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青史俱成灰 发表于 2013-9-21 18:17

帝国残阳——唐与吐蕃的先后沉寂


一、西域唐军的绝响

  自670年开始,唐、蕃两国便在安西四镇进行了反复的争夺,这块战略要地数次易手。不过自从692年唐军趁吐蕃内乱夺回四镇之后,此处便一直由唐所控,和安西、北庭两个都护府一起共存至790年。其实在692年之前的几十年中,吐蕃的军事实力始终占据明显上风,只是因为内部不和,一些部落叛离,这才丢失了安西四镇。四年之后,方历内讧的吐蕃又在素罗汗山前大破唐军,阵斩大唐十万劲卒,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唐朝在河陇地区本已无法支撑。幸好在两年之后,吐蕃国中爆发了大规模的内乱,数度大破唐军的名将钦陵被杀,吐蕃国内政局摇撼,军心动荡,一时无力发动大的攻势,才给了唐朝喘息之机。等到国主弃都松渐渐掌控住权力,国内局势渐趋平稳时,却又恰好赶上唐玄宗改革兵制,唐朝边军的战斗力大幅提升,而此时的吐蕃已经失去了钦陵这样的天才统帅,又因内乱而元气大伤,对唐朝的战略优势已不明显,因此一直未能夺回四镇。
  751年,大唐惨败于阿拉伯帝国之手,镇国的七万安西精兵全军覆没,元气大伤。四年之后,唐帝国又遭遇了安史之乱,从此一蹶不振。伴随着唐朝的衰败,吐蕃趁从763年开始大举伐唐,唐军在河陇战场上节节败退,西域与唐朝中枢的联系很快就被切断,唐朝重要的经济命脉丝绸之路从此罢废。此时弱小的唐朝对西域根本无力应援,只好任其自生自灭,不过四镇军民历经多年的胡、汉融合,早已将西域当成自己的故乡,不愿远迁中原,大多选择了继续坚守于此,因此直至789年,驻守在安西四镇、北庭,以及伊、西二州的唐军还控制着葱岭以东的西域地区。
  用宏观的视角来看,其实在781年蕃军攻陷要隘沙州之后,唐朝在西域的残存势力就已变成了吐蕃人的囊中之物,然而西域唐军在退路被切断之后,竟然还能坚持近三十年,委实相当难能可贵,其表现与那些举措拙劣,被吐蕃人打得抱头鼠窜,甚至望风而逃的各支唐军可谓大相径庭,堪称是昏黑中的一抹亮色。当然,已被大食打残的西域唐军竟能得保四镇不失,并不是因为自身的实力如何强大,而是因为在这数十年中,吐蕃人不得不将主要精力都放在抵挡、防御大食之上,剩余不多的兵力也将军事重心放在东进夺占唐朝的河陇地区之上,始终没有全力进攻安西四镇。据出土的《敦煌文书》中的《河西节度使判集》记载,在765年前后,河西唐军由于无法抵挡吐蕃偏师的进攻,曾遣使前往四镇“索救援河西兵马一万人”,显然此时西域的形势要比河陇地区好得多。
  当然,西域唐军之所以能够苦苦支撑下去,最根本原因还是得到了回纥人的庇护。在大唐于西域式微之后,回纥汗国逐渐强大起来,取代了唐朝之前的地位,与大食和吐蕃在西域鼎足而三,大食控制着葱岭以西;吐蕃西据伊吾,东占河陇;回纥则占据了金山以东的漠北草原,左右了北庭地区的局面。在交通为吐蕃人阻断之后,安西地区一度与中原音信断绝,仅凭自身又无力抵挡吐蕃的军事压力,只好投靠了回纥人(“北庭、安西,既假道于回纥朝奏,因附庸焉”——《旧唐书》卷208)。而由在诸史料中,安西地区与唐廷重新进行通信的最早记录载于768年不难推知,北庭和安西附庸于回纥当在768年以前,之后的物资获取和与中原的通信往来则都借助回纥人把持的通道,后人称其为“回纥道”。此时吐蕃主力正与大食对峙,又以偏师进攻大唐的甘陕地区,无力再同时与强国回纥爆发大战,这才没有遣偏师将西域的唐军剪灭。
  然而好景不长,葛逻禄、白服突厥以及北庭附近的沙陀部落原本均臣服于回纥,但由于回纥人对其“多渔撷”(《新唐书》卷234),这些部族不堪盘剥,最终均转投于吐蕃,西域的力量均衡因之被打破,局势立时大变。重拾优势的吐蕃与倒戈的诸部联军,于789年大举进攻北庭,回纥出动重兵救援唐军,却被打得大败亏输,被迫撤回漠北。在失去回纥人的庇护之后,仅凭西域唐军自身,根本无法抵挡吐蕃的攻势,到792年时,安西和北庭二都护府已相继被蕃军攻陷,吐蕃将天山北麓与河西地区连成一片,掌控了大半个西域,之后又东取河陇诸州,南夺剑南、西川,疆域又一次陡然暴增,与大唐之间的分界线也由西域、河陇两地东移至今甘陕一带。
  安西四镇彻底沦失的意义十分深远,影响直至今日,法国历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在自己的著作《草原帝国》中便曾说道:“公元792年,吐蕃人攻克了帝国在塔里木盆地的最后一个据点,汉人的军队在清以前的近八百年里再也没有踏上这片土地……本来属于中国的中亚细亚,将要被伊斯兰教国家所统治。”唐帝国在西域的军事失败令之前隋炀帝在西域奠定的良好基础变得荡然无存。在此后的数百年里,中原王朝再也未能涉足西域。









二、大唐的守护神——吐蕃

  即使是在唐朝军事、经济都最为强盛的天宝年间,大唐的精兵仍然十分稀缺,大多数部队都羸弱无能,以致于在小小的南诏面前都接连三次惨败,死伤近二十万众。其实此时的唐帝国只有西北、东北两地的边军战斗力尚可,但也只是比其它地区的唐军强些而已。手握东北边军的安禄山算是唐朝内部的一代名将,以骁勇善战著称,麾下的部队也是唐军中的翘楚,可在面对未成气候的契丹人时,却仍然频频战败,胜少负多。西北边军的战斗力要更强一些,但其中最强大的安西精兵仍然远非伊斯兰战士的对手,以致于安西都护府七万精兵在751年尽没于怛逻斯。此战之后,唐朝再不敢,也无力与大食交手,只是在西域东部一小块地域中与吐蕃人进行小规模的争夺,西域大部皆为吐蕃和大食所瓜分,汉朝和隋朝时代打通并开发的丝绸之路在大唐手中丢失,中国西向的贸易权从此易手,国家和民族的经济损失大到不可估量……在唐玄宗改革兵制之后,唐帝国一度在西域改变了屡战屡败的气象,747至750年间甚至还令吐蕃落于下风,可在镇国的安西唐军元气大伤之后,大唐又不可避免地重新陷入了衰颓之态。
  唐帝国以优势兵力攻大食虚弱之时,却仍在怛逻斯城外全军覆没,这让所有人都看清了唐军的战斗力还差大食远甚,而就在751当年,唐帝国又先后在东北和南诏大败亏输,折兵无算。接踵而至的军事失败令唐帝国的威信丧失殆尽,周边各藩国在发现大唐已经是一艘快沉的船后,对其十分轻慢鄙视,纷纷脱离唐朝的羁縻统治,一些甚至还投靠了吐蕃、大食、回纥等唐朝的敌人,就连远在大洋之外的小国日本都态度大变,不仅大规模减少了与唐朝的官方往来,态度也由从前的恭谨急遽转为冷淡。短短数年间,唐帝国在之前百余年中趁诸邻国内乱而夺占来的领土丢失大半,所创立的羁縻统治体系也崩塌殆尽。
  尽管前往怛逻斯的七万唐军基本覆没,但安西四镇中还留戍了数千部队,唐廷在战后可能也给这里补充了一些兵员,753年时,新上任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还对臣服于吐蕃的大勃律发起了主动进攻,“大破之,受降而还”,之后又攻破了西域小国播仙,这说明安西都护府的实力已经有所恢复。当然,此次安西唐军残部只是击破了弱小的大勃律军和播仙军,却并未与大食、吐蕃这样的强国交手,做战规模也不大,因此就断言唐军的战斗力已然恢复如前,甚至在吐蕃军面前亦已占据绝对优势,都无疑是十分武断地。事实上,我们仅凭常识就能明白,刚刚补充的新丁们定然不能与之前折损的那数万百战精锐相提并论,在西疆的核心主力丧失大半之后,唐朝在西域定然已经落入了绝对下风,彻底丢失西域只是时间问题,局部的两场小胜也根本不能扭转整体的颓势。在747至751几年中,安西唐军一度咄咄逼人,连仅仅是希望保持中立的石国都要残忍屠灭,可谓睚眦必报,行事作风极其强硬狠辣。可一直到755年,唐帝国都并未对阵前投敌的葛逻禄部做出任何惩罚性打击,这也足以看出此时安西唐军的力量已然大不如前。
  七万镇国的安西精兵的丧亡对唐帝国构成了致命的打击,大唐此后非但再也无力进行西疆争夺,就连对国内的藩镇都失去了威慑,安史之乱于755年接踵爆发,便与此败大有关联。当年趁西突厥内乱夺占西域以后,唐朝君臣原本志得意满,准备长期纵控此地,俯瞰中东,甚至进一步向西发展,然而大食和吐蕃很快便加入了西域争夺,鼎足相争之下,大唐非但始终无力西进,反倒节节败退,最终将西域彻底丢失。等到安史之乱爆发以后,唐朝的境况更是惨不忍睹,力弱势穷之下,竟然陷入了任由周边诸国宰割的凄凉境地。在吐蕃东征唐朝的过程中,蕃军一路势如破竹,唐军节节溃退,毫无阻滞之能,吐蕃仅以一支偏师便夺占了唐朝的首度长安,最终几乎连整个陕西都打了下来。原本吐蕃还要继续痛击大唐,东进蚕食夺占其国土,甚至像唐朝趁**厥内乱将其灭国一样,将大唐打得分崩离析,再无翻身之日。但就在此时,唐朝的好运道再一次发挥了作用。
  怛逻斯之战本是大唐趁大食内乱而在西域发起的全面进攻,唐朝在怛逻斯战前尚且一直陷于劣势,战后自然更加不堪,被阿拉伯人彻底逐出了中亚势力圈。在击败唐军后,大食成为了无可争议的中亚霸主,并开始了自己令中亚和西域西侧彻底伊斯兰化的进程。不过在刚刚完胜唐帝国后,大食却并没有乘胜东进,反倒还在第二年里遣使长安,主动与唐帝国通好。大食希望在远东地区暂歇兵戈并非无因,阿拔斯王朝此时正忙于弹压前朝余孽,主力部队均在撒马尔罕一线平乱,暂时无心也无力在遥远的东方继续发动战争(此次在怛逻斯应战也是不得不为),这才放弃了乘胜扩张的大好良机,挟胜与唐朝和谈。而从大食在大胜之后仍然无力扩大战果亦能看出,它在751年应对唐朝的攻势时是如何地捉襟见肘,可就算在这样窘迫的处境下,大食仍能以一支偏师几乎全歼七万唐军,双方战斗力之高下尽显无疑。大食这次放弃立即东进,还有着另外一个原因:大食元帅并-波悉林与哈里发的关系素来不睦,755年时还被其杀害,751年正是双方关系紧张之时,内部不稳,君将不和,军中人心浮动,自然不宜兴兵,这才给了唐帝国苟延残喘的时间。不过唐王朝此时弱小不堪,仅是吐蕃人就已经令其无法应对,几度沦落到亡国的边缘了。
  直到768年,阿拔斯王朝才基本稳定了国内政局,在江山已固后,紧接着便发动了一场横扫亚、欧、非三洲的宗教大征服战争,在远东方向上,曾经先后三次试图进攻中国。然而在之前的十余年中,趁着大食无暇顾及西域,吐蕃已经夺占了唐朝昔日在西域的大半领疆,将势力一直延伸到了葱岭;而随着唐朝势力大幅向东后撤,河陇地区也尽皆落入吐蕃之手,唐帝国与阿拉伯帝国已经完全被吐蕃隔开,因此当阿拉伯帝国东进时,吐蕃首当其冲,两国间爆发了三场极其惨烈的恶战,最终两败俱伤,大食始终无法彻底击败吐蕃,最终被迫打消了东进的念头。
  在唐帝国被击溃后,唯有强悍的吐蕃能在大食的东侵中苦苦支撑,力保川康及以东地区不被伊斯兰化。从某个角度来看,在之后的百余年间,正是吐蕃以一己之力挡住了伊斯兰战士东扩的脚步,庇护了大唐帝国,这才令汉族文明免于遭到大破坏。在八世纪下半叶,对中原威胁最大的并非吐蕃,而是强行以武力传教的阿拉伯帝国。与难以承受暑热气候,无法长期盘踞中原的吐蕃人不同,穆斯林战士对高、低原气候均能适应,又有传播伊斯兰教至世界每个角落的雄心,对外扩张的潜力远远高于吐蕃人。此时的唐帝国内部分崩离析,唐廷中枢正被叛军打得喘不过气来,甚至一度要靠出卖子民,请动回纥人帮忙才能平叛,连小小南诏都趁机攻城掠地,威风八面,大唐此时的弱小可怜可谓无以复加。以唐军此时战斗力之低下,大唐国内局面之混乱,若是没有吐蕃这样一个守护神替其顶住阿拉伯大军,一旦穆斯林战士平推过来,唐朝亡国只在弹指之间。更可怖的是,大食推行的并非寻常的逐鹿战争,而是一场以宗教扩张为目的的征服战争,一旦大唐亡国,非但只是寻常的江山易主,改朝换代,随着大食的东征军夺占西域,入主中原,不仅西域立时就要遭受宗教劫持,青海、甘陕广大地域也肯定难以保全,甚至还会出现整个中原都被彻底伊斯兰化的悲剧。在弱小的唐王朝的引领下,我们汉人差点儿就戴小白帽,念古兰经,成为安拉的子民了。
  显而易见,吐蕃对华夏文明的存亡绝续做出了决定性的大贡献。其实八世纪下半叶时的吐蕃已经走过了自己的巅峰时刻,实力远不能与战神钦陵在时相提并论,大致来看,似乎与天宝年间的唐帝国实力相仿,原本不是大食的对手,之所以能够顶住大食的攻势,除了老巢占据地利,进可攻退可守,不易伤及根本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则是东方一直并非阿拔斯王朝扩张的重点,这一点从768年内乱方平,大食便向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宿敌——同样十分强大的拜占庭帝国开战,并且一打便是断断续续的一百多年便能看出。阿拉伯世界以宗教治国,与拜占庭这种同样宗教至上,却信仰不同的国家可谓水火不容;而且拜占庭威胁到的正是大食的核心区域,相较而言,征服万里之外的中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次要目标,因此大食用于东进的部队,自始至终都不过只是一支偏师而已。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大食的存在,又同时牵制住了吐蕃。唐帝国在751年接连于西域、云南、东北三个地域惨败,折兵多达三十余万,元气大伤。四年之后,唐朝又遭遇了安史之乱,变得更加不堪一击,在吐蕃的打击下一溃千里。若非大食的压力迫使吐蕃人始终将主力置于西线,无法倾力攻唐,大唐还不知道会被吐蕃凌虐成什么样子。在与大食旷日持久的交锋和对峙中,吐蕃的国力日渐衰耗,精锐战士折损极众(仅就第三次蕃、食战役而言,吐蕃虽然取胜,但十七万精锐主力死伤殆尽,这也是吐蕃帝国衰落的主因之一),无力再对唐朝发动大规模的打击;而其在西域的扩张又导致其与周边势力的冲突日益加剧,在数年之后,回纥帝国趁势崛起,在天山南北进行扩张,并从798年开始与吐蕃爆发冲突,双方一直争夺了数十年。吐蕃两面作战,元气日竭,内部又争斗不休,再也无力图外,弱小的大唐这才没有沦亡在吐蕃手中。
  总体来看,唐朝是一个非常幸运的王朝,虽然实力平庸,内乱爆发后更是变得不堪一击,无论吐蕃还是大食,都是其难以应对的威胁,然而这两个强敌最终却扭打在了一处,相互牵制,都腾不出手来灭掉唐帝国这个囊中之物,结果让大唐侥幸逃过劫难,以军阀割据、孱弱异常之身,竟然还又苟存了一百多年,其运气之佳,实可谓全世界几千年历史中少见的一朵奇葩。








三、两个帝国的先后消亡

  在唐帝国全面败退之后,西域唐军只能坚守部分据点,西域的大片土地均为吐蕃所得,而吐蕃也因此不得不面对大食与回纥的连番攻势。凭借着自身的强悍和麾下藩属国的支持,吐蕃成功地顶住了大食的攻势,又于790年策反了已投靠回纥的葛逻禄部,随即便以名将札达鲁恭领军,大破回纥主力,并直接导致了回纥之后的渐趋衰落。
  至792年攻陷安西、北庭后,吐蕃基本扫清了自己在西域的所有阻力,但此时雄才大略的赤松德赞已近晚年,在国中的掌控力下降,被迫要面对吐蕃王室内部的争权问题;而连年与大食、回纥两大强国征战,也令吐蕃的元气大为损耗,因此被迫停止了扩张。在赤松德赞时期,吐蕃固然因夺占了唐朝的大片疆土、人口和财富而再次强盛,却也同时陷入了处境维艰的四战局面。在与大食、回纥两败俱伤的过程中,吐蕃的国力日渐耗竭,在赤松德赞死后就走上了衰退的道路。
  尽管吐蕃渐渐变得虚弱不堪,但同样差劲的唐朝原本也难有建树。不过在唐廷起用了战绩远胜于李靖、薛仁贵之流的千古名将韦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后,竟然出人意料地在西陲打开了局面。韦皋在联合回纥、天竺、大食、南诏等国后,利用蕃军不耐暑热的致命弱点,在793至801八年间的反复争夺中,数度重创对手,夺回了不少失地,并在客观上加速了吐蕃衰落、崩塌的进程。
  据《新唐书》卷158记载:“皋治蜀二十一年,数出师,凡破吐蕃四十八万,禽杀节度、都督、城主、笼官千五百,斩首五万余级。”可知韦皋竟先后大破蕃军近五十万,战绩之辉煌,在百年唐、蕃战争中可谓绝无仅有,表现远超其他将领。像他这样的名将本应声名显赫,可叹后世为了淡化唐朝之前屡败于吐蕃、割地辱国的事实,担心形成鲜明反差,因此刻意淡化与韦皋相关的一切,以致于这样一位伟大的将领、民族英雄,如今竟几乎不为人知,成了某些人维护“盛唐”形象的牺牲品。反观战绩远不如他,仅大非川一战就丧师十几万,又在百济战场上败仗连连,最终导致唐帝国被新罗逐出半岛,还曾屠杀数十万降附部落平民的薛仁贵,却被列入评书、演义之中,大加吹捧,如今已然是妇孺皆知的民族英雄了。
  在大食、回纥、唐、南诏几国的合围下,吐蕃渐渐耗尽了国力,其内政也日趋腐朽,因此与大唐一样,渐渐都变成了日暮残阳,只能苟延残喘。到了822年,吐蕃内部又一次爆发内乱,处境更加局促,遂向唐廷重新提出议和。此时唐朝亦身疲力弱,不堪征战,苦苦企盼和平,因此双方一拍即合,于这一年进行了“长庆会盟”,这已是双方间的第八次会盟,也是唯一一次生效时间比较长的和盟。此盟之后,双方持续了一个半世纪的武装争斗基本结束。自657年灭亡西突厥后,唐帝国与吐蕃帝国间的冲突便连绵不绝,至长庆会盟时,已历经了一百六十五年。在这个漫长的时段中,吐蕃与唐不时爆发激战,双方大量的国力都消耗在对方身上,这间接加剧了双方的国内矛盾,也严重制约了对其它方向的用兵。
  “长庆会盟”虽然停止了唐、蕃间的相互内耗,但两国次时均已行将就木,覆亡之势已不可挽回。在会盟之后,两国内部均动乱不绝,一同走上了衰亡的道路。相较而言,吐蕃的内乱更为剧烈,因而帝国衰败的速度比唐更快。到了九世纪中叶时,吐蕃国内两个大军阀长年混战,最终几乎同归于尽,这大大消耗了吐蕃所余不多的国力,倒使得当时同样也很弱小的唐朝得了便宜。在沙洲被大唐割让出去后,沙州百姓们历代自发推举首领,见吐蕃国内的统治已濒临崩塌,现任首领张义潮趁机于847年挑发农奴起义,河陇地区饱受欺压的农奴和汉民们群起而应,集结起来武力驱逐蕃人,义军最终夺占了瓜、沙、伊、肃、甘等共十一州。为了避免遭到吐蕃和唐帝国的夹击,腹背受敌,张义潮于851年奉唐为主,并被唐廷册封为节度使。不过张义潮只是口头上臣服于唐朝,十一州的内政完全独立,并不受唐廷操控,其地位类似于割据一方的藩镇。
  沙州起义并未得到来自大唐祖国的任何帮助,建立后的政权在实际上又是独立于唐朝的存在,因此此战已经不属于唐、蕃战争的范畴。其实吐蕃此时固然虚弱,却尚不至于连寻常百姓也无法镇压,此次起义之所以能够成功,主要是因为吐蕃此时内乱正疾,局势空前恶化,中枢自保不暇,根本无力顾及河陇地区的叛乱。令吐蕃国内各军阀始料未及的是,沙州起义的成功令其它地区的农奴们看到了希望,各地的农奴起义相继爆发(这些起义势力并未如张义潮般在口头上归附唐朝),大规模的动荡持续了数十年之久。吐蕃国内军阀混战的尘埃尚未落定,便遭此连绵重创,最终分崩离析,并且一蹶不振,大一统的吐蕃帝国此后再也未能出现。
  虽然唐王朝远比吐蕃更早地陷入了藩镇割据、中枢名存实亡之境,但其毕竟在名义上并未亡国,因此从表面来看,还是比吐蕃多挺了几十年,直至907年才亡于藩镇之乱,华夏大地此后也步入了五代十国的大混战时期,直至北宋建立才重归一统。不过从实际来看,统一的吐蕃帝国虽然比唐朝更早终结,但分裂后的吐蕃却拥有更加顽强的生命力,其割据状态维持了数百年之久,直至被大元纳入版图后才彻底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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