竟缓缓睁开眼来,只是盯着手中那枚闪烁着奇异的斑斓色的“龙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只是说不出半个字来,慢慢地又闭上了双目。
  师青寒轻轻地将东野清放在草地上,一探他的心脉,虽然犹未断绝,却越来越慢,正是习武之人最忌的“心脉衰竭”,左手却仍是紧抓那枚“龙丹”不放。师青寒脑中闪过那道“寒玉令”文,心中剧痛,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他,却要她非选一个不可,她该怎么办。她要完成“寒玉令”的任务,在以前似乎难于登天,而此刻却不费吹灰之力,“东野清的性命”,“七星龙渊剑”,“龙丹”哪一个不是就摆在面前。
  师青寒知道东野清醒来那一眼的意思,是希望她能把这用他生命换回的“龙丹”想法设法交到他师父如玉手上,甚或是让她用这救活她师父,自己是他从蟒口中救回来的,本来为他做这些事也是现所应当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却一点也不感激他,甚至有些恨他,也有些嫉妒他的师父。“你们想在一起我就成全了你们吧。”想到这里,猛地站起身来,在石壁上拔出“龙渊剑”来,正要从他手中取出“龙丹”便转身就走。
  可当她再一次看到东野清那清癯的脸庞时,再也无法控制,伏在东野清身上哭了起来。师青寒越来越感到东野清的体温在下降,心中一惊,知道大去不远了,不由得再也不管什么“寒玉令”什么如玉了,她一定要救活他。
  她毅然站起身来,朝那半截长尾犹在外面的黑洞走去,一咬牙,狠狠挥剑砍了下去。那段蟒尾齐身而断。师青寒这才相信巨蟒早已死去多时,放心在谷底四处搜寻水源。累得满头大汗的师青寒终于找到了。可是当她一滴一滴地从东野清扳开的口中灌入清水之后,东野清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无论师青寒输入真气,金针过穴,他都不但丝毫没有反应,反而身体更是越来越冰。
  师青寒心中正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右手不由地抓住了东野清握着“龙丹”的左手,又犹豫了起来:不能这样做啊青寒,这样会让他恨你一辈子的。可他的心脉就要停止了,再不救就来及了,我该怎么办啊?师青寒啊师青寒,你这样只会害死更多的人,不行的。不管了,什么也水管,我一定要救活他。
  师青寒一狠心,从东野清手中取出那枚令天下人人神往的“龙丹”,放入盛水的石缶中,一会儿,一缶清水成了深红色的粘液物。师青寒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灌入东野清口中。
  “龙液”一入东野清腹中,东野清立刻全身颤了一下。师青寒大喜,果然不愧是千年不死药的“龙丹”,师青寒只惟恐不足,竟全将那一缶“龙液”尽数灌入东野清体内。
  师青寒直到此刻才松了口气,知东野清终于是活过来了。全身却不由得打了冷战,才发现这一忙,竟不知不觉已到深夜时分。孤轮当空,月寒如水。师青寒强忍着寒冷想找些干柴,生点火,却哪里找得到。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与外界封闭的山谷,谷中只有长不盈寸的野草,四周全是坚石利壁。
  师青寒看着地上不住地颤抖的东野清,心中甚是怜惜,知他重伤在身,不但不能运功驱寒,连正常的普通人也自不如,不由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刚碰到却似触电般缩了回来,东野清全身竟滚烫欲焚,知他受了风寒,发烧起来。此时正是六月时分,师青寒身上只不过穿件薄薄的罗衫,哪里给他找御寒的东西呢?
  师青寒抬起头,那如烟似雾的月色正好轻轻盖着那半截断蟒尾。师青寒心中一动,拿起“龙渊剑”,起身走向那巨蟒葬身的洞穴。巨蟒甚粗,剥下它的皮来竟如一匹绸缎,师青寒立刻兴冲冲地抱着这新剥下来犹带着余温的“蟒被”跑回东野清身边,将他紧紧地裹了起来,自己就伏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东野清望了最后一眼手中那枚“龙丹”,满足地闭上了双目。他知道师青寒会明白他的心意的。他对师青寒的内疚,也许这样静静地死去正是最好的结果。东野清只觉得似身在云端,又似要离开自己的躯壳,飞翔于九天之上,去那个小石室,司马老头正笑呵呵地交给他一碗汤药,那正是用“龙丹”熬炼成的,让他给师父喂下去,就会醒来。他开心极了,接过碗来,朝师父走去,只一尺远,他却走啊走啊老走不到跟前;忽然又是满身满手鲜血的伯父抱着他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爬着,一步,两步……伯父胸口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怀中他那小孩子的脸上,脖子上……好冷啊他,他浑身打着哆嗦,他好像叫“伯父,你怎么丢下清儿不管了”,他伯父却把一本浸满鲜血的绢册强塞入他怀中,狠心地将他扔下了万丈深渊。他好害怕啊,想叫“伯父”却张不开口,只是落啊落啊,就落到了一个少女的闺房中,那床好软好舒服,那被子好漂亮好暖和,上面又有黄龙又有凤凰,可是他还是想他伯父为什么不要他了,突然“轰隆”地一声,一个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在身上拍了两掌,他觉得他快要死了,想叫“师父救我”却哪里能够。
  如此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冷战竟让他恢复了不可能恢复的知觉,他记起来了,这是“千丈窟”,他是来取“龙丹”的,“龙丹”到到了,可他永远送不回那个石室了。师青寒正抱着他痛哭。他忍住没有动,也没有睁开双目。因为他明白,这就是人常说的“回光返照”吧,他也明白将一个人从绝望中拉向希望,再狠狠地将他推向更彻底的绝望是多么的痛苦。
  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那一点一滴的生命正慢慢地永远地消失,他就要离开这个并不美好却又是那么诱人的世界,在这一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开他的思想,自由地想他愿意去想的事情。
  他不能亲眼见到师父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时的那种动人的眼神,他不能亲手将沉甸甸地传国玉玺捧给身穿龙袍,头顶龙凤紫金冠的她,那是他伯父用生命托负给他的心愿,他只能想象着,师父将那把青龙剑放在他的墓碑上,轻轻地告诉他:“小君儿,师父来看你了。你的心愿师父都给你完了,你想做的事师父都帮你做了,你安静地休息吧。”
  东野清正要停止他在人世最后一个念头的那一刻,忽然,一阵炙热的水流从口中,喉咙中直滚入他腹中,一股莫名的力量霎时间充盈了他全身。那暖流源源不断地流遍他全身的每处,东野清神志昏迷,只感浑身经脉膨胀欲裂,想要大声叫道“不要进了”却只是不能。这正是师青寒将“龙丹”化入清水灌入他口中。
  师青寒哪知他体内正发生的巨变,只恐这小小一枚“龙丹”不够用,恨不得一下子尽数灌入他体内,再多来几枚,哪敢停留片刻,殊不知却是正将东野清从一个极端推向另一个极端,从一个死亡方式推向另一个死亡方式。
  那枚“龙丹”实乃那条巨蟒数百上千年来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所聚,若非被东野清直接取出,纵将他砍为数截,它也能靠那枚“龙丹”维持数月不死,其中所含精元之多可想而知,已至虚中生实,无形而有体之境。此时,那枚“龙丹”正随清水入腹,不断释放着无穷无尽的精元,循着东野清周身的经脉腧穴乱冲乱撞。以东野清的血肉之躯如何能承受住这强得无法想象的气流的冲击,更糟的是,东野清此时神志依然不清,不能运气归脉以延长片刻,只得任它肆意横行。他正面临着全身经脉暴裂而亡,无数的真元无法渲泄出去。这时师青寒只要在东野清头顶的“百会”穴和双脚掌心的“涌泉”穴各剌一下,就能上通天下贯地,与天地之气合一,那样“龙丹”中东野清身体无法承受的那部分精元就会分别从“百会”“涌泉”两穴流出白白浪费掉,但东野清终究不但可以保住性命不说,内力修为会更上一层楼,以后所发生的一切将会彻底改变。但纵是医术通天的司马啸枫在此,亦不知东野清体内在发生着什么变化,师青寒又如何能晓得。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冥冥天意吧,世事无常,岂能尽如人意。
  东野清被真元烫得全身血液几乎滚沸,师青寒却以为是受风寒入侵,更是雪上加霜地用那可以封闭一切的蟒皮裹紧了他,自己则安然睡去,留东野清在“老君炉”中苦苦煎熬,连人生最后一程也受尽万般苦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东野清再也无法承受那犹在绵绵不绝地释放着的大量精元的“龙丹之气’,全身五脏六腑就要被胀地四分五裂而一命归天的时候,下身的“会阴”穴猛地一凉,顿时体内汹涌澎湃的精元就如滔滔江水找到一个决口,往外狂泄涌出。东野清神志竟意外的一清,知道如此下去,当体内真元尽数流出体外,依然是神仙乏术,竭力想运气守住自身体内真元不再流出。叵耐亦不过有心无力,一瞬之间复失去神志,幸喜口中的“承浆”穴又涌入大量热流,却已经原来体内那种燥热之气温和了许多,逆循着任脉从“廉泉”、“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神阙”、“阴交”、“气海”、“石门”、“关元”、“中极”、“曲骨”诸穴,复从“会阴”穴泄出,如此东野清体内那无穷无尽的“龙丹之气”不断逆循他任脉进进出出,每循环一次,那炙阳燥热之气便感阴阳交汇、温和一分。不晓得过了多久,那“会阴”穴才禁闭起来,而那“龙丹之气”复又从他口中的“承浆”穴中回归到他腹中,“膻中”那郁结的气团却仍然不息不灭地释放着新的炙阳之气。
  东野清的体内复又愈来愈炽,似比以前更为猛烈,也许是因为有了以前的磨砺与煅造,他的经脉似更能容纳更多的气流。每至他无法忍受时,“会阴”与“承浆”两大要穴便会将他的体内新增的纯阳之气输出体外,阴阳交融后变得温合复又重新输入他体内,他的神志却再也没有完全恢复过,只是一次比一次的知觉清晰。似乎每次体内与外部阴阳交融,贯通里外时便觉得身体上有一团暖烘烘的柔软之物上下蠕动,口中一条冰凉的小蛇不住地在他嘴里乱游,时而狠狠咬一口他的“承浆”穴。
  也不知阴阳交合了多少次,终于东野清稍微有些清醒,每次待那温和之气自“承浆”而入,至“天突”穴时,“天突”穴乃任、阴维二脉交会处,便使少部分气流逆循“廉泉”、“天突”、“期门”、“腹哀”、“府舍”、“冲门”、“筑宾”,散入阴维脉诸穴;至“膻中”穴,“膻中”乃人身气海,又是足太阴、少阴,手太阳、少阳与任脉五脉之会,逆循五经运行路线,散入五经诸穴,此般至冲、任脉之会的“阴交”穴、任、足厥阴脉之会的“关元”穴,皆逆行散入诸穴。
  似乎永无穷尽的那团“龙丹之气”终也不再释放出新的真气。东野清勉力凝聚真气,不等从“会阴”穴泄出,而冲破任督二脉之会的“尾闾关”,真气一大部分仍从“会阴”穴流出,一少部分却逆循小周天在任督二脉中运行,开始不过职山间细流若有若无,时断时续,精元发现新的通道,越来越强。这边强一分,“会阴”穴处便少一分外出便弱一分,口中“承浆”穴涌入的也相应地弱一分,如这般此消彼长,直至体内真元尽数散入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周身诸穴中不再流出,东野清便似与数百位高手激战后真气耗尽,精疲力尽而昏昏睡去。

  这觉好长好香,东野清终于悠悠醒来,强烈的阳光剌得他双目发痛,知道自己终究是没死,又回到这个世界了。凭知觉,此刻正是他每次体内纯阳的“龙丹之气”最盛的时刻,原来正是每日正午阳盛极之时,这才明白体内的“龙丹之气”竟是随着一日时刻自子时至午时而达顶端,之后又会慢慢回落。此刻又即将到达午正时刻,体内那团炙阳之气使他欲喊大叫,口却是张不开来,东野清这才完全恢复神志,感到体内似有一条活了一般的火龙在他十二正经,十五络脉与奇经八脉中横冲直撞,不受丝毫羁绊,愈行愈速,直欲破身而出。
  东野清甫一动便全身剧痛,知自己重伤仍然没有全愈,小周天只能让他心脉活跃,灵台澄澈,四肢五脏六腑的经脉并未完全打通。东野清遂潜运《册府元龟》中的“潜渊诀”,缓缓引导那条“火龙”始于小腹内,下出于“会阴”部,沿脊柱上行,经“气冲”部与足少阴肾经并行,上达咽,环口唇的“十二经脉之海”的冲脉中运行数匝,复回任、督二脉,又从起于肋下环行腰间的带脉中运行,收束紊乱的诸经脉,数周后返回任、督二脉,奇经八脉中已通任、督、冲、带四脉,体内“火龙”虽仍是强锛无匹,难以驯服,但毕竟已渐循经脉而行,非是起初那般势如疯虎。
  东野清知从鬼门关已顺利逃了回来,趁热打铁,遂导引体内真气循十二经脉流注路线运行,依着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肝经、足厥阴胆经之序,逐一运行凝练,真气所到之处,皆如汪洋之遇小礁,豁然而通。以前练功时有心无力的穴会也畅通无阻,打通所有十二经脉竟不到半刻钟。东野清心无旁骛,决意在午正之前完成。
  东野清睁开眼来,便看到了师青寒笑盈盈地捧着一捧清手朝他走来,看到东野清终于睁开眼来,吃吃笑道:“小色狼醒来了,怎么不继续装睡占人家……”说到这便满脸通红,低下头来说不出话,只是看着自己一双雪白的赤足,手中的清水洒了东野清一脸也自不知。
  东野清听到她唤自己“小色狼”心中一迷,想辩解几句,苦奈仍是开口不得。心中渐渐想起昏前的事来,发现自己竟赤身裸体地被裹在那张蟒皮中,四周仍是“千丈窟”那参天的石壁,双手却早已空空,心中越来越害怕,刚刚稳定的气息复又狂乱起来,只有双耳双目仍清楚异常地能看到听到。
  太阳光直直地射下来,刚好到了午正时刻,那张蟒皮则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东野清体内燥热烦闷之气又不可抑制地四下里狂冲起来。东野清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低着头红到脖根,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师青寒,多渴望从她口中听到“那枚‘龙丹’已经送给你师父啦”诸如此类的话,但内心深处却明白那是绝不可能的,那体内那团东西是什么?除了“龙丹”外,还有什么能使他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复生?体内蓦地从脚底窜起一股蓬勃的热流,望着巧笑倩兮师青寒裹着她那娇小玲珑的躯体的罗衫,竟有数处似被撕破的裂缝,不由地竟生出将其揽入怀中轻怜密爱的念头,心中骇极,两颊滚烫,心中那层阴影却更沉重地笼罩住了他。
  师青寒感觉他有异,抬起头来,几不可闻的声音却如晴天霹雳般地将东野清直打入无底深渊:“清郎,又要发作了吗?从七天前你第一次强行欺负了人家,人家早就是你的人啦。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师青寒边说着边竟轻轻解下了她身上的罗衫。
  东野清心底不知喊了千百次“不要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青寒光着身子如游鱼般钻入他怀中。在无法控制的强大气流与心魔地双重夹击下,他那刚稍有清醒的神志再一次丧失殆尽。东野清便如一头野兽疯狂地搂住师青寒,不信地吻着她的眉毛、脸颊、耳朵、脖颈和那光滑的肌肤,终于和她那一点香舌缠绞在一起……

  司马啸枫望着仍是一尘不染的如玉,负手喃喃自语:“这对可怜的孩子难道命中注定要人鬼殊途,连一起做鬼的机会也让老夫破坏了?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我那孩子要是在,也该有十五岁了,老天啊,你为什么总要妒忌我,要让我孤独终老你才甘心呢?”司马啸枫猛地一掌击在石壁上,不由得怒声喝道:“老夫偏要逆天改命,看你能奈老夫如何?”


  云垂幕,阴风惨淡天花落。天花落,千林琼玖,一空鸾鹤。征车渺渺穿华薄,路迷迷路增离索。增离索,剡溪山水,碧湘楼阁。


 楼主| 发表于 2007-3-31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行人两相约 梅花寒峭盈月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论语·季氏第十六》


  东野清体内纷乱的内息一找到出口,神志旋即恢复清醒,立时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他“膻中”的最后一道真气终究没有化去,直至此刻才真正化为已有。巨蟒那枚凝聚着千百年天地日月之精华,尽数注入东野清的四肢百骸,就如数百名出自同门,至少有一甲子功力修为的超一流武学宗师,同时以阴阳交融刚柔并济之力,将他体内的经脉扩大了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数十倍以上。自黄帝以武力统一华夏部落,禹铸鼎九州以至于太公出六韬而武道始生以来,世间从无一人能如此般身具三百余年功力,一来是由于个人寿命所限,二来也正是千百里年来武学者无法越过的一道难题,那便是人体内的经脉的容纳是有限度的,就如渠道一般,如果水超过了渠道的容量,不但多余的会尽数流出,而且还会冲毁渠道,连原有的也一起消失殆尽,古往今来无数聪明才智之士死于此因的不计其数。
  然而这世人连想都无法想到的旷世奇缘,对东野清来说,却无异比凌迟更要残酷千倍万倍。他现在有些恨司马啸枫了,虽然他知道不是他的错,但他还是恨,他宁愿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静静地守在师父的身旁,哪怕终生不出石室一步。
  师青寒幽幽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昨日真气不再逆着进入我的督脉,我就知道你醒了,你是不敢面对现实,不敢承认这是事实。我没有把‘龙丹’送给你师父,你怨我一辈子我也不后悔,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我真的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你知道吗……”师青寒靠在东野清的肩上早已泣不成声。
  他好恨,可他该恨谁呢?恨师父不该死?恨司马啸枫不该说出“龙丹”的事来?恨师青寒不该救他?东野清一想到师父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坟墓般的石室中,虽然他知道师父不会感到寂寞,但他的心还是很疼,像在滴血,可想想师青寒,当她望着他那绝情的眼神,手中的尸体渐渐冷去时又不可怜吗?是他东野清的错?可他错在哪里呢?他又能怎么样呢?
  东野清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师青寒起伏不定的香肩,道:“青寒,天意如此,你有什么错呢?我怎么能怪你,这些天你受苦了。”师青寒抬起头,盯着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字地道:“我没有受苦,这七天我好开心,你知道吗?当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时,我便明白了我自从认识你便一直不明白的事,那就是只要能陪着你好好度过哪怕是一天也好,我就一辈子也不后悔。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这几天都是我一生最最快乐幸福的时光,我会好好记住的。”
  皎洁的月光柔柔地洒在师青寒那春雨梨花般的脸上,莹莹粉泪便如粒粒夜明珠在无瑕的玉盘上打转,短短的几日,她脸上那最后一丝稚气也已褪尽,经过雨露的滋润,变得更加成熟妩媚,那淡淡的体香和口中如兰吹气一齐融入这醉人的月夜中。
  东野清静静地听着师青寒那若有若无的少女羞涩的话语:“我知道你喜欢你的师父,当我听完君玉说完你们的过去我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不要你什么承诺,我只要你能全心全意地陪我度过明天一天,只要一天就行,好吗?你知道么?在我用那蟒皮搓成线缝你那件长袍时我就在想,当我缝好了衣服,彩霞铺满西边那片天空时,你挑着一担柴和几只野兔回来了。我赶忙放下手中的,帮你取下肩上的东西,你喊着中渴,哪怕是粗声骂我几句,但我仍是心中甜丝丝地给你端来清水,笑着看你那又傻又可爱的样子;晚上,我们一起生着火,烧着野兔,我听着你口沫横飞地讲着白天遇到的事……”,东野清轻轻地将师青寒搂入怀中,她似乎还沉浸于那副山水田园生活的图画中,“我想啊想啊,有时要到手中的针剌破手指的疼痛来唤醒这白日梦,有时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直到第二天醒来,手里还是那件未缝好的衣服,你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东野清终究是一个凡夫俗子,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少年男子,任他内功再高,涵养再好,此刻也已全然无用。他的心中眼里,再也没有什么师父,什么“龙丹”,什么玉玺复国,有的只是个楚楚动人,仙子下凡般的师青寒。东野清从那绸缎般的秀发里捧出她娇小的脸庞,凝视着那如星空中璨然的双眸,柔声道:“青寒,你好美。”
  师青寒嫣然一笑道:“人真的很贪心,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便想要是能再见你一面就是死也愿意,等见到了你却又想天天能在一起,等真的天天在一起来,又希望你能醒来,也真心喜欢我,也许过了明天,我又想要更多天,不过真的,这一刻我只想要明天一天,你能答应我吗?”东野清亲了亲她的两条睫毛,怜惜道:“傻孩子,为什么不只想此刻呢?青寒,你累了,睡吧,我答应你。”师青寒含着笑睡着了,她的梦也许却早已冰向了那片上面是蓝天白云下面是牛羊成群的草原。

  东野清跪在“千丈窟”的崖端,仰视着那轮皎皎孤月,沉声道:“父亲你在天之灵明鉴,孩儿做错事了,你要怎么罚就怎么罚吧,一切罪孽都由孩儿一人承担,与其它人无关。”猛地东野清只感头顶“百会”大穴一痛,月亮的太阴之气从他头顶的“百会”穴直贯而入,顺着任督二脉进入其它经络,竟与体内早已臣服的火龙突然又狂怒起来相争起来,直将那条经过七天七夜而磨足性子的火龙直压向他双足心的“涌泉”穴,东野清只觉如踏烈火,炙酷难当。
  这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山风吹来,拂过他的双脚掌,两股冰冷的寒流竟从足底“涌泉”穴钻入,又缓缓与火龙一同将太阴之气逼上去。东野清心中明白,这正是《册府元龟》中一再提到内功修练到最高境界时必须经过的一道“天地人三才相应”的玄关,三股势均力敌的真气缓缓从小腿内侧沿足三阴经上行至丹田,过上腹、胸部,经双臂内侧的手三阴经至手掌心“劳宫”穴沿五指掌侧翻向手指背侧,循手三阳经行至头顶“百会”穴,顺脊柱向下从双腿外侧的足一阳经复回足底“涌泉”穴,这样阴经载地气向上,阳经承天气向下,与东野清体内真气反复九周,终至“天地人三才”之气合为一体,周行于东野清全身四肢百骸而不止。从他体内吸入“龙丹”之气开始至今,方是功德圆满,其间任何一个疏忽,皆足以使他或粉身碎骨,或成魔而乱天下,东野清不由自主地一长清啸,犹如龙吟九霄云端,悠悠不绝。
  东野清长身而起,顿觉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什么是非善恶皆不萦于他心头。他回首望了望也烟云缭绕的“千丈窟”,转身腾空而起,凭借山风与袖力如飞鸟般御空而行,离开这传说昔年曾囚困着一代魔尊蚩尤的碧霄峰。

  东野清一步步走进那座石室,一切都和他去时一般无二,司马啸枫双手支颐苦思,心不在焉地听完东野清离奇的经历,竟似早已料到一般,头也不回地道:“回来了就好,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去看看你的师父吧,我还要继续研究这半卷《金匮遗经》。”东野清心中很是奇怪,觉得司马啸枫的话莫名其妙的,走到如玉的床前,那番开天辟地,济物及人之大志向大胸襟,复又化作飞灰,天下无敌又能如何呢?他还是无法打开这个心结,看着如玉那安静的神态,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来到母亲前,心中有千言万语口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只是傻傻地瞧着她。
  “小子,看够了没有,快给我滚过来吧。”司马啸枫突然兴奋无比地朝他吼道。东野清一跃而起,脱口问道:“可是想出救我师父的法子了?”话到后来不由地颤抖了起来。
  “师父师父师父,又是师父,‘龙丹’已让你小子独吞了,你师父死定了,能维持这样已经不错了,以后别拿这事来烦我,我是想通了一个大秘密,有关我们圣教的,你想知道吗?”东野清的心复又落回无底深渊,摇摇头道:“我不想知道,我师父一日不能醒来,你这老不死的也别来吵我。”说完又向如玉走去。
  司马啸枫正当大喜过望之际被他这般扫兴一顶,立时大怒道:“好,好,我先一掌毁了这半死不活的女娃娃,再索性劈了你这小子,断了指望也清静了。”说着挟着十成功力竟真的遥空向床上的如玉击去,室中顿时劲风充盈鼓荡。
  东野清大骇之下,也不顾对方武功高出自己甚多,也来不及用什么“避实击虚”“围魏救赵”之类的花巧招数,也双掌一合,奋力迎了上去。
  司马啸枫也是一时性起,掌力一出,已是大悔,知此番已铸成大错,大叫一声“你小子找死”,苦在已无法收回半分力道。东野清料定此番说不定会被生生毙于掌下,心中反而更是坦然,闭目待死。
  两人掌力甫接,东野清便听的一声闷哼,急忙收回掌力,睁目一看,只见司马啸枫已倒撞上石壁,口中鲜血狂喷,面如金纸。东野清大惊,连忙扶起司马啸枫,正要出手给他止血,却见他摇了摇头,脸上忽红忽青地闪了几次,推开东野清的手,苦笑道:“还死不了的,想不到不到两月,你小子已到三元归一之境了,这‘龙丹’真不愧为天下第一极品啊。手拿来我看看。”东野清伸出左手,司马啸枫竟不必搭上他的手腕,只须离他手腕尚有半尺的空中虚按,食指指尖蓦地一颤,“咦”了一声,抬起头来,盯住东野清的眼睛,道:“你说你取到龙丹后受了重伤,就自己服下了它,其时我正在想圣教的一件大事,几被你这小子骗过,你对这女娃娃师父的关心有过于你自己生命的千倍万倍,岂会自己服下?你体内何来女子阴柔之气?”言语越来越严厉起来,东野清心中有愧,不由地低下了头,只听到司马啸枫言色俱厉地接着道:“你小子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老实告诉老夫,有没有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那个女子是谁?”
  司马啸枫虽是重伤在身,此时如电双目死死锁住他东野清的周身,凛凛然发出一股浩然正气,“老夫虽然不是你小子的对手,但只要有一口气在,仍要为圣门清理门户。”说到后来已是痛惜大过愤怒了。
  东野清心中为之一震,他轻轻一掌就可以结束眼前这位垂暮老人,但那正气凛然的话语,却如一柄天剑悬于他头顶,令他悚然而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连忙恭恭敬敬道:“前辈恕罪,小子确实有难以出口的苦衷,但绝不敢妄行有悖于天道人伦之事。”接着便一五一十把他如何遇到巨蟒,如何受伤昏厥,如何被师青寒不惜以自己的贞节所救,只是略去了他们二人最后一晚说话和他留言的那一段。司马啸枫长长吁了口气,复是那一副玩世不恭之态,啧啧称奇,笑道:“原来是师老儿那丫头,呵呵,很不错啊,真是不错,我想到救你师父的一个法子了。”
  东野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淡淡道:“什么法子?”“师老儿的女儿怎么救的你,你就照猫画虎地怎么救你师父,不同的只是她是让你本内过盛的阳气找个出口,而你却是主动用你体内的真气在她体内助她养气生血,再用人参灵芝一类固本培元的药物调理,不出一年半载,老夫保管你有个娇滴滴的新娘子师父,哈哈哈”司马啸枫说到得意处不由得牵动伤势,不住地咳嗽起来。司马啸枫连这也顾不了继续道,“老夫还可做现成的媒人。”
  东野清心中一动,随即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前辈不用说了,我不会这么做的。你还是想你的大秘密吧。”司马啸枫似没有想到东野清会一口拒绝,愣了一下,奇道:“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师父过一辈子这活死人的生活?”“我,我,我她……总之不行,前辈不用白费口舌了,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你喜欢师家那小姑娘?”司马啸枫一惊道。东野清仍是摇摇头,却什么话也不说了。“好了好了,老夫算是服了你这小子了,要说动你一件事,真比打几场胜仗还困难,你体内的真气已经能随心所欲?”司马啸枫终是无奈道。东野清点了点头道:“出了‘千丈窟’才能够做到的。”
  司马啸枫低头沉吟了许久,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可以救活你师父啦,就看你小子舍不舍得,愿不愿意了。”东野清摇了摇头道:“不要再提此事了,我不会答应的。我会守在我师父身边一辈子的。我心意已决,师父在九泉下当能明白我的苦衷。”
  “你小子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我说的不是刚才那种方法,你既然不愿意,那就滚回那女娃娃旁边吧。”司马啸枫又忍不住怒道。东野清早已被他骂惯了,一天至少也能听好十来遍“我能救你师父了”这类的话,可每次总是令他从一个绝望中陷入另一个绝望中,东野清对这些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平静地道:“什么方法?”
  “就是你将全身的真气收凝聚成‘龙丹’一般大,再注入她体内‘膻中’,我每天给她打通一条经脉,再加上药物,一个月也许就差不多了。”
  “不行,师父根本无法承受住龙丹之气。”东野清道。
  “你可知那巨蟒是雄是雌?”。
  “当时两条命只在一念间,之后我就一直昏迷,待醒来其肉早已入我们腹中,哪有功夫辨认什么雄雌。”东野清此时心中甚是矛盾,突然被他问了个这么无聊的问题,没好气地回答道。
  然而司马啸枫这次却并不以为忤,反而笑道:“老夫却不但知道它是一条天生神力,又极为灵异的一条雄蟒,而且还知道它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交配过。”东野清听他越来越胡扯起来,干脆站起身来,向如玉那边走去,不想再理他。
  却听司马啸枫却津津有味地继续讲着,“它体内积聚的千百年的纯阳之气愈来愈重,每日午时随天地阳极盛而盛极,此时它便会热血沸腾不能自抑,一遇阴物便急于求偶而失去灵敏。那日你若能再等片刻,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掉它,轻而易举地得到‘龙丹’。然而师老儿的女儿因不能骤然承受巨蟒纯阳之气而死并无所谓,却非我辈中人之行事,这且不说。若你真那样了,我只是在古书得知它能令人起死复生,却忘记了那书是数百年前的,那时‘龙丹’远没有这么厉害,我冒然让你也同样给你那女娃娃师父灌下‘龙丹’,到那时她可没有天下柔韧无比的千年蟒皮护体,更没有你这小子艳福齐天,难免全身经脉暴裂之厄,到时纵是纵是扁鹊转世华佗复生,也只有哭坟的份了。这就叫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总算你小子人品不错,救了别人也救了你师父。”
  东野清只听的手心满是冷汗,其实若非当时他听到那声音极像师青寒,是否会毫不犹豫地跳下不知深浅的“千丈窟”真是说不上来了。怒声道:“那你还让我把真气注入我师父体内,你究竟想怎么样?我告诉你,不管你是为什么,也不管你为了谁好,只要你敢伤害我师父,我天涯海角都要追到你的。”
  “小子别急,老夫还真想和你小子试试玩捉迷藏的游戏,看看你能不能找到我。都等了一年多了,也不急在这一刻。你小子就不同了,本该在第一次遇到午时便该暴毙而亡,却鬼使神差地让蟒皮这天下至柔至韧之物护体,此时不知道那小姑娘是不是主动舍身,老夫估计她没有这种眼光,定是你这小子受兽欲驱使,丧失人性,总之是使你体内不能承受的纯阳之气流入体外,在那小姑娘体内恰好阴阳交合,任脉乃‘阳脉之海’,督脉乃‘阴脉之海’,你体内的那至阳之气便在你的任脉与她的督脉所组成的奇异的小周天中逆行循环,直至成为阴阳混一之气,才复归你体中。那团龙丹之气硬是一分一分被这样磨化了,即使是这样,之后你只要妄动真气,那强铸无匹的龙气依然不是你个人所能控制,你小子终难免真气破体而亡,而幸好你又能在月圆之夜,以月光太阴之气自行打通人身的‘天户百会’大穴,太阴太阳相生相克,太阴之气又强过你体内被消磨的太阳之气,遂又能引发大地至寒之气,终于不欲动而天地动,不强求而阴阳济,完成武学最高境界‘三才交感’,数百年来到此境的亦不过二三人而已。常人往往没有两甲子以上的功力修为,根本无法采天地之天,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你小子却是力过而心不能动,也许自太公创武道以来,你是第一位不到而立之年而到三才交感之境的人了,你体内现在的真气已是混沌煦合之气,只要老夫再传你一套‘引流归海’之术,你将体内采自天地而能为人所用的真元聚成如那枚‘龙丹’般大小,注入你师父体内,老夫拼着损耗上十年的功力,每天给她活血化脉,内外兼施,迟则一月,早则半月便能令她苏醒,只是你这位有望开武学新境界的少年却如昙花一现,甚至连一现也无,待数年老夫尸骨已朽,世不复知有你东野清此奇人,这还不是老最担心的,老夫最怕的是统一圣门,恢复圣朝这惟一的机会终成镜花水月,天下黎民苍生将永沦水深火热之中,不知多少如你这般痛失亲人朋友,你忍心么?”
  东野清两条眉毛愈凝愈细,反问道:“那我师父不是也可以照样统一圣门恢复圣朝么?”
  “先不说她不是本门中人,又是一位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这些尔虞我诈,政治战争非她所能应付,纵是退一万步,她可以,你能忍心将这副重担放在她柔弱的肩上吗?这也许比让她永远沉睡更残酷,你好好想几天吧,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也知道她不醒来,你小子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不用想了,传我心法吧,等我师父醒来你什么也别告诉她,只要我东野清在人间一日,断不敢忘前辈一番悲天悯人之命,我无法做到用我师父的命去赌什么天下人的幸福,我没这份勇气,我用我后半生补偿欠天下人的就是了,一切罪孽一齐加到我东野清身上吧。拯救苍生也不一定非用武道。”
  “好,果然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你跟我来。”司马啸枫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出石室。
  东野清跟着司马啸枫复又来到放龙渊剑的那座石室,司马啸枫如上次般打开机关,放回龙渊剑,拿起另一截只有个剑柄,郑重道:“你认识这把剑么?”东野清心中先是想道这哪是什么剑,不过是一截剑柄而已,突然脑中闪过《列子·汤问》中一段话来:
  “‘ 吾闻卫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宝剑,一童子服之,却三军之众,奚不请焉?’来丹遂 适卫,见孔周,执仆御之礼,请先纳妻子,后言所欲。孔周曰:‘吾有三剑,唯 子所译;皆不能杀人,且先言其状。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 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 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 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騞然而 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此三宝者,传之十三世矣,而无施于事。匣而 藏之,未尝启封’……”
  东野清心中一动,借著石室外面射入的些许阳光,那段剑柄却在地上淡淡映出一条剑影来,脱口而出道:“莫非这就是相传商朝开国元臣尹伊所铸,伊吕皆持之以匡扶商周的‘辅相之剑’——承影?”
  司马啸枫微微颔首道:“这正是承影剑,我今天就送给你,记住,它只能用来做两件事,之外就算是性命交忧也不得用,一件是守护六卷《册府元龟》,另一件便是保护本朝帝君,后一件你是不会遇到了,等你传完功后就等同废人一个,你带着这四卷和你自己那两卷躲入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一来避世隐居,守护这镇国之宝,二来也好以一个平常人的眼光,打破佛释所谓的‘知见障’,也许真能参透其中玄机。”说着在那石台上一处先向左转,复向右旋,如此三次四,石台竟从中分开,取出四卷黄旧的绢册,交给东野清,郑重道:“我相信自己平生阅人无数,不会看错你。江湖能识这把‘承影’的只有两人,我不出现,谅那人也不敢现身,你要记住,卷册在,承影在,你人在;卷朋亡,承影亡,你人亦亡。”’
  “原来四卷《册府元龟》全在你手中?好吧,你现在可以传我心法了。”东野清惊讶道。
  “好,还有最后一件事,若将来有一日,有人持龙渊剑找到你,你就可以将六卷《册府元龟》与承影剑交给他,若你愿意辅作他,承影剑就不必送了,到时你就可以想找你的女娃娃师父就找,想找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就去找她,总之是随你去了。”
  东野清此时心中痛极,知此生无望与师父携手并肩浪迹天涯,教徒杀敌,无心听他的玩笑话,收好四卷《册府元龟》和“承影剑”,静静听着司马啸枫口中缓缓念道:“圣人负阴抱阳而守一,是故化丹田之清浊而作阴阳交汇冲合之气,使其翕聚而不散,常存而不亏……”东野清知是“引流归海诀”,凝神默默记忆。

  “已经是第七日了,你不日不夜地坐在这儿,也该看看其它人了吧,若我所料不错今天申酉时分,她当能醒来。”司马啸枫边凌空点着如玉奇经八脉中最后一脉阳跷脉的诸穴,边提醒一旁呆若木鸡的东野清道。
  东野清心中一惊:已经七日了,是该看看他们了,轻轻理好如玉的长发,猛然转过头来,在司马啸枫耳旁说了三个字“她姓木”,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这座石室,室外繁星满天,花香浮动。

  君实与君玉跟着李君琢,终于来到了长安街上个名为“同人堂”的当铺前,一位五十开外,脸上白净无须,一副富贵相的矮胖老头,眯着一双小眼,坐在柜台后面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看到李君琢,立刻眉开眼笑地站起来道:“少主人回来哩,两位贵客请进。”声音尖细,听得君实与君玉很不舒服。
  君玉一皱眉头,悄声问李君琢道:“这就是你师父么?”那人连忙摇手晃脑道:“小人哪有那般本事能做少主人的师父,小的名叫富大有,少主人的师父就是我家主人……”李君琢显得极不耐烦的样子打断富大有的话道:“家师找这两位朋友有些事,你还是照看好店,多招揽些生意吧。”富大有连忙点头哈腰地边说着“是是是”边跑回他原来的地方。
  君玉心中暗道:“这玉君恕好厉害的一个人物,将君恕楼竟设在长安街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当铺里,倒不容易被人发现。”两人满拟会经过重重机关暗道,却不料掀开一道木门,里面便是一座似年久失修的破屋子,各种当物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地。右边有一条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楼梯,楼梯边的护栏上刻着极小的“君恕”两个字。李君琢一指那楼梯道:“这便是家师和我住的地方,待我给家师说一声。”说着便提声道:“师父,两位少侠已经来了。”只听到楼上先是几声极重的咳嗽声,接着便是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道:“两位少侠驾临寒舍,老朽身患重疾,恕老朽不能亲自相迎之罪,君琢,带二位上楼相叙。”
  君实与君玉上了楼,就看到了小小一间房中,一个老者坐在土炕上,头顶上稀疏的少许头发全白了,靠在墙壁上,身上自胸口以下全盖着一条镶着蓝色小花的红色棉被,一双瘦骨粼峋的枯手放在被子上,见到二人似很是高兴道:“寒舍蔽陋,二位随便坐吧。”君实与君玉也不知道是为其外表所引起的怜悯之心还是什么,只觉得说不出一股亲切之感,急忙摇手道:“老伯伯不用管我们,你还是坐着别动,我们来了,不知道老伯伯找我们有什么事?”
  “小姑娘姓师吧?”玉君恕笑着问道,“令尊近来可好?”
  君玉摇了摇头道:“老伯伯认错人啦,我不姓师,我叫君玉。”
  玉君恕“哦”了一声接着问道:“哦,姑娘很像老朽亡去的一个故人,那这位小哥姓司马该没错吧?”
  君实笑道:“老伯伯也认错了,我不姓司马,我叫君实。”
  玉君恕复“哦”了一声,似觉得有些不对,旋即就哑然失笑道:“老啦,不中用了,呵呵,不瞒二位,玉君恕只是老朽的假名,犬子西门仇你们总该听过吧?”君玉与君实双双大惊,一齐“霍”地站起来,背靠着背,手不由得放到了各自的剑柄上。君实这才朗声道:“原来你想报丧子之仇。不错,你儿子是我师父杀的,虽然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杀他,但总会是有理由的。我师父现在退隐江湖,不再过问这些事了,一切就由我们二人承担。”一时心急,连“老伯伯”也成了“你”了。
  西门仇是与东野清、周碧峰、王义冰并称的“四大剑圣”的西方白虎,他的父亲西门若尘更是三十年前便已以“梵天三式”享誉武林的三大宗师之一,虽然看似已下身瘫痪,听咳嗽声更是手少阳三焦经剧损之症,但他的声名实在太响,纵是一招一式,二人也不知能否抵挡。二人全神戒备,谨守师门“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之训,静待西门若尘的雷霆一击。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抱残守缺,很好,果不愧当世第一流剑师的高徒,二位误会了,老朽风烛残年之人,难道反而不如令师不到而立之人?老朽能得君琢此徒,余愿已足,还有什么是非恩怨看不破呢?你们可知我这断肢毁脉之伤是拜谁所赐吗?”
  “难道是家师?”君玉失声道。西门若尘“嘿”然冷笑,一股傲视天下之气立时而生:“令师的‘天一剑法’虽然深得《易》中圣人参天两地之玄机,开武学剑道一新途,或可能撑得住老夫‘梵天三式’中的两式,要想伤老夫,嘿嘿,纵是当年木岳两大宗师联手亦未必办得到。伤老夫的人,让你们花上一辈子也猜不出。”
  君玉君实哪知道“木岳两大宗师”是谁,西门若尘这个名字还是他们师父告诉他的,想来那两个也是当时名动天下的人物了。君实忍不住道:“那是很多高手群攻的了?”
  西门若尘似陷入回忆之中,方才那般霸气荡然无存,摇摇头黯然道:“正是我那畜生,也就是被你们武林人士尊称作西方白虎的西门仇。”君实与君玉同时“啊”了一声。听得西门若尘接着说道:“还有一个人,你们也许认识,还是你们的前辈,名讳我就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君实大胆问道:“可是傅玉铉?”
  这次轮到西门若尘大吃一惊,不由得转向李君琢,奇怪道:“你小兄弟怎么知道?这个人我连君琢都没告诉。”李君琢恨恨道:“原来是傅玉铉,师父为何不早说呢?徒儿纵是粉身碎骨也要向他讨回公道。”西门若尘斥道:“住口,为师平时如何教你的,又在妄动杀念?”
  君玉连忙道:“老伯伯不必责怪李世兄,那傅玉铉正是我们天一门第一代的叛徒,他先花言巧语借与令郎的关系,撮使我师公认令郎作兄长,后又挑拔家师与师公以致两人矛盾重重,中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家师就杀死了令郎,而那傅玉铉又假扮师公,险些害死了师父,令我们以为是师公杀了师父,终于酿成大错,归根结底都是此一人一手造成的,说不定令郎算计老伯伯也是他在背后指使。李世兄,你放心,我们誓死也要找他报仇。”
  李君琢朝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谢他们了,脸上一副甚是感激的样子。好不容易等君玉说完,西门若尘才笑道:“劣徒令二位见笑了。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也不必太认真了。要说是他指使我那畜生就是你们错了,那畜生一直有害我之意,只是苦无机会,可能碰到他刚好互相利用吧。”
  “唉……”西门若尘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像是一个人在讲故事一般道:“二十年前,老朽因一件失意事而退出江湖,再也不过江湖之事,倒也享了十多年清福,直至那畜生成名江湖,亦无人知他的来历。说来惭愧,老朽老来得子,宠溺过度,直到他已经长大了,才发现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我就一直没有传他‘梵天三式’,却不料那畜生也算是有些天禀异赋吧,平平常常的武功到了他手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住要传他‘梵天三式’了,以光大此绝学,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五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刚要入睡,却听到那畜生的声音。他显得比以往异常恭敬,但一开口就是问梵天剑谱的事,我大怒欲骂,蓦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心中知是畜生下了毒,否则何敢如此大胆向我直接索要。”
  君玉忍不住插口道:“是七心海棠?”君实道:“师妹别打岔,七心海棠无色无味,西门伯伯明明说了闻到异音,那当然不是七心海棠了,难不成是你亲自下的?”
  “小孩子懂什么,伯伯那是用心在嗅,除了天下第一毒‘七心海棠’还有什么毒能对伯伯起作用呢?”李君琢看了看二人,望着师父,希望他快点继续讲下去,因为师父自收他作徒弟来从没有讲过自己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君实与君玉二人讲。
  西门若尘用嘉许的目光看了看君玉,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东野小友能收到你这么个聪明的徒弟真是他的福份啊。不错,正是‘七心海棠’的毒,我们学武之人,一个人的内功修为若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以心察周围天地万物,这便是所谓的‘圣心通明’,我那时刚好勉强到了那个境界。”君实朝着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君玉吐了吐舌头,心中暗道:五年前就到那个境界了,师父现在还没到呢。殊不知东野清如今早已与一个废人无异,此是闲话略过不提。君玉得意地白了君实一眼,转头向西门若尘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西门若尘沉醉在痛苦的回忆中:“那时我怒不可遏,举掌便欲一掌击毙了那畜生。那畜生也许万万料不到我竟能抵住‘七心海棠’的毒,竟一时吓得呆在那儿。我看着他那恐惧的眼神,正是他从小做错事怕我罚他的眼神,终是心中不忍,就这么一犹豫,你们知道我那是纯用自己毕生功力封住周身三尺的空气,这时间一瞬即过,我终是受不住那奇毒,正在此时,后窗破碎,一根钢丝闪电般剌入我后背任脉与手少阳三焦经交会的‘膻中’穴与‘石门’穴,我拼尽残余之力,逃出卧室,凭借巧妙的步法逃至一片树林,那正是寒冬时节,空中飘着大雪,当我回头一看,自己留的足迹清晰可见,眼看终是要死在我亲生儿子手里,那时我心中痛悔已极,只想自行了断,以免子弑父这人间乱伦之事发生在我西门若尘身上。也许是天不绝我吧,就在那时,你们的师父刚好经过,救了我一命。他背起我,我们一起在一山洞中呆了一天一夜,我们一老一少相谈甚是投机。令师知我是用剑名家,便毫不保留地尽使‘天一剑法’让我指点,我失望之极突遇知音,更让我欣赏的是他那一片坦诚之心,我顿时便起爱才之意,欲把‘梵天三式’传给他,让他承我衣钵。我本以为以我的身份与名望,天下哪有学武之人不愿拜我为师的,却不料令师一个还不及弱冠的少年当场拒绝,说他已经有了师父,还是个比他只大一岁的女娃娃,并说她的武功也不一定比我低,并狂言五年后要在华山玉女峰与我论剑。我以为他是轻看我武功,以言戏弄,心中大怒,但想我西门若尘一生何曾受过别人半点恩惠,就留下‘一气截脉指谱’不欢而散。后来我便收了君琢这个徒儿,更知令师确实已有师父,且有十多年的师徒之情,当初一时之气便已消了大半。却不料去年接连收到那畜生和令师相继去世的消息,那畜生生死已与我无关,倒是令师的死令我好生痛惜,今年正是我们的五年约期,我准备让君琢去华山玉女峰祭奠令师,也算是聊表我的一份心,却听到江湖传言说‘东野清复现江湖’,就派李君琢去查实,希望令师真的尚在人世。之后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现在你们总明白我与令师之间的瓜葛了吧。”
  君实道:“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你老人家找我们有什么事,总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些吧?”西门若尘哑然失笑道:“呵呵,一时说的兴起,忘了说这个了。还是我说的那句话,我西门若水一生从不肯欠人半点人情,令师那篇奇文不但令我自行治愈足太阴脾经、少阴肾经和手太阳小肠经三脉,而且连我过去在内力修练上遇到的一些难题也迎刃而解了。你们师父好像是遇到什么麻烦,你们最近发生的事我都清清楚楚,我相信我看中的人的眼光,他的徒弟也就是我的徒弟,在我大限将至之际,代令师传你们几手剑法吧。”

  七月流火。天气,晴,已有凉意,无风。
  东野清与如玉坟前。
  四道剑光破空而至,在半空中凝住不动。四人手中各持一柄剑,四柄剑的剑尖如一个“十”字般撞在一起,四人皆是三十左右的中年人,一白一红一黑一青,四种颜色的长袍无风自动。
  四柄剑慢慢向上拱去,越来越弯,就要成一个剑棚的模样。
  四周静极了,却并不是没有人,相反地黑压压地围了一圈,至少有二百来人。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心那四个人,四柄剑,剑下新累起的一座坟,坟前东野清的那座墓碑。
  就在众人凝神屏息地时候,空中忽然就飘下来一个人,白衣如雪、黑发如瀑,长带四处漫舞,一对赤足似离未离在踏在那四柄剑搭成的“棚尖”上,只听得如天籁般的“咯咯”娇笑声自九霄云端洒向大地:“人在天上哩,没在地底下,那里面很黑。”


  梅花发,寒梢挂著瑶台月。瑶台月,和羹心事,履霜时节。野桥流水声呜咽,行人立马空愁绝。空愁绝,为谁凝伫,为谁攀折


 楼主| 发表于 2007-3-31 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白衣清澈 凝道途来日


  子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如可以言《诗》已矣。”
——《论语·八佾第三》

  师青寒靠在东野清身上,静静地听着他那慢慢归于绵绵然,泊泊然,若有若无的呼息声,感觉着他那渐渐恢复正常的心跳,闭上自己的双眼,想着当第二天东方那轮红日升起以后的事情。她怎么也睡不着,可又怕打扰东野清的休息,动也不敢动。
  时间就那么一分一分地过去,师青寒觉得这个夜晚好长。东野清应该睡着了吧,她正要悄悄起来,却不料东野清突然动了动,她吓得连忙收回心神。东野清突然双手轻轻地从她身下抽出来,坐起来抱着师青寒,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一边。师青寒心中小鹿乱撞,更闭紧双目不敢睁开来。却听得东野清极轻地一声叹息,竟拿起来一旁的“龙渊剑”长身而起。师青寒心中一颤,睁开眼来,便看到东野清独自在谷壁前望着自己的月影呆了呆,旋即伸出左手食指凌空似在写些什么字。师青寒心中莫名一阵恐惧,只想跳起来大叫“东野清你在干什么”,却终是一根手指也没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离开……
  师青寒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不是轻易许诺的人,他说过答应就一定会留下的。内心深处却分明响着一个声音:“师青寒啊师青寒,你这个十足的傻子,他在骗你,他心中只有个她师父,连一天也不愿给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太阳还是往常那般准时地从东边的山巅冒出来,很得意地看着早已泪流满面的师青寒。山谷空空,只有那半夜龙吟般的啸声似乎仍是余音袅袅,只有石壁上那寥寥数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宛若东野清那长袖飘飘的身影在挥洒:“数日相聚,得君眷顾,若然天赐,然清深夜思之,实难成君所愿,强自留下,亦徒增自欺欺人之徒,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复能相见,大恩难报万一,惟留下清数年练功自悟心法,姑妄称‘册府心法’,若能照此修练,则可延年益寿,驻颜永春,聊表清之寸心之愧。负心人东野清”
  师青寒一时呆在那儿,心中不知是失望还是遗恨……

  东野清微一运气,体内空荡荡的,知自己辛辛苦苦的十几载心血确已尽去,心下倒也坦然自在,独自一人朝向往已久的号称天下三大名都之一的洛阳逶迤而去。
  东野清一身书生打扮,白衣秀才模样,负手站在清澈的洛水旁边,望着那水中悠游闲适的鱼虾,心中道:鱼儿啊鱼儿,我们以后就作伴啦。蓦然觉得后面一只手搭来,东野清内力虽然全失,但那在无数次生与死中培养出的灵觉并没有失去,自然而然地左肩一沉,身体向右倾斜,心知自己因无内力,有心无力,只要来袭者有君实那般武功修为,他也断躲避不开。却听得那人“咦”了一声,不但没有抓到他,反而向前闪了一个趔趄,几乎要掉在洛水中。
  东野清方知是他自己做贼心虚,疑神疑鬼,急忙扶住来人,仔细端详来者,心中暗奇,竟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穿一身绵布袍,一派儒生之风,正笑吟吟地望着东野清。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老丈人恕罪。”东野清装作一副穷酸秀才的样子,忙向那老者打拱道。“呵呵,年轻人似不像是为科举功名而来吧。我看你久久望着水中之物,颇有艳羡之意,年轻人正是‘君子终日乾乾’之际,不要因一时挫折而萌庄周逍遥之心。”
  东野清道:“多谢,不过学生心中仍有诸多疑惑,还望老丈指点学生迷津。”“今天我老头子心情不错,就破例带你去我‘安乐窝’聊聊,不知小兄弟可有这份闲情?”东野清心中一震,知眼前此人正是当世名儒,隐居洛阳“安乐窝”的邵雍子,暗想就先拜访一下这位“先天易学”的宗师,一来江湖人物断不会想到当代一流剑客竟会呆在不懂丝毫武功的名儒这儿;一来他本就极喜洛阳这个天下名都,以后若能在洛阳隐居正是他的夙愿。
  东野清遂连忙点头:“学生这次正是游山玩水,能得老丈人良言,求之不得。”邵雍子“哈哈”笑着拉起东野清便往回走。东野清装作并不知道他的名字,边跟着老者边故意问道:“学生敢问老丈尊讳?”
  “呵呵,别人都叫我安乐先生,你也就这么叫吧。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学生姓岳,单名一个清字,长安人氏,父母早亡,是先父的一个好友抚养我长大的。世代都喜易学,可惜资质愚顽,既不能博古通今,又于其不能有所发明以显于世。”在这位和蔼可亲的老者面前,东野清深深感受到一种长者对晚辈的关心,并不敢有太多的隐瞒。
  “哦,小兄弟也喜欢易学,老头子倒也好这个,呵呵,看来我得多留你几天了。今时之学者通病,唯务向外求知,以多闻多见为事,以记览杂博相高,以驰骋辨说为能,以批评攻难自贵,而不知阙疑阙殆。此皆胜心私见。欲以矜名哗众,而不知其徇物忘己。堕乎肆慢,伐贼自心。故其闻见之知愈多者,其发为肆慢亦愈甚。往而不返,不可救药。微言滞于心首,好为缘虑之场;实际居于目前,翻成名相之境。记得许多名相,执得少分知解,便傲然自足,顿生狂见。《圆觉经》云‘无令求悟,唯益多闻,增长我见’。于己无一毫受用,只是徒增习气,正指今世学者此不治不症。《系辞》云‘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我辈读书之人,但求能晓书中之言,言中之意,得意忘形尔,其必执于名利乎?”
  东野清便似当空一盆冰水灌顶而入,那颗昏昧不明的心儿激灵灵地狂颤,《册府元龟》的文字纷至沓来:“昔雒出书九章,圣人则之,以为世大法。其初一曰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帝王之起,必承其王气。大古之世,鸿荒朴略,不可得而详焉。庖牺氏之王天下也,继天之统为百王先,实承木德,以建大号。三坟所纪,允居其首。盖五精之运,以相生为德。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乘时迭王,以昭统绪。故创业受命之主,必推本乎历数,参考乎徵应,稽其行次。上承天统,春秋之大居正,贵其体元而建极也。前志之论闰位,谓其非次而不当也。共工氏任智,刑以御九域,霸而不王……”邵雍子之后的话竟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心中似隐隐觉得《册府元龟》并不仅仅是一部武学奇书那么简单。
  一时又觉得“得意忘形”正是他的剑道更上一层的境界,突然想到自己已是一个废人,还在想什么剑道武学,有些想笑出来,连忙凝神继续听邵雍子的话。
  “小兄弟刚才眉间似有一丝杀伐之气,敢问可是习武之人?”邵雍子停下了看着他问道。东野清暗呼好厉害,面上却只得苦笑道:“先生看学生像学武之人么?”邵雍摇摇头道:“不但不像,而且我还敢确定小兄弟丝毫不会武功。只是方才见小兄弟突然出神,心中忽有此感。到啦。”
  东野清抬头一看,只见一片清雅苍翠的竹林中,隐隐露出个屋尖,林中似有“淙淙”的泉水声。东野清脱口赞道:“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老先生好会享福啊。”就在此时,东野清蓦地听到远处一丝若有若无的唤声“东——野——清——”

  就在这时,远处出现三条人影,当他们看到凌空而下的如玉时,喜极欲呼。如玉却先一步发现他们,左手放到嘴边,扮了鬼脸,弯下腰朝他们“嘘”了一声。他们正是君玉君实和李君琢。接着他们耳中便分别听到师公那亲切的声音“好徒孙们先站在旁边看一场戏,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暴露与小君儿的关系。”君玉与君实相顾一视,立时悄悄告诉李君琢他们师公的话,一起混入人群中。
  如玉复站直腰,方才那一瞬间的事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个“剑棚”慢慢地变平,如玉整个身体也随之下落,但一双赤足却始终与四柄剑身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的状态。那四个持剑者脸上原先大盛的紫气也渐渐褪去。
  在四柄剑几乎与地面成水平时,“呛”的一声极响亮,其实却是那四个人同时抽剑、回鞘,便似事先经过无数次演练一般。四人一齐凝神望着这从天而降的凌波仙子。
  人群终于打破了寂静,有人喊着:“这便是天一门掌门,东野圣君的师父。”如玉虽是天一门掌门,天一门又在江湖君临一方,但都是她的徒弟们在江湖上走动,她却除了少数特殊事情偶而在江湖一现,从不插手江湖事务,是以这里这么多江湖人物,却鲜有人认识如玉本人。
  如玉先朝那一青一红的两人一笑,道:“两位是小君儿的朋友么?”两人同时摇了摇头,齐声道:“不是。”
  “那两位为何要舍身护我徒儿的坟墓?”如玉接道。那红衣人拱了拱手向如玉:“在下只是不想他死后仍不得安宁,阁下既然是圣君的师父,他是死是生还望明言,以释武林同道的疑惑。”那青衣人点了点头,表示他也是那个意思。
  如玉突然弯下腰向二人作了个万福,道:“谢谢两位援手之德,小女子铬记于心,至于顽徒的生死不久自会有个分晓,两位莫被有些别有居心的人利用。”两人点了点头,这次却是青衣人开口道:“在下周碧峰,和这位王义冰王兄只是听江湖传言圣君将在此地破墓而出,欲一睹其风采,掌门的武功远在在下之上,班门弄斧,也敢强出头真是令你见笑了,‘谢’字不敢当,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如玉说着就转过身来,看着另外两人,那两人显是见他们三人唠唠叨叨半天,甚是不耐烦,不待如玉问先行喝道:“东野圣君是生是死还望你立刻就说个明白,这儿的江湖人物可都是为了这个才不远千里来到这儿的。”
  人群顿时“对啊,是死是活说一声”“他怎么也算有名有望的人,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啊”地乱成一团。
  “是该说个明白,可是我也说不明白哩,你们两个,现在没人挡着了,干嘛还不动手掘坟?叫什么名字啊你们两个?”如玉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众人若非亲眼见了她方才那露的一手绝世轻功,谁肯相信这个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女,就是天下第一门的掌门人。
  那黑衣人不怒反笑道:“小妹妹还是到那边树林子玩去,这儿会出死人的,很吓人的。”说着竟伸手看似浑不用力地抓向如玉正拔弄着衣带的玉手。其实却是暗含极为厉害的擒拿手,如玉周身几乎全在他这一抓的笼罩下。更为可怕的是那黑衣人的出手极慢,令人根本无法捉摸他攻击的到底是哪儿,竟已到了先发而后发制人,动而以静制动之境,确实不愧能同与东野清西门仇并称的周王等人有一较之力。
  如玉却似视而不见,反而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那双赤足的指尖,似是因为众目睽睽之下被个大男人伸手抓来,极为害羞的样子。那黑衣人心中大喜道:原来是个不知从哪学会一套奇异轻功的小女孩,不禁得意忘形,色心顿起,竟想着握着这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的柔荑那妙不可言的感觉,一时连这次的目的都抛到九天之外。
  蓦然耳旁听到一声怒喝震得鼓膜嗡鸣:“小心”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心中怕极,正是他师父以传音入密的内功提醒他。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手心一麻,似被一缕轻风吹过,全身竟不由得颤抖起来。而如玉则笑着闪开两步,道:“人家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就动手动脚的。”
  众人看着黑衣人那突然半途中自己抖了起来,都感诧异,只有极少数的前辈人物方似乎看到如玉闪开的时候,右手似乎动了动,但到底怎么向黑衣人动手却也没看到。这里众人多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均想看看才二十四五便已渐至天下第一剑之境的东野圣君是何等人物,一听到谣传顿时不约而同一齐赶来。并非都是邪派人物。待看到黑衣人以大欺小,均对他的受挫感到大快人心。
  如玉转身又对那白衣人道:“你同伴可能有什么疾病,刚好发作了,你来回答吧。你叫什么名字先说。”白衣人是黑衣人的师兄,自知师弟是被对方做了手脚,自己就站在跟前却偏偏看不出丝毫端倪。知对方高出自己甚多,不敢冒然动手,又不愿当众回答一个女孩子的问话。四下里张望,似在寻找什么。就在他刚似乎听到一字进入他耳中还没听清是什么时,就听到如玉对着人群中那个紫袍老者道:“还没轮到你哩,别着急,我问他又没有问你,他下来就是你,很快的。”似乎能回答她是问题是一种容幸。众人方才明白原来白衣人在等紫袍人的传音。
  那紫袍人仰天打了个“哈哈”,忽然间就到了如玉面前,如玉也不由地吃了一惊,心下暗自戒备。那人仔细地打量着她,道:“女娃娃好狂啊,果然有些本事。你能接本王五招,本王就立刻带着他们走人。否则就滚一边别在这儿碍眼。当然,老夫今天心情不错,你不敢接直接走也行,伤我徒儿的就算是给你个见面礼。”边说着边随意在黑衣人肩头拍了拍,黑衣人就停止了颤抖,满脸通红,狠狠地瞪了如玉一眼,与白衣人就要退开。
  如玉边用心气锁定紫袍老人,边对那白衣人道:“喂喂,怎么不回答我话就走,你们都这么没礼貌啊。”竟似根本不当紫袍人一回事,全不谙人情世故,反怪对方没有礼貌。一旁的人一声笑成一片,更有人叫道:“是啊,你还没回答人家的话呢,难不成也像他一般犯病了,怎么不见有何异状啊。”其余人轰然大笑。一直死寂的场面直至此刻方轻松起来。
  紫袍人竟一时愣在那儿,尴尬万分,动不是不动也不是.如玉占尽上风方对紫袍人一笑道:好吧,你很想说就说吧,你叫什么名字?紫袍老者冷冷道:本王没这闲功夫和你玩,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如玉倏地一敛一副不通事务之态,平静道:不接,除非再加三个人,公平起见,我就接十招如何?
  紫袍人显是知道那三个人指的谁,脸色一寒,不怒反笑道:好好好,今天你想走也走不了了.说完便如黑衣人方才那般,一模一样抓来.如玉面色凝重,手中的衣带忽地就离开了双手,却并不攻击紫袍人,只是如一条小蛇般在如玉四周不断游动.而如玉双手则捏成如来拈花之状,全身便似失去依托一般,竟似随着衣带飘动所带起的微风左右摇摆不定,似是若不经风,却偏偏令人觉得无从下手。
  这时,四周的众人已渐渐散去,有见识的人已看出这将是沉默了许久的江湖复又不安起来的前兆。只剩下君玉、君实和李君琢仍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关心地看着如玉,希望她不会有事。君玉心中更是奇怪:怎么师父还不出现呢?
  那紫袍人在中途猛然化抓为掌,不论如玉如何变化,他硬是要与如玉硬碰一招。霎时间,如玉只感到似乎堕入无间地狱,天地间的生机尽数为他掌力所吸,而他掌中散发出的却满是凛冽的肃杀死气,让人无法呼吸。如玉只得以内息法,眼观鼻、鼻观心,将体内“圣龙真气”聚集于右手食指的“少商”穴,与紫袍人的左掌“砰”地一声碰个正着。
  如玉胸口如压巨石,娇哼了一声顺势往后退了四步才站稳,犹自气血翻涌,不过总算没有受内伤,也知道了对方底细,不过内力略胜她一筹。紫袍人身体轻微晃了晃,心中却是剧震:这女娃娃就算打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功,也不过二十来年,本以为她肯定要以轻功闪开,他便能取得主动权,有信心在十招之内取她性命。自她说了那句话紫袍人便已动了杀机。却不料她竟能以一指之力硬撼他全力的一掌,竟还没有受多大内伤。这怎么可能?二十年前他已经是天下第一剑了。此刻他已顾不了什么十招之约了,必须趁此机会一举杀了这个将来可能会阻他大业的人。
  殊不知他心中剧震,如玉更是心中有苦说不出。刚刚醒来便碰上了这个当世绝顶高手,方才一指已尽她全力,此刻右臂仍时酸麻无力,全身真气涣散。她又何常不知避实击虚,但她急于救三个徒儿性命,不愿与对方纠缠,自醒来后便觉内力已到了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境界,还以为是《册府元龟》的玄妙,却不知她本身的内力早随她的昏睡而消失,此刻正是东野清得自“龙丹”的真元。只是还没有尽为她所用,更重要的是尚未像东野清那样“三才交感”,否则方才受苦就不是她而是紫袍人了。
  如玉本以为自己此刻的功力已足傲视天下了,其实事实上也确如此,只不过她却遇上了紫袍人这个旷世奇材。她与东野清年纪轻轻便已踏足天下第一流的境界,或多或少都有些奇遇,紫袍人却没有,他是一生下就注定要成为一代武学宗师的。他没有什么《册府元龟》之类的武学秘典,他有的只是勤学苦练。自十岁学武到今天已整整六十余年。
  如玉心中有些气了:小君儿啊小君儿,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丢下这么厉害个对头给师父。真想师父死在这儿啊。她却不知道此时就算是东野清来了也不过多了要她照顾的人而已。
  紫袍人不待她喘过气来,立即化出千万幻影,从四面八方向她攻来。如玉只得咬紧牙关,腾身而起,不断提聚体内新生出的真气,那条如同小蛇的衣带此刻方显出它的好处,在四周的身影上一卷,如玉整个人便借这力道在十丈高空新气方尽而旧气示生之际再度升上五丈,整个人已化成一点白影,如云端的白雁,任紫袍人再化成无数人影,却找不到她的人影。
  但她总不是飞鸟,还是要落下来的,而且为了救她的徒弟,她不能逃,只得抽出长剑,一式“仙人指路”遥指紫袍人全身。紫袍人冷笑一声:“在本王面前敢使剑的还没有出世。”正要抖出腰间的“紫琼软剑”,蓦然回头便看到一个人影茫茫然地向这边走来,脸色微变,刺到一半的软剑刷地绕回他腰间,一挥手与黑白两人迅速消失在另一方。如玉方始落地,娇喝道:“想逃么?”
  只听到那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算你命大,想救他们就亲自带着六卷《册府元龟》来御雪苑来,最好是和东野清那小子一起来。”
  君玉与君实大呼着“师公——”奔了过来,如玉扔掉手中的长剑,一手挽一个,三人竟同时发问。君实与君玉是“我师父怎么没来?”而如玉则是“你师父怎么没来?”三人面面相觑,三颗心同时沉了下去。又同时回答。如玉是“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么?”而君实与君玉却是“师父不是和师公在一起么?”
  三人同时大笑起来,旋即又沉默下去。忽然又同时抬起头来,似要说话,话到口边又硬是缩回去,之后又同时说道。君玉和君实是“师父先说吧。”如玉却是“君玉先说吧。”三人再也忍不住,一起捂着肚子滚成一团……
  抬头,就看到了犹是带雨梨花的师青寒,痴痴地望着东野清的墓碑。“是青寒妹妹啊。”如玉连忙站起来拉起师青寒的双手。“是玉姐姐啊,你终于醒来了。他呢?”如玉愣了一下,方始明白道:“哦,刚醒来哩,你说的是小君儿么?我们也在找他,我们一年前在华山别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这小子死哪儿去了。”
  师青寒心中一惊,急忙收回她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擦干脸上残留的泪渍,道:“难道他从‘千丈窟’就没有回去?那玉姐姐又是怎么醒来的?”如玉讶然,重复念了一遍“千丈窟”,道:“‘千丈窟’是什么地方?你见过他了,多久之前?”师青寒顿时后悔不该说出这三个字来。答非所问道:“玉姐姐不是被傅玉铉那奸贼下了毒么?”
  “恩,小君儿也中了他的毒了,可是后来被一位前辈救了回来,那位前辈说是小君儿醒的早,离开了。可是他也没有找他徒儿啊,现在我另外三个徒儿又被人抓了,我得先去救他们去。对了,青寒妹妹,你是惊雨楼楼主,江湖阅历比姐姐肯定丰富的多,你知道御雪苑在哪儿么?”
  师青寒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神并没有留在这儿,可一听到“御雪苑”三个字便像触电一般,浑身打了个哆嗦,脱口而出道:“御雪苑,玉姐姐要去御雪苑做什么?我知道的。”
  如玉松了口气笑道:“妹妹果然比姐姐厉害多了。”师青寒苦笑道:“哪有姐姐厉害。姐姐现在就要去御雪苑吗?”如玉摇了摇头道:“想去,可是又不能去,那人要一样东西,我现在还没有。我又没那人厉害,我得先找到小君儿才行,我想加上他一定有办法的。可是我担心我那三个徒儿啊,唉,我好想他们,恪儿和心儿……”说到死去的碧寅恪与玄天心终于流下泪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师青寒顿时慌了手脚,她曾因东野清的缘故一至对如玉有些嫉恨,此时却只感到她是一位多么好的姐姐,只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是一起跟着如玉哭了起来。起初犹是小声哽咽,慢慢地各自想起各自的伤心事,都放声哭了起来。君玉与君实想起两位师叔平时对他们的疼爱,音容笑貌宛若眼前耳边,亦忍不住滴出泪来,只苦了个李君琢,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都哭了起来,鼻子一酸,想起自己可怜的身世和父母的深仇,也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声一片,环绕着东野清与如玉坟墓的上空。若东野清真在墓中,也会以为是这么多人都来哭祭他来的,可实际上却没有一个人在哭他,世间事有时确实是很奇怪。
  如玉止住哭声,此时才发现李君琢也在那儿哭,奇道:“这位小兄弟是君玉君实的好朋友么?”李君琢连忙答道:“在下李君琢,家师与圣君熟识。”如玉“哦”了一声,问道:“敢问令师是哪位?没听说过小君儿说过。”李君琢显是不知怎样称呼如玉好,嚅嚅了半天才道:“家师一直用玉君恕这个名字,不过上个月他老人家才对两位世兄说了他原来叫西门若尘。”
  如玉“啊”了一声:“令师是三十年前的‘梵尊’?”李君琢一脸迷惘之色,道:“我不知道,不过前几天师父教我和两位世兄的剑法确实叫‘梵天三式’,家师的儿子是西门仇。”如玉点了点头,道:“那就是了,那你师父和小君儿该是有夺子之仇的,怎么会是朋友,他都能作小君儿的爷爷啦。”
  君玉破涕为笑道:“李世兄是跟着我们来杀傅玉铉的。他师父被我师父救过命的。”如笑斥道:“小君儿把你们都教坏了,一点儿礼貌都没有,人家无论任何都比你们两小鬼辈份高好多。”李君琢连忙摇头道:“师……师公,师父说让我和两位世兄平辈论交。我只想找傅玉铉为家师讨个公道。”
  如玉道:“怎么又是他呢?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有许多事你们小孩子还不懂,不要动不动就要杀人报仇的。君琢说说看他是怎么害你师父的。”李君琢遂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连君玉说的关于她和东野清的矛都说了。如玉一想起“西门仇”心中便感到很是内疚,叹了口气,道:“哥哥和他都是好人,他们怎么合起来害令师我不知道,他们在江湖的为人我也不很清楚,可是对我确实很好的。君琢不要听君玉他们小孩子的话,我和西门仇结拜是我们两人两厢情愿,他是个好哥哥,我却没有尽到妹妹的责任,这些和傅玉铉没什么关系。”三人听了一时都呆在那儿。
  如玉想起以前许多事,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时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不管敌人强他们百倍千倍,她总是和东野清在一起共同面对的。他们像是师徒,更像是朋友、玩伴,慢慢长大了,他们之间便不那么可以无话不谈了,各有各自的心事。但总还能为对方着想,希望对方能快快乐乐。一年半以前,她意外地认识了西门仇,那时还是西门仇要找东野清比剑。他们一见如故,谈的大是投缘,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和他结拜成了异姓兄妹,因为她总觉得他们真似有一种很深的血缘关系,这种感觉她谁也没有告诉,包括东野清。
  起初东野清也很高兴,可是大约过了半年,东野清忽然变得异常厌恶西门仇,终于和她吵了起来,一怒之下就离开了,她以为他只是一时之气,却没有想到从此就没有再见过。等见的时候就是他那僵硬的尸体。她看到他的那一刻,竟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难过,没有悲伤,也没有生离死别那种感觉,似乎他真的回来了,她发现原来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死了,要是她也死了,两人就都没有烦恼了,他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一起面对欢乐和痛苦。
  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挣扎在云间的受伤的孤雁,她想停下来,可是不行,下面有猎人的弓箭,她想继续飞,可是她好累。君玉、君实,甚至除了东野清以外的徒弟们,没有一个可以和她真正在一起,他们只把她当作神一样敬仰,他们只会像在母亲面前那样撒娇,他们可以陪她一起玩,却无法帮助她摆脱心中的枷锁。她才二十几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本该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地去和心中的白马王子谈情说爱的年龄,她却不能,她有着尊贵无比的血统,她也有着凄凉悲惨的童年,这一切她都似乎能忘记,甚至仇恨她也能。但是此刻,她却不能承受这本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承受的孤独之苦——高处不胜寒。

  东野清强压下心中的震憾,装作若无其事地随着邵雍子进了他那间挂着幅“安乐窝”的小屋,鼻中立刻钻进一股清雅恬淡的香气,脱口而出道:“好香的‘碧螺春’。”邵雍子得意地笑道:“小兄弟果然是我辈中人,老夫平时一是喜易,另一便是嗜茶了。”东野清道:“碧螺春嫩绿隐翠,叶底柔匀,清香幽雅,鲜爽生津,茶中的极品。只是据古书上记载道:‘洞庭东山碧螺石壁,产野茶几株,每岁土人持筐采归,未见其异。后历不知何岁,某年按候采者,如故,而叶较多,因置怀中,茶得体温,异香突发。采茶者争呼:吓煞人香!’这碧螺春该当产在苏州洞庭东山,为何此刻在洛阳却能见到似刚采摘回来一般?”
  邵雍“呵呵笑道:“这正是老夫最得意的地方,你可知道这‘碧螺春’名字的来历?”东野清摇了摇头道:“学生孤陋寡闻,未知其名来历,不过学生妄测,其色泽碧绿,叶曲如螺,又是春时采制,故应该有此名吧。”邵雍子道:“这确是一种说法,碧螺春茶名之由来,还有一个动人的民间传说。云昔年,在太湖的西洞庭山上住着一位勤劳、善良的孤女,名叫碧螺。碧螺生得美丽、聪慧,喜欢唱歌,且有一副圆润清亮的嗓子,她的歌声,如行云流水般的优美清脆,山乡里的人都喜欢听她唱歌。有一天,隔水相望的洞庭东山上,来了一位青年,名字叫阿轩。阿轩为人勇敢、正直,又乐于助人,在洞庭东、西山一带方圆数十里的人们都很敬佩他。而碧螺姑娘那悠扬宛转的歌声,常常飘入正在太湖上打鱼的阿祥耳中,阿轩被碧螺的优美歌声所打动,于是默默地产生了倾慕之情,却无由相见。
  在某年的早春里有一天,太湖里突然跃出一条恶龙,蟠居湖山,强使人们在西洞庭山上为其立庙,且要每年选一少女为其做“太湖夫人”。太湖的村民不应其强暴所求,恶龙于是扬言要荡平西山,劫走碧螺。阿轩闻讯怒火中烧,义愤填膺,为保卫洞庭乡邻与碧螺的安全,维护太湖的平静生活,阿轩趁更深夜静之时,潜游至西洞庭,手执利器与恶龙交战,连续大战七个昼夜,阿轩与恶龙俱负重伤,倒卧在洞庭之滨。乡邻们赶到湖畔,斩除了恶龙;将已身负重伤,倒在血泊中的降龙英雄——阿轩救回了村里,碧螺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要求把阿轩抬到自己家里,亲自护理,为他疗伤。阿轩因伤势太重,已处于昏迷垂危之中。一日,碧螺为寻觅草药,来到阿轩与恶龙交战的流血处,猛可发现生出了一株小茶树,枝叶繁茂。为纪念阿祥大战恶龙的功绩,碧螺便将这株小茶树移植于洞庭山上并加以精心护理。在清明刚过,那株茶树便吐出了鲜嫩的芽叶,而阿轩的身体却日渐衰弱,汤药不进。碧螺在万分焦虑之中,陡然想到山上那株以阿轩的鲜血育成的茶树,于是她跑上山去,以口衔茶芽,泡成了翠绿清香的茶汤,双手捧给阿轩饮尝,阿轩饮后,精神顿爽。碧螺从阿轩那则毅而苍白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笑容,她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欣慰。当阿轩问及是从哪里采来的“仙茗”时,碧螺将实情告诉了阿轩。阿轩和碧螺的心里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于是碧螺每天清晨上山,将那饱含晶莹露珠的新茶芽以口衔回,揉搓焙干,泡成香茶,以饮阿轩。阿轩的身体渐渐复原了;可是碧螺却因天天衔茶,以至情相报阿祥,渐渐失去了原气,终于憔悴而死。
  阿轩万没想到,自己得救了,却失去了美丽善良的碧螺,悲痛欲绝,遂与众乡邻将碧螺共葬于洞庭山上的茶树之下,为告慰碧螺的芳魂,于是就把这株奇异的茶树称之为碧螺茶。后人每逢春时采自碧螺茶树上的芽叶而制成的茶叶,其条索纤秀弯曲似螺,色泽嫩绿隐翠,清香幽雅,汤色清澈碧绿;洞庭太湖虽历经沧桑,但那以阿轩的斑斑碧血和碧螺的一片丹心孕育而生的碧螺春茶,却仍是独具幽香妙韵永惠人间的。”一老一少似乎都沉醉在这美丽而凄婉的爱情故事中。东野清突然问道:“那个阿轩后来怎么样了?”邵雍子道:“他在埋葬了碧螺以后就黯然离开了那儿,回到了他的家乡,他的家乡在中原。他为了怀念碧螺,就发誓要消灭人间一切的恶势力,让人间永远太平。他联合起他的部落败神农,杀蚩尤,终于统一了神州,阿轩就是我们的祖先——轩辕黄帝。”东野清心中一动:他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难道正是暗指我应该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才是向师父送的最好的礼物。怎么可能,他连我都不认识。
  只听到邵雍子接着道:“当老夫知道这个传说的时候,还是在十年前,我便独自一人前往洞庭湖的东山,一住就是十年,在这年中我潜心研易,空闲时就观察碧螺春的习性,炒制的方法,还意外地收了一个徒弟,我给他取名就叫作邵雍,今年也十五六岁了。直到一年前我接到一个好友的信,才回到这儿。正如《茶解》中所说:‘茶园不宜杂以恶木,唯桂、梅、辛夷、玉兰、玫瑰、苍松、翠竹之类与之间植,亦足以蔽覆霜雪,掩映秋阳’,就在后山竹林中种了几棵碧螺春,虽说终不如在洞庭那般无二,倒也颇能以假乱真。好了,我们边品这佳茗,边说说你心中有何烦恼吧。”说着小心翼翼地将几根碧螺春放入茶盅里。茶盅是晶莹剔透的,从外面便可以看到那瞬间的奇景。当碧螺春投入杯中,茶即沉底,瞬时间“白云翻滚,雪花飞舞”,清香袭人。茶在杯中,观其形,犹如雪浪喷珠,春染杯底,绿满晶宫。
  东野清细饮香茗,品其味,头酌色淡、幽香、鲜雅;二酌翠绿、芬芳、味醇;三酌碧清、香郁、回甘,邵雍子则完全陶醉在这他亲手制出来的人间仙品,似自言自语道:“碧螺春采制有三大诀窍:一是摘得早,二是采得嫩,三是拣得净。每年春分前后开采,谷雨前后结束,以春分至清明采制的明前茶品质最为名贵;而碧螺春炒制的方法却是:手不离茶,茶不离锅,揉中带炒,炒中有揉,炒揉结合,连续操作,起锅即成。大体经过杀青、揉捻、搓团显毫、烘干就可以了。”邵雍子抬头看到东野清若有所思的样子,哑然失笑道:“忘记你小兄弟了,说吧,有什么心事?”
  东野清方回过神来,道:“老先生,学生想请你指点一下迷津。如果一个人想要给万民带来福祉,但要做到这个,他就必须做一件或几件他所不愿做的,会伤害一些无辜人的事,他该怎么办?”
  邵雍子“哈哈”一声长笑道:“方才那个故事正是专门给你讲的。”东野清这一惊非同小可:“先生怎知我的心事?”
  “那是老夫算出来的。世间万事无非数,理在其中;吉凶悔吝有其机,祸福可先知。至于你所问的问题,只有自己的心能回答,别人须解不了。释家有言‘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诸佛法身入我性,我性遂与如来合。’你明白么?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杀一无辜而得天下,圣人不为’。”
  “杀一无辜而得天下,圣人不为”这句话如一巨石在东野清心湖中顿时激起千层浪来。正在这时,那声“东野清”的呼声复又传来。东野清“霍”地站站了起来。


  已分江湖寄此生,长蓑短笠任阴晴。鸣桡细雨沧洲远,系舸斜阳画阁明。奇绝处,未忘情,几时还得去寻盟。江妃定许捐双佩,渔父何劳笑独醒。


 楼主| 发表于 2007-3-31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往事不散 索前程他方君可忆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盡有之矣,我未見也。” ——《论语·里仁第四》


  “师公,别伤心啦,我们现在怎么找我师父,然后去救三位师叔?”君实终是止住泣声对慰如玉。
  如玉本是生性洒脱的人,只因被师青寒等引到伤心处遂一发不可收拾。待得痛痛快快地哭了之后,立刻便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沉吟道:“当今之世,除了他恐怕再无人知道小君儿在哪儿了。是时候该让你们知道些事了。青寒妹妹,姐姐想让你帮个忙。”
  师青寒方如梦初醒,“嗯”了一声道:“姐姐有什么事就说啦?”
  如玉笑道:“帮我照顾好小君玉和这位李少侠,我和君实去见一个知道他师父去哪里了的人。快则两天,迟则三天,到时我们还在见,你们俩好好休息几天,也许到时候会有一场激战,这事和青寒妹妹和李少侠没有一点关系,我不希望青寒妹妹和李少侠被卷入其中,如果还当姐姐和天一门是你的好朋友,就在这两天指点一下君玉的武功剑法,好吗?”
  “师公好偏心哦,我也去找师父,我们大家一起去,路上师公和师姐——师姑姑一起教我们俩个不是更好嘛?”君玉一听不带她去,小脸涨得通红,拉着如玉的衣袖不放道。李君琢只是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都十八岁了,快成出嫁的新媳妇了还这么不听话,将来到了那边有苦头吃了。”如玉一把把君玉搂在怀里,轻敲着她的鼻子,忽而严肃道,“小君玉要听话啦,师公要见的那个人脾气古怪,武功比师公高好多,他又平时极不喜欢女子,他要是发起疯了两个师公也救不了你啊,到时你师父回来问我要人怎么办啊?这个人和你师兄有点关系,所以我必须带他去,好好跟你师姑姑,缠着要练她的‘惊天问雨剑’,很厉害的噢。”
  “不行嘛就是不行,那师公你也是女子啊,为什么就可以去?”君玉急得要哭出眼泪来。
  师青寒从如玉怀中拉起君玉,道:“你不喜欢跟姐姐?”君玉急忙摇头,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如玉心中又是一酸,猛地一拉君实,向西驰去。

  东野清向邵雍子深深鞠了一躬,道:“老师的金玉良言,学生一生铬记于心,学生有些私事,实在无法耽搁,他日定当亲自来拜会老师,再请教老师易学与茶道的学问,就此告辞,后会有期。”邵雍子却似早已知道一般,并不十分惊讶,起身道:“少侠保重,后会有期。”东野清心中一惊,抬头看着邵雍子,只见他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东野清的身份,竟收起茶盅等,高声吟道:“唐虞揖让三杯酒,汤武征诛一盘棋。”
  声犹在,人已杳。
  东野清急步走出“安乐窝”,循方才那唤他的声音而去。因为那声音正是司马啸枫的“追魂夺魄音”,而且似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六卷《册府元龟》仍在他怀中,东野清心神不定地在这漫无边际的邙山间蹒跚而行。
  邙山古名郏山,又名北邙山,东西绵延三、四百里,犹如一条长龙般横卧在洛阳城北,是洛阳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也是军事上的战略要地。。邙山是秦岭的余脉,为崤山支脉。地瘠土薄,旧冢累累。这里有许多高坟大墓,“生在苏杭,葬在北邙”,历代王侯公卿多葬于此,秦相吕不韦、汉光武帝、西晋司马氏、南朝陈后主、北魏孝文帝、南唐李后主等历代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文人学士的墓葬难以计数,故有“五十里邙山,竟无卧牛之地”的说法。唐代王建诗云: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买处。
  邙山峰峦起伏,风光绮丽,它的最高峰翠云峰树木葱茏,苍翠如云。历代名人纷纷来此游览。相传老子曾在此炼丹,道教遂于山巅兴建上清官以奉祀老子。每逢重阳佳节,上邙山游览者络绎不绝。登阜远望,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傍晚时分,暮色苍茫,华灯初上,云烟缥缈。人们站在峰顶远望,但见周围群峦起伏,山川秀美,城郭巍峨,宫殿宏丽,顿觉心旷神怡。因此,“邙山晚眺”亦被誉为“洛阳八景”(龙门山色、马寺钟声、天津晓月、洛浦秋风、铜驼暮雨、金谷春晴、邙山晚眺、平泉朝游)之一。
  此时却是一片荒凉。山势愈来愈陡峻,几乎已是平常人所无法到达的深处。但东野清的直觉告诉他,司马啸枫方才一定是从这儿唤他的。他只能咬紧牙关,手脚并用,艰难地抓着那一根根随时可能断落的野藤。
  蓦然……

  君实突然问道:“师公,那人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如玉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下去,道:“你本姓司马的,在这个世上,什么人对你最亲最重要?”
  “是师父。”君实毫不思考地答道。
  如玉摇了摇头,苦笑道:“看来小君儿对你们还是真好啊。我说的这个不是谁对你好,谁爱护你,而是你初来这个世上,他便注定是你最亲最重要的人。”
君实心中“轰”地一声,顿觉天旋地转,颤声道:“我的爹娘还活着?”眼中的泪水狂涌而出。
  如玉顿时心中有些不忍,终是摇了摇头道:“别哭了,你娘亲在你刚出生几个月就被人给害死了,我们要去见你父亲,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整整思念了你十五年,待会不要让他伤心了。”
  君实猛地放声大哭起来。如玉也不劝阻,知终有此刻,只是轻轻地拍着他那瘦削的身子,任君实的泪水落满她的衣襟。可怜的孩子,终于可以看到他的父亲了,而她自己呢?
  如玉知道不是伤怀的时候,待君实终于止住声音,只是不停地的抽咽,扶起他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你师父像你这么大已经到江湖上找人比武去了。你怪你师父和师公没告诉你你爹还在世上吗?”
  君实摇了摇头,道:“虽然我不知道师父和师公为什么不告诉我,但我知道你们肯定是为我好。”“唉,其实当时混乱中,我和你师父也不知道你爹还在世上,那时我才十岁,你师父才九岁,能知道些什么,只是你娘亲的遗书一直放在我身上,后来慢慢大了,我和你师父就不断地明察暗访,可惜你爹爹却音讯全无。不想这次却是你爹自动找上门来了,若非他,我和你师父现在也许连尸骨也无存了。”
  君实此时竟出奇地平静,缓缓地一字一字道:“师公,告诉我,害我娘亲的人是谁?”如玉心中痛极,知道一颗复仇的种子终究是不可避免地埋入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的心中,道:“这些事师公也不是很清楚,一会儿你亲自问他去吧。”
  两人边说边在这不知名的小群山中东走西折,就在他们两人刚转过一个陡直的小山峰时,君实猛觉得师他师公的手忽然不由地抓紧了他,手心中浸出渍渍的汗来。君实心中奇怪,抬起头来,望着如玉,一切还是那么水灵与柔美,眉宇间那丝淡淡的哀愁煞是动人。君实心中奇怪,不知道自己第一次对师公生出这样的感觉,正惚恍间,如玉倏地甩开他的手,闪进一座斜向下倾的石室。君实还未踏入,便听到师公一声惊呼:“司马前辈你怎么了?”
  君实更是奋不顾身哭着冲了进去“爹爹——”
  司马啸枫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床上,奇怪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君实,疑惑地问道:“这位小朋友叫老夫什么?”君实一时呆在当地,说不出半个字,哭声也止住了,只是盯着司马啸枫。
  “司马前辈,你受内伤了?他就是……他就是……”如玉此时知司马啸枫正在练功关头,万万不能分开心神,说了半天“他就是”也没说出“你儿子”三个字来。
  司马啸枫本是极聪明之人,如何看不出其间的蹊跷,站起身来笑道:“女娃娃终于又回来了?说吧,用不着吞吞吐吐,老夫在临死之前能看到你们师徒之一,也算老天待我不薄,呵呵,老夫终于是胜过天了,你们俩个都活来了,将来你们大喜的日子记得给老头子坟上浇几杯水酒啊,苦了一大辈子,滴酒不敢沾,终于不用再理会什么规矩,可以尝尝了。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个小兄弟是……”说到此声音已是颤抖了起来。
  君实如何能承受此打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向如玉身上倒去。如玉连忙一手扶住昏厥的君实,一边道:“司马前辈,你不能有一点事,因为,”说着另一只手指着君玉道,“他——是——你——儿——子。他刚知道他有个父亲还活着,他刚知道他的母亲是给人害死的,现在你又和他开这种玩笑,你……你……”如玉指着君实的手伸出来,异常冷漠道:“你的左手拿来,我给你看看,有什么还能比‘七心海棠’更厉害?”
  司马啸枫脸上的神色极是古怪,似是兴奋到了极点,又似悲痛到了极点,木然伸出左手来。如玉的食指离他腕脉尚有三尺,司马啸枫便突然醒了过来,收回自己的左手,笑道:“没事的,只是一直悲伤过度,扶他——哈哈,扶我司马啸枫的儿子躺在那床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和你讲。快点,我的时间不多了。唉,不是真的吧,你这女娃娃是不是存心让我开心,找来个呆头呆脑的孩子来叫我爹。我看和东野清那楞小子倒差不多,该不会是你们的……咳咳咳,不对不对,年龄不对,快点啊,别让我的儿子着凉了,把我的被子盖上。就算是假的我也就当真的,哈哈,老天,原来你还是有些可爱的地方。”
  如玉边听着他那语无伦次的话,边服侍好君实,心中气极却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的大叔啊,你到底要说什么?”
  司马啸枫一敛痴态,正色道:“鸣鸿刀复现人世,天下将大乱矣。铸剑天王欧冶子你听说过吗?”如玉狠狠横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事快说,欧冶子我要是都没听过,还会站在这儿?”
  “那他师父,他师父的师父,他们铸剑道的创道祖师是谁你知道么?”如玉愕然道:“欧冶子不是天下第一铸剑师吗?哪来的师父们啊?”
  “时间来不及了,我就大略地告诉你鸣鸿刀的来历和可怕,昔年黄帝以轩辕剑统一天下,而他手中的轩辕剑正是自天地初开以来第一位铸剑宗师,也就是铸剑天王欧冶子所在的铸剑道的创道祖师所铸,轩辕剑以首山之铜,天文古字,广黄帝东行,纪云帝崩,葬乔山,五百年後山崩室空,惟剑在焉,一旦亦失去画影。而后为颛顼所得,更名为腾空,拾遗记曰:“颛顼高阳氏有此剑,若四方有兵;此剑飞赴指其方,则克在匣中常如龙吟虎啸”,再之后则为禹剑,腹上刻二十八宿,面文明星晨,背记山川,藏之会稽山。直至商为伊尹所得,分而为二,遂有龙渊承影。而轩辕黄帝的金剑出炉之时,原料尚有剩余,由于高温未散,据说天出异象,竟降下‘天魔妖矿’,与流质的铸造原料自发流向炉底,而从四月直至七月方冷却后自成刀形。四月在铸剑师眼中为“毒月”,那一月中天地间的毒气最盛,而七月则为“鬼月”,世间诸邪之气齐聚,皆为铸剑之大忌,又恰在辰日辰时而成。黄帝认为其自发的刀意太强,足以反噬持刀者。黄帝恐此刀流落人间,欲以轩辕剑毁之,不料刀在手中化为一只云鹊,变成一股赤色消失在云际之中。后为三苗九藜部落联盟首领蚩尤所得,做为自己的佩刀。 此刀长一尺二寸,向外曲凸。刀背随刃而曲,两侧有两条血槽及两条纹波形指甲印花纹,刃异常犀利,柄长三寸至四寸,逐鹿之战中,败给轩辕剑后没于世。此魔刀集天地人的魔气,便是一常人也可以横扫千军。老夫就是伤在此刀之下,而持此刀之人,也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年。刀法竟是上代圣教清正使“刀尊”岳牧“天刀九式”的真传,他只劈了我一刀,然后傲然而去,你们必须尽快阻止他,如果他手中的魔刀落入有政治野心的人手里,后果如何就不用我说了吧。好了,我也该走了,拿着这柄龙渊剑,只有它才能令东野清复出,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唉,告诉东野清,有什么疑问可以去问洛阳的安乐先生。”说完不待如玉说一个字,举步便走在君实的身旁,看了他一眼便慢慢倒在地上。
  如玉心中回响一个声音,你不能死啊,你还没看你那可怜的妻子的遗书。手却终是抽不出来那封她装了整整十五年的遗书。司马啸枫竟早已冰凉,全身经脉寸寸断裂。如玉望着君实,苍白的脸已红润,露出一丝笑意,睡得很甜。
  如玉心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就此一剑轻轻挥挥,这个孩子就永远可以这般无忧无虑地睡下去了。不用面对醒来的一切。她心中第一次生出复仇的念头,连自己都觉得奇怪,在面对她的全家被人赶尽杀绝时,也没有这种很想杀一个人的感觉。她给自己下定决心,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人。
  如玉轻轻点了君实的昏睡穴,怕他突然醒来,草草地葬了司马啸枫,给君实在石桌上写了几行字,拿起龙渊剑,掩上石室的暗门,匆匆离开。
  如玉漫不经心地在沃野千里的关中平原上乱走,她也不知道她要去那儿,她觉得很对不起婶娘,对不起君实,也对不起司马啸枫,她本来有机会把那遗书交给他的,可最终还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她有些不敢面对醒来的君实那双眼睛。小君儿,你到底在哪儿啊,她开始有些恨东野清了,恨他让她来承担这一切。她并不知道东野清现在和一个废人没有什么区别。
  正恍惚间,如玉心中忽生警兆,可手拇指与食指不由地按上龙渊剑柄,抬头便看了那武功高的出奇的紫袍人,心中不惧反喜。如玉本长在剑术,此时有天一第一名剑龙渊剑在手,豪气顿生,傲然冷对微一错愕的紫袍人。紫袍人似未想到会在此处碰到她,仰天笑道:“看样子你是想不按规矩,强行救人了?”如玉“咯咯”笑道:“不急不急哩,有你帮我照顾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上次你临阵脱逃,没有打的尽兴。”
  紫袍人虽奇怪对方的神情镇定,有恃无恐,明知对方在激怒他以使他心神不能合一,仍然心中勃然大怒,顿生杀机,冷冷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要让本王成全了你吧。”说完便是一抓抓来,依然是那不徐不疾,似缓似快,飘忽不定。令人守无可守,攻无可攻。
  如玉却是干脆理都不理他的攻势,也不抽剑出鞘,反而垂下螓首,目视自己脚尖,像是在玩游戏一般轻轻抛起龙渊剑,右手食指与拇指顺着下滑,直至鞘尖方微一用力,那柄上古神兵便如高山危峦,卓然不动,欺雪白衣无风自动,如一朵盛放的白山茶。经过几天的适应,如玉在内力上又多了许多对原是东野清体内的那团龙丹之气的驾驭,此刻纵未到三才交感之境,也相差无几。如玉全身隐隐散发出了一种似云似雾的氤氲之气,清秀的脸庞上泛起若有若无的圣洁之光。她全身似完全处于放松的自然状态,破绽重重,又似已与天地合而为一,浑然无间。
  紫袍老人脸色凝重,中途的左手更加慢了,而手的四周却轻轻地“嗤嗤”作响,正是他五指尖散发出的缕缕指风撞上了如玉的护体罡气,心中亦是骇然,何以这女娃娃竟能在短短数天内力增强这么多,难道《册府元龟》真是一部武学圣典,如这般下去,再不出半年,自己已万万不是敌手,遑论帝王霸业,想至此,杀意更浓,以不顾自己对徒儿傅玉铉的苦苦请求放如玉一条生路的诺言了。蓦然一声厉啸,如玉顿时眼前满天紫影。
  “鬼煞千变”!
  此人果然会西域魔宫与“魔域无边”并称“魔宫双绝”的“鬼煞千变”。十六年前父母与伯叔们血肉模糊的惨景霎时一起涌上心头,耳中又似想起父亲死亲在她耳旁说的话来:“柔柔要记住,幻影亦是身,身就是幻影。”那时她不过十来岁模样,如何能懂这如佛似禅的十个字,后来随着慢慢长大,魔宫却似在这世界上消失一般,也不去想那十字的深意,但她本是极懂事教顺的孩子,更何况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听父亲的教诲,十字却深深地刻在了脑中。此时在她灵台一片澄明,精、气、神皆达到巅峰状态,那十字清晰地跳了出来,她顿时明白,所谓的幻影只是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换着自身的位置,只是你看到他的幻影便会自然而然思考一番这是真身而是幻影,时机稍纵即失,从无有人会想都不想去攻击任何一个幻影,自己实是因思考而慢了,却越发觉得对方的全是幻影,疑虑更大,终至为对方所累而死。也不是世人都笨得连这也想不能,只是能练成“鬼煞千变”的无一不是当世的大魔头,谁敢在这生死关头冒然去试?
  如玉则不同,她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敬与向往,对他的话自是毫不怀疑,想通此节,娇喝一声,竟然弃剑上天而双手合拢,十根指尖撮指成刀,一缕强悍无匹的指风激身呼啸而出。“啪”地一声巨响,如玉果然破了紫袍人的“鬼煞千变”,双双硬接了一招。
  如玉终是功力稍逊一筹,被震得五脏六腑似要翻出来一般,花容失色,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而整个身体被抛向了空中。紫袍老者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如玉是以全身功力之所聚,集中在一缕指风上,而他则是双掌的掌力。紫袍老者只觉得双手掌心剧痛,几乎被如玉的指力洞穿了“劳宫”穴,一双手掌差点就毁在了面前这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手上。胸口郁闷,真气一时竟不能贯通,全身酸麻难当。心中顿时感到后悔,自己的功力明明胜她一筹,慢慢和她拼她内力就行了,何必要使这“鬼煞千变”,只因当时自己一时怒气,又加之惊骇于《册府元龟》的威力,而不免急于杀了对方,几乎令他丧生于此。
  紫袍老者毕竟一生经历无数风浪,此时静下心来,谨守门户,暗中调息体内滞碍的诸经脉和诸道真气。如玉则空中轻轻接住龙渊剑,“呛”,龙跃于渊,发出清亮的声音,剑气遥指紫袍老者全身。紫袍老者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如玉轻易就能破了他的“鬼煞千变”,而又功力明明逊他一筹,却似若无其事的挥剑独立,竟一副不屑于趁人之危的宗师风范,难道她真没有受伤?
  殊不知如玉此时心中实是苦不堪言,而那一跃身,一抽剑,几用尽了她残存的力道,此时体内涣散的真气竟被对方震得七紊八乱的理不清来。那弹剑清啸不过是空城之计罢了,心中焦急万分,越是心急,那真气越是提不起来,眼看着紫袍老者脸色渐由赤红转青,由青转为苍白,终于恢复正常,只是显然对她甚为忌惮,只是缓缓向她走来,她却是徒有叫苦不迭而无可奈何。
  紫袍老者终于扬起双掌,掌心现出湛蓝色,令人见之欲呕。如玉只得剑尖斜指,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终于提起了真气。正当她准备与紫袍老者殊死一搏之际,蓦地,眼前划过一道奇妙无比的妖异的刀影,直劈向紫袍老者。紫袍老者心中狂骇,脸色剧变,在重重刀影中向后翻退,一连退了五六步方稳住身形,颤声道:“你是岳牧的什么人?手中的可是天下至魔之器鸣鸿刀?”
  如玉心中暗呼可惜,自己已无力再与这来人一战,以为司马啸枫讨回血债,难道我今天真要葬身于此?她又一次想到了东野清,东野清,我恨死你了。怎么还不出现啊。
  随着紫袍人的话语一落,漫天刀影倏然立敛,一个落拓书生模样傲然立于如玉与紫袍老者之间。一身青白色的棉袍,如玉只能看到他那背影,两缕长发直垂至肩,朗声道:“岳牧正是先父,我岳渊平生与人而战只出一刀,阁下能硬挡我一招而不死,可以走了。”语气狂傲至极。
  如玉心中一荡,那声音熟得再不能离了,若非他整个人笼罩在那柄魔气冲天的魔刀中,她真会脱口而出“小君儿”,心中不断地念了几遍“岳渊”这个名字,他真是岳叔叔的儿子?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但看他那目空一切的样子,又不似喜欢说谎的人。
  紫袍老者却出奇地冷静,并没有因对方的无礼而大怒,只是死死地盯着岳渊手中那柄一尺二寸长的魔刀,自知受创在前,又以血肉之躯硬捱对方一刀,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此时强用内力强住伤势,拱了拱手道:“岳老儿的刀法重现江湖,可喜可贺啊,改日本王还要见识见识其余八刀,就此告辞。”岳渊微微点了点头道:“定不负你所望。不送。”紫袍老者强忍怒气拂袖而去。
  岳渊方转过身来,两人心头俱是一震。

  东野清脚下一空,不由地向下滚了下去。幸好那壁却并不甚陡,其间又无尖石利器,只是些青黑色的草苔。东野清直滚到底,竟没伤了分毫,只是衣服上,手上,脸上粘满了那些青苔。东野站起身来,眼前一亮,竟有一座颇为壮观的石室。东野清顿时心中大喜,知道司马啸枫平时最喜欢的除了武学与医学外,还特别钟情于建造石室,这个世上到底有多少他建的石室,他曾经给东野清说过,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东野清急忙进了那座石室,几乎便要叫出声来,但立刻就发觉不对了,因为东野清一眼就看到了空荡荡的石室除了正中央的石桌和对面摆着的两块青石作为石椅外,什么也没有。东野清累极了,坐在东边的石椅上,便看到了桌上缭乱的一行字:圣教有难,速持承影找你师父,最后一个父字竟写了上面两划便没了,显是匆匆忙忙之际写的。东野清反复念着那句圣教有难,速持承影找你师父,我师父与圣教,与承影有什么……突然东野清想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额头的冷汗涔涔而落,在那一行字的浅槽里流动。再也顾不得已是精疲力尽了,站起身来,紧紧握了握承影剑柄,毅然走出石室。

  岳渊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问道:“你就是木雪棠的女儿?”如玉知不能隐瞒,点了点头,反问道:“你真是岳叔叔的儿子么?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岳渊“嘿嘿”冷笑道:“要是皇太女见过我这乱臣贼子的孽子,我还能活到今天吗?”
  如玉一时愣在当地,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岳渊继续道:“今天你受了伤,我岳牧的儿子绝不会趁人之危,否则刚才那老贼还能逃过一死?十月十五,七星岩恭候大驾。如果你失约或是让个替死鬼来,后果是什么你最清楚。告辞。”不待如玉开口便一闪身,没于苍苍的暮色中。
  天地复归于宁静,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是她如玉孤零零地一个人,只是胸口依然隐隐作痛,告诉她自己她刚才和人打过架,受伤了。

  她一个人就那么随着自己的意识走啊走啊,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座同她一样孤独的房子。匾额上面“天一门”那三个苍劲的大字早落满了灰尘。如玉苦笑了笑,又回到这个地方了。突然想到一首诗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相传这是唐代一个叫崔护的书生,去长安应试,未中。一天,他喝了几杯酒之后,到城南郊外散心,见到一户花木丛萃而门户紧闭的人家,便上前叩门。半晌,只听一位少女从门缝里问话,他对以姓名,并向她讨茶解渴,那少女转身取来茶水,便倚在门前桃树下。崔护一边饮茶,一边就寻找话题,想和她攀谈几句,那少女虽没有答话,然“目注者久之”。崔护饮茶之后,便起身告辞,那少女“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眷眄而归”。时隔一年,崔护情不可抑,又于这一天去寻访,只见大门紧锁,空无一人,崔护便在门上题了这首诗,怏怏而去。

  诗的开头两句是追忆。“去年今日此门中”,点出时间和地点,写得非常具体,足见这个时间和地点,在诗人心中留下了多么深刻难忘的记忆。第二句是写人,诗人拈出一个人们犹知的形象——桃花,春风中的桃花人人都知道是何等的艳丽,而“人面”竟能“映”得桃花分外红艳,则“人面”之美可以想见;再者,本来已经很美的“人面”,在红艳艳的桃花映照之下定是显得更加青春美貌,风韵袭人。一个耀眼的“红”字,正是强烈地渲染出这种相映生色的景象和气氛。面对着这一幅色彩浓丽、青春焕发、两美相辉的人面桃花图,不用说姑娘的神采美貌如在目前,就是她的情态,诗人的心事,彼此藏在心中的欢爱和兴奋,也都是可以“思而得之”的。如玉此时正与此感差不了多少。
  三、四两句写今年今日。去年今天,有同有异,有续有断。同者、续者,桃花依旧;异者断者,人面不见。这就产生了愈见其同,愈感其异,愈觉其续,愈伤其断。正是这种相互交织、相互影响的心情,越发加剧了眼前的惆怅与寂寞。
  如玉忽然想起“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来。记得据《本事诗》记载,原来那一天少女和她的老父亲出门去了,当他们回到家门,那少女一见门上的题诗,便一病不起。而崔护也由于心中惦念不安又来寻访,少女在昏厥之中听到崔护的哭喊,又苏醒了,终于成了美满的夫妻。
  如玉苦笑着自语道:“世人总喜欢编故事,总喜欢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真正能这样的,又有几人呢?”想到此处终忍不住轻声道:“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纵收香藏镜,他年重到,人面桃花在否?”
  就在如玉那般站在门外,始终不愿推开那扇门。使她想起里面藏了太多她不愿想起的回忆的时候,她却凭知觉感到,里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暮江寒碧萦长路,路长萦碧寒江暮。花坞夕阳斜,斜阳夕坞花。客愁无胜集,集胜无愁客。醒似醉多情,情多醉似醒。


 楼主| 发表于 2007-3-31 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风月从今别 危弦清霜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章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与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论语·子罕第九》


  如玉衣袖轻拂,震开那门,就看到了三双疑惑的眼神。三人看到了她,大喜,刚要欢呼出来,却又俱朝里门望了望,默不作声。三人正是李君琢、君玉和刚从石室回来的司马君实。如玉那许多不开心的事暂时一扫而空,笑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呢?你们的师姑姑呢?”
  君实半天方嚅嚅道:“在屋里面,还有师父。”
  如玉呆了呆,耳中隐隐约约听到屋里似有男女欢好的声音,脸色数变,举起手来便要敲门。君玉小声道:“师父进去的时候说谁也别让进来。”如玉怒道:“我的房间难道连我都不能进去?”举起的手却始终拍不下去。
  猛听的屋里一声巨响,如玉再也忍不住,正要推门而入。门“啪”的一声开了,师青寒衣衫凌乱地掩面哭着冲了出去。四人一时呆在了当地。好了一会,东野清方才缓缓地走了出来,看到如玉,先是一喜,接着便是看到她那瞧着他的奇怪眼神,似想起了什么,说不出话来。
  如玉猛地醒了过来,转身便欲追师青寒,东野清却一把拉住她的衣服。如玉的一条衣带倏地向上跃起,“啪”地将东野清的手打掉。如玉却终是停下来,转过身来,盯着他那双眼睛,问道:“你想怎样?”语气冰冷至极。这时君玉君实和李君琢都早已出去找师青寒了。
  东野清苦笑着,叫了一声“师父。”如玉“嗯”了一声。隔了许久,东野清又叫了一声“师父”,如玉仍是“嗯”了一声,坐在那只顾玩她手中的衣角,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师父,你没有事吧,我听司马前辈说你有危险,也顾不了什么承诺就跑出来,唉,虽然现在我已帮不了师父什么忙了。师父,你就原谅了我吧。”东野清终是鼓起勇气道。
  如玉一听到“司马前辈”,数天来的悲苦一齐涌向心头,本来见到他正好倾诉,他却说出让她原谅他的话来,一时气苦至极,左手蓦地就到了东野清的头顶,一双俏目直对着东野清那双惶恐不安的目光,幽怨、悔恨、自伤自怜、终于都化成了无奈的泪水,“啪”地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道:“你给我滚,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师青寒要是有什么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东野清茫茫然地站在当地,随口道:“师父杀了我吧。”
  “还不快给我找人去,想死还不容易么?”如玉终于再也忍不住,掩面进了另一间房子。东野清还要跟着进去,却被“呯”地一声关在了房外。

  东野清指了指那间房子,君玉和君实都点了点头,以示师青寒是在里面,就轻轻推开门。东野清进去,又关上门,走到犹趴桌哭泣,背上一起一伏地抽搐着的师青寒,苦笑道:“他们都不在,你可以不用装了。”
  师青寒听他的声音,头猛地抬起来,望着他。东野清顿时愣住,只见她一双明眸早哭地通红,道:“你真哭了?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怨我恨我我都不会责怪你的,可是你不该作贱自己啊?你怎么能……”
  师青寒打断他的话,冷冷道:“住口,你东野清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管我师青寒的事?我跟谁如何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师父现在回来了,你去找她啊,怎么?尝到被冤枉的滋味了,想我去给她解释?我凭什么给你解释?哈哈哈,我为什么要哭啊,今天真是应该开心,又是让人轻怜蜜爱,又是让你们不能在一起倾诉离别思念之苦。”
  东野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口气道:“青寒你错了,我没想要你去帮我向我师父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也不过是把‘千丈窟’换到这儿。只是傅玉铉……”
  “我让你住口你听到了没有?傅玉铉怎么了?没有你英俊?还是没有你武功高?”
  “我不是说他这些,可他的人品……他……”东野清渐感到自己有语无伦次的感觉了。
  “哈哈哈,人品?你东野清也敢说人品?你是大君子,大圣人是吧?我的东野大圣人,师青寒高攀不起,请你离开这儿,哦,这儿应该是你们两的地盘,我走好了。”说完师青寒便站起身来,也不理自己不整的衣裳,也不擦拭满面上的泪痕,举步就向外走。
  “青寒你给我站住。”东野清忽然郑重地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让我站住我偏要走,如何?”说着更加快了步子。
  东野清猛地一把将师青寒拉回来,两手抓着她的香肩,看着她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些事只是我东野清一个人的错,和我师父没任何关系,她现在也很伤心,你明白吗?”
  师青寒将头偏在一旁,挣扎要往外走。可是东野清已经功力全失,而她则是天下第一流的剑客,却始终没有挣脱。冷笑道:“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你就能怎么样么?怎么,心疼你师父了?那就杀了我向她去表明心迹啊。什么错不错的你放开我啊,我好痛。”
  东野清知道她已不如刚才那般生气,道:“青寒,看着我。”
  这时,窗外“轰隆”地一声,师青寒似被雷声吓了一跳,终于不再挣扎,抬起头来,迎上东野清那灼灼的目光,娇嗔道:“你到底想我怎么样?你师父回来了你为什么还是老混在我这儿,我要走啦,你又不让,你让我怎么给你师父解释?难道说我师青寒想引诱你却被别人……”说到这终于又哭了起来。
  东野清摇了摇头,柔声道:“青寒,我不要你向我师父解释,你相信我,我东野清不会做了不认帐的人,我会给你们两个人一个交代的。以后不要再那样了,知道吗,看着你那样,我心真的像在滴血。”
  听到这些话,师青寒全身剧颤,东野清啊东野清,你为什么今天才说这话,你知不知道,一切已经太迟了,无法挽回了。
  东野清轻轻用手指捋着她那长长的秀发,轻声道:“好好休息吧,到明天太阳还是会那么红的。”说着就要站起来。
  师青寒猛地搂住东野清,道:“留下来吧,好吗?我求求你了,就这一晚上,明天一早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师父,然后就离开,再也不会打扰你们了,清郎,答应我,好吗?”
  东野清内心深处只觉得怀内激烈颤抖的师青寒好恶心,想扔出去,两只手却似不听使唤般搂着她,肆意地玩弄着她身上的每处地方。目光却望着窗外,外面正是狂风暴雨,雨点疯狂地击打着窗上的玻璃。院中的柳树被摧残地东倒西歪。风声、雨声、雷声……掩藏了天地间一切其他的声音,也淹没了这间小屋中的喘息声。
  东野清只感到他的目光是在外面那狂风暴雨中傲然君视天下。自己的心却飘向很久很久以前。双手似乎已经不是他的了,只是本能地应着怀里的师青寒。
  忽然屋中一亮,一道闪电划过天幕,直射进屋来,他们庆幸并没被击中,屋中所东西也都完好无损。东野清却借着那电光,就看到了院中那棵已经很粗了的杨柳。心里一动,是啊,已经十几年了,是他和师父一起载的。那时候这儿还不是天一门,甚至一间房子也没有,后来柳树一天天长大了,他们也跟着长大了。还记得师父正是指着这棵教他读《诗经》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自己还问为什么走的时候是“杨柳青青”而回来时却“雨雪霏霏”呢,师父说她也不知道啊,书上就是那么说的。他现在才明白,人们在离别时虽然痛苦,却犹能充满希望,只感到依依不舍,像那随风轻摆的柳条。然而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却总是感到物是人非,便如被大雪淹没,又似被雨水冲刷干净一般地无奈。
  东野清只觉得体内血气澎湃,不可遏止,十指指尖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真气激射而出,竟然尽封怀中师青寒周身数处大穴。东野清将她放在一旁的床上,冲入了屋外那风雨中。
  东野清就那样在这满天风雨中狂奔,摔倒了又爬起来,他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雨点夹杂着点点冰雹狠狠地咂在他脸上,雨水混着他脸上的污泥一齐灌进他的衣领下的脖子里,狂风横着斜着打的他几乎喘不气来。东野清仰天狂哮着,却在这大自然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与无力、渺小与无知。
  终于,东野清精疲力尽地倒在一个泥潭里,双膝盖骨如欲碎裂般疼痛,眼前迷蒙蒙地一片,不辨一物。东野清双手插入早已散乱的头发中,抱着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那泥水底。就此般跪着一动不动。浑浊的泥水从他口中、眼中、鼻中、耳中灌进去,东野清只感到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停止了,心中却开心极了,尽情地享受着这痛苦、窒息、肮脏与堕落。他的灵魂似离他而去,嘲笑着他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少年。
  东野清就那般蜷曲在泥潭中,忽然,一阵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钻入他的耳中:“是不是很恨我的无情?”东野清全身剧颤,难道师父也来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只继续听到如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别拗气啦,我不相信你还相信谁?”
  虽然狂风暴雨已令天地尽失颜色,但如玉那似娇弱无力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在四周回荡:“我好累啊,就借你的肩用一下,呵呵。”东野清心中一动,师父仿佛又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那天真顽皮的小女孩子的时候。东野清挣扎着站起来,便朝如玉那边走去,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他和如玉的坟墓前那片小树林中。如玉便如风雨中那片浮浮沉沉的荷花般任那狂风劲吹,任那急雨击落到她乌黑的秀发上、雪白的衣裳上……
  如玉却始终没有转过身来,而在她身后站的赫然便是傅玉铉。东野清只感到一阵眩晕,鼻中口中耳中血混着那浑浊不堪的泥水一齐迸发出来。东野清猛地转过头去,向密林深处疾奔而去。
  如玉软软地向后面的傅玉铉身上靠去,“嘻嘻”地笑着仰起头来向上望去,待看到傅玉铉那张喜出望外的脸孔,神色大变,左手忽向后挥去,整个人却如随风乱舞的落叶向前飘去。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挥,傅玉铉只觉一股巨大的暗劲汹涌而至,不由自主地向后翻去,只听得“嚓嚓”几声清脆的响声,他胸前顿觉剧痛,断了三四根肋骨。
  如玉也似没有料到他为何不还手,心有不忍道:“你为何不还手呢?”
  呵呵,还了手又能如何?我真是太高估自己了,你怎么可能对我说那些话呢?安柔,你真的很想杀我吗?如果是,那就动手吧,也不必给我说这些话。”如玉方才自是将他当作东野清了,待看清是他,一时情急随手一挥,不想她的内力早到了意随念动的境界,内劲自然涌出。如玉知他伤势不清,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认错人了,强作冷若冰霜之态道:“你可以走了。”
  “你是将我当作东野清了,对吧?”傅玉铉苦笑着问道。
  如玉被说中心事,有些恼羞成怒,冷冷道:“是又怎么样?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我没有找你给我姐姐报仇,已算是对得起你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苦苦这般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呢?若非当年你……我姐姐怎么会……”如玉想起她姐姐来,不由得心中一软,说到最后已是柔声道了。
  你又何苦呢?他东野清十几年与你生死与共,却丝毫不知你对他的一片痴心,他东野清就是个懦夫,喜欢你却不敢说,哈哈哈,不错,我是很妒嫉这个人,原来我一直想亲手杀了他,可是我现在不了,我发现他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哈哈哈……你问我何苦,我却问你又是何苦?他本就根本配不上你,就算是你主动向他表白,他也不可能接受,你自己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以你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怎么会拖泥带水地直到今天?”
  “住口,还记得我那次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么?你再说一句,我就成全了你。”如玉终于不能容忍他继续说下去。“哈哈,咳咳,好,我不说了,如果你还信我对你此心至少现在依然,就于下月初九来御雪苑来救你那些徒弟们吧,哈哈……咳……哈……”如玉望着傅玉铉那似笑似苦的背影,地上一滴滴殷红的血迹旋即被雨水冲刷干净,忽然就感到了他的孤独与寂寞,也许的确是自己错了,她和他才真的是一类人。

  东野清只觉体内心血无法遏止,似耳鼻口眼犹不能满足那体内鲜血的出路,忍不住左手挥袖而出,却不料这一挥,却一发不可收拾。东野清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和真气,他那件浸满泥水的长袍竟凝聚成便如两柄刀一般随他的双手挥出,四周树叶在这无尽的刀气削成一片片“柳叶”在空中飞舞,犹如天女散花,煞是好看。可是你若看到东野清那几尽癫狂的样子,一双眼睛泛着淡淡的绿芒,便再不会感到那些“柳叶”的好看,而是无比的妖异与诡谲。
  东野清本并非复姓东野,而是姓岳。世代以刀道自持,而到他这一代,却一开始学武,便跟着如玉学的是剑法,他自己也根本不懂刀法。此时似是激发了他们岳家世代的刀道本能。天地之气分从他的“百会”“涌泉”两个人与外界的门户源源不断而入。东野清也不知道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他也根本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也许会力尽而亡,也许此刻已是永恒,他已来到另一个没有欢乐,没有烦恼的世界。他现在只是不停地将心中想杀的人当作眼前那片片树叶。他自己已完全被来自似另一个世界的心灵所控制。
  雨已经不下了,风也早不那么肆虐。
  东野清却还是那般无休无止一“刀”接着一“刀”地劈出。不知什么时候却已有一青衣女子接过了他的每刀的攻势。那女子竟似对他的“刀法”甚为熟稔,总是能在生死之间堪堪地躲开,竟不离开,而是不住挑逗着早已为心魔所控的东野清。
  东野清在这青衣女子的催动下,心智渐渐恢复,虽然仍然不能控制手中那一招一式自己从未见过的刀法,心里却已愈来愈清明,已能慢慢琢磨到自己所使的竟似一种极高明的刀法。而他自己每劈一“刀”,却总会似被青衣女子引得偏开少许,这少许的偏差不但丝毫不减弱他那“刀势”的威力,反而总是使他的每招都刚好使得恰到好处。青衣女子便如师长在训导弟子一辈的喂招。
  此时东野清只感肚中饥肠辘辘,耳中、鼻中、口中,还有眼中早已停止流血,体内虽不像他吸收龙丹后那般充盈鼓荡不可驯服,却也绵绵然、泊泊然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逐渐明白对方正是在指点他一种高明至极的刀法。原来他只是为其祖先世代血液中蕴藏的刀意所控,斩那些死物犹可,终非真能致敌死命的刀法。东野清继承了他们岳家世代嗜武的性格,自身本又一向颇为率性而为,只是碰到如玉这个自己无法解开的心结便难以自控而已,此时一旦明白对方之意,登时将什么师青寒什么如玉统统抛到一边,专心地看起出自自己天然本能的那凌世刀意与青衣女子的招式和不断修正自己刀法的地方来。
  这般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的光景,青衣女子已渐似体力不支,娇喘咻咻、香汗淋漓,而东野清已大体明白自己刀法的精髓,此时,青衣女子再也顾不得去修正他的刀法,能侥幸躲开已是万幸。东野清更越战越是闲适,渐已由上腾下跃到长袖飞舞,再到几乎站在当地动也不动,不抬手不动足,十指轻拂,便招招是凌厉无匹的刀气,紧紧将青衣女子罩住。青衣女子额头的汗珠滚滚而落,却咬紧牙关,毫不退缩。
  东野清莫名其妙地得此刀法,竟似有一股见到亲人般的感觉,对青衣女子已是感激涕零,忽然朗声道:“多谢这位姐姐救命与授艺之恩。”说着十指一拢,缩回袍袖中,而那开罗地网般的刀气并未随即消失,而是化作千万片“柳叶”朝青女衣子全身铺天盖地而来,却已无丝毫杀气,负手临风而立。
  青衣女子似早已预知他有此一招,柳腰轻摆,整个人竟与地成了水平,几乎贴着地滑出那尚未完全触地的“天网”,笑眯眯地站在东野清面前,盯着他看。东野清这次细细看清青衣女子相貌。
  那女子虽不像他师父那般清灵脱俗,却也甚为美貌,一头秀发挽成个少妇的发髻,淡淡的青黛下一双似水柔情般的明眸,那小巧玲珑的鼻子下面是微露出一排雪白皓齿的樱桃小口,红唇上微微有汗珠莹然,更显得妩媚动人。青衣女子迎着东野清那诧异的目光,浅浅一笑,道:“你叫我姐姐?”并不显害羞之色。
  东野清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双耳发热,连忙躲开她那放肆的目光,微一侧头,道:“那不知道如何称呼姑娘?”青衣女子捂着嘴笑道:“已经是老女人啦,还姑娘姑娘地叫。你喜欢叫我姐姐就叫我姐姐,虽然你不该这么叫我,但总没有……”青衣女子说到这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忧伤之色,旋即复璨然一笑道:“果然不愧是岳家的后人,这般复杂的刀法,要是让别人,就算是天纵奇才,没有三四十年寒暑之功,休想有所小成。”
  东野清心中一惊,脱口道:“你是谁?”
  “什么你呀我呀的,一点礼貌也没有,叫姐姐已是让你占了天大的便宜了。我是你父亲的故人,不用继续拷问了吧大少爷?”
  东野清心里更是狂骇不已,竟扑到她怀里喊她一声“娘”的冲动。东野清大奇自己这种想法,看样子对方不过是比他大十来岁模样,怎么会有这般念头,急忙摄练心神,道:“姐姐找我就是为了传我这套刀法么?敢问这是否正是家传的‘天刀九式’?”东野清此时已感到自己方才所使刀法,虽然看似复杂如天上繁星,其实不过是九刀而已,一刀一种境界,任何一刀似都都足以遍含世间诸般刀法。
  青衣女子摇了摇头,道:“要不是你这傻孩子快要为心魔所伤,轻则入魔,重则暴毙,我才懒得理你们岳家这群世代的负心之徒。你刚才是不是很想杀一个人?”
  东野清点了点了头。
  “那你想杀谁呢?是傅玉铉?师青寒?还是你师父如玉?”青衣女子淡淡地问道。
  东野清摇摇头,道:“不知道。”
  “不是你不知道,是你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你想杀的既非傅玉铉,也不是师青寒,更不是如玉,是你自己,是吗?世人都只知道活着是多么的不容易与艰难,却惟有你们岳家一生却在追求能得一死。‘千古艰难惟一死’,你因为自己已经负了当世两位奇女子,便想一死了之,可惜如果死真是这般容易,岳家的悲剧也不会这样一代代传至今天了。”
  “你能告诉我关于我岳家的一些事吗?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只是有时似感受到有另一种声音在控制着我的思想意识,我自己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东野清苦笑着道。
  “那我问你,你到底是喜欢你师父还是师青寒呢?老实回答。”青衣女子并不答他的问题。东野清呆了一呆,抱着头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姐姐不要问这个问题了好吗?”
  “在别人眼里,岳家代代不过是些沉浸于刀道,却在爱情上都是懦夫的可怜虫。不是姐姐要故意要你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你迟早要直面解决这个问题。”
  “这有什么好解决的,师父喜欢的又不是我,是他,不是吗?”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要真是这样,我也用不着费心了,你能骗过别人,甚至你师父,你能骗过自己么?好不容易以为是给自己找个可以逃避的理由,是吗?可是连你自己也不会信。”
  “别说啦,别说啦姐姐,我求求你别说了好吗?”东野清方平复的脸色再次扭曲起来,缩在袖中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杀机重重地注视着面前的青衣女子。青衣女子不退反进,直走到他面前,那双明眸距他的鼻尖不过三寸,她那如兰的吹气洒落在东野清的脸庞上,道:“我不能不说,清儿,相信姐姐,姐姐不会害你的,你有什么话就给姐姐说吧。”
  “我什么也不想说,让我在姐姐怀里睡一觉可以吗?”东野清那杀气终被青衣女子的柔声消弥于无形,两手伸出来轻轻地放在青衣女子的肩上。
  青衣女子看着他那哀求的目光,心里一软,柔声道:“好吧,累了就睡一觉吧,姐姐不会离开你的。”说着拉起东野清坐在地上,轻轻地将东野清早已是泪流满期面的头搂在自己的怀中,抬头望着天空那钩残月。二十五年前的那晚上,月色也是这么柔和,他也是这样将头埋在她怀里,一切都是那么地相似,只不知道结局会不会也一样。青衣女子想到那结局,心中一阵颤栗,将怀中渐渐睡去的东野清紧紧地搂住,怕他从这世界终于消失。
  东野清睁开眼,就看到那青衣女子背着他坐在河边梳着如云乌发,河水在旭日照耀下闪烁着点点金光,天地静极了,竟能听到她那“沙沙”在头发摩擦着木梳的声音,河面突然被几粒水珠激起层层涟漪。
  “姐姐你哭了?”东野清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缓缓地坐在青衣女子身旁,帮她梳起头来。青衣女子只是不理他,任他所为,只是眼中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到那面玉盘上,霎时无影无踪。
  “姐姐,我想清楚了,谢谢姐姐昨晚让我能睡得那么安心,我现在可以回答那个问题了,是的,我内心深处是喜欢我师父的,可是却不愿意告诉她,觉得那是对她的侮辱,每当于师青寒肌肤接触时内心虽无比厌恶,却偏偏不能战胜自己那求欢之念,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留下来只会让更多人受到伤害,姐姐昨晚舍身讲道终令我明白,杀了我吧姐姐,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的办法,至于我岳家那些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啪”地一声,青衣女子清脆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夺过他手中的木梳,折为两断,使劲扔向远远流去的河水中。“好一个无耻的小人。你已为一死便可以洗清你的一切罪孽了么?你们岳家的血液很干净么?数百年来多少无辜少女的青春甚至生命,你岳清一死就能清偿?你连你父亲都不如。是的,我恨你们岳家,尤其是你父亲,但此刻我却为他悲哀,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
  东野清被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通,终于被击起心种那股傲气,霍地站起来,冷冷道:“那要我怎么样?”
  青衣女子也自觉说的重了,也许是积了二十多年的幽怨一起发泄出了,突然霁颜笑道:“是姐姐说错话了,坐到姐姐身边来,听姐姐给你讲个故事。”东野清被青衣女子这般忽冷忽热忽喜忽怒地搞得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衣女子的把拉他紧挨着自己坐下。东野清下意识地往边挪了挪,左手连忙从她手中缩了回去。青衣女笑得忍不住眼泪都流了出来,复又将他拉过来,自己竟靠在东野清身上,道:“真是想不明白你们这些中原人,心中明明恨不得能将别人搂着吃了,表面却还要装成很反感的样子,姐姐真那么讨厌么?”
  东野清这才知道青衣女子竟非中原人,急忙摇头道:“我可没有那么想啊,姐姐。”青衣女子“咯咯”笑道:“好啦好啦,姐姐知道的,要不是知道你只喜欢你那什么师父,姐姐说不定真会喜欢你这傻孩子,也许这就是命吧,看来我注定是你们岳家的人,前一代不行就后一代。”东野清听得莫名其妙地,想问又怕再被没来由地骂一通,只是静静地听着。
  “唉,把你当成你父亲了,好好听姐姐给你讲个很有趣又很悲哀的故事。”青衣女子说着又向东野清身上靠了靠,注视着那清澈的河水,默默陷入沉思,轻声道:“二十年前是别人给我讲的,现在确要我给你讲了。大约在五百多年前,那时候在赤县神州上有一个官宦人家,世代以儒业为生。
  他便出生在那个家庭。他也和其它读书人一样,五岁开始读《孝经》,六岁入私塾,十岁就回家受其父亲亲传儒业了。他是五世单传,就这样衣食无忧地到了他十三岁那年,大祸终于降临到这个孩子的头上了。朝庭有一权相因他家相传有绝世奇宝‘碧血神珠’,索而不得,便设计将其家满门抄斩。他幸被他父亲昔年一好友所救,就像那些戏文一般,他就认他父亲那朋友为义父,与其子一起习武练功,渴望有一天能替父报仇。如果事情真那样发展下去,不管能不能报仇,也将是对他子孙的最大福祉了。
  可惜也许上天不准吧,他一次在野外不小心坠落万丈崖底,竟然偶得害得他家家破人亡的‘碧血神珠’,并获得昔年琴血二魔的剑谱,当他历尽千辛万苦重回家园时,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他的义父竟被他的亲弟弟,就是他的义叔,害死了,而他的义弟则已出家为僧,从此他一人流浪江湖,虽然先后得到东野圣君等当世绝代高人青睐而成天下第一剑客,但当他知道害死他义父的义叔已经害死了东野圣君这位曾对他视如亲子的前辈而成了新一代东方苍龙,而他念兹在兹的情人却移情别向了他最好的朋友玉成,而玉成则早已继承西方白虎衣钵,练成‘幽冥心经’第一魔宫而六亲不认。
  最终他在情与义之中,选择了义,他亲手杀了看着他长大的义叔,杀了他最信任的朋友,那位女子也怀着对他的怨恨而随玉成离开了人间。他一日间亲人、挚友、爱人全丧于他手,他充满了对这个人世间的遗恨,自废全身武功,毁去武学圣典《》,就此在江湖上消声匿迹。
  直到二十年后,江湖又出现一位少年,自称是他的传人,他以一式刀法竟败尽天下群雄,可惜仍是不得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与一个姓木的共创天下,终也不过郁郁而终,就这样一代接一代的,直到第十八代时已将他家传刀法增至十三式。据说那已至刀式的极限,接下来只要再回复成一式甚至化于无式,便是刀道与天道合一了。而据说他们世世代代最终都不能与心爱的人结合,那些可怜的女子不是丫角终老,便是早早地香消玉殒,落得个红颜薄命的结局。
  到了末代,先一代竟生了两个儿子,小儿子才情皆远胜他兄长,他们家便将重任放在了他的肩上,那时家传天刀尚有十式。就在他专心于刀道修行的时候,他却遇见了她,一个外族的少女而双双坠入爱河而无法自拔,而也许是他们的祖先那位已对人世间的情完全失望,他们家传的刀道首条大忌便是要‘焚心灭情’,因为创此刀法之创便含有绝情的刀意。他终于不能继承家传,而将其交给他兄长,自己却无法摆脱内心的愧疚,将那女子一人抛在万里之外的荒漠蛮夷之地,而他则娶妻生子,不几年便溘然长逝。而他兄长则将刀法减至九式也撒手人寰。”
  东野清已隐隐明白青衣女子说这个故事的用意,问道:“那最后那个万里之外的女子呢?”
  “那女子还好,现在依然活着,正靠着你给你讲故事哩。”青衣女子自嘲道。
东野清怜惜地看着早已满含泪水的青衣女子,道:“姐姐,那家人姓岳吗?”全身不由地轻轻颤抖着。
  青衣女子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道:“那个人家第一代叫岳利华,他儿子就岳扬,第十八代叫岳重天,而末代的两人,一个叫岳牧,另一个叫岳昭。”东野清“啊”一声惊呼道:“姐姐你是……我……姐姐你在开玩笑对吗?”青衣女子苦笑道:“傻孩子,你看姐姐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姐姐只想告诉你,你们岳家世代害人害己,正是为了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的天道,无法参透无情与有情,你父亲将你给你伯父,是为了岳家的香火薪传,而你伯父能在临死前毅然将你托付给已渐与自己家族势难共存的木家,却是不再希望岳家的悲剧的继续重演。
  从这点来说,你伯父是你们岳家最伟大的人了,可是如果不是生死之间,也许他依然不会下这个决心,他不给你留岳家刀谱,你该明白他的心意。可惜他以为只有学了这种刀法才会为心魔所困,却万万料不到,其实这魔性早已深深植根于你们岳家世代的血液中了,只待心魔一生,便会自发将他毁灭。”
  “那姐姐,是在助我成魔吗?”东野清越听越是糊涂。
  “也许是吧。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儿子狂癫而死。无情终须以情解。所谓心统性情,天命之谓性,性之已发是谓情。焚心灭情固然可以归于自然而不受外物所浸,可惜人心若死,谈何刀道?遑论上窥天道?以性御情,复天地本性之纯,驾驭人世人情之私,也许才是最终的天道。”
  青衣女子轻轻抚摸着东野清茫茫然的脸庞,柔声道:“你之所以会对师青寒有那种奇异的感觉,那是因为你吸收龙丹纯阳之气和你岳家血液中排斥情爱矛盾的结果,那不是爱情,懂吗?你现在喜欢姐姐吗?但一碰到姐姐的身体仍有那种莫名的冲动,是吗?其实是人都会对异性有这种反应,只是你的更加强烈点而已。记住姐姐的话,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以‘以性御情’也许才是化解你们岳家魔刀的惟一方法。你体内的龙丹纯阳之气,姐姐已帮你消去大半,好好修行《册府元龟》,你天地门户已开,不出三年就会摆脱它的折磨。但你岳家血液中的魔性,却是无人也无法怯除的。今后你若真的一旦离开你师父,必定成魔无疑。把昨晚的一切事都忘了吧,也把姐姐忘了,下月初十你师父会去御雪苑救你的两个师妹和一个师弟,你想现在就回去或是先一个人静一段日子都随你了,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你师父。司马啸枫已死,本来是你肩上的重担,你师父得知你武功尽失,却一声不吭地自己担起了,你们两人好自为知吧,木岳两家的恩怨情仇就看你们两人如何解决了。”
  说到最后一个“了”字的时候,青衣女子忽地飘离了东野清,便如一轻羽浮水而去。东野清望着那一点青影,恍若梦中。惟有那青衣女子留下的淡淡清香和喁喁细语依然萦于他心头,久久不散。


  落日照楼船,稳过澄江一片天。珍重使君留客意,依然。风月从今别一川。离绪悄危弦,永夜清霜透幕毡。明日回头江树远,怀贤。目断晴空雁字连。


 楼主| 发表于 2007-3-31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回 寄情 繁华不舍归途


  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论语·先进第十一》


  如玉站在那棵柳树下,轻轻拉回一根柳条,一松一紧,那柳条便一弹一弹的,却始终摆脱不了如玉的掌控。
  “你放了手它还是会回来的。”如玉手一松,那根柳条终获自由,兴高采烈地向高空蹦去。如玉转过头来,看到一个青衣女子正看着她。
  如玉心中着实一惊,此人竟能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欺近她三尺以内,造诣已不在那紫袍人之下了。不知道为何江湖中突然冒出这么多惊世骇俗的武学奇葩来。如玉听她竟似话里有话,正要问她,却被那青衣女子摇手制止道:“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你在等他回来么?”
  如玉苦笑道:“我哪有闲心去想他啊,我几个徒儿都生死不明,我是为救他们发愁。姐姐认识小君儿么?”青衣女子笑道:“还说不想,没两句就问到他了,想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如玉淡淡道:“他若是要回来终会自己回来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若是他不愿回来,找到又如何?”如玉突然感到对这青衣女子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毫不掩饰地就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人都是这么会说的,可你刚才为什么拉着那枝柳条为什么想放却又不敢放呢?”青衣女子紧追不舍地问道。
  “现在还不是放了么?”如玉道。
  “那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心事才放手的,对吗?”
  “什么心事?姐姐似乎很了解小妹,我们坐下来吧。”如玉一手指着屋子道。
  青衣女子仍是摇了摇头道:“你相信他会回来吗?”
  “也许不会了,他那种性格,就算是自己明知道错了也不大容易向人认错,这次,唉,我不问情由就打了他,十五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动手打他。他虽然有时很倔强,却从来不违拗我,这次……为什么以往就算是他胡闹,我也能顺着他,这次却……”
  “如果他能听到你这番话就一定会回来的,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只要你的信念不灭,他就一定会回来。你真的决定要与岳渊一博吗?”青衣女子终于说出了自己来的意图。
  如玉这才大惊道:“你怎么知道?你是听谁说的?”如玉目光中竟闪过一丝极难察觉到的杀气。青衣女子娇笑道:“如玉也会有想杀人的时候?放心好了,他是不会知道的。你有几成把握可以胜他,或是活着回来?”
  如玉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一成也没有,不过我全力施为,也许可以与他同归于尽。”
  “在决战前见一次他吧,也许会有好的结果也说不定,但你一定要记住了,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他,否则此上便会多出两个无人制服的魔头。东野清是我一个故人之子,他们岳家的心魔终究是无法完全在他身上驱除,好好照顾他吧,他是个可怜的孩子。记住姐姐一句话,尽量活着回来,没有你,他一定会成魔的。好了,我要走了。”青衣女子说着便转身欲走。
  如玉一把拉住她的手,欲言又止。青衣女子轻轻挣脱她的手,帮如玉将她的头发理顺,笑道:“他没事的,你耐心等吧,会回来的。”
  “那姐姐叫什么名字?”
  “聂沈依。”声音犹在,那青影却早去的远了,如玉呆呆地站在院中。直到君玉叫了声“师公”才醒了过来,道:“君玉,什么事?”
  “师姑姑说她走了,说那天对不起师公,还说什么以后也不会再见我们了,还祝……还祝师父……白头偕老。”如玉知她不敢在自己面前说出师青寒的原话,脸色微一红,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君实和君琢呢?”
  “在练剑。师公看看吧,有些地方我们总练不对。”君玉小声道。
  如玉心中一阵愧疚,现在任何一个细小的差错,也有可能葬送他们的生命,连忙拉着君玉向君实与君琢练剑的地方走去。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暴风雨前夕那刻的宁静吧。如玉负手站在他们三人旁边,看着他们反反复复地那三式“梵天三式”,心中对这位“梵尊”肃然起敬。真正的武学并不须要那些花招,所谓大巧若拙、大道至简正是这个道理。
  “梵天三式”只有简简单单的三招,一式“梵我不二”,一式“梵希九天”,一式“梵天涅槃”。第一式重在剑意,要有天地万物为一的意念,方能达到令敌攻无所攻,守无所守,立于不胜不败之境。第二式重在剑招,九天十地似有佛而无佛,似无佛而有佛,虚虚实实,立于必胜之地。第三式却重在心法,佛家最高境界便是涅槃,能至视自己的躯壳如无物,无天无我,无佛无剑,却是立于不败之地。
  君琢兴奋道:“恩师曾经千嘱万咐地告诉我说,‘梵天三式’的至高境界正是‘我以不败为胜’。”君实不服道:“什么叫‘我以不败为胜’?不败也可能是不胜不败啊,不败就是胜了吗?”君玉笑道:“真正打起架来自然是不是胜就是败了,不胜不败就再继续打啊,当然不败就是胜了,就算是同归于尽,自己没有胜,但也没有败,对方也死了,所以也可以算是胜了。”如玉听着他们三人在那对那些经过无数先贤得出的名言这般歪解,笑骂道:“都给我停了,在君恕楼你们也这般争辨么?”君玉笑道:“那时君实连下一招都总是忘了,问我都是悄悄的,哪敢这般大声?”
  “什么就是我不敢了,要叫师兄。那时也不见师妹的高谈阔论啊,这会有师公了自然敢说了。”君实甚是不服道。
  君琢却摇了摇头,道:“我虽然说不出口,但我知道一定不是那样子的。”
  如玉点了点头道:“你们两个啊,都让你师父给惯坏了,除了逞口舌之利就再不知道其它了,好好跟君琢学学。‘我以不败为胜’就是告诉我们在使用此佛家剑法时,当以佛家无上慈悲心来化解剑身上本来天生所具有戾气,刀剑皆为凶杀之器,不能存有杀人之念,否则就会堕入魔道,自然不能发挥此佛门至上剑法的威力,懂了吗?”
  君实道:“我只当剑是一根禅杖。”君玉则道:“我只当剑是一个讨饭的钵盂。”君琢也道:“我就当手中空空一无所有。”如玉心中甚喜,看着皆是天生良材美质的三人,又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与东野清一起教她那些徒弟们的场景来。三徒儿赤轻妤每到练功时总是偷懒,却是最聪明的了,练一天抵得上别人好几天,四徒儿却是最肯下功夫,所以他的内功仅次于东野清,五徒儿却总是喜欢捉弄他三师姐,两人总是吵架,东野清每次都得请她来开解。六徒儿白履霜是带艺投师,历尽世间沧桑,为人沉默寡言,武功深藏不露,藏巧守拙,最能得她喜欢。七徒儿紫灵光最小,只比君玉大两岁,最为调皮,却是和五位师兄师姐们关系最好。想到他们的开心的事如玉就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段时光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如玉掐指一算,已是十月初九,心中一痛,他终于是没有回来,遂问君琢道:“君琢,君恕楼在哪儿,我想去见见你师父去,我们也算是有些亲戚关系。”李君琢诧异道:“亲戚?”接着便将君恕楼的地方仔细地告诉给了如玉。如玉点了点头道:“你们三人好好在这儿看好这儿,师公我去君琢的师父那儿看看,一两天就可以回来。君玉过来一下,”说着带着君玉进了她的屋子。轻声道:“这几天你师父如果回来的话,唉,他会回来么?就说我从来没有怪他,让他好好地呆在这儿等我回来。”君玉点了点头道:“师父这次要是回来我一定不让他再走了。师公快去快回啊,我们还要加紧练功好去救师叔们。”如玉心中苦笑,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点了点头,随手拿起龙渊剑缓步走了出去。

  东野清望着对面空荡荡的石椅,桌上的《册府元龟》在风中“哗啦啦”地乱翻动着。又是该吃饭的时间了。东野清站起身来道:“师父,我去弄点吃的来,你先看着这破书吧,嘻嘻。”轻轻地踱出石室,怕惊醒了正在看书的如玉。
  不一会儿东野清便提着一篮子满是香菇竹笋和一些野果子,先放在对面那空石椅的桌子上,道:“师父喜欢清淡的,看徒儿弄的全是你喜欢的。”说着把那些摆了满满半桌子,只给自己留下几个野果子,坐回去,边吃着边又开始翻着那桌上的《册府元龟》,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在此时,一只小松鼠转着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珠,忽地一窜身就跃上了那石桌,先只是试探着,不一会儿便肆无忌惮地大吃起这天上掉下来的美味来。直至风卷残云般吃个一干二净,四肢一伸,竟在桌上大睡起来。
  猛然,东野清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吓得那只松鼠一急之下竟撞上了石壁,忍着剧痛翻起身来向室友外狂奔而去。心中犹嘀咕,怎么这次这么快就醒了?东野清走出石室,望了望天,左手掐指算了算,额上的汗珠滚滚而下,自言自语道:“还好,正好是初十。”匆匆忙忙回了石室,收好桌上的《册府元龟》,再次看了看对面的石椅,轻轻道:“我去找你的主人回来,我们再一起吃饭。”霍地转身大踏步而去。

  如玉望着那间破破烂烂的小楼,到处都是积尘,哪里西门若尘的影踪,显是有好一段日子没人住了。如玉心中甚是失望,悄悄地离开君恕楼。
  明月当空,夜凉如水。
  如玉辨明方向,向御雪苑疾驰而去。
  湘西,湘江边上,一座巍然屹立的山庄,倚山而建山庄那朱漆大门傲然俯视脚下群山。大门的正上方雕镂着三个巨方金字——“御雪苑”。山庄四周尽是悬崖峭壁,不知道庄主为何将这么一座霸者之气的山庄却起了这么个富有诗意,柔弱的名字。
  如玉走到山庄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那大门,隔了许久,方“哑”的一声,从里面走出一个白衣中年人,两人对视一望,俱是一惊。白衣人正是那次要掘东野清坟的那人,紫衣人的第子邱梦阳。邱梦阳一愣道:“玉大掌门是来找家师的吗?”
  如玉点头道:“就说如玉拜访贵庄主。”
  “庄主不在,请玉大掌门人改天再来吧。”邱梦阳一副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
  如玉方始明白傅玉铉为何要她此日来,“咯咯”笑道:“现在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来拜访令师了,我要带走我几个徒儿,这些天麻烦你们照顾,真是过意不去啊。”说着便向内走去。邱梦阳知道对方厉害,只得让开一条道,这时那黑衣人江钧也已出来,遥遥望见邱梦阳向他打了个手势,“刷”抽出长剑,挡住如玉的去路。邱梦阳拔出身上所负长剑,在如玉身后遥指如玉,朗声道:“家师不在,你还是回去吧,我们做不了主,如果玉大掌门人真要考较我们两人武功,我们也只有班门弄斧了。”
  如玉听到“班门弄斧”倒一时颇为踌躇,堂堂一派掌门竟趁人之危,但自问虽是近日内功仍是一日千里,与那紫袍人相斗,仍是无丝毫胜算,一想到几个徒儿此刻便在自己周围,再也顾不了其它,道:“如果不想自寻死路的,就快些让开,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两人知道如玉终不会自动离开,决意不能受制于人,两人相视一点头,两柄剑上瞬时“嗤嗤”数声轻响,幻出半尺来长的剑芒,竟远比当日高出许多。如玉不想夜长梦多,蓦然腾身而起,龙渊剑出鞘,霎时金芒千万道洒了下来,尽数将二人笼罩于剑气中,欲一招内挫败两人。邱江二人均已跻身江湖一流剑客之流,危中不乱,紧守门户,他们也知道终非如玉对手,只盼望师父能尽快回来。两人一齐向前跨出一大步,倏地长剑陡起,斜刺空中的如玉。
  当日为了力求平衡,也是初出江湖,均有所保留,后来江钧一声大意,竟遭如玉戏弄,此时犹忌恨于心,痛施辣手,一柄夺月剑,宽不盈寸,忽柔忽刚,东指西打,而邱梦阳看似文弱书生,使的却是一柄宽愈一尺的嵩阳铁剑,古朴笨拙,似只有劈和刺两种,如玉却一时奈何他不得,反而是江钧那看起来似满期天飞舞的软剑被逼得愈来愈见滞碍。
  如玉渐觉烦躁,正主儿还未出场就这般麻烦,娇喝一声:“你们再不撤剑就是找死。”剑光倏地一敛,闪电般从空中直刺向江钧,不理会邱梦阳从一旁的直劈。如玉另一只空手竟直抓江钧长剑,江钧大惊,急忙撤剑疾退,却不知此正是如玉逼开他全力对付邱梦阳的虚招。江钧一退,邱梦阳顿时只觉长剑陡然重似千钧,如玉娇笑一声,一双冰足踏上他那柄阔剑身,空手一缕指风直袭邱梦阳左目。这还是如玉心中对邱梦阳不甚厌恶,若是江钧,此刻早已是长剑直刺,饶是如此,邱梦阳已是感到左目剧痛,连忙右手一松向后跃起。
  如玉如何能放过这等良机,十指轻扬,数道指风一齐袭向两人周身要穴。如玉心中一松,正要转身寻找这偌大的山庄的牢狱所在,猛觉得一股暗劲潜来,竟将自己的指风尽数化于无形,心中一凛,知是终于是正主登场了。抬头一看,果是紫袍人缓步从山门外走来,哈哈笑道:“什么时候连我的两个徒儿也有兴趣了,不知东野清何在?”
  如玉冷冷道:“我一人足矣,今天我们就在此做了了断如何,不论胜败,之后请庄主放了我三个徒儿,如果非要《册府元龟》和东野清,我就留下好了,怎么样?”
  “好,爽快,本王最是喜欢这般人,梦阳,与你师弟去守好囚牢,任何人接近它均杀无赦。”两人领命而去。紫袍人一指后门,道:“我们还是去那边比较宽敞些。”说着直往前走。

  傅玉铉快步走向一个山坳,脸露喜色,正要纵身而起,眼前闪过一个人影,下是长袖飘飘的东野清。傅玉铉喜道:“你们果然来了,快跟我走,去救你的师弟和师妹们。”东野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动的意思。傅玉铉方觉出东野清神色不对,傲气亦生,冷冷道:“是否要在此了断我们之间的恩怨?难道你们几个师弟师妹加起来还不如你我之间的恩怨?”
  东野清缓缓点点头,沉声道:“拿出你的‘天魔索’吧。呆会我自会会会尊师是何方神圣。”傅玉铉竟是一愕,随即仰天大笑,声震山谷,道:“好,就让我傅玉铉今天见识一下这十来年你究竟有些什么进步。”说罢左手一抖,亮晶晶的一根“天魔索”昂然骄视着东野清。静待东野清亮出兵器。
  东野清却慢慢地举起左手,右手小心翼翼地抚着那宽大的袍袖,袍袖无风自胀,逐渐凝成一柄刀形。敢情东野清竟以自己的衣袖来对傅玉铉的“天魔索”。傅玉仰天道:“安柔,是他不知天高地厚,不要怪我了。”东野清一听到他又提到如玉的名字,眼中杀机剧盛,也不客气,一“刀”向傅玉铉劈去。
  傅玉铉手中那根“天魔索”便似通灵一般,倏地半空转了过来,直刺东野清的袍袖,两股真气激荡,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东野清便似闲庭信步,随意挥洒,傅玉铉却感到满是凛冽刀气,以袖为刀,只要内力够深,也可偶尔为之,但似这般纯粹以袍袖却从未遇到,知道遇上生平劲敌,另一根“天魔索”也离袖而出。一阴一阳,一刚一柔,其威力何止凭空增出一倍来。
  东野清此时心静如古井之水,无波无浪,对方的一招一式,气机目的无不清清楚楚地映在他心中那片古波中。东野清双袖连绵不绝地劈出,时而如天河之水狂泻而下,时而又如碧空浮云,飘飘荡荡无处受力。傅玉铉此时方明白,袍袖虽然柔弱无比,但只要能束气成形,却和真刀无异,而袍袖更如心腹之使四肢,神行而意应,任他如何迅如奔雷,疾如闪电,终是无法快过东野清的心念。
  傅玉铉闪避纵跃的范围越来越大,东野清却是越来越小,渐渐两只手臂都似懒得动了,只是手腕轻转,刀风随至。东野清突然猛喝一声,随即便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这是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大无比的方形岩石。除了一方与此山庄后门相连,三方皆临无底深渊。紫袍人笑道:“此地如何?”
  “正好做阁下的墓碑。”如玉笑吟吟道。
  两人的手同时放到了剑柄上。
  空气忽然就凝重了起来,两人就那般对视着,谁也没有动一下。
  山风呼呼地刮着,天公做美,一时便纷纷飘起片片雪花来,被风吹着东游西荡,或是撞上石壁粉身碎骨,或是坠入一旁无底深渊。两人的气场慢慢扩大着,终于撞在了一起,拔剑只在眨前之间。
  正在此时,先是远处一声闷响,紫袍人脸色微变,如玉瞬时便感应到对方罡气的波动,龙渊剑便要出鞘,又是那道刀影,“轰”地直劈在他们两人罡气相接处,如玉全身一震,不由得向后退了两三步,紫袍人也是脸上紫气一闪,向后缓缓退了两步。岳渊已站在他们之间,那骇人的刀气远远地散开,方圆丈许竟无一片雪花能落地,尽数化为雪水落入一旁深渊。许久,以如玉深厚的内力,方听到隐隐约约的“叮咚”声,底下竟是水潭一类。
  岳渊漠然地对如玉道:“去和你的徒弟们早些离开这儿吧,准备后事吧。”说完就再也不看她一眼,全神贯注地盯着紫袍人。如玉知道岳渊表面似极冷,终究是帮了她一个大忙,深深向他衽裣下拜,道:“谢谢你了,那天我会去的,再见啦。”说完转身便向方才发出响声的地方而去。
  紫袍人怒极反笑,道:“本王与阁下素不相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一次又一次和本王过不去?”
  “好一个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师非度,岳家七十三口人命你以为真是做的天衣无缝么?”岳渊被深仇大恨整整折磨了二十多年,也毁了他自己一生,眼见大仇得报,反而冷静下来。
  紫袍人哈哈一声长笑:“好,你竟能脱网逃出,便宜你了二十多年了。”心中暗怪为什么当年丝毫不知岳牧竟有一子,不是因为没有儿子才过继他弟弟岳昭的儿子么?难道岳牧这老狐狸竟早有东西留在人间,已对他们木家失去了信任?必须迫此人说出实情。想到这里,强凝心神,道:“动手吧,就让本王真正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第一魔器鸣鸿刀。”说完以极慢的速度抽出腰间的那柄紫琼软剑。
  一个是挟上古第一魔器的天刀传人,一个是早在二十年前便誉满江湖的天下第一剑。空中的雪花似也为此所动,凝在空中。
  师非度左脚向左上方斜跨半步,那软如腰带的紫琼软剑蓦地像活了一般伸直,岳渊则始终是抱元守一,神光内蕴,目视那鸣鸿刀刀身上的斑斓古纹。只听到“铮”地一声清响,师非度手中软剑的剑身竟被他的内力震得粉碎,“蔌蔌”地落了一地的铁粉,而师非度手中却露出一段三尺来长的黑乎乎的断剑来。那断剑似剑非剑、似钩非钩,弯弯曲曲地扭成半截小蛇的样子来。“残蛇”,传说在洪荒时代,在西南一方的苗族以蛇为他们的族神,女娲伏羲便是他们先后两代的族长,这柄“残蛇”剑正是伏羲以之纵横驰骋于洪荒的佩剑,竟为师非度所得。
  岳渊心中一阵剧痛,他的父亲、母亲、姐姐、妹妹……七十三人正是尽数丧于此剑之下。
  师非度手腕轻颤,那柄“残蛇”极慢极慢地向他刺来。倏忽间却已到了岳渊的眉心,时间与空间在师非度这旷世难遇的剑道宗师手中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想让时间何处停止就何处停止,他欲要空间何时消失就何时消失。岳渊只有依靠着他那灵异超凡的感应力来觉察师非度手中残剑的存在。鸣鸿刀横身上挑,“残蛇”堪堪抵住刀身,岳渊内功终究无法与师非度相抗衡,全身剧震,向后狂倒五六步才勉强站稳。
  师非度却如影附形,也不见他如何跨步,便已到了他的面前。两人间的距离竟似从未改变过。师非度手中那剑尖不待与鸣鸿刀接实,忽然间就绕过刀身,弯曲着点向他左胸。岳渊双手猛地合拢,夹起鸣鸿刀的刀身,“铿”然以刀锋碰上“残蛇”的剑尖,岳渊此次却是以长击短,心中虽仍是郁闷难忍,不过总算是没有退后一步,只是身体微微一晃。师非度身体陡然拔起两丈,凌空直刺而来。直正的剑法,从来不拖泥带水,能摆脱时空的束缚,能超越人体本能,这便是杀人之剑的最高境界,师非度显已到了这一境界。
  岳渊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双足如钉在那石缘上,一刀刀硬挡着师非度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他便如惊涛骇浪中一叶小舟,任你横来任你狠,我只一口真气足。鸣鸿刀的魔力慢慢地发挥出来,师非度却觉得越来越无法以剑气牢牢地控制住他那完美无比的刀势。岳渊二十年的苦功,此刻正一点一滴终从理论化为实践。他虽然有天下第一魔刀,又有天下第一流的刀法,到现在却总共不过拔了三次刀。前两次犹是只出蓄势已久的一刀,一刀震死司马啸枫,一刀逼退师非度,让他以为是已是天下再无敌手。以致于一开始便被师非度操控着全局。
  “刷”,岳渊终迈出了向前的第一步,劈出了主动进攻的第一刀。师非度却不得不勉强向右后闪退了半步。那毫不起眼的“残蛇”“嗤嗤”地闪烁着二尺来长的黑芒,竟能硬捱鸣鸿刀而丝毫不损。而岳渊眼中渐渐有了骇人的绿芒,那柄魔刀越来越不受他自身控制,不断吸附着四周的冰寒阴冷之气,如座座冰山朝师非度压来。
  师非度心中渐觉不耐,更复骇人,不明白对方正发生着什么变化,为什么似乎越战越是刀气霸绝天地。唯有使出自己压箱底的剑法来。师非度的师父释至道本是一代大儒,只是后来为世所不容,遂厌世以至于有灭世之意,而他创的“惊天问雨剑”正是取自《周易》中“大道至易至简,周行而无不备”之意,剑法皆化化自《诗经》《楚辞》中,古雅典庄,大巧不工。纵是这凝聚天地间至毒至邪之气的魔刀,也一时奈何他不得。岳渊则再无任何杂念与仇恨,只是不由自主地被那柄魔刀控制着一刀一刀劈向师非度。

  如玉看着江邱二人的尸体,一道依山而建的石门被刀器劈为两半,里面却是空空无人。再看伏在地上两人,却均为被刀气震裂心脉而死。如玉知是岳渊所为,想是不屑此等人的血污了神器,而以刀气震毙二人。忽听远处一人脚步虚浮,蹒跚而来。
  如玉转身望去,却是傅玉铉左手按着胸口,正向这边而来。傅玉铉猛然看到如玉,便欲止步,却终是继续向这边走来,苦笑道:“看来是我多此一举,早知你有这么厉害的帮手,我也可以做一次忠臣了。”语气沉痛,如玉知他深有愧对恩师之意,心中甚为不忍,柔声道:“是岳渊伤的你吗?伤势重吗?让我看看吧。”
  傅玉铉双目中流露出狂喜之色,道:“不是的,我没见过什么岳渊,我碰到他了,我的伤势没什么事,你还会关心我,我真……真是没有想到。”如玉笑道:“把人家说的好像是连人性也没有的怪物哩。快过来吧,让我看看。”如玉看到傅玉铉手指间不断渗出血来,而傅玉铉显是强作欢颜,便欲上前察看。傅玉铉正要拒绝,忽然看到如玉背后地上的邱梦阳微微张开双目,示意他快走。傅玉铉心中一动,朝他做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就在如玉走他跟前正要拿开他的左手时,猛然喝道:“小心。”如玉只觉得后面飒然一股剑气袭来,知是邱梦阳在做困兽之斗,不想太难为他,只待长剑及身,再以护身罡气震落的长剑。却不防被傅玉铉一把拉过他身后,如玉一声惊呼,傅玉铉已是被邱梦阳的长剑透胸穿过,殷红的血雾喷薄而出,洒落在如玉那如雪的白衣上,如冰天雪地上傲放的几点孤梅,凄艳无比。邱梦阳遂松开双手,就此死去。
  如玉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封住傅玉铉“璇玑”“绛宫”几处大穴,长剑正好穿心而过,知是终不能活了。如玉抱着傅玉铉垂泪道:“他们怎么能伤得了我呢,你这又是何苦呢?”傅玉铉痴痴地望着如玉,轻轻地笑道:“我负你姐在前,可谓无情,又背叛师门在后,可谓无义,无情无义之人死有何足惜,你能让我了此心愿,总算是为你而死,又能死在我素来敬佩的邱师兄手下,很开心了。我就要去了,临死前能看到你为我留的眼泪,这一切我都无怨无悔,安柔,能答应我件事么?”
  如玉点点头道:“说吧,什么事?”
  “将我葬在你的那座假墓旁,好吗?”
  如玉一呆,看着那哀求的目光,微一点头道:“我答应你,还有话要说吗?”
  “相信我,惊雨楼的那些人不是我,也不是我师父杀的,另有其人。可惜我不知道。”
  “我知道不是的,我相信你。”
  傅玉铉一笑,呼息越来越微弱,如玉知道这般让他费神说话,只能加速他的死亡,可如果不让他说,也许他这一生永远也说不出口了,伸出右手,按上傅玉铉的“灵台”穴,源源不断地输入自身真气,傅玉铉精神一振,接着道:“东野清只会对你一个人好,你……你千万记……”傅玉铉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寂然无声,双目犹张,似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口。如玉只感到身暖烘烘的,傅玉铉左手终于松开了,胸口的血汩汩而出。
  如玉这才明白原来他的致命伤在这一刀,他为什么要为这个人掩饰?还是他在死前只是为了能看到自己到底会不会为他留泪,抑或是他根本不屑于死在那人手上,一定要让他师兄清理门户?这诸多的疑问都随着傅玉铉的死而永远成为一个个谜了。
  如玉一抬头,道:“小君儿,你还非得要我来请才肯出来么?”
  东野清“嘻嘻”地笑着走出来,道:“为了能让师父听到一个爱慕师父,甘心为师父死的男子对师父的临终告别啊。”说着望着如玉。如玉也那般望着他,两人忽然都像成了哑巴。如玉忽然“噗哧”一笑道:“傻了你,没见过我么?”说着自己也不由地哭了起来。
  东野清连忙坐在她身旁,道:“师父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什么事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师父了。”如玉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喜欢哭,以前是从来不哭的,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过。
  如玉靠着东野清,仰望着那空中片片降落的雪花,幽幽道:“你说人死了灵魂真会升天么?要是能像这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看着你想看到的人,那也很好的。”
  “要是能,他一定天天在空中望着师父,师父不觉得有被人监视的感觉么?”
  “有时觉得你这人很气人,真的,总是莫明其妙地乱吃醋。现在你该很满意吧,你赢了,他人都死了,你吃醋都能吃到鬼身上。”
  “师父,那刀是我劈的。我也以为杀了他我就会很开心,其实却不是,当我看到他终于闭目而去的时候,我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竟有些羡慕他,死得其所了。”
  “你……你,你不是已经功力尽失了么?死你个头啊。”如玉左手小指狠狠地敲在东野清的额头上,东野清也不躲也不闪,只是摸着那儿道:“这话说来好长的。”
  两人就那一起靠着边欣赏着这山巅的雪景,边有一没一地乱搭着。
  如玉忽然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唉呀,只顾和闲扯了,我那些好徒儿们还没找到。”
  “师父大师兄好。”猛地如玉身后一齐响起三个声音了,熟悉至极,正是她的三个徒儿赤轻妤、白履霜和紫灵光。如玉高兴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他们三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她与东野清身后,回头再看东野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想到她刚才和他说的话都被他们听去,又靠着东野清,俏脸倏地直红到脖根,跳了起来,在东野清头顶拍了一下,接着在他肩头一按,东野清一时不察,直向后摔去。
  如玉又是愤怒又是好笑道:“原来你们是合着来捉弄师父来的,亏我还巴巴地从那么远来救你们。”,一手把紫灵光一手把赤轻妤拉入自己怀里,来掩饰自己的害羞之色。不停地小声嘀咕着问她们两人又是这又是那。
  东野清拍了拍白履霜的肩,装作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道:“师弟啊,我们下辈子还是做个的女人好啊,又有人疼又有女孩子拉手。”白履霜气道:“大师兄,你手也拉过了,连那个……那个也靠过了,何苦又来取笑我呢。”
  如玉笑骂道:“履霜在那嚼什么舌啊,要不你也过来吧。”
  白履霜连忙苦着脸,指着东野清额头那高高隆起的摇头道:“师父饶了我吧。”
  如玉与赤、紫二人笑着滚作一团,整个山欲都荡漾着少女们的欢笑声。

  在东野清与如玉两座假坟旁边,又多了两座。如玉的那块上也多了一行字:“天一门人傅青铉如玉合葬之墓。”那是如玉刻立的,她明白那才是傅玉铉真正内心的想法。另外两座,一个是“天一门人第二代弟子玄天心”,一个是“天一门第二代弟子”,署名都是“天一门不肖弟子木安柔立。”她终于决定恢复自己原来的名字了——木安柔。
  如玉、东野清、赤轻妤、白履霜、紫灵光、司马君实、君玉和李君琢八个静静地站在墓前,没有人说一句话。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里面没有一人的心中是平静的。
  如玉心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长记与君别,丹凤九重城。归来故里,愁思怅望渺难平。今夕不知何夕,得共寒潭烟艇,一笑俯空明。有酒径须醉,无事莫关情。寻梅去,疏竹外,一枝横。与君吟弄风月,端不负平生。何处车尘不到,有个江天如许,争肯换浮名。只恐买山隐,却要链丹成。


 楼主| 发表于 2007-3-31 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回 自去愁寂云天外 东风好咏几回开


  “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訓;言不訓,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而已矣!” ——《论语·子路第十三》


  如玉抱着双膝,坐在洛水的岸边,望着那柔美的月色轻轻笼罩着清清的,缓缓向东南流去的洛水,想着那天在徒儿坟前发生的事。是啊,这样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一个人越是快乐,当快乐消失的时候就会越痛苦,师青寒应该更合适小君儿,明天我就要去七星岩,履行与岳渊的生死决战了,难道让他只有这几天的快乐,之后再将推向痛苦的深渊。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似乎在眼前出现一个少年在一个小岛上,看着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哥哥生死决斗,而他除了祈求上天还能做什么?如玉开始有些庆幸自己那天做的决定。
  那天,正当他们陷入沉痛中,忽然一个紫衣白发老人带着师青寒来了,看到那人,小君儿却是脸色大变。师青寒并不看东野清一眼,对如玉说道:“这是家父,以前为奸人所害,日前终于让小妹找到,救出来了。”
  她连忙深深一衽道:“原来是‘剑皇’师老前辈。”
  那老者“哈哈”笑道:“都是江湖朋友错爱,让玉大掌门取笑了。江湖今天早没有师非度这号人物了。老夫这次厚着脸皮前来只为有一事相求于玉大掌门人,还望成全。”
  她微一错愕,便知道了什么事,看着一旁呆呆地望着自己的东野清,笑道:“傻看什么啊,好事来哩。”
  东野清方醒过神来,朝师非度深深一拱,道:“还没有谢过师老前辈的指点之恩。不知今日可是找我东野清?”
  “老夫说过不要你谢的,到时只要你点个头,什么事都不要你做主,少侠还记得吗?”师非度道。
  东野清只得点了点头,道:“可……我……”
  师非度打断他的话道:“少侠记得就好,余下的就看玉大掌门肯否成全了,老夫平生曾有两女,可惜小女三岁时便下落不明,只有这一个,虽是蒲柳之姿,算不得国色天香,倒也琴棋书画,文采武功也略有所窥,更为重要的是她已与令徒有夫妇之实,这个……”师青寒则早已扭身欲走,被师非度拉住,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武林人管他什么三媒六娶的,只由玉大掌门一言而决,如是不同意,老夫只好携小女远赴异地,不要为难你们,少侠当时重伤昏迷,自不能怪少侠负心薄幸。”
  如玉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同意啊,当然同意,就怕前辈不愿与小女子做亲家呢,小君儿既然同意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东野清欲言又止,望着如玉,忽然大声道:“师父,我没有同意,我要娶……”
  如玉沉声问道:“你刚才不是点了头了吗?你要娶谁?难道我的青寒妹妹还不如她么?你长大了,便想不听师父的话了?”
  “我……我不敢,师父别生气了,我同意。”
  师非度笑道:“好,既然少侠同意了,亲家择个日子吧。”
  “择日不如撞日,我明天准备一天,后天就让青寒妹妹来我家吧,嘻嘻,青寒妹妹啊,以后可不能叫我姐姐了。”
  不能再叫姐姐了,呵呵,也许再也见不到姐姐了。想到这儿,如玉突然又想起那聂沈依的话来“不要离开他,他会成魔的。”苦笑着对自己道:“不要离开他,天要如此我如玉能有什么办法,希望老天可怜,让小君儿以后可以快快乐乐地。”
  “师父,你在想什么?明天又是师父的生日了,干脆一起办了好吧?”
  东野清忽然的出现打断了她的沉思,勉强笑嗔道:“都快做新郎的人了,还不快准备准备去啊。”
  “师父,你也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东野清猛地转过身去,长袖拂面,便欲走开。
  “小君儿。”如玉忽然叫道。
  “什么事师父?”东野清始终不敢抬起头直视如玉。
  “很恨师父吗?”
  “没有,师父,我没有,都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啊,你都说了不同意了啊,至于那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师父现在有些后悔了,心里好乱,能留下来陪师父这个晚上么?以后再多多陪她,行吗?”
  东野清“嗯”了一声,道:“我们边赏月色边划船怎么样?师父还记得好久以前我们也是在这儿划船的,那晚月色和今晚一样美。”
  如玉立时拍手笑道:“对对对,就划船,怎么能忘记呢,你看那边是什么?”如玉说着指着不远处,赫然正有一条仅容一两人的小舟。
  “原来师父早就准备好了,还要我说出来。”东野清边笑着边走过去,正要以内力将那叶扁舟吸过来,如玉道:“今晚我们谁也不准用武功,就当我们是两个平凡的普通的一对……一对姐弟就是了。”东野清连忙点点头,慢慢弯下腰去解系在小舟上的绳子。
  如玉坐在一边船舷上,问东野清道:“你说我们两真想他们说的那样吗?”
  “像那样?”
  “你自己有没有想过啊,老实点,师父会更疼你的。”
  “我一向都很老实的,师父不知道吗?不过我这人很笨的,师父也是知道的啊。”
  如玉转过头来,看着月色下,东野清那清癯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道:“越来越不老实了,不知道整天和谁混在一起这一年来,连师父都开始敢捉弄了。”
  “师父,我最近一直和一只松鼠住一起,它每天都会把我给师父放的果子竹笋吃光。”
  “你把当师父当松鼠啊。”如玉站起身来一拳向东野清捶去,东野清凝然不动,如玉没想到他会突然用上武功,一个收不住脚,直撞到东野清怀中,心中狂跳不已,挣扎着要站起来,只是那小舟本容两个人已是东倾西斜,如何经得起他们这番折腾,眼看便要双双落水,东野清急忙扶起如玉,左脚尖轻点船尾,那叶扁舟立刻便稳稳地停在水面上。如玉虽然心中一松,却生出一股莫明的失落感,对东野清不按规矩来很是气愤,道:“你是不是真的找死啊,不是说过今晚不准用武功吗?”
  “是我一时得意忘形了,忘这个了。师父饶了我这一次吧。”
  “你得什么意?忘什么形了?”
  “这个不能告诉师父,就罚我吧,我认了。”
  “好,就罚你站一边去,没我吩咐不准开口说话,别来打扰我欣赏月色。”
  “哦,知道了师父。”东野清真的就走到另一边坐下来。
  如玉将自己一双赤足伸入那冰凉的洛水中,踢着被她带起的小浪花,双手也玩弄着那清清的水,撩起来,洒向天空,等水面慢慢平静下来,又撩起来,再洒向天空,竟是孜孜不倦地玩地很是开心。谁又能明白这两个看起来是多么单纯可爱的少年少女心中那些事呢?
  如玉忽然觉得脖子一凉,多了块古怪的竹符,如玉猛地抓住东野清的手,拉他坐在自己身旁,笑道:“看你这么长时间都不说话,果然很老实,又给师父我老人家孝敬了个这么古里古怪的东西,就免了对你的惩罚吧,说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们岳家家传的信物,总共只有两块,一块上刻一个‘忠’字,一个上面刻一个‘恕’字,世世代代传到至今,据说是我们一个叫岳扬的先祖做的,临死前留下遗命,如果是单传,就男的一块女的一块,如果有两个,就一人一块,只能送给岳家的媳妇的,到后来有孩子了就会又挂在孩子脖子上,可以辟邪。”
  如玉笑道:“那你送我干嘛,不是为了说话连这家传宝贝也不惜拿来贿赂师父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送师父这个,希望以后师父看到这个能想起徒儿来。师父,你就收下吧。”
  “那以后你家的孩子挂什么?”
  “师父就别管这些了,师父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逃婚。”
  “你逃你逃的,是你结婚又不是师父结,这也能威胁?”
  “师父,你不收下这个,我真的不能安心去结婚的。”
  “白给人东西还这么麻烦啊,呵呵,师父收了,这个虽然字不怎么好认,不过样子还是不错嘛。”如玉又想起那个青衣女子,她似乎知道很多小君儿家族的事,她到底是谁呢?
  东野清也想起聂沈衣的话来:“你们岳家世世代代都不能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记住,千万不能离开你师父,否则你必定成魔。”我又何尝想离开啊,可我难道用这么不伦不类的理由告诉师父,师父,我不能离开你的,否则我会成魔的。这是什么话啊。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一时洛水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只能听到如玉脚下“哗啦啦哗啦啦”的水声。东野清望着如玉那对玉足,看着水珠一颗颗地在上面滚动,动人极了。东野清一时竟瞧得痴了。
  如玉半天听不到东野清说话,侧目而视,见他正呆若木鸡地望她自己的脚,脸上一红,伸手在东野清面眼晃了晃,东野清竟本能举起手来欲将如玉挡住他视线的手拂开。如玉想打落他的手,忽觉不忍,便任由他那般看着。自己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块竹符,上面是个篆书“恕”字,历经岁月,却仍是青翠欲滴,毫不见褪色。
  如玉终是忍不住这沉寂,轻轻戳了戳东野清的脸颊,嗔道:“小色狼还没有看够吗?是不是又想去那边思过去了。”东野清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如玉那似喜似嗔的模样,依稀又回到了过去那个落英缤纷、鸟语花香的小山谷,那是他们两人心中永远的世外桃源。
  “师父饶了我吧,又要思过。这怎么能怪我?”
  “你一个少年这般盯着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少女的脚看,你说这还能怪我在引诱你了?”
  “谁让师父你的脚那么好看,我也没办法啊?”
  如玉笑着推开东野清道:“滚那边凉快去,都怪到我头上来了。”
  东野清应手而倒,“呯”地后背撞上小舟,可怜的这只小舟如何经得起他们这们闹腾,顿时侧着向两人这边倾过来。东野清整个人直向水中沉去,如玉一挥衣带,缠在东野清腰间,用力一抖,东野清便被高高抛起。
  如玉笑道:“想不想下去喝喝师父的洗脚水啊。”故意不住地时不时瞥瞥自己双足所在的那片清水。猛地收回衣带,轻轻将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的东野清放在膝上,扭着他的耳朵,道:“装什么可怜相啊,要不要我真地放了。”
  东野清连忙睁开眼睛,躲避着如玉的目光,笑道:“师父犯规哩!”
  如玉顿时将他扔在一旁道:“这般没良心啊,就不会装着没看到么?说吧,想怎么样报复师父?”东野清“嘻嘻”笑着摇头晃脑了半天,道:“师父给我唱个小曲吧。”
  东野清还没反应过来就“啪”地一声头顶被如玉狠拍了一下,道:“你把师父当什么人了?不唱,你现在又不是想睡睡不着觉啊。”东野清正要大笑,忽听到如玉后面的话,心中一酸,知是师父又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不愿睡觉,就唱些小曲哄他睡觉,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神色黯然,停了停,正襟道:“好,换个惩罚的法子,师父闭上眼睛,不准偷看,伸出双手来。”
  如玉奇道:“你想干什么?”
  “帮师父完成‘三才交感’吧。”东野清一脸凝重之色。
  如玉想到明天那一战,感激地深深望了东野清一眼,闭起双目,缓缓伸出两只手来,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如白玉般一点不染尘世间的烟尘。东野清道:“师父让自己的真气应着我的,其它全都放松,什么也别想。”说着轻轻握住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柔荑。
  东野清蓦然感到自己体内丹田一股奇热无比的气流窜起,竟无法遏止,只感浑身血液滚烫欲沸,全身不住地颤抖。如玉感觉到东野清有异,暗叹一口气,右手小指轻点他左手的“少泽”穴,东野清便感到一阵奇寒无比的气流将他那股炙流压了下去,听到如玉道:“你是干什么,那些乱东西还是以后抓着她的手再想去,是不是想让我们一起死啊,还不如你抱着师父,我们一起沉到这洛水底算了。”
  东野清冷汗直冒,急忙摄练心神,缓缓凝聚丹田一口真气,头顶的“百会”穴与脚掌的“涌泉”穴一齐洞开,吸取明月那太阴之气和洛水冰寒之气,顺着自己的手少阳三焦经注入如玉体内。
  如玉体内便如东野清当日在“千丈窟”顶那般,只是多了道东野清体内的护法真气,替她冲破“天户百会”与“地枢涌泉”,四道真气在如玉诸大经脉中水火交济、阴阳混沌,终于尽数化为一道贯通天地人的鸿蒙昧然之气,归于如玉体内各脏腑经穴中。直至此刻,东野清数十日受尽万般折磨所修练成的“龙丹之气”方为如玉真正所有。
  如玉长长呼出一口气,睁开眼来,看着满头大汗,精疲力尽的东野清,柔声道:“谁让你这般不要命啊,多个时辰有什么要紧啊。”关切地看着东野清。东野清看到她的目光移到他扔然抓着她的双手,“啊”了一声急忙缩回了手,高兴地道:“我都没想有这么快,才半个时辰就好了。今后师父一定是天下无敌啦,呵呵,有人要欺负徒儿,师父可要记得徒儿的功劳啊。”
  嘿嘿,天下第一,不说即使如此,依然不敢能有丝毫把握控制得了那柄足以毁天灭地的魔刀,就算是真能天下无敌,就算是能杀了他又能如何呢?如玉苦笑道:“忘不了你的,死了也不会的。”东野清不虞如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一时懵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小君儿该回去陪你的小美人儿了,呵呵,不要让人家说我这师父在新婚前一天拐着新郎官跑了。”如玉望着那渐渐西沉的残月,虽是这般说着,但那语气里却满是不舍之意。东野清没有动,也没有答话,直待如玉轻轻推了他一把,才嚅嚅道:“师父,我……我还是不想和青寒结婚,我想对师父说一句话。”
  如玉此时心里也是痛如刀绞,只是一想到明天的赴约,终是狠起心来,右手食中二指按住他的嘴唇,摇摇头道:“不用说啦,师父知道。青寒是我的好姐妹,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她才适合做你的贤惠妻子,要好好待她,记住了吗,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要负责,知道吗?”
  东野清终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师父,徒儿记住了。”
  如玉忽地抱起低头的东野清,脚尖轻点,两人便腾云驾雾般掠过远愈数十丈的水面,向岸边的陆地落去。在空中如玉笑道:“这才是我的乖徒儿嘛。”在正要落地的那一瞬间,如玉突然轻轻在东野清嘴上吻了一下,使劲将他远远朝着他们院落的方向抛去。
  如玉迎风望着远去的东野清在落地那一刻,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心中暗叹,东野清虽然已打通天地人之限,能采天地日月之气,终究因失去了自身的大部分真元。根基不稳,能杀了傅玉铉,更多是仇恨与妒嫉激起他们岳家血液中那魔性。要是对付的是邱梦阳一类的高手,便鹿死谁手就难说的很了。
  如玉体内真气圆转通顺至极,一想到体内流动的是东野清的真气,暗下决心,一定要为他创造一个太平的江湖,至少要在他自身功力恢复之前不能让江湖出现大魔头。她身上应该是两个人的使命,一想到这些,精神一振,信心倍增,清啸一声,奋袂而起,如一片浮云飘向河心那叶扁舟,左足轻点,那小舟便如离弦之箭飞射向远方。

  洛阳,
  这个被誉为天下三大名都的历史名城,似已被欢乐的人群所笼罩,再也无往日那密布的战争阴云。
  师青寒坐在绣满大红花的新床上,无聊地玩弄着凤冠上那几颗夺目的珠子,一旁的添香埋怨道:“小姐,新姑爷昨晚说说看看他师父去,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
  “啪”的一声,师青寒打了添香一个清脆的耳光,道:“乱说什么啊你。”接着满脸洋溢着幸福,轻轻道:“虽然他骗了我几次,但我还是信任他,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玉姐姐也同意了,他就一定不会反悔的,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现在要分开了,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话音方落,挑灯兴冲冲地跑进来喊着:“新姑爷从远处来啦。”
  师青寒浑身一颤,忽地站了起来,难掩那欣喜之色,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去,看着东野清一脸疲倦之色走了进来,道:“对不起啊青寒,昨晚……昨晚耗了好多真气,一睡就睡过头了,让你们……”
  师青寒连忙站起来拉起东野清的手嗔怪道:“以后人家都听相公的了,还这么跟人家说话。快去休息吧,今晚有你忙的,还要……”说的这儿终于红着脸将头转过一旁。东野清颓然地坐在那张床上,仰天便躺在上面,道:“那辛苦青寒啦。”
  “我就陪你在说说话吧,其实人家也一个人呆在这儿好闷,什么也不做,你那些师弟师妹还有徒弟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像是在他们自己……哪要我动手,玉姐姐今天生日吗?”
  东野清的心仍是留在那片洛水上,“嗯”了一声,随口道:“是今天,十月十五,我们先给师父祝寿,再拜堂吧。”
  “呵呵,这个还要你说嘛,以为人家是个小孩子。一时叫惯了姐姐,待会儿见了都不知道叫什么好,你说叫什么呢?”
  “还是叫她姐姐吧,她喜欢那么叫?”
  “为什么?”师青寒讶道。
  东野清一惊,笑道:“没什么,只是她的习惯,也许是喜欢年轻吧。”
  “年轻你的头啊,你在想什么呢?对人家爱理不理的。不和你说了。”师青寒才知道东野清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她,扭过头看着窗外那些忙忙碌碌的人们。
  两人就那样有一没一地胡诌着,快乐的时光就在师青寒那明亮的双眸一眨上眨间悄悄溜过。
  “什么时候了现在?”东野清忽然问道。
  “快午时了。”师青寒答道。
  东野清霍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拉起师青寒道:“跟我来。”

  七星岩位于肇庆郡北约十来里处,是由西江古河道形成的沥湖,主体由阆风岩、玉屏岩、石室岩、天柱岩、蟾蜍岩、仙掌岩、阿坡岩七座石灰岩山峰组成,排列如北斗七星般撒落在碧波如镜的方圆百里的湖面上,四十多里长的林荫湖堤,如绿色带飘般把仙女湖、中心湖、波海湖、青莲湖和里湖连结在一起,湖光山色,绰约多姿。
  七星岩历史悠久,早在晋代已有文字记载。唐朝文章家、书法家李邕(北海)曾慕名来游,写下了著名的《端州石室记》,镌刻在石室洞口石壁上。七星岩旖旎多姿,集“桂林之同,杭州之水”于一地,自古以来就有“峰险、石异、洞奇、庙古”之说,重点游览区有“七岩、八洞、五湖、六岗”,天柱岩最高,有四十多丈之高;龙岩洞最奇,洞中有洞,有“千年诗廊”之美誉;石峒古庙最古,洞中有庙。七星岩的传说很多,有说是洪荒时代女娲补天时留下的七块灵石,有说是天庭七仙女独爱此处下凡不归而化成,更给这七块奇岩披上了层层的神秘色彩。
天柱岩上。
  迎风矗立两人。
  正是木安柔和岳渊。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我知道你也会来。”
  “他呢?”
  “被我劈落崖底,生死不知。”
  “我们两人真要非死一人么?不能不比么?”
  “是的。不能不比,你也不会同意的,想毁灭此刀,必须毁灭岳渊。”岳渊竟似有些激动,说了以前根本不可能说这么多的话。
  “我们只分胜负,不决生死也不行?”
  “对我岳渊来说,只有死亡才是终结,否则就没有胜负。”
  “如果我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你这柄刀如何?”如玉淡淡道。
  岳渊先是一愣,接着道“你没有胜我的信心?我若死了,就与此刀同埋此海,一切皆休,你若死了,我将用这柄刀去拿回四百年来本属于我们岳家的东西。”
  “你想做皇帝?”
  “做神仙我也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为的只是我的家族。”岳渊不愠不怒,漠然地一字一字道。
  如玉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杀司马啸枫是你第一次杀人吗?”
  “是的。”岳渊终于恢复了他那孤傲的冷漠。
  “可以告诉我你杀他们二人的理由吗?”如玉点了点头,接着问。
  “司马啸枫是一手策划木岳两家火并的元凶,师非度则是亲手杀我岳家满门七十三口的人,我该不该杀?”
  “该杀。那我呢?仅仅因为我姓木,是木家的人?”如玉听到“师非度”三个字心内狂骇,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不过还是强忍下来,紧追不舍的问道。
  “不是。这仇恨本与我们两人无关,但我们却有责任,只有我们两,才能彻底解决这段恩怨。若非令尊木雪棠昏庸,又猜忌家父有反意,剥夺我岳家兵权,区区个师非度岂能趁机得手?”岳渊似乎陷入当年那无边的悲痛中,声音微微颤抖。
  如玉知是这一战无法避免,内心深处似有让岳渊搅乱天下,破坏东野清与师青寒的安宁生活。这一念头一闪而过,点了点头,道:“我没什么话了,如果你没什么要问的就动手吧。”
  岳渊转过头去望着那滔滔海水,久久不语。大有易水壮士一去不返的悲壮之气。
  如玉知此时唯有战胜岳渊,毁了他的刀,也许可以挽救更多人,包括他岳渊。如玉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岳渊并不想杀她,却非杀她不可,心中正受着激烈矛盾的折磨。一声龙吟般长啸,声破九霄,龙渊剑出鞘,岩石上顿时似有一条天龙狂舞。直到此时,龙渊剑才第一次真正散发出它那君临天下的帝王之气。
  岳渊一声长笑,鸣鸿腾空,闪电般击向龙渊剑。
  此时的岳渊已非以前的可比,在几次的实战中,终于将鸣鸿的魔性操控自如,鸣鸿刀本就因轩辕剑而生,此时两件上古神器如久违战争的敌人,已几乎脱离两人意志的干预,在空中翻滚着一黄一黑两条巨龙般。“天刀九式”第一式正是以快驭慢,以动制静,“天一剑法”中的“离火剑式”亦几同出一辙,看似千招万式,其实只一式。
  倏离乍分,如玉依旧是白衣胜雪,长剑峭拔如险峰;岳渊则人如孤松,魔刀巍然如峦岳。
  岳渊忽然动了,魔刀带着四周密布的杀气,缓缓从四面八方向如玉劈来,慢而快,快而慢,超越时空的至高之境。当你以为转瞬即至,它却似几乎没有动,当你算准下刻该还远在何处,它已到了你面前。它不但冲破了自己的时空界限,也改变了对方的时空感觉。
  如玉默念《根本不动印》,潜运“圣龙真气”,意存念守,龙渊剑似动非动,似静非静,正是“梵尊”西门若尘的“梵我无二”。时空依然是时空,存在仍旧是存在,我即如来。任你幻相万千,皆是虚妄,以不动应万动,抱一以御万物。
  忽然间,两股弥天气劲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人依旧是那般屹立如山。第二式就这般过去,两人依旧是不分轩致。
  蓦然,岳渊竟抛起魔刀,双袖迎面而来,似欲以血肉之体、布帛之袖硬碰夺天地造化的龙渊剑。以弱击强,这是绝不可能,然而以刀法啸傲数百年的刀法中却会出现这一种境界。如玉只觉得对方的袖力如千仞绝壁从天而泻,又如滔天江水连绵而来,忽刚忽柔,似方似圆。
  龙渊剑竟似龙跃浅滩,爪牙难展,而那柄魔刀则如夭若神龙,翱翔九天,扑向如玉。为器所缚,子曰:“君子不器。”如玉玉腕一抖,龙渊剑脱水而出,直奔岳渊眉心而去。而如玉则乘岳渊袖力刀风而起,飘飘然遗世独立,洒然逸出鸣鸿所笼罩的“天柱岩”。
  岳渊双袖卷向龙渊剑,人则已闪向鸣鸿。龙渊剑遇力而止,灵异般向上跃入正跨空而过的如玉手中。岳渊双手合拢,夹起鸣鸿刀背反身劈向空荡荡的后方。如玉旧力已竭而新力未生,正好落入那一刀的范围。
  这已是第四刀,其间两人的眼力心念无不已超凡入圣,如玉右手拇指凝聚起全身真气,“轰”然按上鸣鸿的刀锋,以至柔击至刚,以至微击至著,敌分而我专,则我十而敌一,是以能弱胜强,寡胜众。两人各飘然而退,只是位置对换了一番。两人俱面朝大海,此刻已不用凡眼肉身,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与气机的消涨。
  “我杀不了你。”岳渊突然停下来开口道。
  “我也胜不了你,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如玉道。
  “要。”很简单的一个字,却表达了他千言万语。
  “那就继续你留下的五刀吧。”如玉淡淡地道。此时两人心意已似有灵犀。
  《庄子·杂篇·渔父第三十一》中有:“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脩而身,谨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脩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岳渊说他杀不死她,但还是要,并非是“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的“愚亦甚矣”之人。而如玉则以此句作答,犹言:“我明白”一般。
  岳渊双手紧握鸣鸿刀,缓缓举起,直直劈向如玉。如玉却感不到一丝的刀气,天地一片死寂。这一刀古朴无华,已不纯是一种武道了,实已入返朴归真,藏快于慢,无为而有为之境。如玉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因为她已不能动了,岳渊的无匹刀气已将她牢牢笼罩,她任何一举一动必然引发鸣鸿的气机,那时她将尽失主动,直到为刀气累死为止。她惟有硬撼一途,别无它法。两强相遇勇者胜,此本是智者所不为,在这刻,却成了大巧若拙、大智若愚的绝妙的一招。
  如玉倒持龙渊之柄,被鸣鸿刀驱散的天地生气一得如玉头顶的“百会”穴与脚底的“涌泉”穴两个避难之所,尽数贯注如玉体内。如玉施出“天一剑法”最初一式“坎水剑式”,“天一剑法”正是取自“天一生水”之意,老子《道德经》中言:“”故“坎水剑式”虽是“天一剑法”中最初入门的剑式,却是“天一剑法”真正的精髓之所聚,此时,一切虚实正奇都失去了意义。
  龙渊剑横着撞上鸣鸿刀上,竟不闻一丝响声,仍然一片沉寂,如玉心中却痛彻心肺,五脏六腑犹如翻江倒海,幸好如玉体内本已与天地之气贯通,即使如此,如玉仍是直向后退了三步,堪堪踏上岩边,方勉强稳住,此时就算是一个毫不懂武功的人来一推,如玉也只有眼睁睁地落入那滔滔大海中。
  可惜岳渊这时更是不如如玉,脸色煞白,他本身内力便未必高于木安柔,又是以远击近,而木安柔又是集天地人三才之气,自然胜出他一筹。岳渊却得魔刀护体,身体并不后退,正是这没有以退来化解巨大的冲击,喉咙一甜,“哇”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尽数洒到鸣鸿刀上。岳渊心知不妙,想喊“姑娘逃吧”却是一闪之间,神智渐丧,双眼中发出妖异骇人的绿芒。那柄魔刀一遇血腥,更是魔焰顿长。
  本是鸣鸿刀非轩辕剑克制不可,可以惜轩辕剑早已被商尹伊铸成龙渊承影两把剑了,这也正是司马啸枫为何临死要让如玉找东野清的原因。此时仅有龙渊一剑,已渐渐无法压制鸣鸿刀那绝世魔力。而如玉在那一震之下,虽未受内伤,心神却终被打破古井无波之境。
  岳渊狂啸一声,鸣鸿刀挟着那滴滴鲜血,铺天盖地而来,整个天柱岩上顿时红雾弥漫。如玉动也不动,像突然痴了一般,呆呆地望着向她劈来的鸣鸿刀,眼中满是那片片血红。小君儿在做什么呢这会,应该是正和师青寒拜堂吧。她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竟然想起了东野清,那红红的是他们的婚服吗?
  并不是如玉在这危急关头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想这些事,而是鸣鸿刀的魔气,并非只是有无穷可怕的魔力,更重要还在于它是集天地至毒至邪之气于一体,能引发人体本身的心魔,像岳家血液中的无情与嗜杀,如玉面对着那扑面而至的森寒刀气懵然不觉,只是在想着小君儿,师父在这儿,你为什么不过来,过来啊……那无坚不摧的刀锋发出的冰冷之气,已经吹起了如玉胸前的衣服,露出那半截刻着“恕”的竹符来。岳渊此时早已是人性丧失殆尽,得意地看着如玉将被劈为两半,香消玉殒。

  “什么事啊?”师青寒边被东野清拉着向外走去。
  “我要和你去我师父房子亲自请她来,我怕她不来。”东野清道。
  “那不用这么急啊,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师青寒笑着道。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到底是什么却说不上来。”东野清说着越走越快。
  两人很快便来到如玉平时住的那间很小的屋子,门半掩着,却没关,东野清一眼便看到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东野清推开门,冲进去,却见如玉的书桌上有一幅写好的对联,却被撕得粉碎,只有一块稍大的上面能看到几个小字“玉赠徒清”,正是师父那娟秀素雅的字迹。想是师父想是送他与青寒一幅婚联,却不知是不满意还是什么原因,写好了又撕得粉碎。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堆着。
  师青寒心中莫名生出一阵恐惧,望着东野清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说不定玉姐姐早早出去,还没回来,你别吓我啊。”
  东野清悲声道:“师父昨晚就没有回来,就没有回来——”
  师青寒刚想说“没回来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啊”却看着东野清早已疯了一般冲出了屋子,向昨晚的洛水边跌跌撞撞地奔去。师青寒急忙也边跟着边喊道:“等等我啊——”

  岳渊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蓦然看到那段竹符,霎时恢复如初,绿光尽褪,全身狂震。双手一松,用尽全身仅余的力气,腾空而起,竟比那鸣鸿刀还早一刻,扑到了如玉的身上。魔刀丝毫不减来势,直穿过岳渊身体。
  如玉心口蓦然剧痛,立时清醒过来,便感到被高高地抛上天空,却是岳渊在那魔刀穿过他自己身体,正要刺入如玉体内的刹那间奋力将如玉推开,而岳渊自己则连人带刀则一齐落入无边大海中,激起一股血浪,慢慢消失。
  如玉在空霎时便明白了一切,奋不顾身地钻入岳渊沉没的那个地方,想捡回他的尸体,直到累得如玉再无力气,森森寒冰,冥冥清流,却哪有岳渊的踪影。

  如血残阳。
  落霞满江,远处天际偶然闪着几点黑影。滚滚洛水还是像往常那些不紧不慢地流向东南方。东野清望着那根系在一棵柳树上的缆绳,小舟早已杳如黄鹤。东野清“呯”然跪倒在岸边,双手深深插入那湿润的沙滩里,喃喃道:“师父,你到哪里去了呢?”
  师青寒默默地站在一旁,天边那弯残月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就出来了。
  “我们回去吧,他们一定都快急疯了,也许玉姐姐有什么急事,她人那么好,武功又那么高,那会有什么事啊。”
  “这个世上只有师父一人对我好,我也只对她一人好,其它人急不急、疯不疯和东野清有什么关系。青寒,对不起,我心情这会不好,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静一会儿就回去。”东野清看着师青寒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终于软了下来,柔声道。
  师青寒摇摇头道:“我一起和你等吧,还能陪你说说话,这样你也不感到寂寞。”说着也跪在东野清旁边,看着那清清的洛水。
  东野清望了望远方天的尽头,又回头看了看一旁的青寒,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扶起师青寒,自己则大步向回走去。仰天朗声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只影向谁去……”
  江面四处荡漾着那苍凉的歌声“只影向谁去……”
  洛水边,一个女子望着渐渐消失的东野清的背影,默然无语。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从脸颊滑落下来,滴在那依旧是那么欺雪白衣上,混着心口处殷红的血迹,化作血泪,凝结成娇艳无比的梅花。
  忽然江面亦传来一个女子曼妙无比的歌声,唱得是李义山的,歌曰:“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一个青衣女子环抱双膝,坐在一叶扁舟上,随着那水波一荡一荡,飘向远方。


  富贵有余乐,贫贱不堪忧。谁知天路幽险,倚伏互相酬。请看东门黄犬,更听华亭清唳,千古恨难收。何似鸱夷子,散发弄扁舟。鸱夷子,成霸业,有余谋。致身千乘卿相,归把钓渔钩。春昼五湖烟浪,秋夜一天云月,此外尽悠悠。永弃人间事,吾道付沧洲。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发表于 2007-4-1 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占个地方慢慢看,好长啊......
 楼主| 发表于 2007-4-1 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累得快死了,后记过几天再写吧,晕啊.
发表于 2007-4-1 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咚咚出手~果然不一般啊...
发表于 2007-4-3 1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啊,好长啊~慢慢看,偶看到玉死了,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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