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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西蜀散人

[武侠原创] 倚天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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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0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0-7-27 09:24 编辑

孟解本欲当即离开,转念一想,若半路撞到张倩反为不美,不如等她回来再走,当下慢慢直起身来,继续饮酒。
却听方成说道,大哥,明早倩姐去鸡鸣寺……话说一半,见孟解起身,立时闭口不言。他们这一桌离其他食客都远,只孟解最近,因见他一直伏案酣睡,故而不曾防备,此刻见他醒来,当即缄口。
孟解自顾吃喝恍若未闻,暗里却想,那鸡鸣寺就在自己下榻的客栈附近,明早赶过去,便可与张倩相见,一念及此,只觉心脏怦怦乱跳,手心冒出冷汗。
他又吃了几杯酒,忽听得楼下轰然叫好,随即楼梯上人声鼎沸,原来评书散场,楼下听书的都上来了。一片乱哄哄中有个粗豪洪亮的声音说道:那吴王虽然凶残,可是天兵一到,顷刻间身死族灭,可知藩王作乱,大违忠义孝悌之道,定然没有好下场。众人纷纷称是,孟解扭头看去,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壮气质彪悍的大汉,在一张摆满酒菜的空桌旁坐下,想是他们预订好的。
那大汉身边坐了一个神情阴郁的青年,他吃了几杯酒,忽然道:大哥你太迂腐了,自古强者为王,仁义道德都是儒家的书生编出来骗人的。他旁边一个形貌俊雅衣着风流的翩翩公子啪的打开折扇,道:殷二哥说得有理,我不信藩王造反就必败,吴王遇上了周亚夫,那是他运气不好,当今天下吴王或有,却不知细柳周营何在?
只听砰的一声,齐兵面色铁青在桌上重重一击,厉声喝道: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语,你也说得出口?
那阴郁青年眉头一皱,心道:哪来的狗杂种这么放肆?正要说话,他大哥一把拉住道:闭嘴,你可知他是哪个?那青年素来惧怕大哥,便把正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心中却想:任是哪家的名门子弟,在京城里也得让我殷家三分,还怕了他不成?大哥真是越活越缩回去了。
那大汉拦住小弟,正要向齐兵搭话,他身边的一干江湖豪杰早已发恼,只见一个身披蓑衣宛若渔夫,神情孤高的汉子向那俊雅公子问道:慕容兄,听说你家孩儿已经三岁,不知向来身子可好?那公子微笑道:我儿子身体倒还健壮,尤其是力气大,每逢吃饭,必用力拍桌。话音才落,满座一起狂笑,只有那大汉心头一沉,知道今日之事已难以善终。
齐兵冷冷道:你两个,叫什么名字?那公子微微一笑,对齐兵拱手道:不敢,在下苏州慕容残雪,练得几手三脚猫的刀法,江湖人称姑苏刀痴。那渔夫信手在蓑衣上一捋,发出哗哗的声响,看都不看齐兵一眼,头一昂道:在下皇甫飞龙,西湖边上一个打鱼匠,平生不爱美女酒肉,只好杀人,蒙江湖上朋友看得起,叫我一声吴山孤客。
孟解在半路上听说过,这两人都是近年来武林中后起之秀中极有名望的人物,心道:等会他们打起来,那齐兵多半不是对手,若张兄赶回来助拳,必有性命之危,那时我也只好拔刀相助了,只是我这点微末武功,如何是两大高手之敌?
却听齐兵道:好,慕容残雪割了自己舌头,皇甫飞龙断了自己右手,马上滚出京城去。酒楼上群豪一愣,陡然呵呵哈哈的捧腹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有人大力拍桌道:老子一直以为我们渝北双雄是全天下最狂妄的,狗日的这个崽儿硬是比老子还狂!
皇甫飞龙怒极反笑,道:若是我和慕容兄胆大包天,居然敢不马上就滚呢?
齐兵淡淡道:那就诛你们十族。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跟对方拉家常一般,黄威和方成却知齐兵越是发怒,越是冷静,像这般轻言细语地说话,那是已恼怒之极,想来不单是因为这几人口吐叛逆不敬之语,更是把对空竹之恨迁怒到他们身上。
慕容残雪强忍住笑,毕恭毕敬地起身对齐兵施礼道:自古以来只闻诛人九族,请教阁下如何能诛得姑苏刀痴和吴山孤客的十族?齐兵冷冷道:门生朋友,那便是十族了。慕容残雪微微一怔,道:受教了。坐下低声道:我只道他是个狂人,却原来是个疯子。皇甫飞龙摇头道:罢了,你我二人如何能与一个疯子为难?大哥二哥,来,咱们喝酒,不要理会他。
那大汉缓缓站起身道:我殷雷行走江湖二十余年,虽也曾好勇斗狠,却从未坑害过朋友,皇甫兄,慕容兄,这话可不假吧?
皇甫飞龙大声道:殷大哥慷慨热血,万事义气当先,武林中说起江南殷大,任谁都要翘起大拇指,赞一声:没丢了当年老鹰王的脸!他曾受过殷雷大恩,此刻自要为他捧场。
慕容残雪啪的一声合拢折扇,冷冷道:江湖上朋友都说,少林武当,殷家丐帮,是当今天下四柱,虽然殷大哥仁义,从不仗势欺人,可谁要敢在江南与殷家作对,就算殷家的人不计较,江南道的武林朋友也绝不能不管!他与殷雷交情不深,只和殷二投契,见殷雷的语气似乎有些软,殷雷的二弟殷电面露不满之色,当即撂出几句狠话,为殷电出气。
殷雷将左手搭在皇甫飞龙右肩拍了一拍,道:飞龙兄,那日你我夜游西湖,在聚景园内被你的数十个仇家围攻,我豁出性命与你并肩血战,好容易才杀出重围,你的性命,可说是我救的,是也不是?皇甫飞龙大奇,心道:殷大哥向来性情豁达,轻看名利,怎么突然在众人面前自夸起功劳来?当下不假思索道:不错,那次殷大哥遍体刀伤,足足昏迷了五天五夜,此等大恩,只怕我今生难以报答。
殷雷叹道:好兄弟,只盼你能记得哥哥的好。手上陡然在皇甫飞龙肩上一捏,他乃昔年白眉鹰王殷天正的后人,这手家传的鹰爪指力何等厉害,皇甫飞龙毫无防备,啊的一声惨叫,右肩琵琶骨已被殷雷捏断,他眼中全是惊恐之情,断骨之痛尚在其次,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位至交好友竟会对自己出手。
殷雷左手伤了皇甫飞龙,右手唰的拔出佩刀,向慕容残雪斜削过去。慕容残雪叫道:殷大哥,你疯了吗?眼见这一刀无论如何抵挡不住,手腕一抖,折扇对着殷雷心口激射而去,殷雷这一刀固然会砍伤慕容残雪,这一把折扇在慕容残雪内劲灌注之下,也必伤了殷雷。殷雷冷哼一声,挥刀斩落折扇,慕容残雪起身跳开,拔刀出鞘。
酒楼之上,谁也料不到殷雷会突然出手偷袭,这一击任谁也难以招架,慕容残雪能在这瞬息生死间使出两败俱伤之招自救,应变之快令群豪大感佩服,兼之又鄙夷殷雷以偷袭手段伤人,顿时满座都是为慕容残雪喝彩的声音。渝北双雄大声道:妈卖批哦,殷老大你龟儿耍阴招,就算赢了又算个鸡儿本事!孟解对那两人望了一眼,心道:这两人脾气如此暴躁,动不动不是出手打人就是出口伤人,能在江湖上活到现在,也算怪事一桩。想起师傅郭友曾说过,姑苏慕容在北宋时就已是武林世家,虽然后来日渐式微,不复昔日声望,但依然谁也不敢小觑。
殷雷目中精光一闪,舞了个刀花道:久闻姑苏刀痴大名,今日正好请教。呼的一刀当头劈去。慕容残雪冷笑道:殷老大名震江湖,原来是个只会暗箭伤人的鼠辈。侧身闪过这一刀,挥刀斜劈反击,是出自嵩山派刀法的一招“大河东去”。酒楼群豪见两人交手,个个兴高采烈,更有人呼朋唤友,把楼下街上的朋友都喊了上来。原来自从中州大侠郭友在十余年前退隐江湖之后,近年来武林中最出风头的刀法名家便是殷雷和慕容残雪两人,只是姑苏慕容和金陵殷氏乃是世交,两人不肯坏了家族交情,多年来从不曾比过武,谁也料不到今日居然会性命相搏,众人适逢其会,能亲眼目睹这场千载难遇的决战,都是大感幸运。
殷雷见慕容残雪这一刀来势刁钻,举刀一挡,两刀相交,陡地从慕容残雪刀身上传来一股诡异的力道,似要将他的钢刀反弹回来,他心中一惊,左手鹰爪指力闪电般递出,拍在自己的刀柄上,将慕容残雪之刀震开,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便是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绝技么?
慕容残雪虽然使出家传绝技,却被殷雷以霸道的外家掌力强行破解,心知自己的功力逊于对方,只能以刀法的精妙变化取胜,当下脚步向斜后方一探,身子一晃,陡然间人竟然欺到了殷雷左侧,唰的一刀劈出,这一招的步法奇幻莫测,正是九华山八卦游身刀法中的“开辟鸿蒙”。殷雷沉着应付,连连架住慕容残雪三刀进攻,众人已然看出,八卦游身刀重在步法变化,这酒楼上遍布桌凳处处障碍,却不利于慕容残雪施展出这套刀法的长处,他刀法骤地又是一变,横刀削出,刀势险峻飞动,乃是山西彭家五虎断门刀的名招“狐飞太行”。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间战过了数十回合,慕容残雪一连换了武林中二十余个门派的刀法,殷雷只以家传天鹰刀法应战,他的招法变化不足,胜在劲力刚猛,慕容残雪刀法步法一换再换,始终奈何他不得。武谚所谓“一力降十会”,两人一凭功力,一、凭、招法,各施绝技,打得不分上下,楼上群雄看得目驰神摇。
两人又缠斗数合,慕容残雪察觉到殷雷刀上内劲渐显衰弱,心中陡然想到:我一直以轻灵招数与他周旋,他却每招必倾尽全力,此消彼长之下,自然支撑不住。待殷雷一招递出,慕容残雪挥刀格挡,只见两柄刀交错缠绕,发出数声咔嚓脆响,陡地一起倒转回去,同时砍在了殷雷左胸上,鲜血四溅。殷电啊的一声叫出声来,语气中却是惊喜多于悲痛。
楼上群豪纷纷惊叫道:斗转星移,这是慕容家的斗转星移!慕容残雪大喜,他和殷雷同以刀法扬名江湖,两人齐名已久,今日总算分出了高下,从今往后天下人都要说是姑苏慕容赢了金陵殷家。
殷雷左胸上嵌入了两柄钢刀,他闷哼一声,左手陡地探出,闪电般抓向慕容残雪的咽喉,这一着既快且准,劲力充沛,哪有半点功力衰竭之象?慕容残雪大骇,陡然间明白过来,殷雷为了取胜,竟然甘冒性命之险以胸口接住他的兵器。这一来躲闪不及,被殷雷一把抓个正着,在喉管上轻轻一捏,慕容残雪荷荷低叫痛苦难当,忍不住张嘴吐舌,殷雷右手一挥,刀光闪处,众人惊呼声中,姑苏刀痴的舌头已然落地。
 楼主| 发表于 2020-7-17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0-7-21 12:33 编辑

酒楼里早已聚集了百十来人,挤得水泄不通,此时却一片寂静,众人无不被殷雷这诡异的行径骇住。却见殷雷向齐兵深深鞠了一躬,道:齐公子,你要的一只右手一只舌头都在这里了,你言出必行,当不会再为难他们。群豪听了,这才明白殷雷竟为了齐公子一句话,伤了当世两大高手,只不知这齐公子究是何人,居然有如此威势?
殷雷几句话说完,当即点穴止血,又取出金创药敷上。他这双刀劈胸之伤看来吓人,其实并未伤及内脏。他的功力在慕容残雪之上,既是假装被斗转星移反弹,自也能控制力道,虽不能完全掌控自如,但决无重伤之虞。齐兵沉吟片刻,举杯一饮而尽道:既然殷大公子出面,这事就此揭过,殷兄,我方才听你言语大有忠义之心,皇上知道了,定然欢喜。
殷雷面色凝重道:江南殷家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见齐兵冷眼斜瞥着殷电,拿起一个酒壶一个杯子,走到齐兵面前道:舍弟方才言语也有不当处,我做大哥的替他赔罪了,回去之后,定当加以教训,令他知晓大义所在。说着自己满斟了一杯。群雄见状无不乍舌,江南殷雷,几时对别人如此客气过?有脑筋灵活的已想到了兵部尚书齐泰身上。
   齐兵微微一笑,起身与殷雷干了一杯,道:在下早慕殷兄大名,以后咱们可得多加亲近,现今风雨欲来,正是皇上用人之际。殷雷道:江南殷家听由朝廷差遣。黄威方成对望一眼,含笑起身,各与殷雷干了一杯。
  皇甫飞龙和慕容残雪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无意中得罪了朝廷中人,听此人口气,竟然势可通天,在皇帝面前都说得上话。殷雷以雷霆手段伤了他们,自是怕他二人不肯在对方面前低头,将齐公子得罪得更深,所受报复也更烈,何况以二人在江湖上的名望,若被人一言相逼便自残躯体,从此后只怕再也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殷雷亲自出手,不惜背负暗算朋友的恶名,保存了他们的颜面,那是用心良苦,全意为他们着想。
  殷雷走到两人面前,沉声道:今日得罪了两位老朋友,两位若能谅解,便是殷雷之幸,若竟不谅解,我此刻便赔两位一手一舌罢了。皇甫飞龙在桌上一拍,大声道:我皇甫飞龙用一条右臂换了家人平安,殷大哥不是害我,是救了我全家性命来着!江湖上若有乱嚼舌根的小人说殷大哥害了我,我皇甫飞龙就算只有一只左手,也要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慕容兄,你说是不是?慕容残雪面色惨淡,对殷雷点了点头,眼中却流露出怨毒之色。殷雷暗叹口气,知道慕容残雪心机既重,又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全不似皇甫飞龙的耿直豪爽,自己与他从此只怕结下了大仇。只是事已做了,断无后悔之理,他向来性情刚直,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别人如何看他,那是全然不顾的,当下扶起皇甫飞龙,径直下楼而去,酒楼上群豪自觉无趣也纷纷离开,一时间人群如潮水般涌去。
  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地叫道:怎么才一忽儿的工夫人就走完了?孟解听到这个声音心窝便是一暖,但见一道亮丽的身影如风般从身旁掠过,坐到了齐兵对面,正是张倩。
  方成笑道:倩姐,你刚才错过了一场好戏,殷老大伤了皇甫飞龙和慕容残雪,他们反而还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你说奇怪不奇怪?张倩侧着头想了想道:嗯,伤了他们,反是救命?方成道:倩姐,你若想得到其中原委,明晚我请你一顿酒席。张倩道:呸,我懒得理你,黄竹竿,到底怎么回事?黄威道:他们口吐大逆不道的言语,齐大哥便告诉他们,如不自残躯体,就要满门抄斩。
张倩道:所以殷雷就亲自出手了?哈,殷老大便是重义,要换了旁人,才不趟这浑水给自己招恨,何苦来哉,哎,他们到底说了什么?齐兵道:慕容残雪说,他不信藩王造反就一定失败,还说当今天下只有吴王,再找不到周亚夫了。张倩微微一惊:嗬!姑苏慕容家这是不想活了么?
  孟解见他们聊得火热,悄然起身,下楼结账离开。
  此时莫愁湖边已摆满了各色小吃地摊,人潮拥挤欢声笑语,不亚于秦淮两岸。孟解满目繁华,心里却空荡荡的,一想起齐兵张倩两人的亲昵神情便浑身难受,有生以来头一回感到万事都索然无味。就这样浑浑噩噩走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偶一抬头,觑见夕阳西下,才匆匆往客栈里赶,忽地想到明早在鸡鸣寺可以见到张倩,精神又是一振。
  一路走来,街上的乞丐居然越来越多,孟解心想:原来丐帮已然入城,想必大哥与二位长老之间的事有了结果,只不知是凶是吉?虽然满街都是乞丐,但不知对方是陈派还是霍派,不敢贸然相问。他一直走到客栈前,夜色昏暗中,有一个年轻乞丐蹲在大门外,抬头看见孟解,上下打量一番,突然迎上前来道:这位可是孟大爷么?
  孟解道:不敢,我便是孟解。那人喜道:我是陈长老的弟子吴忠,帮主告诉了我孟大爷的衣服相貌,命我在此等候,领你去与帮主和长老相见。孟解忆起昨日曾与陆通说过自己下榻的客栈,顿时信了对方身份,惊喜问道:我大哥和陈长老可好?
  那人笑道:他们还好,孟大爷,这边请。孟解见他不肯多说,想起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之处,如何能谈机密之事?当下不再发问,随那吴忠转过几条小街,走到一条小巷子,巷口蹲了数名乞丐把路封死,见吴忠来到,纷纷起身让开,待两人走进又复聚拢。这条小巷甚深,两边高墙耸立颇为洁净,才走入数步街面上的喧嚣便似隔了一个世界。两人一直走到小巷深处,才看到右手边开了一扇小木门,两个乞丐蹲守门口,见两人到来,起身吆喝道:孟大爷到!
  木门半掩,门内传来一阵淡淡的桂花香味,孟解微一沉吟,迈步而进。

 楼主| 发表于 2021-6-7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1-6-7 19:58 编辑

门内是个小小院落,四周沿着墙根种了一圈花草,看起来颇为雅致,院中有株桂树,树下一张方桌坐了三人,左手边一个相貌清癯身披青袍的老人正举杯轻酌,右边一个脑袋奇大的矮胖少年在埋头吃喝,对面一个青年抬眼看将过来,正是陆通。
孟解见他无恙,大喜上前道:大哥,想杀小弟也。其时两人分开不过一日,陆通知道孟解是担心自己赴钟山之会恐遭不测,只是不善言辞,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兄弟,坐,喝酒。孟解在陆通对面坐下,回头看去,那吴忠站在门外,将木门轻轻拉上。
  陆通待孟解坐定,郑重说道:兄弟,我来为你引见,这位便是神医平一线平老前辈。孟解吃了一惊,想起师傅郭友曾说过,这平一线的外号叫做“一线生机”,乃是说他医术超群,为人诊脉只用一根丝线搭腕,便能挽回生机,二十年来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端的非同小可,只是此人非明教弟子不治,郭友昔年主动退出明教,自是无法找他医治。
那平一线斜眼瞥着孟解,冷冷道:左手伸出来。孟解看了陆通一眼,见他点头,当即伸出左手,平一线伸出右手食指搭在孟解脉门上,闭目不语。陆通道:兄弟,陆老前辈外号‘一线生机’,从来诊病只用一根丝线,今日为你用上一指,那是天大的面子了。
  那矮胖少年抬起头来看了孟解一眼,挟一只虾放进嘴里大嚼道:屁的面子,陆帮主,我实话给你说,你兄弟看相听音就知道患的绝非寻常疾病,老家伙要是还装模作样捏根线来把脉,万一治不好岂非坏了一世英名?呸,不是英名,是臭名,烂名!
孟解见这少年居然对平一线如此无理,不禁大是讶异,陆通笑道:兄弟,这位是平老前辈的公子平一指,家学渊源,医术深得平老前辈真传。
  那平一线终于收回了右手,睁开眼看了看平一指道:这狗东西,平日里浪荡无行,丢尽了平家脸面,陆帮主,你不要看老夫面子给他脸上贴金,这狗东西只欠骂,喂,右手!这最后一句却是对孟解说的。
  孟解微微一怔,随即递出右手,平一线食指甫一伸出,微微迟疑,将三根指头都压了上去,平一指拍手笑道:哈,老东西平时看病只拿一根线诊人单手,今天不但看了双手,连三根指头都用上了,真是丢尽了平家脸面。
  平一线闭目不语,孟解大是尴尬,心道:这对父子之间,怎么如同仇人一般?却听陆通道:兄弟,昨夜我奔赴钟山大会,本以为有一场大战,谁知到了那边,霍山又恢复了平时低声下气的态度,不住声向我和陈长老赔罪,玄武湖边那凶神恶煞的样儿,全都无影无踪了。孟解奇道:莫非他知道难以撼动大哥和陈长老地位,就此罢手了么?
  陆通摇头道:此人心性阴沉之极,多半是看前夜我以命维护陈长老,不惜两败俱伤,他便退让一步,暗中再做安排,将来他不发难便罢,一旦出手,必已做好杀我的准备。
过得片刻,平一线收回了手,沉思道:孟兄弟,我猜你应当还没玩过女人,尚是童贞之身?孟解脸上一红,道:我尚未娶亲。平一线摇头道:娶未娶亲,并不要紧,你看这狗东西也没娶亲,却早已破身了,你瞪什么瞪,我说错了么?我看你迟早有一天死在女人肚皮上。平一指梗起脖子道:女人这般可爱,就算死在她们肚子上我也心甘情愿。
  陆通劝道:平兄弟,其实天下女人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最好是远而避之,当年水泊梁山的大头领宋公明哥哥曾经言道: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的,好生惹人耻笑。想那古之好汉,上至天王晁盖,下至铁牛李逵,无不只顾打熬筋骨,不肯亲近女色,我辈当引为楷模。
  平一指听得将信将疑,心道:陆帮主这是故意逗我来着么?女人这般可爱,哪来的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他瞪起一双醉眼,大声道:老子不信,不信!
  平一线也不理他,继续对孟解道:你若不是童贞之身,那晚的伤决计好不了这么快,多亏了真元未失,又喝了陆帮主的药酒,这才复原如初,但此乃治标不治本,以后每运劲一次,伤势便发作一次,越来越难以恢复,等哪天再也恢复不过来,那便离死不远了。
  陆通道:今日平老前辈在此,想来我兄弟定然有救……话未说完,平一线已摇头道:陆帮主,凭我和你师傅的交情,这个忙我本来是非帮不可的,但当年我拜入先师门下时曾发过重誓,此生非明教弟子不救,而今之计,倒也简单,只要让你兄弟拜入明教之中,我便可放手医治,包他无恙。
  陆通眉头一皱,看向孟解,孟解低头沉吟半晌,心道:师傅本是明教叛徒,我若再自行拜入明教,大不妥当。当下道:这事我还得跟师傅商量一番才好。
  平一线面色一沉,冷冷道:你师傅是什么人,咱们明教的老弟兄心里都有数,他若答应你拜入明教,岂非自己打自己的脸?嘿嘿,我明告诉你,我师傅当年外号人称见死不救,只要不是明教中人,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是决计不治的,老夫医术虽不及先师,于这点规矩却守得紧,你千万别存了侥幸之心,错过今夜,只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孟解听他语含威胁,心中略略动怒,道:我既已拜师,若要再入别的门派,非得师傅允准不可,在下功夫虽然浅薄,于这点武林规矩,也是守得紧的。
  平一线愣了愣,大笑道:陆帮主,病我已经看了,是他自己不愿加入明教,当初欠下你死鬼师傅的人情债,这就算还完啦!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平一指身边,手搭上他肩头喝声“走!”,平一指正埋头大嚼,急忙出手捞住一根猪蹄一块鸭胸脯,还待再抓,已被平一线拉起,两人身影如轻烟般平地飘起,掠过墙头消失不见。
 楼主| 发表于 2021-6-13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孟解歉然道:我枉费了大哥一片苦心,实在惭愧。陆通正色道:你宁愿身负重疾而不肯违背师徒之义,是你厚道本分之处,若非如此,我昨日又岂能与你一见如故?想来以天下之大,能疗此病的奇人异士甚多,也不止那“一线生机”一人,来,喝酒!
孟解心道:天下虽大,以我师傅见识之广博,也只知道平一线一人而已,大哥这话实是在安慰我。当下慨然举杯,与陆通吃喝了一番,豪情酒意充盈之下,一切烦恼都抛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雨势既微,他二人又身处桂树之下,只感觉凉爽快意,酒喝得越发痛快。孟解偶一抬头,只见触目所及唯有暗淡星光下的小院花草,四面一片幽静,他和陆通虽然身处繁华京都,此刻竟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他发了一会楞,忽闻远处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二胡声,静夜中悄然听来如泣如诉,只觉一股凄凉之气充塞胸臆,说不出的孤寂。
孟解沉吟着道:大哥,那霍山既然不肯罢休,你也不可不防,最好是先发制人,以免步步受制。陆通把玩着手中酒杯道:兄弟此言甚佳,昨夜我和陈长老商议起来,也是先发制人四个字,现下群雄齐聚京师,陈长老正好去寻一个强援,若能得此人相助,霍山何足道哉?
孟解奇道:是何强援?陆通笑道:兄弟只管喝酒,稍后便知。
两人又喝得一会,将肉都吃光了,陆通抱起坛子,将两个大碗斟满道:你我一人一碗,干完这坛酒,静候贵客。孟解道:自当如此,否则兄弟我去外面再叫上两坛酒,一桌肉,你我通宵达旦,岂不快哉!
陆通哈哈大笑,与孟解干了一碗,将酒碗重重放在桌上,击节高歌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忽听外面有人大声道:陈长老到,武当掌门虚柏真人到!
孟解又惊又喜,站了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21-6-28 10: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1-6-28 19:40 编辑

只见大门开处,一个瘦削精干的老人走了进来,一面走一面拍掌大笑道:帮主,好一个轰饮酒垆,吸海垂虹!哈,孟老弟,你师傅终于舍得放你下山了?
孟解欣喜道:陈长老,多日不见了。陈昌上前大力拍了拍孟解肩头道:老弟,看你神色甚好,我就放心了,帮主,孟老弟,我来给你们引见,这位便是武当掌门虚柏真人。
一个身材高大面孔方正的中年道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道袍,神色淡漠,目光微抬在陆通孟解两人面上掠过,却是冷厉如电,孟解只觉心头微微一凌,暗道:这武当掌门好大的威势。
陆通孟解上前与虚柏见礼,寒暄了几句,孟解眼角瞥见虚柏身后立着一人,正是日间在莫愁湖畔见过的空竹,只是此刻他身上的道袍和虚柏一模一样的朴素,不复酒楼里那件的华丽炫彩,连表情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片淡泊宁静,全无丝毫在张倩面前的浮躁油滑。
众人寒暄过后,纷纷落座,空竹却站在虚柏身后,不肯入席,陈昌劝了几句,他神色漠然道:谢过陈长老好意,弟子不敢与家师同席。
陈昌笑道:虚柏兄,你这弟子年纪轻轻,却守规矩得紧,现在的年轻一代都喜欢任性而为,难为你怎么调教出来这么好的徒弟?虚柏摇头叹息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我只怕他这个样子,将来在江湖上要受人欺负。
孟解抬头看去,见空竹低头不语,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真是呆若木鸡,想到他白日里在张倩面前嬉皮笑脸,一口一个窑子,直是判若两人,心里想道:原来这些人都有好几副面孔的。
吴忠早把酒桌上的残酒收去,换上新沏的热茶,陈昌端起来喝了一口,说道:太老实了虽然不好,可也算是守住了名门正派的门风,你老兄足可欣慰了,可不像我们丐帮,自元末大乱以来,帮内几近分裂,帮规名存实亡,出了好多胡作非为祸害一方的混账东西!
虚柏目中精光一闪即逝,淡淡道:名门正派里出几个败类,乃是常有之事,我武当门内,当年也出过宋青书这种杀害师叔的忤逆。他饮了一口茶,傲然一笑道:田里种着庄稼,可也难免长些野草出来,只要及时铲除,便不为过。
陆通和陈昌对望一眼,肃容道:虚柏掌门,小子不才,从家师手里接下了几亩田地,可惜年久积弊,野草丛生,今日想借武当派的锄头,来除除草。
虚柏微微一笑,举起茶碗道:武当丐帮,同为天下武林支柱,同气连枝乃是应有之义,将来我武当门内若出了野草,说不得也要借贵帮的锄头一用。
陆通两眼精光大射,端起茶碗与虚柏碰了一碰,两人仰脖饮尽。孟解在旁看得热血澎湃,心头明白:就在这几句家常闲话之间,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已然决定下来。
陈昌从怀里掏出两张地图铺到桌子上,说道:我已经把霍山耿风这几天的住所摸清了,大致是在两个地方,一个妓院一个赌场,都是他们名下的产业,也是这京师之中最为臭名昭著的地方,我们现在先把路看熟了,半夜时分把地方确定下来,凌晨便发动袭击,一招致命。
虚柏捻须点头道:陈老哥做起事来,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滴水不漏,嘿嘿,当年我们联手去捣毁大别山里那个人贩子的窝点,那地图也是你亲手所绘,我可是着实不敢恭维,来,看看你这些年的画功有没有长进。陈昌听了哈哈大笑。
虚柏陈昌陆通三人对着两张地图指指点点,拟定了两套作战方案,孟解在一旁看得心旷神怡,心道:原来江湖上的侠义道,就是这样做事的。又见虚柏吩咐空竹率领十名武当弟子,负责堵住一处偏门,忍不住道:大哥,也让我负责一路,绝不让霍山耿风他们逃脱!
陆通等人抬头看了孟解一眼,陈昌微笑道:老弟,我知道你古道热肠,可是听帮主说,你也染上了你师傅的那个毛病,恐怕是上不了战场。陆通道:虚柏真人道功精深,不知有没有办法,救我义弟一命?
 楼主| 发表于 2021-6-30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1-7-27 16:37 编辑

虚柏捻须沉吟着道:陆帮主,不是我有意推脱,只是我听说“一线生机”平一线已经进京,他的医术何止胜我十倍?此人当年颇受过你师傅的恩惠,你去求他,那是有求必应……嗯,若他还死守着非明教弟子不救的规矩,你就让孟兄弟加入明教又何妨?反正现在朱元璋已经死了,朝廷也不会再大开杀戒。
他目光环视众人,缓缓道:两月前方孝孺先生在给我的信中说,新近登基的小皇帝朱允炆性情宽厚,常常感慨昔日朱元璋杀人杀得太狠,尤其对明教抱了愧疚之意,想要替他爷爷弥补罪过,孟兄弟若是现在加入明教,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大可放心。
陆通与孟解对视了一眼,见孟解眼中满是歉意,知他心意已定,当下道:多谢虚柏掌门的提醒,只是我兄弟实不愿加入明教,对不住,辜负了道长一番美意。
虚柏点头道:人各有志,那也是勉强不得。当下伸手与孟解把脉,手一搭上,眉头便是一皱。
陆通道:兄弟,你把你受伤的经过都说给道长听。当下孟解便将练习神照经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番,虚柏听得郭友的名字,陡地抬起头来对孟解打量了一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孟解脸上一红,知他明白了自己不肯加入明教的原因,心中暗道:武林中人都瞧我师傅不起,张兄和平神医说了些冷言冷语,虚柏掌门涵养很好,口中不说什么,只怕心里也和他们差不多,我将来治好了伤,定要在江湖上做些轰轰烈烈的大事,为师傅挽回名声。
过了一会,虚柏将孟解两手都诊过了,叹道:这位郭先生也未免太急功近利了些,纵然是盖世神功,若练不成时,不练也就罢了,哪有这样盲修瞎练之理?孟解大感羞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虚柏起身来回踱步沉思,说道:孟兄弟这个伤,我已经看明白了,神照经是修炼全身脏腑阴阳,使之阴平阳秘水火既济的功法,你们师徒所缺失的,一定是修炼肺阳一脉的功法,以至于肺经中积存了一股至阴至寒之气,却没有相关的阳气与之持衡,这阴气平时不显,一旦催发内劲或是与女子交合,阳气外泄时,便会发作起来。
他沉吟着又来回走了几圈,说道:这道理我虽然看明白了,可要下手治疗,却着实不易,等诛杀霍山和倚天大会这些事办完了,孟兄弟就和我一起回武当,无论耗费多少时日,我也定要琢磨出一个办法来。
陆通大喜,拉了孟解起身向虚柏行礼致谢,孟解见了虚柏这番慨然神情,又是感激又是佩服,对这位慷慨仁义的武林前辈景仰之极。
当下三人又商谈了几句明早的计划,眼见大体已无遗漏,虚柏道: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这就回去先安排布置一番,陈兄一旦查明了他们今晚的住处,就请立刻通报,我这边马上依计行事。
陆通陈昌和孟解一起将虚柏空竹送出门外,欲待再送时,虚柏伸手拦住道:若再客套就是把我当外人了,丐帮大变在即,你们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必在虚礼上浪费时间。却又拉住孟解道:孟兄弟,你陪我走几步,我有话对你讲。
陆通陈昌拱手郑重道别,虚柏拉了孟解并肩而行,空竹默然跟在后面,三人缓缓向巷外走去。


 楼主| 发表于 2021-7-27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1-7-28 16:03 编辑

此时夜雨初歇,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虚柏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沉声说道:昔日朱元璋对明教教众大开杀戒,天下至今为之胆寒,你师傅侥幸脱险,其后在中州一带行侠仗义锄强扶弱,闯下了中州大侠的名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若早知道他困顿桐柏,定会施以援手。孟解听了,只觉得犹如千夫所指之中,居然有人为他说话,心头不禁热血翻涌,道:道长这番话,我一定转告家师,他听了必是非常欢喜。
虚柏微微点头,又道:你一个人身处京师繁华之地,须得知道洁身自好,万不可因为没有了父兄师尊在旁就肆意放纵,要多为你师傅长脸,才能让武林中人敬重你师傅,你看你空竹师兄,我对他就放心得很,就算让他一个人闯荡江湖,也决计不会给武当派丢脸。孟解低声道:是,晚辈记下了。
虚柏又问了他几句习武练功的情况,一面听一面捻须沉思,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巷口,空竹忽然在后面低叫了一声,说道:师傅,我把一个物件丢在庭院里了,可得去赶快寻回来。
虚柏皱眉道:什么物件这么要紧?左右人家陆帮主陈长老也不会贪了你的,若是他们发现,自会替你收了起来,明日还你便是。
空竹恭恭敬敬道:那是十年前中元节上师傅亲手带着我们做的丹砂锦囊,多年来弟子一直带在身边,不敢有片刻离身,若然离了,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虚柏见他如此重情,心中大是欣慰,说道:那你快去快回,我和孟兄弟慢慢走着等你。空竹应了一声,飞一般返回去了。
孟解陪着虚柏走出小巷,只见先前蹲守在巷口的乞丐们此时零零散散地沿街边排成一排坐着,夜深时分,这条小街上甚是僻静,沿街商铺都已关门闭户,只在巷口对面的街边停了一辆马车,虚柏也不在意,拉了孟解沿着小街前行,又道:明日之后,丐帮便要重整旗鼓,这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刻,你正可以辅佐你大哥干出一番大事来,就此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只要做下几件露脸的大事,江湖上见了你都尊称一声孟大侠,也就不枉你师傅多年栽培的心血了。孟解听得热血澎湃,心道:道长这番指点当真要紧,我只要协助大哥办好重整丐帮这件大事,自然替师傅挽回了名声。心中对虚柏更是感激万分,只是他笨嘴拙舌,心潮涌动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表达心意。
便在此时,那辆停着的马车陡然拉开车后布帘,伸出几根黑黝黝的物事来,孟解眼光掠过,顿时大惊,这几根物事竟是像极了师傅图纸上所绘的弩机。却见旁边那一排乞丐也飞快从身后取出一模一样的手弩,转瞬间八九道弩箭从左右两边一齐破空射出,将虚柏孟解夹在了中间!
孟解平生头一回遇到这种江湖伏击,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呆住了,虚柏暴喝一声,左手一掌击出,将孟解拍开数步,右手拔出长剑,手腕圆转,将剑身舞成一团圆圈,将弩箭尽数击落。
孟解迅即反应过来,拔出短刀向那群乞丐冲了过去,虚柏喝道:好,这边归我!飞身扑向那辆马车,两人挡住了第一波攻势,立刻分兵出击,反守为攻。
那马车上的敌人竟是训练有素,才放完第一波弩箭,立即丢下手里放空的弩机,捡起第二把弩机发出第二波弩箭,虚柏眉头一皱,又挥剑将弩箭击落。弩箭的射力远较弓箭强劲,若非虚柏以数十年浑厚内力灌注宝剑之上,实在难以将其击落,饶是如此,他连击两波弩箭,右臂也是隐隐发麻,内气运转已然受阻。此时他已冲到马车之前,左掌挥处,武当太极掌力喷薄而出,车上四人一个个口吐鲜血,当场毙命,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他见这群敌人器械精良,筹划周密,为平生几十年闯荡江湖所仅见,是以下手也毫没留情,只是没料到这群人射箭的身手敏捷,武功却是不怎么样,居然一击毙命。
只听啪的一声,街边一道木门突地推开,一条人影如闪电般扑出,手中长剑寒光闪闪,疾刺虚柏心口要害。这一剑的时机,正是虚柏右手被弩箭打得气机不畅,左手劲力尽出,两手都最是软弱的关键时刻,直是一击必杀的气势。虚柏目中精光暴射,飞身向后跃出,勉强拉开一点距离,拼死力强将丹田真气提起,右臂一剑挥出,斜劈对方咽喉要害,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楼主| 发表于 2021-7-31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1-8-4 11:21 编辑

孟解甫一冲上,街边的几名乞丐也立时丢下手中空弩,从身后掏出备好的弩机,其中有两只射孟解,其余的尽数攻向虚柏。孟解深知弩箭射力极猛,自己没有武当掌门的深厚内力,不敢以刀相抗,对方弩机刚一瞄准,便施展出圣火令武功的身法左右趋避,将这两发箭都堪堪闪过了。
  此时正是虚柏与那黑巾蒙面剑客生死相搏的时刻,只见对方身子向后大幅倾斜,手中剑从一个极诡异的角度自下而上斜撩上来,咽喉要害好容易避过了虚柏这一剑,却也在他脸上留下一道伤痕,同时他这一剑也在虚柏左肋划破一道浅浅的口子。就在此时,数只弩箭从虚柏背后激射而至,虚柏听得背后金风破空之声,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随着一阵噗噗声响,这些弩箭一齐钉入虚柏背心。
群丐轰然欢呼,有人大叫道:肏你妈屄的,总算把这老杂毛给端了。那蒙面人转身冷冷看着孟解,手中长剑一指,那几个乞丐便作势冲上,孟解眼见虚柏中箭,不由得目眦欲裂,扯起嗓子大吼道:大哥,陈长老,快出来!掌力挥动之处,神照经内力如飓风般排山倒海发出,领头的两名乞丐被击得横空跌出,口中狂吐鲜血,余下几个乞丐顿时吓住了,纷纷惊慌后退。那蒙面人眉头微皱,提剑逼了上来,孟解顿觉一股平生从未见过的强烈杀气扑面而来,直叫人手脚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又觉肺经里气息渐渐紊乱,但当此生死交关之时,哪里顾得这许多,只管把丹田真气尽数提聚到左掌,右手握紧了钢刀,正要豁出性命与对方拼一个两败俱伤,只听小巷内青石板路上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随即响起陈昌的暴喝:孟老弟别慌,我们来了!那蒙面人立刻止步,一挥手,群丐便飞快跳上事先停在马车前面的马匹呼啸而去,那蒙面人纵身跃上屋顶,转瞬间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陈昌陆通和空竹飞一般冲出小巷,见了满地尸首都是大吃一惊,空竹上前一把抱住虚柏尸身放声大哭,陈昌喝道:孟老弟,你看清楚了是谁干的么?孟解眼见了虚柏被伏击身死的过程,当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敌人一走,精神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勉强答道:这几个街边的乞丐,还有这几个马车里的,都带着弩机,还有一个使剑的蒙面人,从那间屋子里冲出来,剑法很高明,虚柏道长和他交手时,被他们从背后用弩箭射死了。
陈昌眉头大皱,上前提起那两个被孟解打翻的乞丐,这两人都已身受重伤,看了陈昌一眼,嘴角忽然流出黑血,随即歪头咽气,陈昌一愣,骂道:混账东西,居然服毒自杀!
空竹抱着虚柏的尸体站起身来,冷冷道:陈长老,陆帮主,家师来你们这里赴宴,一出门就中了埋伏,这件事只怕丐帮要给我武当派一个交代。陈昌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大怒道:空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丐帮害死你师傅的不成?空竹冷笑道:这位孟朋友已经说得明白,我眼也没有瞎,也看得明白,这几个用弩机伏击家师的难道不是你丐帮的人?
  陈昌气得额头青筋暴露,大声道:你知道他们就一定是我的手下?难道不会是霍山的人?我和你师傅是几十年的老交情,我岂会杀他?你去向武林中的老前辈打听打听,我陈昌平生是什么样的为人,是不是一辈子对得住朋友?!空竹道:我和你们老前辈没什么交情,就算问了,他们还不是向着你说话?你莫吼这么大声,反正这里是你丐帮的地盘,你大可下令,几十个人一拥而上,把我也一起杀了便是。
陈昌听了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气得捶胸顿足,正要再加辩说,陆通拦住道:陈长老,空竹道长骤逢大变,一时脑筋糊涂了,你不要跟年轻人一般见识。转过身正要说话,空竹道:陆帮主,你们若是不想杀我,就让我离开,今晚这笔账,咱们以后再算,若是你们果然与此无关,到时候我跟陈长老赔礼道歉,也就是了。
陆通道:便是如此,还请空竹道长节哀,一路上多加小心。空竹冷笑一声,抱起虚柏尸身自去了。陆通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回身看了看那两具尸体,又蹲下身子仔细检查起地上的几副弩机,陈昌犹自怒火满腔,对孟解道:孟老弟,你说这空竹怎么能把他师傅的死算到我们丐帮头上?孟解心道:这位空竹道长在莫愁湖边,动不动就说要逛窑子,还差点跟那个齐兵打起来,确也不像个通情达理的好人。只是这番话他一时说不出口,而且此时肺经的阴气渐渐发作起来,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了。
陆通站起身来,长出口气道:陈长老,这几个恐怕不是我们丐帮的人,你看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倒更像是北方人。陈昌听了顿时一惊,仔细看去,果然地上的乞丐和马车里几个平民打扮的,身材俱都高大魁梧,丐帮这几十年来困守江南一隅,帮众里多是身材矮小的南方人,只是他刚才脑子里先入为主,以为这几个穿了丐帮的衣服,就一定是霍山的手下。
孟解道:大哥,我刚才也听……听到他们说话,是河北那边的方言。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气喘吁吁,陆通一见,立刻掏出酒葫芦给他灌了几口药酒,陈昌面色凝重,以掌心抵在孟解背心,将内力灌输进去,两人合力为孟解疗伤,过得一会,见孟解脸色渐渐红润,气也不喘了,这才放下心来。
当下陆通命吴忠等丐帮弟子将地下的尸首运走,他和陈昌孟解三人蹲在街边,深夜之中万籁俱静,黯淡月色之下,这条小街上只剩他们三个人。
陆通低声道:这些人所用的弩机制作精良,远胜一般江湖上的手艺,倒像是军中所用。
陈昌微微一怔,北方和军队两个词在心头掠过,瞬时便想到了一人,只是这个猜想实在太过可怕,他竟不敢说出口来,与陆通对望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之色。
陈昌喃喃道:看来北边那只燕子,已经把翅膀伸进京师了。陆通沉吟道:只是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若是只与虚柏掌门有仇便是最好,否则只怕天下间从此不得安宁。
 楼主| 发表于 2021-8-4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1-8-4 18:33 编辑

孟解道:你们说的这人,到底是谁?咱们能找到他为虚柏掌门报仇么?
陆通苦笑道:此人身在北疆坚城之内,手下精兵千万,府中奇人异士无数,凭你我之力,只怕今生报仇无望。
陈昌道:孟老弟,我们猜想的这个人,便是当今皇帝的叔叔,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燕王朱棣,他当年被朱元璋派去北边镇守燕京,和他岳父徐达一起出兵讨伐蒙古鞑子,颇立了些军功,说起来也是条好汉,只是他为何派遣军中弩士来刺杀虚柏道长,当真是想不出来。陆通又道:咱们现在,也只是猜测而已,也未必就定是燕王。
正说话间,吴忠匆匆回来禀报,那几个刺客的尸首已经处置好了,那些原本被陈昌安排在巷口的乞丐尸体也已找到,果然是被人杀死后剥了衣衫,陈昌冷笑道:嘿!这个仇可是结得越发的深了。
吴忠又问:那些派出去监视霍山耿风动向的兄弟如何安排?陈昌叹道:虚柏掌门既死,单凭咱们只怕动不了他们,把人都撤了吧。
孟解心里暗叹一声,眼见陆通陈昌等人事务繁忙,当下起身告辞,陆通道:夜已深了,兄弟又刚损了经脉,也该回去静养,往后几日之内,咱们恐怕都没机会见面,只有等倚天剑大会上,在莫愁湖边相见。
孟解愁眉苦脸道:莫愁湖我自然是要去的,只怕到时候没有英雄帖进不了会场。
陈昌陆通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陈昌道:傻老弟,有我和帮主带着你,还怕进不去么?在这江南地界上,就算是六合山庄的莫剑神,也不能不给我丐帮面子。
孟解不由哑然失笑,这个困扰他多日的烦恼,就此烟消云散。当下拜别了丐帮诸人,自回客栈歇息,一夜无事,次日吃过早饭,兴冲冲往鸡鸣寺赶去。
到得鸡鸣山下,却见山门紧闭,上面贴了一张告示,说本日鸡鸣寺被人包下做法事,不接待外客,孟解楞了片刻,随即想到那包下鸡鸣寺之人多半便是张倩,一时间心中拿不定主意,既想在这里等着张倩,又怕张倩早来一步已经上山,但若是就这样闯进去寻她,又未免太过唐突。他本来是个颇有决断之人,但凡事一经牵扯到张倩,他便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又要被张倩瞧不起。
正徘徊不定间,偶一抬头,见山腰石阶上一道人影闪过,有人在晨风吹拂下白衣飘飘,悠然缓步拾级而上,正是作书生打扮的张倩。
孟解顿时热血沸腾,刹那间什么都顾不得了,施展轻功跳起来跃过大门,飞一般沿着山路向张倩奔去。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0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1-12-10 16:39 编辑

他初上山路时还看不见张倩,待转了两个小弯,抬眼便看见张倩在十几步外缓缓而行,眼见张倩的长衫在初升旭日下雪白耀眼,走路的姿态说不出的婀娜,孟解只觉心中狂跳,不禁放缓了脚步,暗暗希望这条山路永无止境,他就这样缀在张倩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两人既不见面,也永不分离。
又走出了数步,他的脚步声稍重,张倩陡然驻足转身,微微一惊道:孟兄,你怎的在这里?
孟解脸上一红,走上前道:我来鸡鸣寺游玩,看山门口的告示说这里被包下来做法事,本想就此离开,却看见你正在山路上行走,是以跟了上来。
这番话半真半假,隐瞒了他在酒楼上偷听到齐兵等人谈话,知道张倩今日要来鸡鸣寺一事,听上去倒也合理。
张倩笑道:我来给我曾祖母做法事,没想到居然在此相会,那夜在玄武湖边我们都昏了过去,刚好我几个朋友赶到把我救走,因为不认识你就把你丢下了,这几日想起来我时常惴惴不安,现下见你没事,我可就放心了。说着嫣然一笑,阳光照在她白腻细嫩的脸上,透亮得如同仙女一般,孟解看得呆了。
张倩道:我脸上有什么稀奇的,让孟兄看得这般出神?孟解见她这般调笑的神情,益发心神迷醉,喃喃道:张兄,你好漂亮。话一出口,顿时面红耳赤。张倩轻笑道:呸,我有什么漂亮的?嗯,那晚在玄武湖边,你该知道我是男扮女装了,还叫我张兄么?
孟解一愣道:我叫习惯了,你若不喜欢,我改口便是。张倩摇头道:也没什么不喜欢的,我在江湖上行走一直是女扮男装,你我以兄弟相称,倒也方便。
孟解心道:你一直是女扮男装,怎地昨天却换回了女装?是了,昨天你和那个齐兵一起喝酒吃饭,你要让他高兴,自然要打扮得漂亮些。一念及此,胸口陡如被大石猛击了一记般疼痛,心内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张倩见他神情古怪,倒也不以为意,男人在她面前的诸多怪相,她是早看惯了的,当下接着说道:这女扮男装,我是跟我曾祖母学来的,她和我曾祖父初次见面时便是女扮男装,我从小听爷爷说她的诸多事迹,心里好生仰慕,是以我行走江湖时也要学她,她闺名里有个素字,我便也自称张素。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让出些距离,示意孟解和她并肩而行,孟解上前和她一起缓缓前行,心中欣喜无比。
张倩边走边道:说起这女扮男装,我奶奶初次见我爷爷时也是女扮男装,把我爷爷都瞒过去了,我妈当年是关外马匪的女儿,也是女扮男装跟兄弟们一起做无本买卖,后来抢到我爹头上,两人不打不相识,再后来我爷爷出面找到外公,让外公一家改邪归正,从此在关外经营马场,以贩马为生,又借了波斯明教这条线,开辟了一条海上商路,把东北货买到波斯一带。说来也是奇怪,我张家历代女子,第一次见到夫君时都是女扮男装的。
孟解心道:你初次见我时也是女扮男装。只是这话在心里一晃而过,打死也不敢说出口来。此时两人正好走到山腰一座大殿外,张倩道:这是药师佛,你要不要去拜上一拜,为你和你师傅求福?
孟解自幼听他大哥讲儒学,深知不语怪力乱神的夫子之道,对这求神拜佛的事是无可无不可的,当下道:张兄要拜,我随你去拜便是。张倩笑道:按理说我是明教弟子,不该拜佛的,不过礼多人不怪,管他佛陀道君明尊妈祖,多拜得几个,说不定哪一个看你顺眼,便保佑你了。孟解赞道:言之有理。当下两人进殿拜过了药师佛,出来坐在石阶上歇息,放眼望去,但见山下街市栉次鳞比,空气中隐隐浮了一层灰尘,张倩道:我站在这里,才算是明白了为何孟坚的西都赋里要用‘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一语来形容繁华都市景象,果然与塞外荒原不同。
孟解道:红尘四合,烟云相连,这位孟大叔的句子说得真好,嗯,他姓孟,和我是同族。张倩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道:我给这个村夫讲西都赋可不是对牛弹琴么?
孟解又道:大都市虽然繁华,可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到处都是房屋,没的叫人压抑,我还是喜欢呆在山上,一眼望去,四面都是天空,叫人心里畅快。张倩笑道:要说空旷,可没地方比得上我家里的马场,那草原上真的是一望无际,有风从极远处吹来,群马迎风狂奔,天地间草扬沙飞,你看了才知道伯高引明远芜城赋的‘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之句来形容书法之用笔,是何等贴切。
孟解虽听不大懂,可是想象草原上的壮观景象,也不禁悠然神往,说道:我也听师傅说过关外汉子的豪迈,在苍穹下烤全羊下酒的气派,着实让人向往。张倩笑道:咱们这是在寺庙里,可不能提肉食之名,否则是对佛菩萨不敬,这是我一个姓齐的朋友教我的,他学问很大,很懂这些禁忌规矩。孟解呆了片刻,说道:我们桐柏山上有个水帘洞,洞下有座水帘寺,主持大和尚时常偷偷来我家找我大哥喝酒吃狗肉,喝醉了便大骂梁武帝。张倩奇道:他一个和尚,骂梁武帝作甚?孟解道:那个大和尚说,天竺佛教原本是不禁肉食的,是中国的梁武帝吃饱了饭闲得没事做,订下了和尚不能吃肉的规矩,害得他堂堂佛陀弟子,要吃肉还得偷偷跑去朋友家里吃。
张倩哈哈大笑,复又问道:你们山上的水帘洞是什么样子?孟解道:我们桐柏山上有一条小河,据说直通淮河源头,它从桐柏山一处悬崖上流下来,便成了一个瀑布,刚好在半山腰有个大洞,洞口以水为帘,大伙儿便叫它水帘洞,瀑布下一个小水潭清澈透明,我夏天干完农活便和爹爹大哥一起下去泡澡,泡了起来在潭边陪师傅饮酒谈天,爹爹讲些春秋三国的传说,师傅讲些江湖见闻,大哥就拿出他的书本来,诵几句孙吴兵法和战国策,酒酣耳热的时候,山风带着瀑布飞溅出的水沫打在身上,那时节好不清凉快活,便是给我当皇帝也不换。
张倩听了,悠悠地出神半响,低声吟道: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总有一日,我要到你们桐柏山去看看水帘洞的瀑布,吹吹带着水沫的山风。孟解喜道:张兄什么时候去?我一定拿我大哥珍藏十年的老酒相待。
张倩看了他一眼,微笑不语,心里却想:那时候我只怕已和齐哥辅助皇上完成了削藩的不世功业,多半也已成婚,和他携手游览天下胜景,若是去桐柏山上见你,只怕他会不大高兴。只是这话却不说出口,伸个懒腰道:歇得也够了,我要去山顶的大雄宝殿做法事,孟兄,咱们就此别过吧,等倚天剑大会上再见可好?说着站了起来。
孟解顿觉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浑身都凉透了,勉力起身道:如此甚好,甚好……
突听得石阶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张倩小丫头,光天化日的跟野汉子在山上调情,也不怕齐兵那小杂种吃醋么?
张倩遽然一惊,倒退了两步,孟解抬头看去,只见从山路上冲来数名身着锦衣手持利器的精悍汉子,将两人团团围住,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们,目光冷厉得如同急欲噬人的毒蛇一般。
 楼主| 发表于 2021-12-30 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2-2-7 10:58 编辑

张倩先是一惊,随即笑道:原来是欧阳大先生驾到,你也来这鸡鸣寺里拜佛么?那咱们大可一路同行,也好探讨下佛法,却不知指挥使修的是哪一宗?
那老人冷笑道:老夫修的是因果报应宗,凡与锦衣卫作对的,必遭惨死之报,凡杀我兄弟的,必遭千刀万剐,求死不能之报。
张倩微微一笑道:是啊,听说大先生的嫡亲兄弟前日惨死在玄武湖边,叫人听了好生惋惜,欧阳兄弟名震天下,自掌管锦衣卫以来,忠心耿耿为皇上效命,端的让人佩服。
那老人冷冷道:欧阳兄弟这条命,早就卖给了先皇,若是为了他老人家,直是死不足惜,只不过谁想来取的话,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够这个分量。
张倩点头道:欧阳兄弟对朱重八老先生的忠心,大伙儿都是知道的。转头对孟解道:孟兄,这位便是惨死于玄武湖边的欧阳强之兄,锦衣卫指挥使欧阳武先生,你看他们两兄弟是不是长得挺像?
孟解闻言眉头大皱,暗道:那夜是我们二人联手杀了欧阳强的,你现在露这口风,岂不是惹祸上身么?眼见围在自己身边的那群汉子个个杀气四溢,光要对付这几个已经颇感为难,再加一个武功胜过欧阳强的欧阳武,简直是有死无生之局。
欧阳武见张倩居然直呼朱重八之名,早已是面带怒色,等到张倩最后一句话出口,他眼中更是直如要喷出火来,咬牙冷笑道:好,好,还不等我问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就自己认了,很好,真是再好不过。他右手握住腰间一柄长刀,左手缓缓举起,孟解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心知他手一落下,身边这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便会全力攻上。
张倩道:大先生且慢,我只问你一件事,问完了,你再动手不迟。欧阳武眼光斜斜地瞥过来,喝道:死女娃儿,还想给我耍什么把戏?
张倩自怀里掏出一物,在空中一扬,道:那夜我在二先生腰间解下了这枚玉佩,若是我没认错的话,这乃是燕王朱棣的心爱之物,想来大先生腰间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燕王与锦衣卫指挥使交好,这事要是传到皇上耳里,你说他会不会觉得你们内外勾结,意图谋反?
欧阳武冷冷道:欧阳兄弟忠于的是先皇,若是当今皇上萧规曹随,不改先皇之道,我们自然为他效命,若是他听信小人的谗言,外要戕害先皇之子,内要复兴明教,那说不得,我们只好先清君侧,再说别的。
张倩缓缓点头道:大先生和我一样,都是爽快人。复又环视了一眼,冷笑道:看来这帮锦衣卫弟兄们,也是日夜盼着要清君侧的,原以为能拿这玉佩戏耍一下大先生,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欧阳武冷笑道:老夫带在身边的,自然都是心腹之人,你那点小把戏,还是留在辽东戏耍你爷爷吧。
张倩嘻嘻笑道:咦,大先生怎么知道的?我爷爷便是太过老实,天天被我戏耍,唉,他当年要是有大先生一半厉害,这天下也不会是朱重八的。
欧阳武见她又喊出朱重八之名,只觉胸中一股无明业火腾腾升起,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老子今天来,是要让杀我兄弟之人身受凌迟之苦,生不如死,不是和小女娃娃斗口的。
话音刚落,他左手已重重落下,那群团团围住孟解张倩的锦衣卫立刻举起兵器,步步紧逼了过去。
张倩笑道:孟兄,这次我又连累你了,你恨我不恨?孟解也不去听她调笑,拔出刀来,神照经内力直贯掌心,低声道:张兄,我替你杀出一条路,你只管往外面冲便是,别的再不用管了。他自忖若是豁出性命,总能让张倩闯出重围,但她能否冲破欧阳武的阻拦,实是未知之数,若实在冲不出去,两人一起死在这鸡鸣山上,也就罢了。
张倩微微一愣,想起从玄武湖到鸡鸣山,孟解三番五次舍命替自己出头,这份义气当真世上难觅,虽然她一直嫌弃其粗鄙无文,这时也不禁动容,伸手拉住孟解道:孟大哥,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孟解微微一怔,眼见那群锦衣卫渐渐逼近,张倩却含笑负手而立,正在惊诧之际,只听头顶有个熟悉的声音断喝道:欧阳武已经自认谋反,大家都听到的,建功立业就在此时,放箭!
但闻头顶一阵惊雷急电之声,数十发弩箭凭空射下,那群锦衣卫猝不及防,纷纷中箭,立时倒在地上惨呼痛号,孟解大骇,回身抬头望去,只见药师殿的屋脊上冒出数十个人头,领头一人正是黄威,他此时身着精甲,气质分外的威严肃杀。
欧阳武久经江湖,早在黄威突然出现在屋顶时已明白自己中了埋伏,再不管那群还在往前冲的心腹,当机立断转身就往山下冲去,刚刚冲出几十步,突见转弯处杀出一路伏兵,个个身着铠甲手持刀盾,杀气腾腾地列阵站在石阶上,当先一人身材魁梧,如铁塔般挡住去路,正是方成。
欧阳武大惊,他认出这支军队乃是驻守镇江的精兵,如今居然出现在这京师之中,刹那间一个念头掠过脑际:完了,全完了!只觉两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当场。他勉力支撑着,复又转身往上冲,料想黄威所带的弩兵虽然厉害,但依仗自己的轻功,也未必就没有一线逃生希望,只要能冲入药师殿中,自己凭险据守,虽然以少敌多,但总比在山路上让人前后夹击要好。只是他刚一转过身来,便见山顶上风驰电掣般冲下一彪人马,将通往药师殿的去路死死封住,领先一人身材瘦高精悍,身着亮甲羽盔,背上一袭猩红的披风在山风中高高鼓起,越发显出他霸气横溢意气风发之势,正是齐兵。
欧阳武低叹一声,自知身陷罗网,索性立定当场,再也不逃了,齐兵方成各领一军,一上一下渐渐逼近,将欧阳武堵在鸡鸣寺石阶之上,黄威手下弩兵身伏屋顶,个个如临大敌,死死地瞄准着欧阳武,只要他稍有异动,便是雷霆暴风般攻来,张倩微微一笑,上前几步和齐兵并肩而立。
欧阳武斜眼瞥上去,冷笑道:齐兵你个绝怂,居然能调得动镇江守军,这事只怕单凭你父亲还做不了主。张倩笑道:大先生说得再对不过,是我那夜亲手从你兄弟腰间解下玉佩,再亲手呈给皇上,他勃然大怒,这才下令密调镇江军进京,来办这件清洗锦衣卫的大事。
欧阳武咬牙切齿盯着张倩,复又问道:你放出风声,要在今天来鸡鸣寺办法事,也是故意布下陷阱,以自己为饵,骗老夫上钩,是也不是?张倩笑道:非但是你,便是你兄弟也是这样死的,只是连我也没想到,锦衣卫第一次出手便是欧阳强二先生,实在让小女子受宠若惊,我们那夜本来只想随便抓几个虾米拷问口供,不料却上钩了一条大鱼。
欧阳武楞了半响,忽然仰天长笑道:老夫兄弟纵横天下数十年,不成想到头来败在你每几个小绝怂手上。陡地反手拔刀,脸上肌肉扭曲怒目暴睁,射出如地狱修罗般的凶光冲上前来,齐兵张倩同时出手,三人刀锋未触,只听嗖嗖破空之声,黄威的弩兵队万箭齐发,将欧阳武浑身上下射透得如筛子般相似,当场跌落山岩,这威震天下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此丧命。
齐兵张倩急急探出头望去,见欧阳武跌落山脚的尸身早有守在山下的兵士上前收拾,用麻布裹了放上马车,这才大松口气。


 楼主| 发表于 2022-1-7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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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兵喜道:倩妹,你这法子果然管用,把欧阳武和他的死党一网打尽,只是太冒险了点,以后不可再用,嗯,现在锦衣卫里的逆党肃清,以后也不会有用这招的时候了。张倩道:齐哥休要大意,说不准剩下的锦衣卫里还有欧阳兄弟余党。齐兵点头道:确是如此,皇上既任命我为新指挥使,上任之后当再行清洗一番,就用以前锦衣卫整人的那一套来整他们自己,这叫做请君入瓮,哈哈,今日大事已毕,咱们这就下山吧。
张倩回头看了看,见孟解还傻乎乎地站在药师殿前望着自己,心头一动,说道:齐哥,那位孟解孟大哥,是当年明教锐金旗副掌旗使,中州大侠郭友之徒,若能揽为我用,当为一大助力。
齐兵听了郭友之名,不禁皱眉道:这等不讲义气之人的徒弟,拿来作甚?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去,见孟解一副乡巴佬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显土气,又眼巴巴地望着张倩,爱慕之意显而易见,心中更添厌恶,说道:倩妹,这人救过你命,你便多给他些银两,有需要之时出手帮帮忙,也就罢了,不一定非要弄到身边,我看他呆头呆脑的,只怕也不是干大事的材料。
张倩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我去和他说几句话道别。齐兵点头道:快去快回。
张倩走到孟解身边道:孟大哥,几次蒙你搭救,这番心意我记下了,你有任何需我帮助之事,不论出钱出力,都只管找我就是,我这几日都住在兵部尚书齐泰家中,你只要上门报出我的名字便可,凡是你托我的事,齐尚书也必尽力帮忙,嗯对了,你是不是还缺一张倚天剑大会的请柬?此事大可包在我身上,若是堂堂大明兵部尚书还搞不来一张请柬,那简直是笑话。
孟解摇头道:请柬我已找到,眼下也没什么要你帮忙的。他本想把自己师徒练功走火受伤之事相托,但眼见张倩和齐兵之间的情谊,显然远在自己之上,心中大不是滋味,莫名其妙地便不想让齐家人帮自己的忙。
张倩看孟解面上略微带出几分赌气的神色,稍稍猜出他的心事,只是却错把孟解说的找到请柬之事,当成了赌气之言,她定睛看了看孟解一身布衣,灰头土脸的模样,又回头望去,但见齐兵站在一块大石之上,手扶腰间刀柄,指挥着方成黄威收束士兵,列队下山,朝阳照在他铠甲上闪闪发光,披风在晨风中飒然鼓荡,愈加的英姿勃发威风凛凛,与孟解俨然天壤之别。张倩心中再无疑虑,拱手道:孟兄,我先下山了,咱们倚天剑大会上再见。
孟解与张倩拱手作别,眼见张倩走到齐兵身边,两人说笑了几句,齐兵跳下大石,与张倩并肩而行,阳光下两人潇洒俊美,直如一对神仙眷侣。
直到明军已走,山上喧嚣尽去,恢复了平日的宁静,孟解犹自呆立在药师殿前,心中隐隐作痛,脑子一片恍惚,浑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又过得一会,耳边听得一阵脚步声,却是一群和尚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他们见了孟解的衣着打扮,只当是个普通香客,倒并不在意,待见到地上锦衣卫留下的血迹,这才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一口一个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动手打扫起来。孟解被他们这一闹,脑子渐渐清醒,心道:便在片刻之前,我还和张兄独处于药师殿前,那时的我是何等快乐,怎么转眼之间一切都变了?又想到昨夜的武当掌门虚柏真人,对自己一片仁厚慈爱的长辈之心,可是突然间便死于非命,忽地想起那水帘寺大和尚曾经说过,佛法的精髓,在于世间一切都是无常,并无一物可以常存,他当时只是听了便罢,并未往心里去,此时不知怎的想起了这无常二字,只觉说不出的悲凉,心想:人这一辈子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忍不住上前找到一个和尚,合十问道:这位大师,我有一事想请教,不知可否?
那和尚一派宝相庄严,肃然点头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佛门广大,有求必应,施主有什么疑难尽管说,是要做法事超度亡灵,还是祈福发财?或是要求子?啊对了,我观施主年龄尚轻,眉宇间颇带寂寞悲苦之色,莫不是要求姻缘?正好本寺所供的这尊药师佛,求姻缘是再灵不过的了,虽然价格比别家的稍微贵些,可是天地之间以爱情最为宝贵,小僧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施主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能求得良缘,便倾家荡产也是心甘情愿的,不知小僧说得可对?
孟解愕然道:不……不,我只想向大师讨教一下,既是世事无常,有漏皆苦,我该当如何解脱?
那和尚怫然不悦道:这位施主,若不烧香祈福时,就请闪到一边,休要耽误我们做事。
孟解吓了一跳,只好沿石阶下山而去,直到走出了数步,犹自听到那和尚在背后愤愤然道:进了寺庙不烧香拜佛求保佑,却来问什么解脱无常的鬼话,真真岂有此理!
孟解下得山来,一时也不知要去哪里,只在城中乱逛,不知不觉间到了中午时分,腹中饥饿,抬头见不远处有殿宇耸立,原来已到了朝天宫,当下找间小面馆吃了碗镇江锅盖面,便信步游玩起来。
只见这朝天宫附近到处都是贩卖书画文物古玩的店铺,往来的不是布衣方巾的书生,便是青袍宽袖的道士,孟解随便看了几幅挂在外面的山水画,心道:这画上的山水,跟我亲眼见过的比起来,可没意思多了,想是城里人见识少,只能买画儿来看山。
忽闻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孟解走上前去,却见是一个中年道士在一家画铺里挥毫走笔,四周围了几个书生,不歇口地叫好。孟解赶到之时,那道士作画已毕,在空白处题了一首诗,旁边一个年轻书生高声吟道:
暮秋风露菊初黄,夜冷侵帏解薄裳。雨气著帘林暝早,树声接市濑喧长。囊书随分穷糟粕,尘事关心付秕糠。安得委身蝉蜕等,白云黄鹄与翱翔。
那书生吟罢,摇头叹息道:吾诵张真人此诗,只觉唇齿留芳,心肝俱沁,物我两忘,浑不知庄周之为蝶,亦或蝶之为庄周也。那道士搁笔正色道:王兄谬赞了,诗文之学,我安敢与儒士争锋,不过兴之所致偶然成文,聊录心迹而已。
一个老者捻须赞道:国初名僧辈出,而道家之有文者独宇初一人,景濂先生之言诚不我欺,列仙之儒名不虚传也。那道士摇手道:方翁此语委实令我汗颜,昔值吾年少,景濂先生直欲提携后进,言过其实多矣。
又一个中年书生摇头晃脑地吟道:安得委身蝉蜕等,白云黄鹄与翱翔,妙哉妙哉,吾虽儒生,慕道之心弥笃,敢问张真人,道家修炼成仙之法究竟如何?那道士瞥了他一眼答道:善言仙者,止曰无视无听,抱神以静,是以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神室为丹之枢扭,日魂月魄为真铅真汞。阳升阴降不离子午之方,会二五之精凝九一之气,养之内曰丹,施之外曰法。
那书生听得一脸茫然,嘴巴张得老大,连连点头道:玄哉玄哉,真人之言贵如金玉,吾求道多年,素以少慧根仙骨,不能言下顿悟为憾,今日得遇真人,望能悯我愚钝,以平实之言开我童蒙,授以大道。
那道士傲然仰头道:既知大道之言贵于金玉,安可妄求?那中年书生茫然不知所措,急得满头大汗,那老者轻咳一声,悄悄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那书生陡然明白过来,自袖中取出一封包好的不知什么东西递到那道士案前,毕恭毕敬道:大道贵于金玉,吾今斗胆,敢以金玉之贱求取大道,惶恐惶恐。
那道士昂起头来,看也不看那东西一眼,一脸的高风亮节,浑身的浩然正气,旁边早有一个小道士伸手取了,道:赵先生求道之心,吾师已尽知矣。那书生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抹了把脸,长出一口大气。
孟解初见那道士仙风道骨,油然生了上前问道解惑之心,这时节不禁气馁,心想:这大城市里的和尚道士,都是只给有钱人传道的,还是我们乡下小地方的野和尚平易近人,跟谁都能说得上话。就此断了问道之心,继续在城里闲逛,不时看见几对结伴而行举止豪爽的男女侠客,心中益增苦楚。到得傍晚时分,他本欲找间酒楼进餐,一进大门,眼前所见尽是一桌桌兴高采烈高谈阔论的江湖豪客,反观自己形单影只,只觉自惭形秽,连饭也不愿吃了,在街边买了几包熟食一坛老酒提回客栈,把自己关在房里自斟自饮。
此后他每日闷在客栈里喝酒吃肉,心情渐渐平复,转眼间到了中秋,这日下午申牌时分,陆通陈昌吴忠和另一名丐帮弟子来到店里,孟解问明了这几日霍山耿风一党毫无动静,仿佛从京师地界上消失了一般,料来他们也是无计可施。当下五人直奔莫愁湖而去,一路上但见无数的豪杰侠士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尽是赶往莫愁湖方向。
 楼主| 发表于 2022-9-8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2-9-8 18:07 编辑

待赶到莫愁湖时,已是日近黄昏,只见湖边人头攒动,最外面还站了一圈锦衣卫,似在维持秩序,陈昌微感诧异道:原来莫越这武林大会,竟还有锦衣卫支持?陆通道:莫剑神久居江南,名动天下,在朝廷中也颇有些人脉,当今皇上又不像朱元璋那样冷血无情,像这等江湖上的大事,既不好禁止,派人来看看也是情理中事。
孟解环视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疑惑道:大哥,难道这些人都是有倚天剑大会请柬的么?陆通笑道:哪来那么多请柬?莫剑神邀请的都是名望出众武艺高强的人物,这些人要么是来碰运气的,要么就是看个热闹,这场大会是多年未遇的盛事,哪怕只在外面听个响声,回去了也能跟亲朋好友吹上几年。孟解闻言叹道:我当初就是那个来碰运气的,全靠大哥帮忙,今晚才能入场。
原来当初陈昌上山劝郭友下山铸剑之时,只以为凭了郭友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莫越必然允其入场,也忘了提请柬之事,郭友亦不曾料到这次大会如此严格,等到孟解出山,便被这请柬之事搞得焦头烂额。
五人再走近几步,只见前几日用来围湖的巨大白布之外,每隔五步便站了一名丐帮弟子或白衣如雪的青年人,将湖畔的一大片空地围得水泄不通,只在中间开了一道口子以为正门,以布帘遮挡,从外面看不到会场内的情形。孟解当时去六合山庄求请柬被拒时,曾见过这身白衣,想来都是莫越的弟子。却听陆通皱眉道:陈长老,你看这些丐帮弟子是不是霍山的人?
陈昌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仔细看去,点头道:果然都是霍山的心腹,他们怎么和莫越搞到一起了?
五人对望了一眼,心情都感沉重,陈昌道:帮主,看来今夜此会,多半是来者不善,我再叫些人过来,在外面以为接应如何?陆通点头道:也好。当下陈昌命另一名弟子速去叫人,四人各自收拾心情,迈步往正门而去,一路上颇有些人物上来与陈昌寒暄,也有没拿到请柬的,想跟着丐帮混入会场,都被陈昌给拒绝了。
只见门口有八名白衣弟子,分成两列站在左右形成一个通道,每人左手火把右手长剑,端的威风凛凛,通道尽头处大门之外站了两人,正是六合山庄的大弟子张勇和丐帮的耿风。四人堪堪走近,眼见前头有几人大大咧咧走进通道之中,在门口被张勇拦住,那几人拿不出请柬,却非要进去,当即吵了起来。
却听领头一个大汉大声道:窝是谁?窝嫩叠!山东铁山靠嫩不认识?凭俺山东老铁家的名号,咋就不能入你这武林大会了?张勇笑道:令尊铁老先生当年威震青徐,武林中人人佩服,若是他老人家还在世,家师自是无论如何要把这请柬送上贵府的。他话只说了半截,言外之意却再明显不过——你父亲固然有资格入会场,可你老兄的武功名望却还差了点火候。
旁边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此时听明白了张勇之意,顿时有几个好事之徒在旁边大声讥讽,其中居然有孟解熟悉的嗓音,抬头看去,正是渝北双雄,孟解心道:这两个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哪里有事哪里便有他们。
铁山靠被张勇和旁边这些人挤兑得面红耳赤,陡然发作道:嫩爹今天还非进去不可!说着横身一冲,右肘顺势前击,意图硬闯。
不等张勇出手,耿风上前出手,呼的一掌劈出,正是降龙十八掌里的龙战于野,降龙十八掌与八极拳铁山靠同为刚猛一路的武功,两人硬碰了一记,铁山靠功力远逊耿风,被打得飞跌出十几步外,口吐鲜血不起,他身边的人赶忙过去扶起,在围观众人一片倒彩声中狼狈离开。
陈昌道:耿风这一掌,已经练得了降龙掌法里七八分的真髓,却不知霍老头眼下武功进境如何?搞不好今晚将有一场大战。吴忠有些担心,说道:帮主,要不我们等自家弟兄赶到之后再入场?陆通微一沉吟,冷笑道:我们已经走到门口,没有不入场的道理,何况请柬上限定了入场人数,也不可能将赶来的弟兄带入场去,只能留他们在外面以防万一,我们什么时候入场,并不要紧。四人当即昂首走进了六合山庄弟子的通道之中。
才进得几步,只见门帘掀开,一个身材微胖,满脸堆笑的老者从里面冲了出来,对陆通深鞠一躬道:恭迎帮主大驾。神态极是谦恭,他抬起头来,又面色肃然道:弟子今日犯了本帮帮规,恳请帮主发令,让刑堂长老陈昌对弟子执法!
陆通愕然道:霍长老一直对本帮忠心耿耿,为人也是持身甚严,敢问今日犯了哪条帮规?孟解悚然一惊:原来这看起来跟个好好先生一般的老人,便是陆通陈昌的大敌霍山。
却见霍山哀声道:属下因受了好友张勇所托,未曾请示帮主,擅自调动丐帮弟子前来把守倚天剑大会的会场秩序,实是罪无可恕。说话间拉着耿风一起跪倒在地,齐声道:恳请帮主严惩!
张勇上前一步,面色凝重道:陆帮主,贵帮之事,我一个外人绝不敢插手,只是霍长老今晚,实是因意图擅闯会场的武林朋友太多,我区区六合山庄的弟子忙不过来,迫不得已才恳请他出手相助,这也是江湖上绝不叫朋友为难的义气。
陆通急忙上前扶起霍山,大笑道:霍长老,今晚倚天剑大会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盛事,你尽力维持秩序,也是武林道义所在,也罢,我便罚你等会看到了中秋明月之后赋诗一首,如何?
此时旁边已经围上了近百名旁观的武林豪杰,听了顿时都哄然大笑,众人议论纷纷之中,有夸张勇霍山义气的,有说陆通大有帮主风范的,更有盛赞丐帮帮规森严,情义深重的。
孟解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等权力场上虚情假意的勾当,虽然也曾在山上听师傅讲过,只怕我是一辈子也学它不会。
霍山再深鞠一躬,柔声道:帮主恩情,高于山深于海,属下没身难忘。随即挺起胸膛大声道:江湖上朋友听好了,丐帮弟子霍山,今日为了朋友义气,触犯帮规,承蒙帮主顾念武林道义,放我一马,这是他老人家的大义所在,今后谁也不能说我丐帮只顾本帮的规矩,不顾天下公义。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称是,渝北双雄大声道:老子们都听醒豁了的,陆帮主这崽儿摁是要得!今后哪个龟儿子敢决他老人家不近人情,大家都要主持公道。
众人听了,俱是啼笑皆非,连霍山也是微微一愣,只好来个置之不理,转身向陈昌道:可是帮规绝不可废,今夜大会过后,明日我当亲来刑堂,请陈长老执法,治我擅自调遣丐帮弟子之罪。
陈昌眉头微皱,他和霍山明争暗斗多年,深知此人最擅伪装,但他坚持要来刑堂领罪,难道当真不怕自己治他么?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当下点头道:即然如此,明日我丐帮刑堂开堂便是。
霍山道:多谢陈长老。当下让到一边,和张勇分居左右,恭迎陆通。丐帮一行人鱼贯而入,孟解跟在最后,正要入场时,张勇忽然伸手拦下道:这位兄弟,我没记错的话,你前日曾在我面前自称中州大侠郭友之徒,并非丐帮中人,是也不是?孟解一愣,答道:不错,我确非丐帮弟子。
陆通立定脚步,转过身淡淡道:他是我的结义兄弟,有何不妥么?张勇正色道:请陆帮主拿出请柬细看,家师亲笔所写的那张请柬上,注明了只允丐帮弟子五人入场,这位兄弟纵然是陆帮主的义弟,既非丐帮中人,那便不能入内,这是今夜倚天剑大会的规矩,还请陆帮主体谅。
霍山愁眉苦脸,对张勇打个拱手道:张兄,这位朋友既是我帮主义弟,那跟我丐帮弟子也没什么差别,望看在你我朋友份上,网开一面。张勇勃然作色道:这是什么话?你霍山可以坚守丐帮帮规,明日去刑堂领罪,难道我六合山庄的规矩就可视若无物么?
霍山哑口无言,两手互搓了几下,直是无可奈何,跺脚长叹道:帮主,属下无能,排解不来这道难题,望你恕罪。说着唉声叹气退到一边。
陆通陈昌不住冷笑,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张勇扬眉傲然而立,一副正义凛然不惧权贵之象,周围人议论纷纷,对着孟解指指点点,近百道目光如锥子般钉在他身上。孟解平生几时领受过这番际遇?只觉头晕目眩,当下咬牙道:大哥,不可为了我伤到丐帮和六合山庄的义气,你们先进去,我自在外面便是。
陆通和陈昌对望一眼,也觉得别无他法,只能道一声兄弟珍重,孟解转身便走,一路上身边尽是讥讽嗤笑,瓜批赤佬宗桑绝怂日脓包歇鸡货之声不绝于耳,忽听身后有数人一齐振威喝道:丐帮陆通帮主驾到!随即场内一片哗然,心知陆通等人已经入场。
孟解孤身茫然而行,只见周围人来人往,有的满脸喜色,有的忧心忡忡,也有一群人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笑的,忽然鼻中闻见一阵酒香,循香望去,却是一个中年书生倚靠一棵小树而坐,左手提一瓶酒,右手提一只螃蟹,一边大嚼一边环顾四周,摇头晃脑地连声赞道:往来尽皆武夫,纠纠血气,精力迸射,远迈寒儒诗文雅集多矣,壮哉壮哉,引刀屠龙,奇哉奇哉,一剑倚天……
孟解心道:原来是来看热闹的书生,今夜这场武林大会,连锦衣卫和书生都给引来了,我却偏生入不了场,如果就这样回去,如何面对师傅?如何面对当初竭力助我下山的大哥?他看着身边的热闹景象,心境益发苍凉,一时间竟觉心跳加快,浑身冷汗,眼见离那书生不远处有一群贩夫正摆开了摊子售卖酒肉,心想:我也来个借酒浇愁。当即上前买了一瓶酒一包卤肉,席地吃喝起来。此地是人潮聚集之处,耳边一片吆五喝六的嘈杂人声,想到这些人中十之八九是入不了场的,孟解心头苦闷稍减。
正吃喝间,忽听远处一片喧闹,人群陡然如潮水般向一个方向涌动过去,孟解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探头看去,除了黑压压的人头外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人群蜂拥着向武林大会的正门而去,过得片刻,有数人齐声喝道:少林方丈随缘大师驾到!孟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少林寺的和尚到了。
少林寺一入场,那股人潮顿时又散了,一大拨人复又回流到摊贩这边来,孟解也不去看,只顾埋头吃喝,耳边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少林寺都进切咯,四大支柱已经来了两个,等武当和殷家的人入了场大会就要开始,要是到时候我们还找不到请柬,那就瓜了。正说话间,那人一脚绊在孟解身上,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孟解眉头一皱,心道: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又遇到了渝北双雄这两个活宝。
渝北双雄退开几步,喝到:狗日的,你刚才差点把老子弄绊倒晓得不?孟解起身拱手道:对不住两位,算我的不是,我走便是。他满心烦闷,不愿与人争执,只想找个没人的去处大醉一场。
渝北双雄定睛看去,忽然笑道:这不是刚才那个想混进武林大会,遭张勇赶出来的崽儿得嘛?哈哈,丢人现眼哦。
孟解懒得再说,转身便要走,渝北双雄喝道:往哪走?你前几日在秦淮河边鬼鬼祟祟跟着我们,刚才又绊了老子一跤,这笔账非算清楚不可。说着伸手便打。
其实渝北双雄仔细思忖之下,也想到当日多半是孟解听到自己大声谈论倚天剑大会之事,不觉间上前跟随,并无恶意,刚才绊脚更只是意外,但他们本来性情粗野,今夜眼见入场无望,愈发心情暴躁,正好拿孟解当一个出气筒。
孟解大怒,心道:那夜你们把我打落秦淮河的仇还没报,今日正好做个了结。当下展开拳脚,与渝北双雄游斗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22-9-9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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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雄之中,一个身材高壮,一个矮小精悍,高壮者出手含蓄,招招都留有余力,矮小的每记拳脚都是全力施为,只是力道过猛容易收不住招,往往出招落空反将自己搞得东倒西歪,若不是旁边有高个子相助,他早被孟解打倒。这情景正与三人当日在秦淮河边打斗时一模一样,当时孟解意图绕到矮子一边先将他打倒,不意却失足跌落河中,此时已无坠河之患,他心中拿定主意,先猛出几拳佯攻高个子,随即施展出圣火令身法,陡然间移形换位,闪到了那矮个子旁边,便欲使出平生得意绝招,尽快将矮个子打倒,再与高个子一对一慢慢消磨。
不料就在这一瞬间,那矮个子招法陡然一变,身形往下急缩,左手护住自己上身,右手闪电般攻来。孟解听郭友说过,这种攻人下盘的功夫,非有深厚桩功者不能维持住自己的身形,反易为敌人打到头颅,是自取灭亡之道。此时孟解躲闪不及,急以双拳砸那矮子头顶,这一拳虽没有动用神照经内力,也已是全力施为,但那矮子以左臂挡下孟解一击,身形却是纹丝不动,同时他右手已一拳打到孟解左膝,孟解痛哼一声,当即倒地--这矮子功力竟是比那高个子更为深厚。
原来这是渝北双雄有意设下的陷阱,先让那矮子示弱引敌人来攻,他再全力出手,对方冷不防之下,多半中招受伤,渝北双雄联袂闯荡江湖多年,性格暴躁结仇甚多而能自保,便是凭这一招诡计,多次打败强敌。
孟解此时也自知中计,单以武功而论,自己虽是以一敌二,但若不是犯险抢攻,而是凭圣火令身法与敌游斗,绝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他终归还是欠缺了江湖经验,这才落人陷阱。
渝北双雄打倒了孟解后毫不留手,冲上来便以脚踢打孟解身上要害,孟解此时毫无闪避招架之功,只能按郭友所教的技巧,蜷缩起身体护住要害,任由两人殴打。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住手!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渝北双雄笑道:打抱不平的来了。退开几步,有人走上前将孟解扶来坐起,见了他这副狼狈样貌,皱眉道:孟大哥,怎么和人在这里打起架来了?你受伤了没有?但见此人青衣长衫,丹唇皓齿,蓉面柳眉,正是张倩。
孟解又喜又愧,他初见张倩,正是在秦淮河边与渝北双雄交手落水,被张倩救起,不料今日在莫愁湖边又将旧事重演了一遍。他两次败在渝北双雄手上,又两次被张倩搭救,此刻心情实在羞愧难当,再看见旁边已经围上了一大圈看热闹的,更是自觉丢人,垂着头一言不发。张倩又追问了两句,才勉强答道:我左膝受伤,也不知伤势重否。
张倩面目一寒,咬牙道:你们敢伤我孟大哥。说话间站起身来,却见渝北双雄四目发直盯着自己,那高个子伸手在嘴角抹了一把口水,喃喃道:勒个崽儿咋长得恁乖哦,要是让我睡一晚上,皇帝给老子都不当。
矮个子道:你个哈儿,这是个男的,你看不出来蛮?高个子反驳道:男的咋了?长恁乖个样儿,男的老子也要。矮个子皱眉道:没得滴点儿出息,今后莫跟人说你是我弟娃儿。
张倩眉头一扬,喝问道:你们两个,瞅啥呢?高个子道:就瞅你了,你要啷个嘛?
张倩怒道:你有种再瞅瞅试试?高个子涎着脸道:试试就试试,你当老子虚你蛮?
张倩勃然大怒,正要上前动手,忽听周围大叫:锦衣卫来了!一群人顿时做鸟兽散。渝北双雄对望一眼,也混入人群中溜之大吉。
张倩冷笑一声,复又蹲下身来察看孟解的伤害,她手掌捏拿着孟解的左膝周围,脸色越来越是凝重,孟解见状,心头便冷了半截,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膝关节甚为脆弱,那矮个子功力深厚,这一击之下,伤势自然决计不轻。
张倩又轻捏了几下,叹息道:孟大哥,只怕你这左腿……从此便要废了。孟解心头一紧,茫然问道:我要成残废了吗?
张倩嘻嘻一笑,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刚才是哪个在这里打架?张倩笑道:回官老爷,这里并无人打架,是我朋友酒喝多了站立不稳,跌了一跤。
那人喝道:休说浑话!你当我是三岁……呀,是倩姐!你怎么在这里?
张倩起身笑道:哟,齐老三,锦衣卫的虎皮没披上几天,就人五人六的对我发起官威了?
孟解抬头看去,见那齐老三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边带了四个人,俱是一身锦衣卫服饰,听了张倩这话,他嬉皮笑脸道:弟弟在倩姐面前哪有什么威,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便只有畏……既然这里没事,那弟弟先走了。说着转身便要溜,张倩喝道:给我站着!
齐老三愁眉苦脸道:倩姐,我不过是没认出你来,你真有这么小气,要问我的罪不成?
张倩道:扯你娘的淡,跟你说正事,听说你前两天打了肖胖子一顿,可有此事?齐老三听了,顿时变了脸道:倩姐,我给你讲了,你也要骂他该打,他三个月前就欠了我二十两银子的赌债,到现在都不还,我前两天又去讨债,这细宗桑居然骂我一阔脸就变,拿锦衣卫的官威压他,不讲朋友义气,你说这种浑话可能听么?我实在气不过才打了他一顿。
张倩笑道:肖胖子怪可怜的,你别打坏了人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手里掂了掂道:这里总有三四十两的模样,一并给你了,其余的你拿来买些酒肉月饼,给今晚在这里值班的锦衣卫兄弟每人分发一些,等会大家一起赏月过中秋。说着扬手扔了过去。
齐老三喜不自胜接过银子,几名锦衣卫一起叫道:多谢倩姐。齐老三正转身要走,忽然又偷眼去盯孟解,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张倩又好气又好笑,骂道:看你那副贼眉鼠眼的怂样,这是我的好朋友孟大哥,齐哥也见过的,还不快滚!
齐老三讪笑道:哪里哪里……岂敢岂敢……说着转过身去,五名锦衣卫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去了。
张倩回过身来,见孟解还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在他身上轻打了一记,笑道:傻孟大哥,骗你的啦,你膝盖好得很,关节一点没伤,最多是肉痛几日。
孟解闻言一愣,道:渝北双雄的武功不低,他一拳打在我膝关节上,居然没有受伤?张倩道:他显然没有使尽全力,江湖上传闻他们两个性情暴躁,心黑手辣,却不知为何对你留手。说着扶孟解站了起来,说道:你慢慢站稳,活动活动左腿,看能不能走路?要是能走,咱们这就进去会场吧?
孟解面红耳赤道:我……我进不去。张倩心道:我早在鸡鸣寺里就疑心你说有请柬是在夸口,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她也不多说什么,只道:那咱们就在外面多呆些时候,看能不能想法子给你搞张请柬来。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有人叫道:张姑娘,你怎的在这里?两人扭头看去,只见两个俊朗的青年书生走了过来,腰间皆悬一柄宝剑,更显英姿飒爽。
张倩喜道:宋兄,胡兄,你们来啦。说着上前去与两人相见,三人握手寒暄,甚是亲切,张倩转过身引见道:这是我的生死之交孟解孟大哥,大家都是年轻人,正好交个朋友。
孟解见张倩居然在外人面前称自己为生死之交,想到自和张倩相遇,数次联手对抗强敌,在鬼门关前走过了几个来回,确也当得起这四字,只觉心中一暖,当下和那两人拱手见礼。
张倩又介绍道:这位宋寻大哥,乃是苏州大侠宋克之孙,宋大侠当年不但武功威震江南,更在书法上有一番大成就,将来在我朝书史上,也要重重留上一笔的,宋大哥家学渊源,也是文武双全的英才。
宋寻笑道:张姑娘说哪里话来,我这点微末伎俩,不及我祖父万一。
张倩又道:这位胡升胡大哥,乃是前朝的常州抗元英雄胡应炎先生后代,先生当年受命于宋廷后,回家劝说其父胡聪老先生,其兄胡应发先生离开常州,但两人决意赴死,只留了小弟胡应发和妻儿出城避难,一起坚守常州,城破被俘后不屈而死,父子三人一齐殉国,可谓满门忠烈。
孟解听了肃然起敬,郑重向胡升施礼,胡升性情较为木讷,说不出什么谦让的话,只规规矩矩地还礼,算是与孟解结识了。
宋寻笑道:这位孟大哥,不知是出自哪家门下?张姑娘怎的也不介绍一下?张倩道:你问这么多作甚?孟大哥的来头说出来,怕吓不死你,他师傅是出自明教五行旗的大人物,算了,你不是明教中人,说了你也不认识。
宋寻笑嘻嘻道:你怎知我不认识?你说来听听。胡升看了看张倩,又看了看孟解,伸手轻轻一戳宋寻腰间,问道:张姑娘,你来这里多久了?还不打算进会场么?
张倩不肯说出孟解师承,自是害怕郭友的名声不好,说出来连带孟解也被人瞧不起,这宋寻的性情有几分文人的轻薄,明明看出她有意不说,却偏要追问,幸得胡升为人厚道,岔开了话题,当下答道:进去有什么意思,外面人多热闹,还可随意走动,进了里面就无趣了。
忽听会场大门又有人高声叫道:太行双侠韩风韩云驾到。声势却比丐帮少林寺入场时差远了。
四人扭头看去,只见两个三十来岁的彪形大汉,一个手提长枪,一个手提刀盾,大摇大摆站在门口,张勇已验过请柬递还过去,左右早有六合山庄弟子掀起门帘,两人昂首而入。
宋寻笑道:韩家兄弟可威风得很啊,前天他们跟我在秦淮河喝酒时,可没提这些刀枪棍棒的家什,今晚上是来献宝么?
张倩道:人家就凭这一枪一盾,把祸害山西十多年的太行群盗给收服了,要是不能在武林大会上拿出来给天下英雄开开眼,显显他们的威风,只怕回了山西要恨得一个月睡不着觉。
宋寻道:听说刚才丐帮和少林寺都已入场,现在就等武当和殷家,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对了,张姑娘朋友遍天下,不知和那丐帮帮主陆通结交过没有?
张倩撇嘴道:陆通踪迹甚是诡秘,我到现在连他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更别谈什么结交了。胡升沉吟道:这陆通也确是有些古怪,我听说他年纪不大,是前任帮主唯一的弟子,自继任帮主以来,一直埋头于帮内事务,甚少与外界来往,平时丐帮与外面打交道的事务都交给了陈霍二位长老。
宋寻道:是啊,我本是最好交朋友的,厚着脸皮说一声,凭我的家世,没什么英雄豪杰是我不敢高攀,殷老大也时常跟我一起喝酒打架,可是像丐帮帮主这等人物,我竟是连一面都不曾见过,这岂非怪极了么?
胡升道:我倒听说过,那陆通不是等闲之辈,两位长老都对他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要辅佐他复兴丐帮,把外面的杂务都担在自己身上,让他专心闭关修炼降龙十八掌的绝学。
宋寻摇头道:错也错也!胡兄从哪里听来的鬼话?我得到的绝密消息,千真万确!那陆通在帮里只是个傀儡,早被陈霍二人给架空了,现在陈霍两个正在争夺下任帮主之位,陆通随时小命难保,他不甘认命,几次派人去谋害陈昌,都被陈昌反杀,陈昌还亲手打了陆通一记耳光……
他两人讲得眉飞色舞,张倩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四人中唯有孟解知道真相,直是哭笑不得,暗自想道:师傅经常告诫我,江湖传闻不可轻信,果然师傅说的总是对的。
正说话间,只听得外面又是一片喧闹,有人高声大喊:殷大哥,殷大哥!四人一起望过去,但见人潮涌动,不停有人大呼小叫和殷雷打着招呼,虽然丐帮也是久居江南,刚才陆通和陈昌到来时便没有这般声势,可见江南殷家在武林中声望之盛。
宋寻欣然道:殷大哥来了,咱们看看去!说着拉了胡升便走,张倩扶住孟解让他试走了几步,眼见得他行走无碍方才撒手,两人并肩而行。

 楼主| 发表于 2022-9-16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2-9-29 19:49 编辑

此时天色渐暗,六合山庄在外面点燃了数十只火柱以为照明,但见人潮簇拥着七个人向会场走去,七人中走在最前的是个身材瘦小面容清癯的老者,穿了一身朴素的布衣长衫,孟解一眼望去,只见他鹤发童颜,显然身体保养得甚好,只是眉目间不知为何带了几分愁苦,对周围的热闹直是视若不见,只是低头慢走。他身后正是殷雷殷电两兄弟,两人一身色彩斑斓做工精细的丝绸华服,火光中分外耀眼夺目,殷雷此刻正忙着左右拱手点头,回应着江湖同道的招呼,喜气洋洋之色溢于言表,殷电跟在他身旁,招呼他的人比殷雷少了许多,他倒是毫无愠色,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显得悠然自在。
宋寻胡升挤上前去,对那老者施礼道:殷伯伯好!那老者犹自如梦游一般,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看,点头道:哦哦,宋大侠的孙儿,长远弗见,倷蛮好啘?宋寻连连点头道:蛮好蛮好。那老者又看着胡升发呆,问道:倷是哪个?殷雷笑道:阿爹,这是胡家的公子,四年前你七十大寿上还来过的。老者茫然道:哪个胡家?殷雷大声道:常州胡家,胡公应炎的后人!
老者这才如梦初醒般自眼中射出些神光,正色拱手道:原来是忠良之后,我老朽了,刚才没认出来,莫怪莫怪。胡升道:看到殷伯伯身体壮健,丝毫不减于四年之前,晚辈便放心了。
张倩拉了孟解走上前去,笑道:殷伯伯,认得出我不?老者定睛一看,脸上登时露出喜色,伸手在张倩肩头轻拍一记道:死丫头,听说你早就来了京师,怎地一直不来看我老头子?张倩扭着身子撒娇道:武林豪杰齐聚京师,天天都有英雄好汉上你们殷府的门,我来凑什么热闹?我打算着啊,这次大会完了,便来伯伯家住上个十天半月,到时候你别嫌弃我饭量大,把你家吃亏本了才好。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到时候你多吃几碗,多长些肉,女孩子还是要身材富态些才好,别等回辽东变瘦了,你爷爷要骂我慢待亲戚。
这老人便是殷野王之子殷寿,与张无忌乃是同辈表亲,他生有一儿一女,殷雷殷电的父亲昔年闯荡江湖时受伤颇多,近些年一直不抛头露面,这次的武林大会,便只有这三爷孙到场。
殷雷上下打量着张倩,笑道:怎么一身男装打扮?我记得上次来辽东给张伯伯过五十大寿,你那两根小辫子可爱极了,还扎了两串小珍珠。殷电也笑道:那时你非要带我们去马场驯烈马,害得我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差点破相,这笔帐还记得么?
张倩笑嘻嘻上前拉住殷雷殷电的手道:大哥二哥,难为你们还记得我这个疯丫头,二哥这笔账,等过了今晚咱们一家人自己聚的时候,我加倍奉还便是。说话间把孟解拉过来道:这位孟解孟大哥,是昔年明教锐金旗的郭友之徒,说起来都是自己人,前些日我在京师遇到些麻烦,几乎丧了性命,全靠他舍命相救。
殷雷眉头一皱,目中登时射出两道煞气,正要说话,张倩截断他话头道:大哥放心,仇人都被我和孟大哥杀得干干净净,不劳你老人家动手啦,孟大哥在郭大侠那里学得一身锐金旗铸剑的好本事,特来帮莫剑神铸那柄倚天剑的,眼下单单缺了一张请柬,这可怎生是好?
殷雷笑道:要你转弯抹角说那么多废话,跟大哥走便是,还怕没你们的位置?他望了孟解一眼,虽然心中对郭友略有芥蒂,但眼见孟解气质倒还质朴,又想到他对张倩的救命之恩,当下对孟解一招手,迈步便行,张倩拉了孟解跟上,一行九人向会场大门走去,宋寻胡升也缀在一旁。
转眼间到得大门之前,张勇见了,满脸堆笑迎上前来道:老爷子总算来了,家师在里面招待客人,已经几次出来问我殷家到了没有?他可有好多知心话要跟老朋友讲。
殷寿皱着眉道:我这身老骨头本来经不起你们折腾,你们爱搞这些大事出来,我也只得出来跟着受活罪,何苦呢?张勇笑容微微一滞,复又笑道:老爷子身体可健壮得很,比我们这帮晚辈强多了。旁边霍山耿风一起捧场道:老爷子神清气朗,风采不减当年!
殷寿叹了口气,只管往里面走去,孟解看了张勇一眼,心中甚是忐忑,但张倩一拉他手,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经过张勇时,他目光在孟解脸上一滑而过,浑似没看见一般,举手一扬,数十名六合山庄弟子和丐帮弟子齐声振威喝道:江南殷家老爷子驾到!会场内外顿时一片轰然欢呼之声,气势还超过了少林寺不少。孟解瞬时明白过来:张勇方才并不是为了恪守什么规矩,才阻止自己入内,不过是他和霍山交好,故意给陆通难堪罢了。
六合山庄弟子拉开布帘,众人鱼贯而入,孟解排在最后,只听得前面一波胜似一波争先恐后与殷家人打招呼的喧嚣哗闹之声,不由得有些轻微的晕眩失神,自问:我就这样进入了倚天剑大会么?他心里这样想着,略一迈步,便跨过大门,进入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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